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我不是兇手

作者:米克.約斯 漢斯.路森菲特
我不是兇手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碧翠絲走到兒子身後,輕輕把手放在他肩上。手心貼肩,感受他T恤底下溫暖的肌膚。這個瞬間,她希望他不會介意。
瓦妮雅馬上明白他的意思。那一瞬間,她咒罵自己:她為何沒想到這一點?她應該想到的。她決心不讓瑟巴斯欽搶走所有風采,於是她也說了。
「沒關係,媽可以來接我。我只是想說如果你在的話……」
比利再度抬頭。
不管怎麼樣,她得出門買份《韋斯特羅斯晚報》。後來,他們是開價最高的一家。跟一位年輕女士聊幾個小時就能拿到一萬五千克朗,現金。雷娜忘了這位年輕女士叫什麼名字。總之,她拿出錄音機放在桌上,開始問羅傑的事:他是個怎樣的孩子,他的童年,他喜歡哪些活動,他離開之後她心情如何。令雷娜意外的是,她在整段訪問過程中沒掉一滴眼淚。她原以為她會哭的,畢竟這是她在羅傑離開後,頭一次跟警方以外的人聊起他。徹徹底底地聊。同事馬利來過電話,結結巴巴表達慰問之意,聽起來好像十分不自在;雷娜迅速結束通話。雷娜的老闆也有打來,但主要是表明他理解她短期內無法來上班,所以會把她的班分給其他同事;不過,如果她能在銷假上班前一、兩天打電話知會一聲,班表調整起來會更方便。曾來找過她的那些警察也只是想知道更多跟羅傑失蹤有關的事,比方說他以前有沒有逃過家、有沒有遇到什麼麻煩、有沒有人恐嚇他等等。他們不想多認識羅傑這個人。她的兒子。
「人不可能『關掉』情緖反應。」
瑟巴斯欽始終沒抬頭,雖然他可能已經聽見托克走近的腳步聲;但直到托克拉開他對面的椅子、坐下來,瑟巴斯欽才抬眼瞄瞄他——然後又把頭低下去。托克十指交叉放在桌上。他傾身探向瑟巴斯欽。
媽的。這地方的人為何這麼死腦筋,老愛照本宣科?瑟巴斯欽太累,腦筋轉不動,編不出好劇本,所以他決定採取模棱兩可的策略,希望能滿足比利的好奇心。
「對,妳什麼都不知道。」瑟巴斯欽打斷她,「妳他媽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所以從現在開始,妳最好他媽的把嘴閉上。」
「好吧。替我跟妳媽問好,祝妳玩得開心。」
「嗨,甜心。」他連她的聲音都還沒聽見,臉上已先綻開笑容。她對他就是有這種影響力,他的小女兒。
伍夫和約翰。
「她把他從我身邊搶走。」她捻熄香菸,起身離開扶手椅、走向通往露台的門,打開它。
「我要去學校參加派對。你在城裡嗎?」
「我女兒。」
韓瑟遲疑。這六年來,雖然她經歷過無數次這種情況,但每當在閒聊間提起她兒子時,她總是遲疑。起初她會誠實回答、說實話,但這會讓別人極不自在;然後在一段痛苦的沉默或雙方費心讓對話繼續下去的努力之後,他們多半會藉故離開。所以,現在如果有人問起她有沒有孩子,她通常會說沒有。這是最簡單的辦法,而且也是事實。
「噢!請妳告訴我,這笑容代表有好消息!」托克哀求。
「但妳怎麼知道這樣比較好!妳怎麼知道他要什麼?他根本沒機會選擇!」
最後她還是勉強起身,把這捲紙鈔放進抽屜。她沒出門。她沒吃東西。她只是坐回扶手椅,抽菸,做她已經重複一整天的事。結果現在冒出兩個警察,要來跟她談錢。
「她跟調查有關嗎?」
「那她可真努力啊。」
「應該是吧。」雷娜點頭。「我想他在這裡開心多了。」
他的直覺是在前三項中選一樣。但話說回來,就算讓托克多知道一點又何妨?他這麼問是純粹出於關心,而非好奇,又一次伸出手。再一次試圖重拾友誼——要不是還沒死、就是深深睡死的友誼。你不得不佩服托克的堅持。瑟巴斯欽是否該回饋一點?反正界限由他定,說多說少隨他高興。至少,比起讓托克自己上網搜尋、查出更多瑟巴斯欽不想讓他知道的事,自己說總好得多吧?
「他有沒有提過『艾賽爾.尤翰森』這個名字?」瓦妮雅設法找別的路子。誰也不能責怪羅傑的母親故意不配合,因此他們得一句一句從她嘴裡撈出所有該死的答案。「沒有。他是誰?」
「他有一筆獎助學金供他讀書。」
過去這一年來,她並非孤獨。
他沒料到他會這麼問。瑟巴斯欽全然意外地看著托克,而這位老同事則像個沒事人兒一樣自在地端起咖啡,好像他剛問的是現在幾點似的。
「好。不過錶還是歸我對吧?」
她原本還希望一切都能恢復正常。像以前那樣。回到事情發生以前,回到她還是那個約翰願意每晚帶著習題來求助的人,回到他們會親密地聊、沒完沒了地聊,分享生活各種大小事和所有喜悅悲傷的時光,回到她可以是她必須要是的那個人:一位母親,一個女人,一個家的一部分。但現在,這段時光就像全家一起種下櫻桃樹的那天一樣久遠。伍夫轉向她。
「什麼順不順利?」
「為什麼?」
「我也想你。拜嘍,爸。」
「對。」
「跟哪方面有關?」
瓦妮雅斜眼偷瞄瑟巴斯欽。他好像愈陷愈深,不只音量變大,音調也提高。他整個人移坐到沙發邊緣,一副隨時要站起來走人的樣子。
但托克知道她曾為人母。
他推開門,比利抬頭,視線離開電腦。
烏蘇拉走進會議室。臉上掛著微笑。
「我在跟同事吃晚餐。妳呢?」
「我他媽的哪知道為什麼?我跟那女人不過才處了四十五分鐘。我猜她應該是把那些情緒反應都關掉了。」
碧翠絲.史荃照常搭巴士回家。她提早一站下車。她需要透透氣。在學校,她喘不過氣;在家亦然。羅傑的死滲入她周遭的每一件事,猶如潰堤水壩,將所有的人捲入其中。他是她的學生——她對他投入極大心力,他是約翰的朋友——約翰跟他一起度過許多時光。他們不曾碰過這種情況。沒失去過朋友。
騙人。就跟他突然對體育版感興趣一樣。托克心裡明白,但他決定不戳破他。否則他只會得到更多謊言。他從機器取出咖啡,但是並未如瑟巴斯欽期盼地離開休息室,而是回到桌邊坐下。瑟巴斯欽不解地瞥他一眼,接著再把注意力轉回報紙,心無旁騖。
「關於那個肋骨上的彈痕,假如我們找到槍,有可能做彈痕比對嗎?」
瑟巴斯欽倏地打住。他能感覺身旁的瓦妮雅投來疑惑的目光。
「嗨,爸,你在幹嘛?」
「沒有。」
「我們不知道當時出了什麼事。」瑟巴斯欽微微惱怒地看著他老闆,他只不過發表一點看法、找出一片拼圖,並未奢望拼湊事件全貌。
瓦妮雅用眼角餘光瞄瞄瑟巴斯欽,訝異於他如此大發雷霆,但他始終死盯著正前方的車道。瓦妮雅默默開車。我們實在太不了解彼此,她想。你有事隱瞞。但我不是不懂那種感覺。我比你以為的更明白。
沒有回應。
「我們得談一談。閉口不談不能解決問題。」她開口。
「我有兼差。在利鐸超市(Lidl)。怎麼了嗎?」
托克點頭。話是沒錯,但他倆曾有一段時間是最了解彼此的人。要說托克懷念那段時光嘛,好像又有點過頭,因為這麼多年來他連想都沒想過瑟巴斯欽:但現在他回來了,他倆再度並肩作戰,於是托克這才了解到,瑟巴斯欽不在的這幾年,他的工作——也許還包括他的人生——有多無趣。當然,瑟巴斯欽不是唯一因素,但不可諱言,托克仍甩不開懷念這位老同事;老朋友的念頭。原來他這麼想念他。托克不期望對方也有相同的感和_圖_書觸,但他好歹也要再試試看。
「這個年紀的孩子呀。」
了解他曾經是個怎麼樣的人。
瑟巴斯欽向前傾身。他鐵定更感興趣了。他的眼神對上雷娜,毫不掩飾臉上的表情。
「少來了。說真的,她的眼睛是被那該死的菸給熏紅的吧。我敢打賭她根本沒哭,一滴眼淚都沒掉過。我見過受到嚴重驚嚇的人,才不是她那個樣子。她頂多只是低潮而已。」
瑟巴斯欽邊思考邊點頭。安娜.埃利森也是這樣跟他兒子或女兒說嗎?告訴他或她爹地過世了。假設如此,如果爹地突然出現怎麼辦?他們都已三十好幾,鐵定難以置信。他說不定得證明他是他宣稱的那個人才行。不難想像,他或她一定很氣做母親的,說不定還會對她失望。因為她說謊。奪走她孩子的父親。也許瑟巴斯欽的出現會毀了他們的親子關係,造成傷害的程度遠大於喜悅。不管從哪方面來評估,瑟巴斯欽的結論是,他最好就當沒看過信,繼續過自己的人生吧。就當他不曾發現過那幾封信。
「那不一樣。她兒子死了耶!怎麼會選擇不反應、沒有瓜葛?」
「有什麼發現?」
他離開休息室,出門前順手把紙杯扔進垃圾桶。托克一個人被留下來。他深呼吸,再極緩地吐氣。他有什麼好期待?他早該知道會這樣了。瑟巴斯欽.柏格曼不准別人分析他,托克沒了今晚的飯友。比利和瓦妮雅還在忙,烏蘇拉就更別指望了,但他真的不想再捱過一頓孤獨的晚餐。他掏出手機。
「我不知道。他的錢從哪裡來為什麼這麼重要?」
此刻警局的開放式辦公室多少可用昏暗來形容。除了電腦螢幕和忘了關的檯燈這裡一簇、那裡一點地照亮附近的小區塊,其餘淨是漆黑,空蕩寂寥。托克緩步穿梭在一張張辦公桌之間,走向休息室。雖然他不預期韋斯特羅斯警局整天都會鬧哄哄地忙著各種大小事,但五點一過,整棟大樓的大部分區域立刻陷入死寂,這點倒是滿令他驚訝的。
「所以他幾乎沒交什麼網友。」
沉默。瑟巴斯欽很清楚,托克難搞的時候——就像剛剛這樣——不管跟他說什麼都沒用,顯然其他人也這麼想。托克轉向烏蘇拉。
「他從背後遭人擊中。我們沒找到子彈,不過在一根肋骨上找到彈痕。」烏蘇拉指指她剛釘上的一張照片,羅傑傷口的超放大近照。某根肋骨上剛好可以看見子彈擦過留下的小小半月痕跡。
「誰把他從您身邊搶走?」
投入?
「他抄捷徑穿過鐵軌,太靠近高壓電纜。」
繼續假裝看報紙。
於是雷娜說了。關於霸凌、暴力、轉學。但她說的最多的是她堅信李奧納,朗汀殺了她兒子,她永遠都不會原諒他。卡塔麗娜切掉錄音機,詢問可不可以借幾張家庭相簿的照片,付錢,然後她就走了。這是昨天的事。雷娜把錢塞進口袋。好多錢。她還想著要去哪兒好好吃一頓。她可以走出公寓,好好做一、兩件事;而且她也需要吃點東西。但最後她哪兒都沒去,繼續癱在扶手椅上。菸一根接著一根抽,錢還在口袋裡。每次改變姿勢的時候,她都能感覺那些鈔票抵著她的腿。每次那小聲音響起的時候也是。
他變了。
「理由?」
但剛才在車上,他輕忽了、失控了。現在回想起來,他在雷娜.艾瑞森家也是。他無法接受。這全是他母親的錯。她,還有那幾封信。他得決定接下來該怎麼走。現在,這件事對他的影響愈來愈大,已經超出他容許的程度了。
爬到頂尖。
「今天還順利吧?」
「您有工作嗎?」當瓦妮雅明白,她不可能得到關於羅傑新學校更詳盡的答案,她決定換個問題問。
「沒問題。不過你可能要等一陣子。我明天以前要看完一大堆公共監視器的影片檔。」
「猜到了。」
「也許她只有這種選擇。」
「現在我們不需要問這種假設性的問題,你說是吧?」
「警察今天有來嗎?」
「為什麼要說他死了呢?要是羅傑發現真相,他可能會去找他。」
三人皆沉默不語。於是他們起身,決定到此為止。瑟巴斯欽走向門口,瓦妮雅跟在後面。雷娜既沒有站起來的意思、也無意送客到門口。就在兩人來到通往玄關的穿堂時,她說話了。
「心臟大部分都不見了。不過這跟任何儀式或奇奇怪怪的獻祭行為無關:某人只是想把子彈挖出來。如此而已。」
遺忘,原諒,繼續前進。
「我了解。」
「奇裝異服派對。」
烏蘇拉從羅傑房裡出來,打斷他們的對談。她拎著兩只袋子,脖子上掛著相機。
「我們連他死在哪裡都不知道。我只是說,這案子有可能不是事先計畫好的。」
「聽說你對電腦很在行?」
從報導看來,雷娜依舊認為是李奧納,朗汀殺了她兒子。托克好奇她會如何看待今天他們釋放他的消息。他試著聯絡她好幾次,但她一直不接電話。所以也許她還不知道。
我們。
雷娜沒看她。她望向遠處的大窗。窗台上擺著一盞藍色燈罩的檯燈和兩盆乾枯的萬年青。她上一次澆水是什麼時候?好久以前。白鶴芋的情況好一點,但也差不多了。藉著窗外漸暗的日光,她依稀察覺這公寓可說是煙霧瀰漫。確實如此。
「沒人要批評妳,不過沒有父親哪生得出孩子。」瑟巴斯欽說得直截了當,瓦妮雅好奇,這究竟是她的想像還是他的聲音裡真有什麼?
雷娜點頭。
「不在,我在韋斯特羅斯。怎麼了?」
「看來是這樣沒錯。沒有朋友,也沒有敵人——我到目前為止還沒找到有誰說他壞話。」
「他過世了。尼可拉斯六年前死了。那時他十四歲。」
「比我小五歲。」
雷娜陷入沉默,緩緩搖頭,彷彿她直到剛剛才理解她和她兒子的關係有多糟糕。她茫然望著遠方出神。
瓦妮雅、瑟巴斯欽、托克立刻坐直。烏蘇拉打開她帶來的檔案夾,開始將一疊照片逐一釘上牆。照片是羅傑軀幹與手臂的特寫,從各種角度、遠近距離拍攝。
「說說你老婆的事吧。」
「瓦妮雅應該關心的是她的工作。」瑟巴斯钦扔下報紙站起來,抄起紙杯一把捏扁。「至於你!你不必把聽到的屁話全放在心上。」
「但她跟羅傑.艾瑞森有什麼關聯?」
瑟巴斯欽抵著手機正在講電話。瓦妮雅側聽他的對話。他在跟麗莎講話。問了最後一個問題(家裡氣氛還好嗎)、得到一個顯然十分簡短的回應後,他結束通話,把手機塞進口袋。
「要是他知道呢?」
「因為這樣她才有辦法活下去。」
托克從記事本倏地抬起頭來,摘掉眼鏡。
「有沒有可能讓我們跟羅傑的父親聊聊?」瓦妮雅再度開闢新戰線,新嘗試。看看有沒有辦法從羅傑母親口中套出任何大於三個字的答案,不論是什麼都好。
「是什麼樣的派對呀?」
僅此一句。沒接著說「我馬上下來!」或「今天好嗎?」,只有一片沉寂。
瑟巴斯欽認為他假裝對調查感興趣也假裝夠了,該辦正事兒了。何不拍拍馬屁、用委婉的方式切入?
雷娜撢撢菸灰,再次聳肩。
令人畏懼。
瓦妮雅輕輕把手按在瑟巴斯欽的手臂上,試著引他注意。
托克點點頭。三記直問直答。接下來要進入比較難搞的階段。「她什麼時候過世的?」
「他們用什麼方式把羅傑搶走?」
和樂融融的家庭都會種果樹。
「不可能?」
「ACNE牛仔褲,QUIKSILVER夾克,NIKE運動鞋。全是知名設計品牌。」
從公車站走回她家、那棟淡黃色雙層樓房前面的碎石路口,通常得花八分鐘。今天她www.hetubook.com.com走了三十五分鐘。反正伍夫也不會注意到有何不同。從很久以前開始,他便不再關心她幾點到家了。
「難道妳沒聽說過,有些人曾經因為情感受傷太重,導致他們決定再也不要跟任何人有瓜葛?。」
瑟巴斯欽與瓦妮雅雙雙轉頭看雷娜。坐在那破扶手椅上的女人有些不對勁,瓦妮雅禁不住這樣想。但她又說不上來問題出在哪兒。
「如果要說的話,就是去馬爾地夫過耶誕假期、二月去阿爾卑斯、暑假去蔚藍海岸吧。他不想待在家裡。這間屋子再也無法滿足他的要求,我們一起做過或擁有過的一切對他來說都不夠好。我連一點機會也沒有。」
「他不太常出現。我知道他沒有電腦,但即便是這樣,他最近一次在臉書上發文已經是三個禮拜前的事了。不過,說實話,他不常出現也沒啥好奇怪的。他的朋友名單只有二十六個人。」
「不了,謝謝。」
瑟巴斯欽回過神,不確定他剛剛聽到什麼,不曉得他是否漏聽什麼。
瑟巴斯欽愣住。好,夠了。問答時間正式結束。凡事都有界限,而托克越界了。
但這些的的確確是那位記者想知道的事,她們一起翻相本,她讓雷娜循自己的步調訴說羅傑的一切,只有偶爾為了釐清疑點而問一些怪問題。當雷娜把關於她兒子她能說、想說的全部說完後,這位女士開始問她更多更明確、具體的問題:羅傑是朋友會倚賴、求助的對象嗎?他有沒有當過義工?有沒有幫忙訓練營隊、指導年紀小一點的孩子或從事任何跟這類服務有關的事?雷娜據實以告,每一題的答案都是否定的。他帶回家過的朋友只有約翰,史荃和另一個在新學校認識的男孩,只有一次,叫艾力克什麼的。雷娜認為她在女記者臉上看到微微的失望。那麼,雷娜是否能多說點有關霸凌的事?當她聽到以前欺負她兒子的人被當成嫌犯、遭到逮捕,她做何感想?雖然這已經是舊聞,不過那位記者——對,她叫卡塔麗娜——認為他們還是有辦法再炒一次。放一張羅傑床頭擺著一、兩件可愛玩具的照片,嗯,應該行得通。
雷娜聽見衣櫃打開、抽屜拉開、牆上的海報照片被拿下來,她茫然盯著停車場邊的一棵樹。這是窗外唯一可見的一抹綠色,剩下的空間全被隔壁建築群的灰色外牆填滿。
雷娜顫抖著手,點燃第二十四根菸,然後才給瑟巴斯欽他已知曉的答案。
她想騙誰啊?
「在他轉到那間勢利眼的爛學校前,兒福津貼和學費津貼就夠他用了。可是一到那間學校,他每天都要買新玩意兒。」
「我說他死了。」
「麗莎付錢給羅傑,假扮她男友。」
「嗯。」
「如果有人開槍打他又捅他二十二刀,我認為你最好不要排除這種可能性。」瓦妮雅冷冷地說。「好,我的表達有問題,我是說,我認為羅傑.艾瑞森並非遭人蓄意殺害。」
「他怎麼可能來找他?他根本不知道有這孩子。」
受人敬重。
雷娜把露台門往回推,但未完全閨上。她走回扶手椅,抗拒再點一根菸的衝動,感覺好疲憊。頭好昏。他們為什麼不能讓她靜一靜?
「但羅傑在帕洛斯卡開心多了,不是嗎?」
「妳在批評我?我看妳在羅傑的新學校應該會適應得很好。」
「因為這是私事,而且你不是我的心理治療師。」
「說來話長。不過,如果你願意幫忙,對你也不是沒有好處。我真的覺得這條線能查出點東西。」比利翻過信封,細細研讀。萬一比利還是不上鉤,瑟巴斯欽真得編出一套故事才行,他開始動腦。也許,他可以說安娜.埃利森可能是羅傑的生母。沒錯,確實查不到領養紀錄,這是某人透露給他的:但不行,他不能透露消息來源。不過這條線索或許有用。假如他們有血緣關係的話。瑟巴斯欽開始算數:安娜.埃利森如果懷了羅傑,當年她大概幾歲?四十上下?說得通,沒問題。
碧翠絲忍住心痛,挪開手。但她還不打算放棄。還沒有。她在床邊坐下,與伍夫稍稍保持一小段距離。
「要是我在家,我一定去接妳。可惜我不在。」
「哈囉?」
「他小時候問過。」
水燒開,安全閥自動關閉。她把滾燙的熱水倒進茶杯。放入茶包。她端茶上樓,尋找另外兩位和樂融融的家人。
「媽……」一聳肩,清清楚楚要她「走開」。
「有什麼好為什麼?」
呈現她的脆弱無助。
「沒錯,不過他哪兒來的錢?他老媽看起來好像沒那麼闊綽。況且,他可是帕洛斯卡中學小小的慈善實驗對象誒。」
托克切斷通話,轉向韓瑟。
「如果能幫我保密,我由衷感激。我剛說過,這條線也許不會成功,你也知道,要是有人出糗,大家最喜歡的就是幸災樂禍了……」
了解他在她心裡占據多大分量。
「說什麼?」
烏蘇拉再度指向另一張羅傑背部傷口的近照,傷口約三吋寬,傷口內隱約可見切斷的肋骨;沒有相當程度的力氣是劃不出這種傷口的。力氣與決心。
「噢,對不起。我不知道。真的非常抱歉。」
「您不高興他轉學嗎?」
「我們其實沒有熬過來。聽說,失去孩子的夫妻有八成會離婚;真希望我可以說我屬於剩下那百分之二十,但不幸的是……」韓瑟又吞了一口酒。跟托克聊這個還滿容易的。比預期的容易。
他們用什麼方式從她身邊搶走羅傑?她有可能解釋清楚嗎?
她又抽了一口菸。這個動作著實太孰悉,占她日常生活極大部分,幾乎已成為反射。除了窩在扶手椅上抽菸,這一天下來她還做了什麼?沒有。她提不起勁。今天早上,她只睡了一個鐘頭便醒來,心想她該出門走走。呼吸新鮮空氣,買點東西,也許再把家裡整理整理,朝向回歸某種程度的正常生活跨出小小的第一步。沒有羅傑的生活。
「社會學家。在科隆的大學任教。我們住在那裡。」
檸檬義式餐廳。位子是她訂的,但先到的卻是托克。他被帶到角落一張被兩扇窗包圍、頭上吊著好幾顆保齡球大小金屬球的座位,四人座。兩張雅座取代四張椅子。直而硬的椅背,深紫色布料包覆的椅墊。托克直接就著啤酒瓶輕啜一口。他沒幹傻事吧!邀韓瑟一塊兒晚餐?他絲毫沒有約會的意思,他只是想再深入討論這件案子。稍早的簡短會面頂多粗淺帶過,而且就算不在她辦公室,他們也可以利用一頓飯的時間好好討論。這案子固然是韓瑟主動退一步,讓他們主導調查,但重要的是別忘了最後負黃的仍是韓瑟。托克隱約覺得,這陣子他對她的態度有點龜毛,韓瑟抵達,為遲到致歉,然後坐下來點了杯白酒。當地警政首長喚她去了解目前的調查進度:他很關心李奧納.朗汀被釋放的消息,並且希望他們很快能逮到另一名嫌犯。當然,她勢必得讓他失望了。不諱言,長官承受極大的壓力:媒體(尤其是小報)對這件案子窮追不捨、極感興趣,每天至少交出四大頁報導。他們重新包裝雷娜.艾瑞森的訪談內容,以全新方式呈現;他們把重點放在羅傑的孤單,推測羅傑可能完全不認識兇手。如果是這樣,那麼凶案極可能再度發生。一名「專家」表示:兇手第一次殺人後(這件案子可能就是這樣),他便跨過「界限」,回不去了。這傢伙可能再度犯案,而且說不定很快再犯。十分老式、危言聳聽的媒體操弄手法,跟最近的集體歇斯底里或「頭痛是腫瘤作祟嗎?」等頭條新聞如出一轍。《快報》設法挖出警方在事和-圖-書發週末未即時掌握男孩失蹤的失職行徑,質疑警方的辦案能力。另外,他們還做了延伸報導,將歷年未偵破的凶殺案整理成一張表——名列第一的就是前瑞典首相奧洛夫.帕爾梅(Olof Palme)遇刺。韓瑟向總t司表示!她稍晚將與托克會面,希望隔日能有新消息向長官報告。總警司相當滿意,不過在會面結束前,長官表明:一,他希望找特調組來不會是錯誤決定;二.如果這個決定最後證明是錯的,她——除了她沒有別人——必須負起全部的責任。
托克嘆氣。顯然他不可能白白從他嘴裡問到任何消息。說不定他什麼也問不出來。「所以,順利嗎?」
「碧翠絲。還有那勢利眼學校的每一個人。」
抹去,倒轉。
「假如兇手計畫殺人,他不會用這把槍,他會用另一把不會被查出來的槍。」
「每一件事。調查。你不是跟瓦妮雅出門一陣子。」
瑟巴斯欽別開視線。他一向很難直視刀傷。蒼白、柔軟的皮膚配上深深撕裂的開口,暴露原本包在皮膚底下的組織。這種組合實在詭異。
「我是不知道,我只是——」
托克拿起他的咖啡杯,拖延回答的時間。
「所以現在我們有了新的死因,卻把其他線索都搞砸了?」
「跟我聊的那個記者說,朗汀在殺死羅傑以前搶了他的錶。滿值錢的,那錶現在應該歸我了吧?」
瑟巴斯欽微笑感激,離開會議室。
「當時妳怎麼說?」
比利拿起那封信,仔細瞧了瞧。
他們趁著等餐時間,把案子大致討論一遍。是的,關於報上提的隨機殺人,托克看過報導,瓦妮雅也曾短暫有過同樣的想法;但驗屍發現羅傑從背後遭人射殺,因此根據瑟巴斯欽的推理,他們最後推翻了這個理論。不論被害人是誰,如果兇手決意殺人,他不會選擇一把可能害他身分曝光、因此必須在事後把子彈挖出來的槍枝作案。不幸的是,韓瑟不能對媒體公開這件事。警方不希望社會大眾知道(當然也包括兇手),他們已經查出羅傑真正的死因。除此之外,托克沒有太多新資料可以報告。唯一的重大進展是艾賽爾.尤翰森這條線。另外他們相當寄望明天出爐的國家刑事鑑識中心鑑識報告。這時,托克口袋裡的手機震動起來。他掏出手機,看看螢幕:薇瑪。
「我有約。」
瑟巴斯欽重重踩過荒涼的辦公室。他氣瘋了。氣托克,氣瓦妮雅,但最主要還是氣他自己。瑟巴斯欽從來不曾給同事「心事重重」的印象。從來沒有人敢妄自揣測他在想什麼。他們認識的瑟巴斯欽是瑟巴斯欽允許他們認識的部分。他之所以有今天的位置,全是靠這個手段。
瑟巴斯欽點頭致意,拉開椅子,屁股懸在椅子邊緣、伸展雙腿。他一把拉過桌上的水果籃,挑了一顆梨。比利繼續埋頭工作。
叫托克去死。
「大概不會吧。」
「所以到底是怎麼回事?」托克大聲說出他的疑惑。「羅傑在韋斯特羅斯靠近城中心的地區閒逛,路上和一個持有點二二手槍的傢伙擦身而過,結果背後挨了一槍。開槍打他的人驚覺『噢,老天,子彈會害我被抓』,於是決定把子彈拿回來,再把屍體塞進車裡、扔進李斯塔沼澤。」托克環視組員,「你們覺得這有可能嗎?」
「我好氣他。氣尼可拉斯。他才十四歲。我不知道我們看過多少次孩童誤觸火車高壓電、最後被活活燒死的報導。每一次我們都說,這些孩子應該更注意、更小心啊。他們不小了,十幾歲了,有些甚至快成年。尼可拉斯沒有一次不同意我的看法。他知道那樣很危險。會死的。但他還是……我真的好氣他。」
托克看著瑟巴斯欽再翻一頁,來到全版粉紅色的副刊。體育版。托克曉得瑟巴斯欽對體育完全不感興趣,不管是主動參加、純當觀眾或閱讀報導,他一概沒興趣。但他還是擺出一副相當投入的模樣,繼續研究報紙。態度十分明顯。托克往後靠回去,靜靜看著瑟巴斯欽幾秒鐘,然後起身去咖啡機買卡布奇諾。
「手掌或前臂都沒有抵抗造成的傷口。」烏蘇拉繼續。「各位知道為什麼嗎?」但她不等人回答,自行揭曉,「因為這些刀傷都是死後才刺的。」
瑟巴斯欽仍盯著羅傑背上劃開的傷口。
瑟巴斯欽與瓦妮雅開車回警局,準備結束這一天。瓦妮雅開得飛快。太快了。她胸口有股怨氣。雷娜挑起的。瓦妮雅鮮少容許自己被人激怒,這是她的強項之一:保持冷靜,保持距離。但雷娜惹得她不爽。
「我只是在想,派對結束以後你能不能來接我。我們不知道你回來了沒,所以媽要我打電話問一下。」
「這是我自己在追的線索。也許沒有結果,但值得一試。我還沒跟其他人說,但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查出什麼。」
「比你大?比你小?跟你同年?」
「妳他媽的到底懂什麼?」瑟巴斯欽的語氣倏地變得凶狠尖銳,害瓦妮雅嚇一跳。「妳他媽的懂什麼叫悲慟?妳有死過哪個對妳來說像整個世界一樣重要的人嗎?」
約翰坐在電腦前玩電玩,看起來是某種盡可能射殺愈多人愈好的暴力遊戲。她知道這種電玩叫什麼:第一人稱射擊遊戲(FPS)。伍夫舒舒服服坐在兒子床邊,看他打電玩。開門進房時,伍夫好歹抬頭看了看她。這已經是某種進步。
烏蘇拉指指另一張照片。沒有人說得出半句話。
「錶怎麼了?」
「有興趣找個地方吃晚餐嗎?」
「我想拿回來。」
「托克讓你在上班時間做這種事?」
聽到這句話,大夥兒像觸電一樣,立刻開始討論他們所知的點二二口徑槍枝。托克進資料庫篩選資料,列出明細。瑟巴斯欽沒啥好貢獻的,於是他起身走向照片牆,逼自己仔仔細細研究每張照片。他身後的討論戛然而止。印表機啟動滾輪,吐出托克的清單。托克徵詢地看看老同事。
侍著送上白酒,詢問是否準備點餐,於是他們花了點時間研究菜單。托克早有腹案。他要「香草橄欖鮭魚」(Salmone alia calabrese):炸鮭魚排佐櫻桃番茄、韭蔥、酸豆、橄欖和馬鈴薯餅,但是對前菜沒興趣。韓瑟迅速決定「義式烤羊排」(Agneloall alla grigia):烤羊肋排佐帕馬森馬鈴薯、紅酒醬汁。她點的這一道比他的還貴。倒也不是說這有什麼大不了,畢竟是他邀請她作伴,因此他認定這是一頓工作飯局;既是工作,那便由他埋單。特調組埋單。
「他結婚了,也有小孩。他自己的孩子。」
沉默再度降臨。還有什麼好說的?
雷娜聳聳肩,不置可否,她不知道羅傑的錢打哪兒來。她應該要知道嗎?
「嗯。」
「我們在樓上。」有人回答。
約翰繼續玩他的電腦。
「嗨。」
比利抬頭、越過螢幕邊緣與他對望,微笑,然後搖頭。「怎麼可能。我在查羅傑。」
「暴走少女。」
「約翰?」
瑟巴斯欽推開報紙。
雷娜點頭,心不在焉。烏蘇拉意味深長地看了瓦妮雅一眼——理都不理瑟巴斯欽——離開公寓。
他來到休息室。此處的設計沒有半點人味兒:三張大圓桌,每桌圍著八張椅子。一座電冰箱,三台微波爐,一台咖啡機,一座水槽和瀝水架,洗碗機安置在牆上。每張桌子正中央各有一塊紫色圓形塑膠墊,墊子上擺著一瓶塑膠花。地上鋪的是好清理的耐磨油氈布。三面窗全部光禿禿,沒掛窗簾。其中一處窗台上擺著一具電話。瑟巴斯欽坐在離門口最遠的那張桌子,面前擺著用紙杯裝盛的咖啡。他正在讀《韋斯特羅斯和*圖*書晚報》。托克也大致翻過。他們給雷娜.艾瑞森整整四頁。
寫得很好。
沒有學生遭人殺害,棄屍林間。
「好。」
雷娜對瑟巴斯欽的爆發絲毫不為所動。她捻熄香菸,吐出肺裡最後一口煙。
「可能有關。嗯。」
「目前,所有證據都顯示李奧納.朗汀與令郎之死無關。」
雷娜沒什麼反應,好像瓦妮雅剛才只是在報告她午餐吃什麼。
沉默繼續。
「為什麼?」
比利藏不住「這是實話」的得意笑容。
跟他聊莉莉。
雷娜.艾瑞森坐在客廳的扶手椅上,將菸灰撢進身旁的菸灰缸。今天早上她才新開一包菸,一個鐘頭前又開了一包。這是第二包的第三支菸,也就是說,她今天已經抽掉二十三支菸。太多了。尤其是她幾乎整天沒吃東西。她清清喉嚨,看著坐在矮桌另一側沙發上的警官,感覺有些昏沉。這兩位她都沒見過。如果要把在羅傑房裡的女警算進去的話,那麼一共是三位。雷娜在警局解剖室遇見的那位沒來。其他先前曾經上門拜訪的警員也都沒來。這幾位警官穿著樸素,自稱來自一個叫「全國凶案特別調查組」的單位。他們來問羅傑花用的錢打哪兒來。
「應該是吧。」
瑟巴斯欽從外套內袋掏出一封信,扔給比利。
他們從來不是「一家三口」。
「徹底利用當前的處境也是療傷止痛的一種方式。」
比利點點頭,瑟巴斯欽稍稍舒坦了些。他才正要起身,比利攔住他。
「我們認為武器是小口徑的手槍。依彈痕判斷,應該是點二二。」
「沒有。」
離開她。碧翠絲無法不這麼想。但她只是點頭。
「一定的啦!媽也跟你說哈囉。那就等你回來再見了。」
「我得找到這個叫安娜.埃利森的人。她一九七九年住在這個地址。」
「他提過嗎?他有沒有說過身上沒錢不行這種事?他看起來很需要錢嗎?他有沒有可能跟誰借錢?」
雷娜搖頭。
雷娜意識到屋裡的安靜。他們在等她回答。
「有什麼發現?」
「所以你是說,這案子誤殺的可能性高於謀殺,但這對於找出誰是兇手還是沒有半點幫助,不是嗎?」
「為什麼?」
「我懂。沒問題。」
「好?」
反正又不是這些錢害死他的。
侍著兩手各端著一只盤子過來。其實他們剛好可以藉此打住,專心在食物上,但他們開動以後又繼續聊。聊了一會兒,托克明白,這頓晚餐結束後,他們一定會比晚餐前更了解對方。他兀自微笑起來。這種際遇總教人開心。
托克隱約知道那是什麼形象。他不太高興他的十二歲小女兒選這個。話說回來,他人又不在她身邊,沒法兒跟她好好談、陪她一起動腦想出更有創意的打扮。撇開這點不談,他仍確信伊芳會留意每一件事,確保不出差錯。他和伊芳離婚的過程不像他跟莫妮卡那樣,這次過程相當平和,幾乎可說是最完美的離婚。離婚前,他們的關係很糟。他們倆都這麼覺得。他不忠,不過他很確定她也紅杏出牆。他們倆都想擺脫這段婚姻關係,但他們也都把薇瑪和艾琳的福祉擺在第一位。從事實看來,他們離婚之後的關係要比做夫妻時更好。
「順利。」
好極了,所以還是行不通。為什麼這些人不能乖乖照辦就好?如果最後露餡了,他大可全推給瑟巴斯欽,而瑟巴斯欽也可以說是比利會錯意了呀。托克可能會有點生氣,他們可能會被找去談、聊聊要怎麼修正調查程序,不過一切都會照常走下去。瑟巴斯欽不再放餌,看看比利會不會自己上鉤。
「你為了這事兒找我吃晚餐?聽我告解?。」
「不是沒有可能。假如家裡有錢讓他偷的話。」
「我跟爸談過。」這話從書桌的方向傳來。約翰甚至連頭也沒轉過來。
「在忙什麼?」
「我無法想像妳和妳先生有多難過。你們怎麼熬過來的?」
「我拿到驗屍報告了。真是驚喜連連,活像『健達出奇蛋』!」
「方便幫我個忙嗎?」
「她做哪一行?」
「數目不大,不足以負擔他那些行頭。裡頭應該有鬼。他可能專門在搞這行。」
「那妳怎麼曉得什麼才叫正常反應?」
「為什麼?」
放棄,離開。
瑟巴斯欽翻頁。
哦,是啊。那還用說。他不再被人欺負,也不會挨揍了。不過雷娜有時會惡意地想,她寧願像以前那樣。至少那時他會回家。不用訓練或不去約翰家的時候,他會待在家。跟她在一起。那時他需要她,就像她需要他一樣。但現在她只能面對「沒有人需要她」的苦澀事實。
瓦妮雅退一步回到客廳。她相當驚訝雷娜竟然不知道。照理說,在通知家屬最新案情發展這一點上,托克是極為吹毛求疵的。
同樣是社交詞令。只是換個名稱而已。
「晚一點吧。和警方的談話很順利,約翰把知道的都告訴他們了。」
我們在樓上。
「當然好,這事不急。謝謝你。」瑟巴斯欽走向門口。「喔,還有。」
碧翠絲把電動熱水壺架好,按下開關,望著小小的紅點出神,事發之初,她費了好大力氣讓他們三人像家人一樣花時間在一起,談心,互相支持。畢竟,這不就是家人的意義嗎?患難與共,相互扶持。但約翰不要這些。他排斥她。在這個家裡,他不管做什麼事都跟他爸一起,連悼念朋友也是。將她排除在外。但她無意棄械投降。她拿出水果圖樣的法式茶具組,連同蜂蜜和糖包放在托盤上。碧翠絲望著窗外住宅區的寧靜街道。再過不久,她喜愛的粉紅淡影即將現身招手。他們的櫻桃樹開始冒出花苞。今年提早了。這棵櫻桃樹是好久以前他們全家一起種的,久到恍如永恆那麼久。約翰那時只有五歲,堅持幫她挖洞,他們笑成一堆並任由他去。她還記得當時她說了什麼。
「我處理完了。局裡見。」她轉向雷娜。「請容我再一次表達哀悼之意。」
這才是最慘的。
「萬一他要羅傑呢?要是他知道呢?」
「羅傑他爸?」
「不可能。」
「哇噢,上一次發生這種事已經是兩千年前了呢。」透過煙霧,雷娜定定凝視瓦妮雅。
「要是他遭人恐嚇或跟別人打架,妳會知道嗎?」
「七年前。我不想談這個。」
「錶很貴。」
「之前您曾經跟我同事說,說羅傑……」瓦妮雅將記事本往前翻幾頁,讀道,「『不覺得受到威脅,也沒有跟任何人起衝突。』您現在還是這麼認為嗎?」
托克放下紙杯,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抹抹嘴角,這才對上瑟巴斯欽的視線,牢牢鎖住。瑟巴斯欽迅速在腦中列出選項。
「假如他借錢或偷錢的對象不是他惹得起的人,有可能成為兇手作案動機。」
「但我們曾經是朋友。那時候,你天天聽我發牢騷,聽我抱怨莫妮卡和孩子們等等一堆窩囊事。」隔著桌子,托克直視老同事,「現在我很樂意聽你說。」
「我只是覺得你好像不太好。」瑟巴斯欽沒答腔,因為托克鐵定還沒說完。「我問瓦妮雅今天還順利嗎,除了她依舊認為你很混帳之外,她還說你……我不知道,但她覺得你似乎心事重重。」
「所以他到底是怎麼死的?。」
韓瑟點點頭,端起酒杯小啜一口。
可是他就死了啊。小聲音說。方法用過頭了。
感興趣?
「我先泡茶!」她喊道,依舊無人回應。
瑟巴斯欽微微僵住。該來的躲不掉,如他所料。不是「我們該找天晚上來聚聚」,也不是「找天一起喝啤酒」。而是晚餐。
「逛臉書和幾個社群網站。」
托克把手機塞進上衣口袋。「妳不是有個兒子?多大了?」
托克和-圖-書倒進椅子,大大攤開雙手。
再也沒有了。
他輕敲另外幾張特寫羅傑衣物的光面照片。
「我想也是。」
「我只是在想,他有沒有可能背著您偷錢。」
碧翠絲把托盤放在兒子放漫畫的櫥櫃上。
「他叫什麼名字?」
「不餓,我們剛吃飽。」
「我完全不知道他在哪裡。我們沒在一起過,那只是一|夜|情。他甚至不知道羅傑的存在。」
會議室還亮著燈。透過玻璃窗,瑟巴斯欽看見比利抱著筆電坐在裡頭。他慢下步伐,今天他只要一想到安娜.埃利森,就決定要忘掉這件事。得到太少,失去太多。但他當真辦得到?他能就這樣忘掉已經曉得的事,假裝什麼也沒發生地繼續過日子?大概不行,除此之外,如果有人查得到她的地址,就算被他拿到應該也沒啥大問題吧。他可以過一陣子再決定怎麼做。拿來用或扔掉它,去找她或者閃得遠遠的。他可以照著地址去瞧瞧狀況,看看是什麼樣的人住在那裡。大致了解他如果登門拜訪會受到何種款待。他決定了。畫地自限的人是蠢蛋。
「我才不信。總之這很病態。連兒子死了都不悲慟。」
「你們倆餓嗎?」
「好。」
或者。
瑟巴斯欽讚許地點頭。她反應夠快。
踏進家門,屋裡靜悄悄的。
和樂融融的家庭。
托克點頭。他早知道不會太簡單,畢竟,他面對的是瑟巴斯欽.柏格曼哪。
瓦妮雅傾身。瑟巴斯欽到底在搞什麼鬼?照這樣問下去什麼也問不出來呀。
她沒有孩子。
「不見得。」瑟巴斯欽指指牆上的一張照片。「我們還有那只錶。」
韓瑟知道托克在想什麼。每個知道尼可拉斯過世的人都想知道同一件事。一般說來,一個好端端的十四歲少年不可能無故逝去。鐵定發生了什麼事。對,發生什麼事?大家想知道的就是這個。韓瑟確定托克也不例外。但不同的是他直接開口問。「他怎麼過世的?」
「這我也想過,但是,說他死了總比說他不要羅傑好吧。我是說,考慮到孩子的自尊。」
「我覺得我是全世界最糟糕的母親。不管哪方面都是。」
「如果傑瑞在羅傑長大之後突然回來找他,妳覺得羅傑會怎麼反應?」
「誰說她不悲慟。她盡力了。」
「我知道。」
「手錶怎麼了?」
「羅傑的手錶。」
「很遺憾,沒辦法。」
瓦妮雅沒接腔,靜靜開車。不對勁。
「很病態的方式。」
「要挖出子彈並不容易。過程一定血淋淋的,而且很花時間。如此一來便增加當場被逮的風險。但兇手不挖不行。因為他知道子彈會暴露他的身分。」
「可是我也需要談談哪。」她說,聲音微微破碎。她不只需要談一談,她還需要她的家人;最重要的,她需要她兒子。她原本還奢望伍夫回頭那時,她也能同時喚回兒子。
雷娜並未馬上回答。她閉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氧氣滿滿的空氣。一陣冷冽新鮮的微風捲過瑟巴斯欽與瓦妮雅腳邊,兩人也覺得舒服多了。靜默中,他們清楚聽見烏蘇拉在少年房裡走動的聲音。烏蘇拉堅持跟他們一道來,部分原因是她不想單獨留下來跟難搞的托克在一起,而且她還在氣他;另一部分則是這房間只有韋斯特羅斯警方搜過。烏蘇拉對當地警力的信心幾乎是零。男孩的失蹤報告被他們遺忘整整兩天耶,真是太誇張了。如果她想確保有人仔細、徹底搜過少年房間,最好還是自己來吧。她此刻正在做這件事。
「我的感覺是,她沒有我們預期的情緒和感情,比如悲傷、絕望之類的。說不定連同理心也沒有。」
瑟巴斯欽不對勁。
問問題的是那個男人。他從進門到現在第一次開口說話。剛到的時候,他自我介紹完就默默坐下來。不對。他根本沒說話。是那個女人拿出識別證的時候說了他們倆的名字。這人也沒亮識別證。瑟巴斯欽,雷娜想起來,瑟巴斯欽和瓦妮雅。雷娜看進瑟巴斯欽沉靜的藍眼眸,明白他已經知道答案。他能看穿她,問題不只是這間位於貧乏街區的三房公寓,或者光碟機不能讀藍光片,或者每六個月就得換一支新號碼。這些他都看出來了。他還知道她不夠好——她的外表,她的體重,她的低薪工作。他知道羅傑以她為恥,知道羅傑再也不要她占據他生活的一部分。他把她趕出去了。但這個男人不知道的是她已找到出路,找到重回羅傑的人生、讓他們回到彼此身邊的方法。
瓦妮雅等到聽見大門關上才開口。
「說你想說的,如果你有話想告訴我。」
「水準之上,玩電腦很酷啊,我喜歡。」他謙遜地說。
比利聳聳肩。這個動作端看你怎麼解讀。譬如他找到羅傑,但沒發現什麼料。
「對了,我們一會兒就要出發。約翰和我,我們要去露營,暫時離開這些。」
「她叫莉莉。德國人,我在德國工作時認識的,我們九八年結婚。可惜我不是那種會在皮夾裡放照片的人。」
「帕洛斯卡中學的校警。前任。現在不是了。」
「傑瑞。」
「連同背部、軀幹正面、手臂和腿部,全部總計二十二處刀傷。這是數得出來的主要傷口。另外還有一些是移除心臟時留下的。」她指向一張照片,照片顯示一處位於肩胛骨間深而不對稱的開口。
首先,他像獵犬一樣緊咬羅傑父親的問題不放;雖然只問兩個問題就證明這條線對調查完全沒幫助,但瓦妮雅聽得出來,瑟巴斯欽的聲調裡有新的東西。多了幾分柔和,少了些挑釁,不再執著於先發制人、展現機智或高高在上。不對,還有別的。也許是……哀慟。
「我認為,羅傑照理不該死。」
「所以妳怎麼處理這件事?我是說,羅傑在某個時間點一定問過他父親的事吧?」
「別這麼說。你不知道啊。」
「這算少嗎?」瑟巴斯欽當然知道臉書,畢竟他這幾年並非過著山頂洞人的生活;但他從來不曾迫切地想明確理解臉書的運作方式,或者登錄成會員(管它叫什麼)。他完全不想跟學校同學或老同事保持聯絡。這些人可能「加他為朋友」,端出一副「好像跟你很親」的恐怖行為或做一些其他雞毛蒜皮的蠢事,他光想到就覺得累。事實上,他倒是盡力不跟任何人扯上關係,不只網路,現實生活亦然。
「二十六超少的好嗎。」比利說,「註冊以後,主動加你的人少說也超過這個數字。他的MSN也一樣。超過四個月沒登入,而且聯絡人名單也只有麗莎、艾力克.埃佛林和約翰,史荃。」
烏蘇拉嚴肅地看著大家,彷彿要強調她的重大發現。
「那當然。我會想妳的!」
「好主意。」
典型的心理學家。總是接納、包容一切。所有反應皆屬正常,每一件事都能解釋。但瓦妮雅可不想這麼輕鬆放過瑟巴斯欽。她氣炸了,壓根不在乎把氣出在他身上。
而是被遺棄。
「抱歉,我得接這通電話。」
「沒有父親。」
一向如此。一家三口在一起的頻率愈來愈少。
「或是貪婪。想想那些錢。那個家好像只在乎錢。我是說,她兒子才遭殺害沒多久,她卻滿腦子只想著要怎麼換現金。」
瓦妮雅大吃一驚。她還以為雷娜只會說帕洛斯卡的好話,畢竟這間學校讓他遠離那些欺負他的人、給他好的學習環境;撇開她對校長的個人意見不談,她認為帕洛斯卡是一所有格調的好學校。
「也是。我……」瑟巴斯欽不記得自己最近一次詞窮是什麼時候了。所以他只好跟著重複,「說的也是。」
「那妳要打扮成什麼?」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