第一部
8、參孫與大利拉
我知道她有什麼感受。只要一落幕,台上所有「死掉」的舞者就會立刻爬起來……裘瑞卻沒這麼做。
「我不那麼認為,」克里斯回答我,「每個人都格外費心去找裘瑞和美樂蒂攀談。有些人甚至跟約爾聊起來。他今晚看起來是不是一位出色優雅的紳士?」
那醫師笑著說道:「會的,他會活下來。他年輕健壯,不過我個人推斷,他得過好長一段時間才能重拾舞蹈。」
因為芭蕾劇的第一幕如此順利,我往後倚著克里斯鬆懈下來,他的手臂環抱著我。「克里斯,我覺得好自豪。巴特表現得很棒。裘瑞是我見過最有造詣的男舞者。我很訝異辛蒂跳得這麼好。」
他站在那裡等待掌聲停歇,然後開始跳舞。他只繫著獅皮腰布,用一條皮帶橫過他肌肉發達的寬闊胸前。他的膚色是很深的古銅色,似乎塗上了油。他的頭髮又黑又長而且筆直,他的肌肉在旋轉大跳時抖動,那舞步與大利拉的完全一樣,只不過動作更加激烈,彷彿是在譏笑她的陰柔體弱,欣喜自身的敏捷與陽剛力量。為了表現出參孫的那股力道令我渾身顫慄。他看起來如此適合那個角色,跳得如此地好,我再次打顫,不是因為覺得冷,而是因為見到我兒子在台上的那種純粹之美,跳得就像是上帝賜予他超乎常人的舉止作風與優雅。
第二幕的布幕落下。又一次,四下響起熱烈的掌聲,以及一陣陣喝采。
「媽媽,我在跳舞嗎?」
我舉步要走向他們,但克里斯抓住我手臂制止我。「讓美樂蒂去應付他吧,妳只會讓他生氣。」我嘆了口氣,望著巴特與他嫂子之間的小鬥爭,驚訝地瞧見他贏了,因為她放鬆的身體似乎終於開始享受起隨即結束的那支舞。然後他領著她從一群人走向另一群,就好像她不是裘瑞的太太,而是他的。
「裘瑞生來就要跳舞,」克里斯說道,「就算他被修士撫養長大,他還是會去跳舞。不過,我確實記得有個不馴的小女孩討厭伸展她的肌肉,討厭讓肌肉疼痛。」
到處都有金色圓球照亮黑夜,月亮高掛在無雲的繁星夜空。在外頭草坪上有好多張自助式餐桌,那些桌子擺成一個巨型的U字形,桌上的餐點盛在巨大銀盤裡。一座酒泉裝置不斷往空中灑出進口香檳,然後細細落入裝酒的成層水坑裡,再通往注酒的多個小水龍頭。在中央大桌上有個巨大的佛沃斯大宅冰雕。
第三幕。
戴著那幾乎不透明的隱形眼鏡使裘瑞看起來真的眼盲,他真能透過那鏡片看見前方嗎?為什麼光戴眼罩不足以使巴特滿意?但裘瑞聲稱巴特沒有錯。那些鏡片更具戲劇效果。
大利拉穿著一件更加暴露的綠色戲服。那些珠寶閃亮到像是真的鑽石和祖母綠,當我透過看戲的小望遠鏡仔細一看,我訝然發現那些珠寶竟是佛沃斯家傳家寶的一部分,它們光彩奪目,熠熠生輝,讓大利拉原先就楚楚動人的美貌更添光環。就在幾小時前,巴特因為辛蒂穿了她現在不該穿的衣服,對她爆發怒氣。
鐵鏈將參孫有力的腳踝銬在一起,使他寸步難行,身後拖著一顆巨大的假鐵球。在他身邊蹦來跑去的是許多侏儒,用小劍細矛戳他強健的雙腿。那些侏儒是真正的孩童,只用戲服呈現怪誕感。裘瑞舉著他的假鐵鏈,讓鐵鏈看起來十分沉重,讓他自己看起來萎靡到快拿不動鐵鏈。他的手腕也戴著看似鐵鐐銬的東西。
「巴特,我從沒這麼和-圖-書想。從我懷了你的那天就深深愛著你。你笑的時候我更愛你。你的第一個笑容好遲疑,好像那會傷了你的臉一樣。」
舞台的工作人員巧妙地鋪了大量硬紙板做底,讓鏗鏘作響的廢棄物相互碰撞製造更可怕的聲響。他們晃動長方形的薄金屬片偽造雷鳴聲,就好像上帝用正在宣洩憤怒,試圖報復。奇怪的是,當燈光變成紅色,開始播放人們尖叫聲的錄音檔時,辛蒂後來告訴我,她當時感覺有個硬物擦過她肩膀。
「一切都會沒事的。」巴特安慰她,將他手臂環過她肩頭。美樂蒂立刻跳了起來,從那時開始她就一直拒絕坐下。
掌聲如雷。我試圖起身走向裘瑞,但我的雙腿撐不住自己身體。有人抓住我手肘,半扶著我。我瞥了過去,看到那人是巴特。我很快來到舞台上,低頭看我長子的傷殘身體。
裘瑞瞎了眼又受到鞭打折磨而淌血,他開始跳起令人著迷的慢舞,跳出折磨與失去愛情信仰,跳出他得以重建對上帝的再生信念,運用假鐵鏈來呈現部分動作。我從沒見過這麼令人心碎的表演。
女高音的調子愈唱愈高。參孫開始盲目地踉蹌走向他的目標,那兩根他打算推倒的柱子,讓異教神殿倒塌。
那不是我的裘瑞,他擅長一切體能活動,漂亮又真誠。那不是我的裘瑞……我那裘利安的兒子。
空氣中充滿高昂期待。
最後一個懇求音符隨著強大抬舉動作而變弱消失,汗水從他臉上成條滑落,淌過他早已有著成條血痕的塗油身軀,他渾身閃爍著可怖的光澤。他那瞎了的雙眼放出光芒。
盲目又痛苦,參孫經歷著尋找大利拉的磨難,她就在他觸手可及之處輕巧閃躲,我的心被撕裂了,就好像這整件事並非只是一場表演,而是真實的,真實到觀眾席上每個人都忘了吃喝,或和同伴說悄悄話。
毫無動靜。沒有一點聲音,沒有一絲動作。
我不敢相信自己看見了什麼。那不是我的裘瑞,我那熱愛跳舞的裘瑞,不是那個打從三歲開始就不斷如此提問的小男孩。
他狂亂地旋轉,揮動手腕處斷成兩截的垂落手銬鐵鏈,盲目地試圖攻擊,顯然打算攻擊任何人。大利拉起身閃躲粗暴鐵鏈,那鐵鏈擊倒了兩名守衛和一名侏儒。這般激動舞蹈迷倒了宴會上的所有人,讓大家漸漸全都安靜下來,大利拉試圖從這舞蹈脫身,巧妙地引領她那眼瞎的愛人來到他所需要的確切位置,就在那兩根支撐神殿神祇的巨柱之間。閃了又躲,用譏諷讓參孫更加發怒,動作悄然無聲,而音樂正宣告了她對他永不凋萎的愛。這一切全都是為了欺騙想見到參孫死去的那些祭司和嗜血殘忍的群眾。
「媽媽,我跳得好嗎?」
就算知道所有的慘烈場面都是造假,當那烙鐵燒得白熱,朝參孫外凸雙眼靠得愈來愈近,我還是畏縮著倚向克里斯。布景暗了下來。只有那白熱烙鐵照亮舞台,還有參孫幾乎全|裸身軀上的朦朧光澤。最後的聲響是參孫極度痛楚的尖叫。
克里斯總能找到每個人身上值得欣賞的地方,這點永遠令我吃驚。
第三幕,也就是最終幕的音樂指示聲響起。
我跑上前去,撞出一條能看見救護車裡頭的通道。「他會活下來嗎?」我問那個量裘瑞脈搏的年輕醫師。到處不見克里斯身影。
巴特將目光轉向美樂蒂,而約爾漸漸舉步靠近,彷彿想將自己擱在能看清我們臉孔的位置。
就像和_圖_書從望遠鏡的另一端反看似的,我用自己的邊緣視野瞧見美樂蒂匆匆趕來我們這邊,她的臉如此蒼白,身上的黑色晚禮服似乎比夜色還深沉。「他受傷了。真的受傷了。」有人說道。是我嗎?
那是動作暗示。
儘管我和克里斯在列隊迎賓時獲得引見,在我看來,巴特邀來的大部分賓客都特別小心翼翼不和我們說話。我望向克里斯,他也剛好瞧著我。「怎麼回事?」他低聲問道。
當參孫睡在他和大利拉共用的臥榻上,她小心翼翼地離開,穿上一件易破的漂亮綢衣,然後悄悄溜到帳篷門口招來一群事先躲藏的六名戰士。所有戰士都帶上盾牌和劍。大利拉早已剪下參孫頭上的黑色長髮。她耀武揚威地舉起那束長髮,給了膽小士兵自信。
我們同時爆出那種結婚多年的伴侶會有的親密笑聲,情感溢於言表。布幕再次升起。
「裘瑞,裘瑞!」我喊著,跪倒在他身旁,我淚眼朦朧瞧見辛蒂也在哭。他現在該起身了。他手腳攤開趴在那裡……渾身是血。我覺得那些「假」血黏膩溫熱。聞起來就像真血。「裘瑞……你沒真的受傷吧……裘瑞?」
那首愛之歌讓他的行動顯得上千倍痛苦。
第二根柱子也倒塌了,撞上他雙腿。
美樂蒂用最古怪的神色打量我,我好希望她不在近處。「巴特,你有你自己的那種漂亮,從一開始你就很有自己的個性。你白天晚上都需要我。我把你放在嬰兒床裡,你就哭。我抱你起來,你就不哭了。」
在擺滿了所有錢買得到物品的主要餐桌旁,有許多張各自擺放的小圓桌和小方桌,上頭鋪著斑斕桌布,綠色配玫瑰色,藍綠色配紫羅蘭色,黃色配橘色,還有好多種顯眼配色。桌布的四面用了沉重花環裝飾,以免被風吹落。
我好像一時打動他了。他的手伸向我的,我的手也伸向他的。然而,就在那一刻,《參孫與大利拉》的序幕開始,我與次子之間這愉快的時刻就消逝在驚喜的興奮低語間,因為巴特的賓客望著節目單,看到裘瑞.傑納斯.馬奎特要跳他最出名的角色,而他的妹妹辛蒂.薛菲爾要飾演大利拉。許多人好奇地看向美樂蒂,納悶她為何沒跳大利拉。
「妳該跳出最棒的大利拉的,」巴特柔聲輕訴,他的雙唇拂過她戴著珍珠耳釘那耳朵上方的幾縷鬈髮。「辛蒂比不上……」
「換句話說,我是個超級大麻煩。」
在頭頂上方,那巨大的可憎神祇露出惡意的笑容。
「你的聲音開啟我的心扉……」
我再次滿心憂慮。空氣中充斥著危險感。
參孫驚醒過來,一躍而起,想要舉起他的武器。他原本的長髮只剩粗短髮根。他的劍似乎太重。他發覺自己失去所有力量,於是無聲地吶喊。他沮喪旋轉,粗暴的拳頭開始搥打自己額頭,後悔自己竟相信了大利拉與愛情,他的絕望肉眼可見,然後他倒下來在地上翻滾,扭動身體對大利拉怒目而視,她則以狂放笑聲折磨他。參孫朝她衝去,但那六名士兵突然現身將他拿下。他激烈掙扎想要脫身,最後仍是遭士兵用鐵鏈和繩索綁住。
「是啊,哦,真的很成功,巴特,你辦的宴會勝過我參加過的任何一場。這是個了不起的宴會。這個晚上美得驚人,有頭頂上的星星月亮,還有你那些彩色照明燈。芭蕾劇什麼時候開始?」
他面朝下趴在地板上,鮮血從他傷口噴出!我驚恐地明白,從那些斷裂的柱子www.hetubook.com.com裡流出的砂粒並非傷不了人,我一躍而起,開始尖叫。克里斯立刻起身跑向舞台。
多棒的宴會啊!我時常瞥向克里斯以及坐在我們附近的巴特和美樂蒂。這個夏夜完美無瑕。包圍我們的群山以親切浪漫的環形圈住我們,我再次訝異自己能用別種眼光看待群山,不再將之視為讓自由永遠觸不可及的可怕屏障。我開心地見到美樂蒂露出笑容,而且最重要的是,開心地看到巴特真的度過一段愉快時光。他將自己椅子挪近我的。「母親,妳說我的宴會成功嗎?」
每位妻子或丈夫似乎都試著勾搭自己配偶以外的任何異性,只有我和克里斯黏在一起。裘瑞不見人影,現在美樂蒂跟巴特站在一起。他對她說了什麼令她目光熊熊冒火。她轉身急忙要走,但他抓住她手臂將她往回扯。她奪回自己的手,卻不過只是讓他再次抓住,他毫不留情地將她拽進他懷抱。他們開始跳舞,美樂蒂斷然抗拒,不讓他把她壓向懷裡。
「巴特,你今天二十五歲了,生日快樂!我還記得很清楚有個護士把你第一次放進我臂彎裡。我生你的時候很不順利,那些醫師一直來告訴我,說我得做出選擇,你活或我活。我選了你。不過,我做到了,有幸得到了第二個兒子……酷似他父親。你在哭,你那小小的手握成拳頭,在空中亂揮。你亂踢的雙腳從毛毯中露出來,不過你一感覺到我的體溫就緊靠在我心口。你不哭了。你的眼睛直到那時都閉著,開始睜開了一條縫。你睡著之前好像看見我了。」
人們在幕間中場聊天,起身拿更多飲料,再次裝滿他們的盤子,但我坐在克里斯身旁幾近僵硬,有種解釋不出的擔憂。
在幾公尺外的地方,約爾站得僵硬,他臉上有著憎惡而不贊同的神色,就好像他映出了他父親鬼魂見到大筆金錢這般浪費揮霍會有的感受。
他笑著將手臂深情地攬住我肩頭。他開口時嗓音帶著寬容的溫柔,「對妳來說什麼都比不上芭蕾,是不是?妳不會失望的。妳只要等著瞧紐約或倫敦的演出能否比得上我製作的《參孫與大利拉》。」
「年長的客人也不跟巴特交談,」我應道,「克里斯,你瞧,他們只是來喝酒吃東西自得其樂,他們一點也不在意巴特或我們任何一個。他們不過是來這裡赴宴,好讓他能款待他們美酒佳餚。」
「巴特,你對她不公平,」美樂蒂應道,「考量到缺少排練時間,她跳得很出色。裘瑞對我說過,他很訝異她跳得那麼好。」美樂蒂探身對我說話,「凱西,我很確定辛蒂花了很多時間做基礎鍛鍊,要不然她不會跳得這麼好。」
「她看起來就像妳以前那樣,」克里斯也望著辛蒂,「只不過妳更有仙女般的氣質,彷彿雙腳從沒真正踏在地上,而且永遠相信奇蹟會發生。」他頓了頓,用一種特殊眼神瞧著我,那種眼神令我對他的愛永遠充滿活力而且欣欣向榮。「是的,吾愛,」他輕聲說道,「奇蹟會發生的,就算在這裡。」
「我很肯定妳覺得裘瑞是個比較漂亮的寶寶。」他說得挖苦但目光溫和,彷彿喜歡聽自己嬰兒時期的事。
一如往常,當一場芭蕾開始,我就對真實世界毫無所覺,彷彿飄蕩到某處的雲上,內在感受豐沛得令人渾身發疼又震顫不已,我完全被傳送到了另一個世界。
裘瑞在這一幕裡注入的熱情令觀眾倒抽一口氣。
女高音再次唱起,溫柔引誘參和圖書孫使他相信自己做不到那不可能的事。
深紅色的布幕升起。我們看見代表異教徒神殿的布景,混凝紙漿製成的巨大粗柱聲向天際。那粗俗矮胖的異教神祇盤腿蹲踞在柱頂,殘酷的雙眼邪惡地向下俯瞰。一個短台階下方另有兩根主柱支撐著祂。
美樂蒂在巴特身旁坐得跟我一樣緊繃,她閉起雙眼等待。
當他繞著圓形舞台踉蹌行走,盲目打轉,試圖摸索前行,那輕快又揪心的音樂響起。在右側舞台,歌劇明星站在自己專用的細條藍色聚光燈下,開始唱出《參孫與大利拉》裡最出名的詠嘆調:
當布幕完全落下,掌聲如雷般響起。我留意到美樂蒂蒼白的臉上有某種神情,那是嫉妒嗎?她現在是否希望自己跳大利拉?
就在落幕前,我看到裘瑞被一顆巨大的假礫石擊中他的頭和背部,他倒下了。
我雙膝發軟,跌坐在草地上,雙眼仍繼續盯著那可怕景象,裘瑞仍倒在原地,倒下的柱子擊中他下背。
「不要!別動他。叫救護車。」
當參孫走上一階階低矮台階,神殿地板上的大利拉顯得萎靡,瞧見她愛人受到如此殘酷對待令她痛苦懊悔。好幾名守衛前去逮捕她,他們無疑會像對付參孫那樣對付她。即使如此,她開始爬向參孫,一直將身體低伏靠向地板,低到不會碰到他那般憤怒揮舞的鐵鏈。現在她抓住了他腳踝,哀求地仰望他。他似乎想用鐵鏈打她,但他遲疑了,眼盲地往下注視,然後才將套著手銬的手輕輕撫過她黑色長髮,傾聽她正用嘴形訴說,而我們聽不見的話語。
巴特將椅子挪近美樂蒂。「我討厭這齣舞碼,」她喃喃說道,「總是嚇到我,太野蠻殘忍了。那些血看起來好真,太真實了。那些傷口讓我覺得很不舒服。童話故事比較適合我。」
大利拉在地板上親吻他的腳才出口譏笑他,用她不會說出口的言語折磨他。她哄騙了神殿群眾,而他知道她真的愛他,是因為貪婪和嫉妒惡意才背叛了他。參孫使出令人印象深刻的抬舉動作,開始賣力地想靠著推倒柱子來傾覆整座神殿!男高音的歌聲呼喚上帝,祈求上帝助他推落那瀆神的異教神祇。
然後正如必然地,大利拉那迷人的誘惑舞姿削弱他的抗拒,參孫屈服於大利拉的美貌,她將那深色的秀麗長髮披散下來,慢慢開始脫掉衣服……一層又一層,直到參孫覆在她身上將她帶到那堆動物皮毛上……就在布幕開始往下降時,舞台一暗。
「有人已經打了電話,我想是他父親。」
「哦!裘瑞……你跳得好棒!」
布幕現在落下了。
而裘瑞已說過千萬遍,若不能跳舞,他就活不下去。
巴特是怎麼做到的?我抓起一把砂,發現是溼的。我瞪著巴特,他低頭盯著裘瑞那趴伏的身體,那身體因為汗水而潮溼,因為血跡而發黏,因為砂而沾上髒污。巴特只一心瞧著裘瑞,兩名救護員下了救護車將他小心地抬上擔架,安置在白色救護車的後半部。
我略嘗了一些食物,有位漂亮的女士走過來,先對克里斯一笑,然後才對我笑。「妳不就是柯琳.佛沃斯的女兒?聖誕節那晚來了宴會,然後……」
這個角色裘瑞之前只跳過三次,但每次演出都帶來驚人讚譽,難怪巴特對這角色如此著迷。身穿黑衣的樂師坐了下來,拿出新樂譜開始調音。
代表民眾的舞者群將會在此觀看參孫受刑,然後一群神殿祭司跳上舞台,每一位都跳了自己的特別獨舞才落https://www.hetubook.com.com座。接著是一群侏儒拖著鐵鏈將參孫拽上舞台。參孫看起來憔悴萎靡,鮮血從渾身假傷口淌下,他眼盲地蹣跚繞圈打轉,那些侏儒故意擾亂他,綷倒他使他摔在地上,使他只能掙扎起身又再次被絆倒。我焦慮地探向前方。克里斯的手一直擱在我肩上,試圖讓我冷靜。
裘瑞以強而有力又可怕的努力,再次舉高雙手用更加使勁的努力推向「石」柱。當我看見那些混凝紙漿柱子開始往外凸,我的心快跳出喉頭。當上帝恢復了參孫的神力,能夠摧毀神殿,殺死所有人!
約爾莊重地從一群人走向另一群人,看起來就像個喪葬承辦人。他沒像其他人一樣在手裡拿著玻璃杯。那些以驚人數量堆在自助式餐桌上的茶點食物,他分毫未取。我斯文地小口啃著一塊抹了鵝肝醬的餅乾,環顧四周找尋辛蒂。她被五個年輕人圍在中間,十足是個宴會之花。就連她那身一本正經的藍色禮服也沒能使她減一分性感,因為她把禮服的肩膀褶邊往下拉,露出了她的上半胸口。
大利拉在神殿裡輕快移動,讓自己藏身在一根假大理石柱後。參孫那伸出的雙手懇求她幫忙,這時男高音尖聲唱出他對遭到背叛的痛苦。我飛快瞥向巴特。他倚身向前極度專注地觀看,似乎這世上沒有任何事物能比這更令他感興趣,想目睹這齣兄妹之間的痛苦戲碼。
大利拉尖叫。
好多喇叭突然吹奏起來,免去我回話的必要。餘興節目開始,巴特的賓客拿著成盤食物和酒水落座。巴特和美樂蒂前來與我們會合,而裘瑞和辛蒂跑去換上練習衣暖身,之後才會換成華麗戲服。很快地,專業的表演者就讓我和其他人一起大笑。
到處都傳來哭喊。我們周遭瀰漫著血味。而我盯著巴特,是他想將這齣特別的歌劇改編成芭蕾舞碼。為什麼要裘瑞跳這角色?為什麼,巴特,為什麼?是否他好幾星期前就計畫了這場意外?
「裘瑞,裘瑞你不會受傷的。」美樂蒂哭喊著跑上前來。巴特試圖攔下她。她一看到血就放聲尖叫。「裘瑞,不要死,拜託別死!」她不停啜泣。
我唐突地打斷她。「要是您不介意,我還有些事得去打理。」我說道,匆匆抽身而且緊抓克里斯多弗不放。那女士追在我們後頭。「可是薛菲爾太太……」
「是啊,裘瑞。你在跳舞!」
裘瑞跳著驚人的舞姿,發狂地急速躍動、劈腿,才終於將手按上假的大理石柱,然後用更加戲劇化地將另一手也按上另一根柱子。
自始至終身在幕後,來自大城市最出名的男高音歌手正唱出對大利拉的哀求愛曲,問她為何要背叛他。淚水從我臉上滑落,望著自己兒子遭到鞭笞抽打才吃力起身,而士兵開始跳著拷打舞蹈,大利拉冷眼旁觀。
圓形舞台周圍所有人都探身向前,睜大眼睛望著那世上最出名的頂尖男舞者其中一人的優雅與出色。
舞台布幕升起,展現出幕裡的一個鮮豔絲綢帳篷布景,背景布幕呈現出沙漠裡的星空夜。那裡有看起來很真實的絨毛假駱駝,還有棕櫚樹輕輕搖曳。在台上的是辛蒂,穿著一件薄透戲服,明顯展露出她苗條卻豐|滿的身材。她戴著黑色假髮,巧妙地用珠寶頭箍束在她頭上。她開始跳性感的舞蹈,引誘在幕後徘徊的參孫。當裘瑞登場,生日宴的賓客起身鼓掌,給予他響亮的熱烈歡迎。
帶著戲劇效果的算計,以及對他的愛情與他的上帝重拾信念,裘瑞舉高雙臂,鼓起二頭肌扯斷鐵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