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閣樓裡的小花4:昨日惡種

作者:V.C.安德魯絲
閣樓裡的小花4:昨日惡種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一部 9、宴會結束

第一部

9、宴會結束

我也很想留下來,但美樂蒂歇斯底里的情況愈來愈嚴重,她討厭裘瑞睡著的那副樣子,討厭醫院走廊上的藥味,討厭護士端著一盤盤器械和瓶罐匆忙進出他病房,討厭醫師不肯給我們正面回應。
殘廢!我的裘瑞變成了殘廢,一個下身癱瘓的人!我搖搖頭,不敢相信命運會那樣對待他。淚水如雨般落在克里斯那弄髒起皺的正裝襯衫上。當裘瑞發現自己得困在輪椅上度過餘生,他要怎麼活下去?
身穿黑色晚禮服的美樂蒂坐在前方的駕駛和隨行救護員旁,不時回頭張望,問裘瑞醒了沒。「克里斯,他會活下來嗎?」她嗓音焦慮微弱地問道。
他嘆了口氣低下頭來。直到那時我才瞧出他看起來有多疲憊,還穿著他那身弄髒的皺巴巴男仕禮服。「凱西,那不是好消息。在我跟他的內外科醫師再次討論之前,我寧可不多說。」
救護車警鈴的尖鳴使我神經緊張,害怕我們所有人很快就會一一死去。我怎會騙了自己,相信佛沃斯大宅會好心帶給我們痛苦以外的東西?我開始禱告,閉上眼一再反覆訴說同樣話語。上帝,別讓裘瑞死掉,拜託別帶走他。他還太過年輕,他還沒活夠。他還沒出生的寶寶需要他。在我不斷祈求了好幾公里路後,我才想起自己也曾為了裘利安說過幾乎相同的禱詞,可裘利安死了。
他說話的時候,我哭得抽抽搭搭的。他的雙手來回撫摸我的背,他的嘴唇拂過我雙眼和嘴唇,想辦法讓我冷靜下來。
「他現在沒事了,對不對?」美樂蒂問道,在擔架床飛快推向電梯時,她連忙起身追過去。「他會好起來,而且完好如初,對不對?」
因為克里斯是個醫師,我這輩子花了許多時間往返醫院接送他、探望朋友還有見見幾位他特別照顧的患者。我們帶裘瑞去的是這一區最好的醫院。醫院走廊寬到足以讓擔架床轉向和通行無阻,窗戶很大,有盆栽垂吊下來。那裡有各種現代的醫療診斷輔助器材,儘管費用驚人。但裘瑞沉睡不醒的那間病房很小,非常小,就跟其他病房一樣。單扇的窗戶內凹,m.hetubook.com.com很難看清外頭,當我往外望,只看得到醫院門口和遠方那頭的另一側廂房。
「嗨,」他虛弱地說道,「看來參孫最後沒死。」
「叫美樂蒂別擔心。」他彷彿聽見她的哭喊,低聲說道,然後克里斯在他手臂上注射的鎮定劑讓他睡著了。
「堅強點……他還活著,那才是最重要的。他不會死,但再也不能行走。」
當我幾分鐘後去探視美樂蒂,她仍睡得很熟,我知道自己做的決定沒錯。「辛蒂,跟她解釋我為什麼沒等她醒,免得她覺得我搶了她該做的……」
我和美樂蒂在清晨動身返回佛沃斯大宅,那時裘瑞的狀況看起來穩定到能讓我小歇片刻。克里斯留在那裡,睡在實習醫師值班用的小房間。
「凱西,告訴他妳有什麼感想。」克里斯用最冷靜的嗓音提議。
「親愛的,我們得為了他堅強起來。現在盡情哭吧,因為等他睜開眼睛見到妳,妳不能哭。妳不能表現出憐憫。妳不能太過同情。等他醒來,他會望進妳眼裡,他會讀出妳的心。凡是妳臉上或眼裡露出的恐懼憐憫,都會影響他如何感受自己的傷殘。他會很震驚,我們都知道。他會想去死。他會想到他父親,還有裘利安怎樣逃離他的困境,我們也得記住這點。我們得跟辛蒂和巴特談談,向他們說明要在他重獲健康期間扮演什麼角色。我們得組成一個堅強的家庭來幫他渡過難關,因為那會很難,凱西,非常難。」
我立刻感到滿心寬慰。克里斯在這裡。「克里斯,我怎麼能不在這裡?我得知道情況怎麼樣,要不然我睡不著。告訴我實話,現在美樂蒂不在這裡,沒人會尖叫暈倒。」
我僵住了。哦,不!不能是裘瑞!我大叫出聲,沒能比美樂蒂更能自制。「他再也不能走路了?」我低聲說道,覺得自己變得蒼白虛弱而且有些頭暈。當我再次睜開眼,克里斯蹲在我身旁,使勁握住我雙手。
一小時後我鬆了口氣,她沉入了深深的睡夢,彷彿終於明白自己得用這種方式逃離痛苦。
他頓了頓,但我不會https://www•hetubook.com.com輕易讓他把話題帶過。「脊椎呢?告訴我脊椎沒斷。」
他先把我拉到醫院走廊上,以免裘瑞其實醒了只是閉著眼。他輕聲闔上身後的門,然後帶我進了醫師專用的小隔間。他讓我坐下來,直身站在我面前,讓我明白自己要聽的是非常重大的消息。直到那時他才開口:「凱西,裘瑞的脊椎骨折了。妳猜得沒錯。是下腰椎骨折,所以我們能慶幸他沒傷在脊椎更高位的地方。他的雙臂還能完好運作,他的膀胱和腸功能慢慢也會回復控制,不過現在那些器官都休克了,可以這麼說,在他排尿解便的感覺恢復之前,會裝上導管和袋子。」
我們在醫院手術室外的等候室踱步。到了這時美樂蒂像塊軟綿綿的破抹布,恐懼令她萎靡無力,她的雙眼圓睜瞪大。「跟他父親一樣……跟他父親一樣。」一再重複同一句話;講到我覺得她已經讓這念頭鑽進了她腦袋,也鑽進我的腦袋。相信裘瑞可能會死的劇痛讓我也幾乎想要放聲尖叫。讓她安靜下來是最重要的,我將她擁進懷裡,把她的臉按在我胸口,用慈母的鼓勵話語哄她,但我其實毫無把握。我們再次落入佛沃斯家的無情魔爪之中。我怎能在今天稍早的時候那麼開心?我的直覺跑哪去了?巴特得到了他應得的,為此他就奪走了屬於裘瑞的東西,他最寶貴的所有物,也就是他那靈活強健的身體以及良好的健康狀態。
突然有隻手臂滑動到我腰上,有雙溫暖嘴唇拂過我的頸背。「我不是叫妳在我打電話前別回來?」
往下沉,我被淹沒了,再次沉入那無助絕望的熟悉池水中,過往曾出現過的閃亮小魚長著天鵝頭,衝過來啄我腦袋,啃掉我部分靈魂。「意思是說他再也不能跳舞……再也走不了路,跳不了舞……克里斯,這對他來說會怎樣?」
辛蒂立刻抗議,說她想去親眼瞧瞧裘瑞。我搖搖頭,堅持要她留下。「親愛的,美樂蒂是他太太,而且她很看重這件事,以她的身心狀態在我們得知裘瑞真實情況前她不該回醫院。我從沒見過有和_圖_書個女人對進醫院這件事那麼大哭大鬧。她好像覺得醫院就跟殯儀館一樣糟。現在,妳先留下來,試著說點什麼讓她保持冷靜,照顧她,讓她務必進食,讓她得到她現在拚命找尋的平靜……等我有了消息會打電話回來。」
我怎能告訴她,說醫師在確診之前必須用沉默自我保護?我替裘瑞的那些醫師掩飾,對美樂蒂說裘瑞一定沒事,要不然他們就會要她待在那裡。
克里斯一直抱著我來鼓勵我,他繼續說道:「裘瑞的整個人生架構都圍繞在跳舞上,而他再也不能跳舞了。不,別抱著那種希望看我。再也不能!有一天他也許可能會有足夠氣力,能用雙腳站立靠枴杖拖著自己到處走……但他再也不能正常行走。凱西,接受這事實。
我閉上眼,轉頭望向佛沃斯大宅的燦爛燈火,那光亮彷彿是山間螢火。後來我從辛蒂那裡聽聞,一開始所有賓客都很驚恐,不知該如何是好,不過巴特連忙進去告訴他們,說裘瑞只受了輕傷,幾天後就會完全康復。
克里斯還在睡,不過有個護士告訴我,他一整晚去裘瑞病房查看了五次。「薛菲爾太太,他真是個盡心盡力的父親。」
我擠進救護車待在裘瑞身邊,克里斯隨即來到我身旁,我們兩個都蹲在裘瑞那綁在擔架上的靜止形體旁。他不省人事,半邊臉孔嚴重瘀青與砸傷,鮮血從許多細小傷口淌出。我沒辦法直視他傷口,我受不了,更不會關注我在他背上看到的那些可怕痕跡……
這時,美樂蒂開始變得歇斯底里。實習醫師動手為她注射一些藥物,但我飛快制止他。「不行!她懷孕了,那可能會傷到小孩。」我身體向前探,對美樂蒂噓聲說道:「別叫了!妳這樣幫不了裘瑞,也幫不了妳的孩子。」她叫得更大聲,轉過來用那嬌小卻有力的拳頭搥我。
一輛計程車將我們載回大宅,大門附近有盞燈仍亮著。太陽剛從地平線探出頭來,將天空映成微微粉色。幼鳥醒來,試探地拍動羽翼剛豐潤的翅膀,成鳥雙親在離巢覓食前啼叫,或正嘈雜地宣示領域。我扶著美樂蒂走上樓梯進了hetubook.com•com屋子。她這時已完全超脫現實世界,腳步踉蹌彷彿酩酊大醉。
「當然會,」克里斯說道,心急火燎地急救裘瑞,血跡毀了他那身全新的男仕禮服。「他現在沒再出血了,我止住了。」他轉頭向實習醫師討了更多敷料。
「不,沒有斷,只是損傷,」他勉強說道,「撞傷很嚴重,嚴重到讓他的雙腿癱瘓了。」
他說的話我只聽進一點點。
「親愛的,你跳得棒極了。」我說道,傾身親吻他那妝容模糊的蒼白臉孔。
他們用床單把裘瑞挪出擔架床,小心翼翼地將他安置在病床上,然後把我們所有人都趕出去,只有克里斯除外。在外頭走廊上,我抱著美樂蒂等了又等。
我鬆了口氣哭出來。克里斯笑著替裘瑞頭上的傷口上藥。「兒子,你會沒事的,不會有事。只要堅持住。」
我點點頭,試著抑制自己那止不住的淚水,覺得自己就在裘瑞體內,明白他未來要經歷的每個折磨時刻也會讓我難受。
「你別對我耍這套老把戲!我要知道!我不是你的病患,我可不覺得醫師是高台上的神祇而不能隨意發問。裘瑞的背是不是骨折了?他的脊椎是不是受傷了?他還能走路嗎?為什麼他的腿不會動?」
我轉身俯視裘瑞,他的軀幹現在裹著厚厚石膏,在傷處開了個窗以便檢視與處理,若有必要的話。我一直盯著他的雙腿,納悶那兩條腿為何沒有抽動彎曲或動彈,畢竟腳上可沒裹石膏。
「我希望我們從沒來到這裡……我跟他說過來這大宅是個錯誤,是我們人生中最糟糕的錯,現在他得付出代價……」她一再反覆,直到嗓子啞了,而裘瑞睜開眼睛對我們一笑。
我飛快駛向醫院。
我自己才剛睡了幾分鐘,辛蒂就衝進我房間,焦慮地坐在我床畔等我醒來。床墊在她坐下時微微一沉,讓我睜開了眼。我瞧見她的臉,在她哭喊時張開雙臂擁她入懷。「媽媽,他不會有事的,是不是?」
數小時後,五位穿著綠袍的外科醫師把我的長子推出手術室。裘瑞下巴以下的部位都被毯子蓋住。他那夏日曬黑的膚色都消褪了,令他蒼白得像他父親以前喜和_圖_書歡維持的那種膚色。他深色鬈髮好像是溼的。他緊閉雙眼下方有瘀青。
「我們得說服他,他的傷殘無關緊要,他還是以前的那個他。更重要的是,我們得說服自己,他還是很有男子氣概,還是很像個人樣……因為許多家庭在成員殘廢時就變了。他們要不太過同情,要不變得疏離,彷彿殘障這件事改變了他們原本深愛熟知的那個人。我們得拿捏好平衡點,幫裘瑞找到渡過難關的力量。」
絕望令她的嗓子高亢尖銳。沒人說半個字。
裘瑞在閉上眼睛前低聲喃喃地說道:「那場表演好看嗎?」
她終於很不安穩地睡著,輾轉反側,呼喊裘瑞名字,不時驚醒再次哭喊。她的極度痛苦令人不忍聽聞,而我跟她一樣感到揪心難受。
「親愛的,妳父親在那裡陪他。裘瑞必須立刻動手術。他現在待在私人病房裡,舒舒服服地熟睡休息。他醒的時候克里斯會在那裡。我會簡單吃個早餐然後就開車回醫院。我要妳留在這裡陪美樂蒂……」
我早已決定,美樂蒂的情緒太過激動,不適合跟我一起去醫院。
我手臂攬在她腰間,謹慎又緩慢地走上雙盤梯,每一分秒都想著她懷著的寶寶和這一夜會對寶寶造成什麼影響。在她和裘瑞共用的臥室裡,她無法脫去衣服,她的雙手抖得那樣厲害。我幫她脫下衣服,然後把一件睡衣從她頭上套下,把她塞進床上然後關燈。「要是妳需要,我會待在這裡。」當她一臉慘淡絕望地躺在那裡,我這般說道。她想要我留下來,想談談裘瑞還有那些不肯給予我們任何鼓勵話語的醫師。「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她喊道。
他將我拉進他懷裡,低頭埋在我髮間,他哽咽開口,吐息吹動我髮絲。「親愛的,他會活下去。當我們的人生出現悲劇,我們所有人不都是這樣嗎?我們接受,笑著承擔,然後盡可能善用我們僅剩的。我們忘掉過去擁有的,專注在我們現在擁有的,等我們教會裘瑞怎樣接受這已成的事實,我們就會再次得回我們的兒子,殘廢卻還活著,聰明而且身體器官健康。」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