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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奧德莉娜

作者:V.C.安德魯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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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每個人都是父母基因遺傳下的受害者 9、白晝夢魘

第一部 每個人都是父母基因遺傳下的受害者

9、白晝夢魘

「給奧德莉娜一個機會吧。」亞登如是說,他在葬禮時牽著我的另一隻手。他媽媽比莉沒有出席我媽的葬禮,讓我覺得很難過。
我離開廚房,少了媽媽在這忙進忙出,感覺好荒涼。我走進迎客的大餐廳。二十張椅子排在大長桌周圍。沒有人的時候,我會脫掉鞋子,爬上桌子,這張桌子是個絕佳的舞池。沒有人拉開厚重的綠色窗簾,讓光照進來。通常,媽媽一下樓就會拉窗簾。我拉開窗簾的時候,到處張望,但家裡最歡快的空間看起來還是跟其他地方一樣幽暗慘淡。
「有時就是會這樣。我們沒辦法預測寶寶何時會出來。她已經懷孕快七個月了,所以,如果醫生沒辦法讓寶寶繼續待在她肚子裡,她很可能就要直接生了。」
「妳腦袋裡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阿姨沒好氣地說,一把搶走培根,隨即把溫度轉得過高。就算我請她保持小火,她也不會聽。
從遊戲室回房的時候,我好興奮。恐怖的事情沒有發生,而且,我挖掘出一個祕密,這是藏在我腦袋空洞裡失落的記憶。爸爸不曉得,但媽媽曾經給我上過幾堂鋼琴課。
「爸爸,她也是啊。她說,她的父母逼她去上音樂課,直到後來她才感興趣,她是後來才喜歡彈琴,喜歡音樂,等到我會彈琴的時候,我也會喜歡。」
他深色的雙眼溼溼的,熱淚就要盈眶。他不斷左右搖頭,就像狗狗想甩掉身上的水。焦慮的神情掙扎著想要從他的雙眼爬出來,他開口的時候,我只聽到沉重緩慢又恐怖的語言。「奧德莉娜,妳現在是個大女孩了。」我盯著他看,不喜歡這種開頭。「記得妳跟我說過那些午茶時光,記得妳說梅西.瑪莉阿姨讓生與死變成一場永恆的爭鬥嗎?哎,生命就是這樣。生與死是我們人類經驗的一部分,就跟白天與黑夜、睡眠與清醒一樣。有人生就會有人死。我們有失也有得。妳只能這樣看待生命,不然就會發瘋了。」
他又對亞登說:「還有你,年輕人,從今天起,離我女兒的生活遠一點。她不需要你或你的建議。」
我不能讓他來,爸爸會發現的。「我明天過去,我們到時候可以一起慶祝。替我謝謝比莉送我這件漂亮的衣服。也謝謝你送我這本精美的日記,我正需要。別在樹林邊上等我。樹林裡會發生恐怖的事情,特別是在今天這個日子。我不希望你天黑後還在那裡。」
我轉頭盯著她看。「為什麼三副?」
「那是傻氣的抱負。」爸爸還瞪著亞登,彷彿希望他當場暴斃,再也不要來找我一樣。
我衝動地用手環抱著他,整個人好開心,好想尖叫。其他人都不記得我的生日。我的反應似乎讓他尷尬也開心,然後,他立刻將另一個小盒子遞給我。「這沒什麼,真的,但妳說妳沒辦法記得日子,還要特別記錄。我到處尋找,想要找到一本跟媽媽做給妳的洋裝同樣顏色的日記本,但日記本沒有紫色的,所以我買了白色但上頭有手繪紫羅蘭的日記本給妳。妳可以在五點的時候來我們家,媽媽替妳裝飾好了一個生日蛋糕。如果妳不能來,我再拿來給妳。」
可憐的艾絲貝阿姨煮出來的東西難以下嚥。沒有人希望她進廚房,除非是進來掃地或擦窗戶。
我沖澡、更衣、默默下樓的時候,沮喪的感覺籠罩著我。整個房子很陰暗,沒有陽光從彩繪玻璃照出來。我不用踩在色塊上,但我希望色彩會讓這天看起來開朗一點、正常一點。從廚房窗戶看出去,我看到即將要下雨的暗色天空。萊爾河上蓋著一片早晨的濃霧。濃霧號角聲從遠處傳來警告船隻,聽起來哀傷又悲涼,遠方下水的船也哀戚告別。海鷗總會徘徊在媽媽餵鵝和鴨的地方,雖看不見牠們,至少聽得到牠們淒厲隱約的叫聲,我感覺到一陣哀愁,雞皮疙瘩忽然爬滿身。在這樣的日子裡,彷彿只有壞事會發生。
「不。」爸爸又開口了,他不斷打顫,似乎想要用他的哀傷吞沒我。「我完全沒有感謝過她。」
「這麼小卻造成這麼大的困擾及傷痛。」爸爸無力地咕噥著說,他又把頭埋進擱在桌上的臂彎裡。他閉上眼睛,彷彿睡著了。艾絲貝阿姨走向他,似乎想要安慰他,卻不曉得該從何下手。她一度想要撫摸他的臉,但立刻抽手,只用目光安慰著他。
「我不相信妳。」我哭哭啼啼地說:「爸爸沒說他有選擇的餘地。」
亞登在我身後,他正要上車,跟阿姨、薇拉一起坐在後座。爸爸嚴厲地說:「妳根本不會彈鋼琴。妳媽在妳這個年紀時,已經彈了好幾年的琴。妳根本沒有摸過琴鍵,光是這點就證明妳對音樂沒有天分。」
我點點頭,低下臉,不讓他注意到我心裡的痛苦。他送我的漂亮小日記本上有個金色的鎖,能夠鎖住我的祕密。噢,我有好多祕密,連我自己都不知道這些祕密是什麼。
這天跟昨天過得差不多。我焦急的程度更甚昨日,我打電話給比莉,請她先不要舉辦生日派對,因為爸爸還沒有打電話回來,他打電話回來的時候,我必須在場。「親愛的,我明白。妳的蛋糕會等著妳,必要的話,我可以做一個新的給妳。」
現在媽媽不在了,家裡少了真正的心臟,感覺空蕩蕩的,爸爸似乎忘了搖椅的事。有天晚上睡不著,我忽然想到,如果爸爸以為搖椅唱歌就可以讓我跟第一個奧德莉娜聯絡,也許我可以用同樣的方式跟媽媽溝通。如果我再次看到媽媽,我絕對不會尖叫。這樣的想法讓我睡不著覺。我敢不敢在爸爸沒有站在外頭走廊的時候,自己偷跑去那個房間坐搖椅?我敢,我必須長大。總要有人教我該怎麼長大,媽媽肯和*圖*書定明白她犯過什麼錯,能夠告訴我該怎麼避免重蹈覆轍。
培根最後進了垃圾桶,煎得太焦,就連阿姨自己都吃不下去。薇拉不耐地發起牢騒,抱怨起阿姨努力想要做好的煎蛋捲。「天啊,媽媽一天不在這裡煮飯,實在讓人很難享受美食耶。」她強調「媽媽」兩個字,然後看著她的生母面露難色。艾絲貝阿姨假裝沒聽到話中的芒刺。
「這男孩就只會惹麻煩。」爸爸沒好氣地說。不知為何,我們的車子經過亞登身旁時,薇拉爬到我跟爸爸中間的後座座位,熱切地向他揮手,這樣的舉動只會讓爸爸更生氣。
我從來沒有在這麼淒涼的場合看過這麼多美麗的花朵。我們身邊都是打扮灰暗的人,一臉嚴肅的神情。雖然我一手牽著爸爸,亞登在另一邊緊緊握住我的手,我還是覺得孤單。
「因為他不想讓妳知道。妳看看,他甚至沒有告訴過妳,妳媽心臟不好,這就是為什麼她常常躺在紫色沙發或床上的原因。這就是為什麼她總會覺得很累。妳出生以後,醫生說過,她不該再生孩子。所以當席薇雅卡在妳爸所謂的產道時,他大可叫醫生救妳媽一命,放棄孩子,但他想要那個孩子,他想要一個男孩。所有的男人都想要兒子。這就是為什麼,妳媽現在躺在醫院停屍間大冰箱的冰冷平板上。明天一早,他們會打開抽屜,把她的遺體送到殯儀館,那裡會有人抽光她的血,把她的嘴巴跟眼皮縫起來,這樣在瞻仰遺容的時候,她才不會忽然睜眼或開口。他們甚至會把棉花塞進她的——」
從今以後,無論我的生命裡遇到什麼難題,我都要自己解決。我怎麼能原諒他?他居然摑了媽媽一巴掌!
「年輕人,你別進來攪和。」爸爸沒好氣地說,還給亞登一個充滿惡意跟憎恨的眼神。「奧德莉娜,妳只是個孩子,妳根本不曉得什麼對妳最好。妳有其他的天賦,這天賦遠超過彈鋼琴。」
似乎從我今早起床後,我就明白壞事要發生了。我內心有個全知的智慧,對悲劇特別敏感,這樣的智慧要我事先做好心理準備,所以我今天早上才會夢到媽媽。也許她是在消失成一片粉紅色的雲朵之前,先回來向我道別。為什麼我生日這天總會有人死掉呢?
我的感激之情立刻消失,我每次都要幫薇拉做她的事情。感覺我好像是灰姑娘,有個邪惡的繼姊一樣。我氣呼呼的,薇拉則得意地笑了起來。「抱歉要讓妳做事。」阿姨用她算是很溫柔的語氣講話。「但我想單獨跟妳談談。」
媽媽葬禮那天下了雨。斷斷續續的雨已經下了三天。我們寥寥可數的家庭成員站在黃褐色的雨棚下。迷濛的水氣雨水流竄在媽媽的棺材上,蓋上有很多紅色的玫瑰花。擺在棺蓋上的是一個以白色玫瑰花做成的十字架,別著一條紫色的緞帶,上頭印著字,寫著:「獻給媽媽。妳最愛的女兒,奧德莉娜。」我低聲地拉拉爸爸的袖子,說:「爸爸,是誰替我送的十字架?」
「我送完報紙就會在樹林邊上等妳。我會等到太陽下山,如果妳沒來,我再把蛋糕拿來給妳。」
「噢,真是夠了!」阿姨沒好氣地說:「戴米恩,你為什麼就不能直接告訴她?你不能永遠不讓奧德莉娜明白生命有多殘忍。你愈是拖延下去,到了最後,真相對她的打撃就愈是嚴重。不要再把你女兒放進什麼幻想的世界了。」
「奧德莉娜,有件事妳必須知道。」阿姨遲疑地說。在廚房外頭,我看到一綹杏紅色的頭髮,薇拉正在偷聽。
「戴米恩沒有提到妳。」阿姨必要的時候,就會讓她的語氣聽起來冷冰冰的。她並不關心她的私生女。我暗自偷笑,這個念頭真的滿傻的。我偶爾會偷看阿姨小氣不讓人看的電視,我曉得肥皂劇裡的人常常未婚生子。
我完全不相信他後悔讓媽媽屈就於只當個家庭主婦跟母親,也不相信他會放我自由,但我還是要姑且一試。我會完成媽媽年輕、滿懷壯志時想要成就的夢想。我會完成她的夢想,而不是坐在那張搖椅上滿足爸爸的夢。
「白痴奧德莉娜又幹了什麼好事?」薇拉一跛一跛走進廚房,一屁股跌坐進椅子上,把手靠在桌面,這樣才好撐著自己的頭。「我好睏。這房子真的有夠吵的,睡都睡不飽。」
這是自從爸爸逼我坐搖椅來,我第一次不感到害怕,因為媽媽等著我,彷彿她曉得我會來。再我緊閉的雙眼裡,我看到她,大約十九歲,跑在春花綻放的田野裡,我是她懷裡的寶寶。我知道這是我,不是第一個奧德莉娜,因為這個小女孩脖子上掛著我第誕生石戒指,用金錬子串著。然後,我看到媽媽幫我綁帶子,教我綁蝴蝶結。這時,我訝異地看見她讓我跟她一起坐在琴凳上,教我如何彈音階。這時,我長大一點了,原本掛在脖子上的戒指現在套在我的食指上。
家裡肯定有份日曆,上頭在我的生日九月九日這天畫了紅色的圈圈,我不該期待紅色圈圈,因為今天也是她的生日。她今天應該已經十八歲了。媽媽嫁給爸爸的時候一定很年輕。我從窗外看出去,發現開始下雨。噢,親愛的上帝啊,難道九月九日一定要下雨嗎?
我的腦袋每天都如此困惑,所以,當我曉得我能愛這個人,卻同時也恨他的時候,我為什麼還是覺得沮喪失望呢?困擾在我的矛盾之中,我還是想辦法逃出一個淺淺的夢,在這可怕的夢裡,骨瘦如柴的人正走在不甚堅固的橋上,緩步前往不知名的地方。
上帝啊,讓太陽露臉吧,讓陽光出現吧。上帝啊,今天是我的九歲生日,也是第一個、最棒的奧德莉娜死在樹林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日子。
「說到亞登.羅爾,妳就不能信任奧德莉娜。」薇拉憤恨不平地說:「妳最好鎖上門、拴住窗戶,不然她還是會有辦法出門見他。妳等著看吧,她遲早會讓他……」
不,我哪隻耳朵都沒聽進去。我的思緒好忙亂,我的目光停在最棒的第一個奧德莉娜的墓碑上。為什麼他們不把媽媽放在她旁邊?我問爸爸這個問題。他有稜有角的下巴往前伸了伸。「我死掉以後,想要葬在我太太跟我女兒之間。」
「當然。」
這天晚上,我終於睡著,卻還是不斷驚醒、夢到可怕的景象,但我不敢哀鳴或慘叫,擔心爸爸會飛奔進我的房間,逼問我到底夢見什麼。
我氣爸爸把那個孩子留在醫院裡。我氣上帝奪走了我的母親。我氣薇拉以及其他母親還在身邊的人。現在呢?我只有一個討厭我的阿姨,還有好不到哪兒去的薇拉,以及爸爸,他的愛是什麼樣的愛啊?他的愛不是我需要的愛,我要的是可以信賴、可以依靠,安全有保障,永遠不會說謊的愛。我現在能跟誰傾訴心事?不可能跟阿姨講。她從來就不想聽我說話,也不可能教導我長大成人必須要知道的一切。誰能教導我該怎麼讓男人愛我?爸爸的那種愛自私又殘暴。
阿姨白了我一眼,說:「看看妳幹的好事。妳在廚房一無是處,還是出去比較好。那個咖啡杯是妳爸媽的結婚禮物,那是最後一只。他曉得妳打破後,一定會氣炸。」
噢,天啊,我本來還希望小寶寶有足夠的時間可以發育,長好頭髮,還有小小的手指跟腳趾。「生小孩要生多久?」我怯懦地問。
我跟他提過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想應該沒有吧?我到昨天才曉得今天是我的生日啊。我打開大盒子的時候,他的眼神很溫暖、亮亮的。裡面是一件很漂亮的紫色洋裝,上頭有白色的領子跟袖口。一束絲纏繞出來的紫羅蘭別在領口。
「奧德莉娜也被寵壞了。」薇拉開口:「她還不是最美的女孩呢。」
「爸爸,那我葬在哪裡?」我問,我內心的痛苦肯定從我的雙眼裡流露出來。就連死掉,我都沒有真正的歸屬。
「爸爸。」我啜泣起來。「你不要……」
我揉揉眼睛,忍住感激的淚水。「亞登,寶寶今天出生了。我媽媽天亮前就去醫院,現在還沒有任何消息。如果爸爸打電話來說媽媽跟寶寶都沒事,我就會去找你們。如果他沒打電話來,我就不能去。」
她繼續翻培根。「妳媽天亮之前就開始宮縮,看來她的孩子總喜歡在我終於入睡時出生。」
上帝幫幫我,雖然我很想說,但我不能說是他害死了她。
「生日快樂!」他高聲地說,笑著跳下腳踏車,朝我跑來。「我只能停留一下,我帶了我媽幫妳做的東西來,還有我替妳準備的小禮物。」
阿姨的晚餐煮得平淡無味,她自己也提不起勁吃。爸爸還是沒有打電話來。薇拉說:「他就是一個糟糕的人,自私,只在乎自己的感受,不關心其他人。我敢說,他現在肯定在什麼酒吧裡發雪茄。親愛的奧德莉娜,妳可以拿妳的最後一塊錢出來打賭,當他把那個不管是男孩或女孩的寶寶帶回家的時候,妳就不是他心頭的千金寶貝了。」
「不,爸爸。我的母親那麼年輕,那麼美麗,她不可以死。」我啜泣地說。我還是個小孩子,誰要來協助我長大?我看著他,以為他會對我笑一笑,使個眼色,讓我知道這一切都只是薇拉捏造出來的惡作劇之夢。我看了阿姨一眼,她低頭站在那裡,雙手扭絞著乾淨無瑕的圍裙。薇拉的表情也很特別,彷彿她跟我一樣訝異。爸爸低頭壓在我的肩上,他在哭。噢,如果這個消息不是真的,他才不會哭!
他憑空冒出來,速度之外,還靜悄悄的,我用看著陌生人的眼神看著他。我從來沒看過他臉上冒了這麼多鬍碴,從沒見過他衣服這麼皺。他的眼睛又紅又腫,還有黑眼圈。他短暫注視我的雙眼,然後把手撐在桌面,低頭埋進臂彎,遮住自己的臉,肩膀還不斷顫抖。「爸爸,你看起來好累。」我的心臟似乎一路沉到腳邊。他為什麼顫抖?他為什麼掩著臉?難道他沒辦法接受那個孩子跟我一樣是個女孩,所以很失望嗎?
對,對,我聽說過這件事,但她生第一個奧德莉娜的時候也難產過。
我內心麻痺了,大腦裡的淚水不斷低落,將我的尖叫沖刷到我的臉上。
「甜心。」他用沉重扁平的聲音講話,深色的雙眼露出疲憊的神情。「席薇雅是個很小、很小的娃娃。護士會隨時照顧她。護士必須戴口罩,保持無菌的狀態。妳這種年紀的孩子身上有很多細菌,他們不會讓妳接近她的。她很可能活不下來,所以妳最好要有心理準備,她可能也會死掉。」
他怎麼這麼說?她忘記媽媽過世那天,他自己說過的話嗎?他根本一點也不後悔!一點也不!「爸爸,那是因為她嫁給你!」我氣憤地大聲說,還在墓地的人都轉頭朝我們這邊看。他們好奇的目光讓我臉色蒼白,我轉頭去看豎立在風雨天色下的細長白色墓石。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現在墓碑上,讓人感覺多麼不安啊。
「宮縮代表媽媽的孩子要出生了嗎?」
「親愛的朋友。」我們每個星期天上教堂會見到的牧師開口:「我們在這個雨天齊聚一堂,為我們社會上最親愛、最摯愛的成員獻上我們最終的敬意。在這樣的天氣裡,這位美麗、才華洋溢的女士能用她的存在帶來陽光。她替我們的生活增色許多。因為她,我們的生活才變得豐富。因為她對銀蕨鎮上的慷慨,這些孩子才能在聖誕樹下得到和-圖-書玩具與新衣,本來都不可能的。因為這位女士的關懷,窮人桌上才有食物……」他繼續說,我聽到一大堆媽媽的善行。她從來沒提過她替教堂發起的慈善事業貢獻如此良多。
「晚點見。」亞登說,對我揮揮手,這是他展現挑釁的方式。
「生席薇雅的時候更嚴重。」他緊抱著我,快要壓斷我的骨頭了。「我記得前陣子我跟妳解釋過,小寶寶會經過母親的產道出生到這個世界。」他猶豫了一下,讓我覺得更焦慮了。「可憐的席薇雅卡在產道裡,可能卡太久了。」他又停頓了一會兒。我的心臟跳得好快,我都聽得到怦怦聲。薇拉已經走進廚房,也在一旁聽著。她深色的雙眼似乎已經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薇拉!」爸爸大吼著衝進房裡,扯著她的頭髮。「妳竟敢跑來我女兒房間,講這些恐怖的故事給她聽!妳這腦子有什麼毛病?妳有什麼毛病?」
「我要見她,帶我去醫院讓我見她。就我所知,媽媽如果沒生這個孩子,她就不會、她就不會——」
「露西妲這種人肯定會耗上一整天,還有明天,反正她就喜歡把最簡單、最自然的事情搞得痛苦又複雜。」艾絲貝阿姨將薄薄的嘴唇抿成一個老處女的賊笑。「被寵壞啦,她這輩子都被人寵壞了,只不過是因為她碰巧長得比一般人漂亮罷了。」
我將煎鍋放在瓦斯爐上,從冷鍋開始煎培根,這樣培根才不會捲曲,就在這個時候,有人猛力推開我。「妳以為妳在幹什麼?」阿姨咆哮著說。
……祂與我同行,又與我共話,
對我說,我單屬於祂……
「奧德莉娜,我愛她。」爸爸哭哭啼啼地說:「有時我會做些不該做的事,但我還是愛她。為了嫁給我,她放棄了很多。我知道是我阻擋她不能追求她一心嚮往的生涯,我每天都告訴自己,她沒辦法闖出什麼大事業,但若我沒有出現在她的生命裡,她是可以有所成就的。她拒絕了一個又一個的男人,一心只想成為鋼琴演奏家,但我讓她無法拒絕我的求婚。我要她,我也得到了她,然後,我告訴她,她只是個平庸的音樂家,說這話與其是在安慰她,不如說是在安慰我自己。我想要成為她世界的中心,她也讓我成為她的中心。她犧牲了太多,只是想要成為我要的另一半,就算她想要的,跟我想要的不一樣,她還是努力滿足我。她學會如何取悅我,為此,我該覺得感激。我從來沒有告訴她,我很感謝她。」他崩潰大哭,必須擦拭雙眼、清清嗓子才能繼續說:「奧德莉娜,她把妳生給我。她也給了我其他的東西,現在,一切都太遲了,我這才發現我沒有好好感謝過她。」
我以為排餐具是我唯一能夠做好的事情,結果,阿姨現在又吼著說我擺太多副餐具了。「孩子,三副就夠了。」
他的話語讓我轉頭看向銀蕨鎮的鎮民,他們從來沒有拜訪過我們,我們開車經過他們的街道時,他們也不會跟我們講話或打招呼。爸爸說,他們有很多理由討厭我們,儘管這些問題都是前人種下的,與我們無關。不過,他們還是來參加媽媽的葬禮。難道他們是她救濟食物、衣服、金錢的那些窮人?如果是,他們為什麼沒有哭呢?我嚥下淚水,挺直背脊,抬起頭來,模仿爸爸的樣子,我曉得媽媽會贊成我這樣,希望我能勇敢堅強。「有教養的人不會在大庭廣眾下展現自己的情緒,他們會把情緒留到獨處的時候。」
「這裡不是討論生涯規畫的場合。」爸爸說。
我在焦慮中看到他站在媽媽身旁抽揮皮帶的畫面。我又聽到了她的聲音,她講的話就跟昨晚一樣,那是我最後一次看見活著的媽媽。她說:「他從來沒有在肢體上傷害過我。」那表示他一定傷害過她的心靈。我感覺到滾燙的淚水從我的雙眼流出來,融化我的臉頰。爸爸為什麼沒有提媽媽也給了他最棒的女兒,現在已經埋進墓地的那個女兒?
多少次,阿姨說媽媽自私、被人寵壞,但媽媽總是樂善好施,還把她的舊衣服穿得跟新的一樣。風開始刮起,我發誓感覺跟下雪一樣。好冷,我覺得好冷。我緊緊貼在爸爸身邊,用力握著他戴著手套的手,他也緊握著我。雖然這是我第一次參加喪禮,但我聽見我知道牧師遲早會說的話:「我雖然行過死蔭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為祢與我同在……」
「讓他怎樣?」我氣呼呼地看著她。
阿姨去看電視了,我整理一下廚房,薇拉忙著穿衣上學,我在廚房掃地。在我擦拭火爐時,心想自己有沒有比薇拉漂亮,我的容貌有沒有第一個、最棒的奧德莉娜一半那麼美。我猜應該是沒有,因為他總會讚嘆說她「容光煥發、絕無僅有、美若天仙」。
我起床,覺得奇怪,我知道爸媽不在家。更奇怪的是,我還夢到他們。除非有人傷害我,或讓我覺得失望,不然他們不會出現在我的夢裡。我就常常夢到薇拉。
四點左右,阿姨叫我進廚房。「奧德莉娜。」她一邊拿出攪拌機,一邊說:「妳在樓上的時候,妳爸打電話來。寶寶出生了,是個女孩,叫作席薇雅。」阿姨完全沒看我一眼。我不喜歡人家講話的時候不看我。薇拉忙著換口味,削馬鈴薯。
他們深色的雙眼一度掀起一場無聲的意志力之戰,等到阿姨移開目光後,爸爸才開口:「妳會留下來的。」他平板地說。她抬起頭,用挑釁的目光直直盯著他看。「對,小艾,妳不會走,因為妳馬上就會成為銀蕨大宅以及裡頭一切東西的主人。」
做事。艾絲貝阿hetubook.com•com姨總說,只要有事做,她就沒有心思杞人憂天。我也這麼辦吧。我要來煎培根、打蛋、做蛋捲,飯後清掉吃不完的東西,媽媽就可以坐著,滿意地看著我,知道她把我訓練得很好。只要艾絲貝阿姨跟薇拉不要亂講話就好。
現在升降機要抬起她的棺材,把她放到墓穴之中。我再也看不到她了。「爸爸!」我哭喊著說,放開了亞登的手,轉過身去面對爸爸的西裝外套。「別讓他們把媽媽放進那個溼溼的洞裡。我們把她放進那種大理石做的小房子裡。」
她跟我一樣怪他,我是這麼想的,他從來沒有考慮過,也許媽媽的身體天生就沒辦法順產?這時,爸爸彷彿感受到阿姨在他身旁,他抬起頭,直直盯著阿姨看,他那雙疲憊但堅定的眼睛跟她來了場無聲的挑釁。
「親愛的,聽下去。我必須說,妳必須聽。妳母親走了,親愛的。去天堂了……她在生下席薇雅之後沒多久就過世了。」
他打了個冷顫,這才抬起頭,放下雙手,將手握成拳頭。他結實的拳頭敲了桌子好幾下,震倒了花瓶。阿姨立刻將花瓶放回原處,還用海綿擦掉水,我則跑去把水裝回花瓶。「爸爸,快點!告訴我媽媽怎麼了。感覺她好像離家一個月了。」
我把這個回憶帶上床,緊緊抱在心頭,因為,我現在清楚了。媽媽的確希望我能完成她的心願,承接她的衣缽,完成愛情從她身邊偷走的抱負。
終於,葬禮結束了。人都慢慢走光了,只剩我們家人準備搭爸爸的車回家。爸爸替我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等著我上車時,我說:「我要去紐約。我決定要跟媽媽一樣,當個鋼琴演奏家。無論你做什麼都沒辦法阻止我。」
「是我。」他低聲地回應:「她最喜歡的紅玫瑰是我送的,但我想白玫瑰似乎比較適合代表孩子對母親的愛。我們城裡的朋友也送了其他的花來。」
「爸爸打電話回來說,媽媽很痛苦嗎?他有沒有說媽媽失去寶寶了?」阿姨只肯透露一點點,我實在很想對她尖叫,那是我的母親跟我的弟弟或妹妹啊。我胸口的重石現在似乎又長大了。下雨的確預言了麻煩。噩夢進出我的思緒,那些骨瘦如柴的人……
我拿出五人份的餐具,一邊準備,一邊看著阿姨。突然,一個杯子從我手裡滑開,掉在地上。我愣住不敢動。那是爸爸最喜歡的咖啡杯,他只肯用這個杯子喝咖啡。現在,他又有理由生我的氣了。
「媽媽沒事吧?」我謹慎地問。
「薇拉,閉嘴!我不想再聽到妳這樣說奧德莉娜。」這是阿姨第一次替我講話,我用充滿感激的目光看她。「薇拉,上樓寫妳的功課。奧德莉娜可以把剩下的馬鈴薯削完。」
「我不想知道他是誰!」爸爸氣憤地說:「孩子,你要替她出學費嗎?偏偏就是我要出錢。我的老丈人花了大把鈔票,覺得他女兒會揚名海外,她卻辦不到。」
他聽著她尖銳的字眼、她惱人又莽撞的聲音,然後懊悔地看著我。「我想妳說的沒錯。」他嘆了口氣,眼裡有滴閃閃的淚水從眼角滑落,沿著他的臉龐流下。他伸手用手臂攬住我,把我抱上他的大腿,緊緊壓在胸口。然後,他清了清嗓子才開口:「甜心,要說這件事對我來說很困難。我從來都不必對任何人講這種事情,更別說是對我的心肝寶貝開口。妳之前可能聽說過,妳媽媽在生妳的時候遇到了很大的危機。」
阿姨聽到開後門的聲音時,警告道:「妳給我待在家裡,別去樹林。外頭在下雨。妳爸最後叫我多留意妳,要妳別亂跑。要是雨停,妳可以去後院玩,但不准跑遠。」
「現在出生是不是太早了?」
「我希望在席薇雅回家以後,你能花錢請護士照顧她。」艾絲貝阿姨用不帶感情、毫不關心的口氣說:「如果你認為,我會把剩下的人生耗在這裡,照顧兩個不是我的孩子,你可得再考慮一下,戴米恩.亞達烈。」
我醒來,看見房間白茫茫、霧濛濛的。太陽只是地平線上一處粉紅色的亮點。我還是好累,我又睡著做起夢來,這次媽媽來抱我,告訴我,我是最棒、最乖巧的女兒,她跟我有一天會再見。「當個好女孩,聽爸爸的話。」她一邊吻我,一邊低聲告訴我。我沒聽見她的話語,只是感覺她這麼說。我看著她消失,最後她成了粉紅色雲朵的一部分,如同她的華麗晚禮服一樣搖曳。
這天晚上,薇拉溜進我房間,我哭著對自己說,倘若不是爸爸想要那個孩子,他可能可以救我媽一命。「但他不夠愛妳媽媽。」她冷血地說:「他只想要那個孩子,他覺得那會是他的兒子。妳可以拿最後一塊錢去打賭,他如果曉得那孩子跟妳一樣是女孩,他可能就會叫醫生放棄那孩子,保住妳媽。」
他看著我的神情似乎見了鬼一樣,好奇怪,充滿我不明白的情緒。「奧德莉娜,晚點見了。我很高興妳九歲了。」之後,他就走了,留下我一個人,感覺沒有那麼寂寞不快了。
我欣羨地看著薇拉朝大馬路跑去,她每踏一步,就濺起水花。快到轉彎處時,她轉頭,用大拇指壓在鼻子上,向我做了個鬼臉。薇拉消失了,我還站在原地,想著媽媽,希望她不會太痛苦,希望她不要失血過多。所有的痛苦似乎都跟大量的血,還有內心巨大的煎熬有關。我已經明白這點了。也許內心的煎熬才是最可怕的痛,因為天底下只有你一個人知道。
他小心翼翼地迅速抱了我一下,隨即快快鬆手,彷彿是怕我會尖叫或抵抗。「別一副擔心的模樣。世界上天天有小孩出生,幾百萬的小孩。生小孩是很自然的事情。我敢說,妳阿姨一定忘了今天是妳生日,對吧?https://m.hetubook•com.com
爸爸為什麼不打電話回家跟我說說話?我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在電話附近徘徊許久,雨都小了,幽暗寂靜的家開始讓我不耐起來。
我逼著自己醒來,發現枕頭上有淚水。我懷疑今天不會太愉快,而我不知為何流出的淚水,可能也是有原因的。
我躡手躡腳踏上走廊,經過薇拉房間時,我還聽到收音機的聲音。進了遊戲間,我點亮一盞微弱的小燈,然後關上門,四處張望。這裡跟媽媽在世前相比,顯得髒多了。艾絲貝阿姨說,她要煮飯還要打掃、洗衣,負擔已經很重了。原本躲過媽媽打掃的幾隻蜘蛛現在已經繁殖出子子孫孫,霸占天花板。有幾隻蜘蛛正在搖椅的海芋花邊上織網,令人覺得噁心。我走到兩個雕飾衣櫃旁邊,在其中一個衣櫃裡找到一件娃娃衣。我把衣服從衣架上拿下來,用衣服墊著鞋子,踩死那些蜘蛛。我從來沒做過這麼噁心、這麼恐怖的事情。我已經變得更堅強了。
「幫媽媽做早餐。」
「親愛的,親愛的。」爸爸說:「一切都會沒事的,真的沒事。」我從他身邊抽離開來,盯著他看,我知道他在說謊。他寬厚的肩膀垂了下去。「沒關係,讓我解釋給妳聽。新生兒都很脆弱,特別是那些早產的孩子。席薇雅非常小,才一千四百公克。她跟妳出生的時候不一樣,她沒有頭髮,手指跟腳趾都還沒發育完成,她需要很多專業的醫療照顧。我們在家裡不可能給她專業的照料。奧德莉娜,她在保溫箱裡,那是一個保持溫度的玻璃箱,醫生跟護士會嚴密監控她的狀況。所以,席薇雅需要在醫院待久一點。」
我希望濃霧散去,讓我知道,我的九歲生日並未預言著什麼恐怖的事情就要發生,但天氣看起來實在太驚悚了。我走到房子後側的階梯,等待聽到媽媽的腳步聲,或她穿衣、在樓上移動時哼歌的聲音,她那雙漂亮的絨毛高跟拖鞋會在沒有鋪地毯的地方走出卡嗒聲。媽媽,快下樓,我需要見妳。她可以帶走我的恐懼。
「小艾,沒關係。」爸爸說,他從另一個門進了廚房,無力地跌坐在椅子上。「讓我用我的方式告訴她。」
我選了一首媽媽的歌來唱。
雨停了,我走到後院盡頭的河邊。在微弱的陽光下,天色如同剛洗刷過,灰灰白白的,我跟爸爸一樣,往河裡扔石子。一個星期吃不到媽媽煮的飯會讓我消瘦,我已經很瘦了。
「那他怎麼說我?」薇拉問,她已經準備要跑去搭校車的車站了。她穿了一件黃色雨衣,頭上戴著雨帽。
要是上帝也帶走了爸爸怎麼辦?那我就只剩阿姨了,她只想摧毀我最好的一面?
「媽媽特別替妳做的。她說她可以目測一個人的尺寸。妳喜歡嗎?妳覺得合身嗎?」
「妳遲早會找到自己的地方的。」他緊繃地說。「奧德莉娜,別說了。鎮民都在看妳呢。」
「現在妳麻煩大了。」薇拉露出賊賊的笑容。「他會愛死那個娃娃,不愛妳了,笨蛋。」
我顫抖又虛弱,小心翼翼地坐在搖椅上,準備好如果壞事發生,我就要立刻跳起。家裡好安靜,我聽著自己的呼吸聲。放鬆,我必須放鬆,我必須成為空水瓶,才能盛裝寧靜跟滿足,然後媽媽就會來找我。只要我想著媽媽,而不是另一個奧德莉娜,樹林裡的那些男孩就不會出現。
他是不是特別強調「裡頭一切東西」?也許我只是在幻想,我的想像力向來都很豐富,就算我受到驚嚇的時候也一樣。
我聽他講話,但我不相信他。不,不,怎麼可能?我需要我的母親,我不能失去她。上帝已經奪走爸爸心中最棒的奧德莉娜,怎麼能再次冷血地傷害爸爸?
「寶寶呢?」我用冷漠扁平的聲音問。
噢,天啊!要是她死掉,媽媽的死就沒有任何意義了,前提是如果死亡真能帶來什麼意義。我告訴自己,席薇雅會活下來,我會每天早中晚替她禱告,她會回家,回到我身邊,我會成為她的母親。
「啊,等等,亞達烈先生。別拒絕奧德莉娜。想要完成母親的夢想並不是傻氣的抱負。奧德莉娜同樣敏感,同樣講究感覺,肯定能夠成為傑出的音樂家。我剛好認識適合的老師,他叫作——」
「薇拉。」阿姨喊著說:「妳再說一個字試試看!現在快點出門,不然要錯過校車了。」
我想要嚥下阿姨扔進攪拌機裡的可怕玩意兒,她說這攪和在一起的東西可以讓我在骨頭上長肉,讓我的臉頰看起來豐腴一點。她講這話時,薇拉笑了起來。
他露出無比哀傷的神情。「我負擔不起大理石陵墓。」他壓低聲音說話,要我別惹人注意。「等到我們有錢了,我會替妳媽找一個設計過的墓。奧德莉娜,妳聽見了嗎?」
感覺我好像會永遠站在這裡,雨不斷落下,在小水窪裡濺起。在我腦海裡,我想像媽媽用她清澈的女高音唱著《在花園裡》:「獨步徘徊在花園裡……玫瑰花尚有晶瑩朝露……」只是我再也聽不到她唱歌或彈琴了。
一整天,爸爸都沒有打電話回來。我擔心、焦躁,在地板上來回踱步,還不時跑去窗邊。薇拉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家,抱怨起她不喜歡艾絲貝阿姨準備的蔬菜濃湯晚餐。此時,我看到亞登騎著腳踏車抵達我們家車道,他車上綁了一個很大的盒子。我跑去外頭見他,擔心阿姨會跟爸爸打小報告。
這天晚上我斷斷續續做起噩夢來。我看到一群小寶寶等著出生,飄浮在雲端,他們都哭著要成為媽媽的小孩。我看著爸爸用一根棒球球棒,把所有的女娃娃都打進宇宙,只接住了一個巨大的男娃娃,叫他「兒子」。我以為我期待已久的弟弟一夜之間就長成巨人,一腳踩扁我,而爸爸漠不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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