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女性死者為他殺,與羅傑.艾瑞森關係密切,研判應是遭該名男性死者殺害。
「比利,聽我說。」
瑟巴斯欽起身,拿出手機。他正要撥給托克,電話卻在掌中嗡嗡響了起來。不認識的來電號碼,但他仍立刻接聽,表情謹慎。
「你剛提到射擊比賽。所以你還是認為是校長幹的?」
托克左右張望。烏蘇拉說的對。他們面前是長方形的球場,一側的邊線旁是一塊很大的開放式停車場,再過去十幾公尺是馬路和一道高高的圍牆,圍牆後則是原野。公寓在對側,在另一條邊線這邊。球場的兩端則是球友聚會所和樹林。如果必須在瞬間做出決定,樹林看起來的確比較好躲,挺符合邏輯。當然,可能有人會說羅傑躲進公寓區說不定更安全;但那幾棟公寓蓋在山坡上,看起來比較像無堅不摧的堡壘而非理想的躲藏地點。此外,上坡路也不可能跑快。
「我想先很快地驗一下這個,以免浪費時間在幾頭不幸喪命的小鹿身上。大概需要幾分鐘。」她打開白色包包準備作業。托克與瑟巴斯欽走向女人和那條狗。她看起來彷彿等待已久,終於等到有人來,來聽她說故事。
他的語氣張力十足,決心挑起她的興趣。
這就像把一缽草莓醬放在馬蜂窩旁。鎂光燈貪婪閃爍,提問猶如傾盆大雨。眾人競相發言,要求托克回答,不論旁人說啥皆充耳不聞。此舉反倒讓托克得以挑選同樣的問題,不厭其煩地一再重複回答。
他們始終負擔不起這筆旅費,因此,現在席雅只得與這頭有著她永遠也不可能認識的智利阿嬷名字的小動物分享床鋪。
昨天那個念頭又回來了。
哈洛森再次以相同方式搜尋。這次地點鎖定索萊夫特奧。他先查出艾賽爾.尤翰森留居此地的時間,再搜尋這段期間尚未偵破的性侵案件,他找到兩宗手法跟榆默奧強|暴案幾乎一模一樣的案件,兩件都發生在人不多但非人跡罕至的地點。嫌犯從後方攻擊,被害人的臉被壓在地上。沒有嫌犯特徵,沒有目擊證人。
瑟巴斯欽發現比利正用某種鼓勵的神情望著他,敦促他繼續努力,看來他還是回頭工作好了。他不能這麼早放棄。瑟巴斯欽照比利先前教他的、按下F5,疲憊地盯著另一幅位於韋斯特羅斯某處,沒有色彩、無聊透頂的街景。結果一通電話將他從乏味至死的絕境中解救出來。
「他是被人拖過來的。從那裡。」她指向球場。眾人瞇眼細瞧,看見灰色空地邊緣有一排淡淡的痕跡——除了鞋跟,沒有其他東西會留下那種印記。四人動也不動,衡量這一刻的嚴重性:這是他們第一次離真相這麼近,神奇的是,只因為他們透過烏蘇拉的眼睛來觀察,結果這個普通、不起眼的地點竟然背負如此重大的意義。那些幾乎看不見的小斑點成了血跡,斷掉的枝條變成屍體壓過的痕跡,雜亂的林間空地也不再只是平凡的碎石地,而是一條年輕生命永遠消逝的終點。
轉移目標。
「對,好像是這樣。他應該就住在那後面。」瓦妮雅指向那幾棟公寓。「離這兒大概幾百公尺吧。」
「我知道他在哪裡。」韓瑟打斷他。哈洛森倒退一步。他們的對話突然出現意料之外的大轉折。她說這話什麼意思?
「看起來像屠宰場。」負責隔出警戒區的警員忍不住評論。
女性死者是否為羅傑的母親?
他在赫爾辛堡期間,一切風平浪靜。
瑟巴斯欽走幾步來到客廳,遠離屍體。就目前這種情況,跟比利討論誰可能有富豪車感覺太奇怪了。
哈洛森遲到了。他完全不是那種會睡過頭的人,所以他怪紅酒、怪珍妮。紅酒害他睡得比平時更沉,一夜無夢;而珍妮則錯在沒有在她出門上班前叫醒他。他設了鬧鐘,但他鐵定是直接切掉鬧鈴、忘了轉入貪睡模式。他完全不記得他有沒有聽見鬧鐘響。哈洛森一直睡到九點四十才醒。起先他只想隨便套件衣服趕快衝去上班,但這個早晨不知怎地竟以慢動作緩緩前進;當他終於沖完澡、吃完早餐、著裝完畢,時間已經過了一個鐘頭,於是他決定走路去警局,準十一點進辦公室。
她不信他。不想信他。但她很快就沒有選擇餘地了。哈洛森大步來到她的辦公桌前,將他今日的工作成果摘要放在她面前:地名,時間,移動路線,被害人。
「我想先看看血跡。」烏蘇拉回答,走進林間空地。
「你的意思是,他不是跑進林子裡,而是從林子跑出來?」托克問道。
接下來的時間,所有人皆卯足全力認真工作,確保他們夠快、夠有效率但也沒漏掉任何細節。這天的工作需要極嚴苛的專注力。他們等了好久才等到案情有所突破,破案之日彷彿不再遙不可及,因此他們絕不容許半點差錯。絕對不能出錯。但橫在眼前的難題是:他們需要時間搞清楚手上的資訊、需要時間分析找到的可疑證據,但同時卻又必須以快如閃電的速度理出結論。
他知道是哪段時間。
瑟巴斯欽幾乎能感覺到比利話中的勝利感。
男性死者是否就是帕洛斯卡中學校長?
烏蘇拉決定拋開昨天的失敗,專心做她真正拿手的事:現場蒐證。她的簡易測試迅速給出預期的答案,確認他們發現的血跡百分之百是人血。這項發現讓她更加專注。她起身繞著現場走動,取得犯罪現場的初步概念。
在炙熱、擁擠的房間裡,托克受到兩派勢力的詭異夾擊。一派是媒體記者——他們掌握的資訊與他們質問的對象一樣多:另一派是警方人員——他們的職責是提供質問方已經知道的答案。一方已猜到問題,另一方已知道答案。
「目前很難評估實際血量,因為大部分都滲進地面,而且烏鴉或其他動物也可能在附近啄食;不過肯定是人血沒錯,量也很多。還有,看看這個。」
「可是林子那邊有輪胎印欸。」烏蘇拉嗆他。
哈洛森花了四十五分鐘,把琳達.貝克曼的筆錄看了三遍。然後他把資料夾放在一邊,轉向電腦,輸入艾賽爾.尤翰森的幾項細節資料,接著捲動頁軸瀏覽搜尋結果。看來咱們的尤翰森先生經常搬家啊,而且每落腳一個地方總是不免跟當地警察「混得很熟」。
兩部偵防車抵達現場。一名轄區警員在現場與他們碰頭,陪同他們穿過碎石區。他看起來很緊張,似乎非常感激他們到來。
「看看這個命案現場。」烏蘇拉開始解釋,「我們現在站在足球場的一端。假如我受到威脅,我會往林子裡跑,特別是有人拿槍比著我的時候。」
比利繼續埋首研究。瑟巴斯欽轉回螢幕,沉沉嘆息。這場景令他想起三十年前在埃蘭德教授那當研究助理的時光,他被交付的任務是從數千份問卷中整合、歸納出結果;結果他花錢請幾個學生幫忙,自己跑去酒吧摸魚,但這次的情況比當年更棘手。
「羅傑在這裡被打中。他倒下來,死了,兇手旋即明白他得馬上移除子彈。為了做這件事,他選定一處比較安全的地方。越近越好。這個選擇沒有什麼可以探討的空間。」
「可能是倍耐力P7型,我是根據中央那條Z形胎紋認出來的。曾經有輛車停在這裡。從這裡開走。」烏蘇拉指指草地上的痕跡,最後連到狹窄、蜿蜒的林間小路。她向眾人微笑,www.hetubook.com.com表情相當得意。
「全警局都知道你是對的。」
「重點不在這裡。要讓媒體知道什麼由我們決定,不是他們。這是大原則。現在媒體鐵定會開始圍攻學校。」
「有也沒有。」哈洛森謹慎斟酌用字。他想好好利用、好好享受這一刻。他不會立刻掀開底牌。他要看著韓瑟從難堪、不可置信一步步轉為心不甘情不願的欽羨與佩服。
「嗯。」
他們的步伐比剛才更慢,更專注也更小心。他們最擔心的是破壞任何可能的證據,但同時也想緊緊扣住那發光、釋放所有祕密的魔法。
其他人點點頭。
從剛才到現在,瑟巴斯欽一直靜靜觀察整個環境;這會兒他謹慎地舉手。
當然不可能。他想騙誰啊?他的人生再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樣。
「有人發現血跡。很多血。」
哈洛森聽見她說話,卻無法消化她話裡的意思。他下巴掉下來,傻了。
「這只是我的推論,現在讓我把現場還給你們,讓你們繼續蒐證。」瑟巴斯欽退開,轉身朝公寓大樓的方向走。托克看他。
羅傑身穿藍色馬球衫,微笑看著鏡頭。缺了兩顆牙。她已經好久好久沒看到這張照片了。照片是他們剛搬來時掛的,但位置跟帽架靠得有點近,因此常常被厚厚的鋪棉夾克及冬衣擋住。羅傑漸漸長大,需要的外出服愈來愈多、尺寸也愈來愈大,以致這張照片被她遺忘了好些年。現在再見到他真好。他隱身在這堆外套、夾克後面,被遺忘了這麼多年,現在再也沒有衣服會遮住他了。只要她還活著,他就會一直在那裡,對她露出缺了門牙的微笑。靜靜的。永遠不會變老。表情充滿生命力。
當男人走進來,這才發覺她忘記鎖門了。她看著他。對她而言最奇怪的並不是這人竟然出現在她家,就連他眼中的絕望她也不覺得意外。統統不是。令她打從心底、從她全部的內在發出顫抖的是,她驟然領悟:方才凝視她七歲兒子微笑臉龐的眼睛,她的眼睛,此刻正注視著那個人——奪走她兒子性命的人。
她不疾不徐,慢慢移動。
比利獨自坐在會議室,感覺跟外界正在進行的一切完全斷了聯繫。托克命他找出那輛深藍色富豪S60。烏蘇拉和校長祕書雙雙確認車子不在學校。比利請全城巡警協尋,然後決定親自走一趟雷娜.艾瑞森的公寓。畢竟能做的他都做了,而他也想親眼目睹最新命案現場,建構自己的看法。
瑟巴斯欽打開通往雷娜家的玻璃大門。在斯德哥爾摩,這種公寓大樓的門口一般都有鍵盤密碼鎖,但是在這裡,你可以大搖大擺走進去。他不記得雷娜住幾樓。入口大廳的門牌告訴他她住三樓。於是他開始往上爬,沉重的腳步聲在沉悶、骯髒的白樓梯間迴盪。來到三樓平台,他站定不動。怪了。雷娜家大門半掩、沒關好。他走上前,一邊按鈴一邊好奇地用腳頂開門,朗聲大喊。
現在他允許這個念頭繼續發酵。哈洛森抄起雷揚印給他的資料。裡頭有一則註記:艾賽爾.尤翰森在床上喜歡主導、支配另一方。
這一刻,比利感覺一切真是順斃了。
「看看這個地方。地點相當偏僻,非常適合放人下車。而這裡不是剛好很靠近羅傑家嗎?。」
托克盡可能閃爍其詞,並且不斷堅定重複「目前調查正處於敏感階段,不便奉告」的固定台詞。面對記者提問,托克閃躲功夫一流,或許這正是他不受媒體青睞的原因。而托克也能體會韓瑟難以招架記者攻勢的處境。畢竟這是她的地盤、她的事業,韓瑟渴望與媒體化敵為友,但她漸漸承受不住這份壓力。
她是假裝不感興趣。雖然可能還要再費點工夫,但她很快就會棄械投降了。
找回動力。
比利意氣風發地上了車。多日以來,他頭一次覺得他快觸到羅傑命案的邊,彷彿破案之時指日可待。他感覺特別順,而且這股勢頭還會繼續下去。當比利再轉個彎就到雷娜家門口時,他接到一名巡警的電話,表示他要找的那輛車此刻正停在他要去的那棟公寓大樓前。三十秒後,比利站在富豪車旁打給托克,報告這件事,結果托克和瓦妮雅正好在雷娜的公寓裡,並且剛在葛洛斯的口袋裡找到一串富豪汽車鑰匙。
哈洛森瀏覽他的前科。榆默奧、索萊夫特奧、耶夫勒、赫爾辛堡,另外在韋斯特羅斯這裡也有幾樁輕罪紀錄:妨礙安寧、順手牽羊、竊盜、性騷擾……哈洛森倏地停住,退回幾行,他在索萊夫特奧也有性騷擾前科。艾賽爾始終不認罪,但檢方已起訴;這兩樁案件的初步調查都因缺乏證據而無法逼他認罪。哈洛森再往回退幾大段。艾賽爾.尤翰森曾在榆默奧涉入一宗強|暴案。時間是十一年前。他與被害人參加同一場派對,那個女孩在花園抽菸時遭暴力侵害。出入那場派對的每一個人都被警方帶回偵訊。但是無人被起訴,案件懸而未決。
他曉得作案模式。
他的夢境會不斷提醒他這一點。
不過才十五分鐘,瑟巴斯欽就累得無法繼續盯著螢幕找深色富豪了。這份差事果真是事倍功半的最高境界。稍早比利試著向他說明行動方針。由於他們已經知道羅傑上的那輛車何時開走,所以他們可以這樣那樣,然後大概找出它在哪裡,再根據行車方向這樣那樣,然後這樣那樣。瑟巴斯欽的腦袋已自動關機。他瞄瞄坐在對面的比利。他的位置離他不遠,手邊有一大疊剛從帕洛斯卡校長祕書那邊拿到的通訊錄。比利似乎一點都不累,看起來冷酷且充滿決心。他瞥瞥瑟巴斯欽,後者一動也不動地癱在座位上。
來到空無一人的足球場,席雅解開阿米拉的繫繩,狗狗立刻衝進灌木叢與樅樹林,興奮地又吠又叫。席雅看著阿米拉的尾巴時不時在短而交纏的枝叢間搖啊搖,她笑起來,頭一次覺得自己是個像樣的主人。
曾經有段時間,他滿腦子只有這件事,一心渴望得到這份獎賞;現在他終於發現他有多懷念那段時光。過去這幾天,雖然他的思考速度不到從前的一半,但好歹他又再度嘗到這種滋味。這是一份需要專注的工作。他甚至一度差點忘記那無盡的悲痛與哀傷。他突然停步,感受這一刻的領悟:他能重新找回自己嗎?
「是犯罪現場沒錯,但不是命案現場。他是被拖到這兒來的。你們看。」
瑟巴斯欽走進客廳,看見一張椅子翻倒在地,地上還有一些瓷器碎片。他停步,不安的感覺愈來愈強烈。出事了。屋裡的寂靜霎時充滿不祥的氣氛。他快步走向看起來應該是廚房的地方,接著他看見雷娜。她躺在塑膠皮地板上。赤腳,腳尖朝向他。一條腿壓著另一條腿。餐桌也翻倒了。
「我想去找雷娜.艾瑞森,確認羅傑會不會走這條捷徑。如果他會,那麼我的理論就算有了佐證,而且也增加有人在這附近看見他和那輛車的機率。」
「盡量走路邊。剛才直接從上面踩過去已經夠糟了。」
「我們假設羅傑是坐車來到這裡。停車場在那邊。」瑟巴斯欽指指聚會所與停車場;數輛警車停在那裡。
「妳找到什和*圖*書麼啦?帶我去看。」
而他解開了。
警方又發現一名男性與一名女性屍體。
警員指指小徑幾公尺外的某一點。
「還真意外。」瓦妮雅用旁人聽得見的音量低語。瑟巴斯欽假裝沒聽到。
「我手上有羅傑手機收件匣的簡訊列表。有幾通打給法蘭克.克雷文和雷娜,艾瑞森的電話也是從那個號碼打出去的。你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嗎?」
雖然跳到這一步有點遠,不過大家別忘了,雖然哈洛森正以跌斷脖子的速度快速衝向板凳席,他還是有機會逃過一劫。他坐正,手指在鍵盤上快速移動。首先,他查出艾賽爾.尤翰森定居榆默奧的時間,然後再叫出那段時間發生但還未偵破的案件,數目不少。他再剔除所有與性侵無關的案件。雖然數字變小,但還是很多。於是他修改搜尋關鍵字。首先輸入「強|暴」。依舊多得嚇死人。接下來換「暴力性侵」,嗯,少很多。總體來說,這種犯罪形態並不常見。因為強|暴案的受害者大多認識加害人,就算才認識幾個小時也算認識。然而在艾賽爾.尤翰森落腳榆默奧的那段期間,共有五起婦女遭受攻擊與強|暴的案件,其中三件的作案手法完全相同。
「你要去哪裡?」
「您從這裡就可以看見了。」
烏蘇拉咧嘴笑開。
「很好。謝了。」
瑟巴斯欽繼續翻看一張又一張荒淫猥瑣的光碟片。
「我們現在就可以把葛洛斯抓回來了!咱們逮到他了!」
兩人小心翼翼著手搜查。瑟巴斯欽先攻光可鑑人、一塵不染的檔案櫃,烏蘇拉從書桌下手,沒多久,瑟巴斯欽就在幾份檔案夾後找到第一項戰利品。他高舉一疊光碟片,外盒封面極度養眼。
「硬屌真男人。第二和第三集。不知第一集跑哪兒去了?」
「是阿米拉發現的。我覺得牠可能還舔掉一點……」
「你跟托克說了嗎?」
烏蘇拉領著其他三人、小心翼翼朝足球場的方向往回走。他們跨出警戒區,繼續前進。
這是托克最想避免的狀況,事實上,學校已優先被列為將來最有可能找到破案線索的地方。在瑟巴斯欽的驚人發現後,托克做的第一件事——僅次於徵詢比利與烏蘇拉——就是擴大搜索範圍。由於葛洛斯家幾乎沒有個人物品,更遑論犯案證據,因此學校早就列入懷疑名單;那輛富豪車登記在帕洛斯卡基金會名下,所以搜索學校更是自然又合理。在特調組掌握的地點中,學校是葛洛斯唯一能無限行使權力、動用各種資源的地方,因此托克指派烏蘇拉在結束公寓命案現場的工作後立刻趕過去。但她不會一個人去。瑟巴斯欽跟她去。
「羅傑有沒有可能跟那個有槍的人一路走到這兒來?」瑟巴斯欽繼續。
烏蘇拉和瑟巴斯欽一路搜遍學校,三十分鐘後,他們站在地下室的一道灰色不鏽鋼門前。陪他們下樓查看的校警與祕書沒一個曉得這扇門的存在。在瑟巴斯欽學生時代,這裡曾經是避難室,但現在沒人知道裡頭的空間拿來幹什麼用。這間學校的教職員個個一問三不知,而校警和祕書雙雙表示想先得到校長的許可再幫他們開門。瑟巴斯欽看看這兩個人,想起剛才教職員有多焦慮,團團圍在他父親的肖像前。說真的,用「焦慮」形容還不夠貼切。應是「尊重高層」或「戒慎恐懼」的觀念早已根深柢固地存在教職員心中。但瑟巴斯欽受夠了。
現在他要做的只剩捉拿艾賽爾.尤翰森歸案。不過他要先去找韓瑟。
「我會說,這裡是犯罪現場。晚點必須再請實驗室確認這是不是羅傑的血,但我認為最近不會有幾個韋斯特羅斯居民一流流了好幾公升的血。」為了製造戲劇效果,她短暫停頓,回頭展望空地。
烏蘇拉停步,做手勢要其他人站定不動。她面前是一片枯黃的草地。去年的草葉厚厚鋪平一地。雖然底下已冒出新芽,但草莖仍未抽高,因此只能在一片淡黃中瞥見些許新綠。然而在這塊顏色單調的調色盤上,幾片乾涸、暗褐色的血跡宛若鶴立雞群,格外醒目;這些四散的血跡中央都有一層凝結的血塊。
雷格納.葛洛斯了無生氣的眼睛回瞪著他。
韓瑟猛地抬頭,臉上的表情只能稱之為「完全不感興趣」
「為什麼這麼認為?」托克問。
韓瑟瞥瞥那張清單,然後第一次全神貫注看著哈洛森。
「我認為他知道。」烏蘇拉語氣肯定。「他絕對知道。所以他轉身逃跑。」
「說不定就是。」烏蘇拉乾乾應道。她謹慎地向前跨,蹲在血塊前。地面上的血大部分已乾涸,但有幾處貌似鞋印的空洞仍殘留少許果凍狀的紅色物質,這究竟是出於她的想像,還是空氣中真的瀰漫著一股濃濃的鐵腥味?她對其他人點點頭。
回頭望向足球場,他看見更多警車陸續抵達。他知道這些人會在這裡待上好一陣子。對於警方的蒐證工作,瑟巴斯欽始終抱持複雜的感覺。理智上,他知道現場蒐證很重要,因為他們通常會找到能做為呈堂證供的決定性證據,比他的專業更能使人定罪。他找到的證據——如果真的可以叫證據的話——證據力比較弱:如果遇到老練的辯方律師,這些證據可能被質疑、扭曲,甚至當庭駁倒。他提供的證據比較像與犯罪者內心不為人知的動機有關的假設與推論,比起擺在亮晃晃的法庭上,這些證據對初步調查的幫助更大。然而對瑟巴斯欽來說,證據從來都不是最重要的,他沒有「讓罪犯俯首認罪」的強烈欲望。「進入犯罪者的內心世界」才是他的真正意圖,而「預測罪犯的下一步」則是他的獎賞。
「沒有,沒事。一切運作正常。你那邊怎麼樣?」
沒人願意。
「結果證明我是對的,他是強|暴犯,連續強|暴犯。」
唯有一件事托克說得十分清楚:本案嫌犯絕非調查初期配合警方偵訊的少年。目前該少年無任何犯案嫌疑。結束簡報前,托克又再強調一次。
「妳知道?」
雷娜走進家門。當門扉在背後掩上,巨大的壓力立刻拖垮她,令她頹坐在玄關地板上,再也走不動了。若是出門社交、與人互動,時時掛著正常面具其實並不困難,她只要抬頭挺胸、兩眼平視、大步前進就行了。只要假裝就好。但是在家很難做到。根本不可能。她癱坐在地,坐在一堆鞋子與塑膠袋之間,瞥見一張羅傑的舊照片。學生照。那是她好多年前掛上去的。那是她花錢買的第一張學生照,是他剛入學的時候拍的。
他們分兩部車前往足球場,瓦妮雅和烏蘇拉一輛,托克和瑟巴斯欽坐另一輛。托克覺得他彷彿又回到「男生一國、女生一國」的學生時代。會議結束後,烏蘇拉留下來聽他說明最近幾小時的調查進展:托克從頭到尾不帶個人情緒,但下樓前往停車場的路上,烏蘇拉還是不理他,不發一語逕自走向她的車。
哈洛森站起來,去休息室再倒一杯咖啡。剛進辦公室的時候,他感覺腦筋快不起來、思緒有點鈍,坦白說是輕微宿醉,但那種狀態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滿心期盼、有點麻麻的興奮感,像小時候在耶誕夜等待耶誕老人的雀躍感。現在他要做的是先跳過赫爾辛堡。
「不急,只是隨口問問。」
但後來情況跟說好的不太一樣。六個月後,羅多佛的眼神愈來愈https://www.hetubook.com.com黯淡,他也愈來愈不常來找她,席雅這才體認到這狗是她的責任,而且是她一個人的,雖然小可卡「露西雅阿米拉」的名字起自羅多佛的祖母,一位席雅未曾謀面、遠居智利的女士,雖然他們計畫好等負擔得起旅費了就去拜訪她。
所以應該不難找。
說完,她閃過他,不發一語離開。瑟巴斯欽瞠目結舌,一時無法反駁——這種惡毒的批評明明就是他最拿手的。但她錯了。他不是警察。他之所以在這裡是為了他自己,不為別人。事情是這樣開始的,最後也會這樣結束。如果他辦得到的話,他很樂意協助警方扳倒帕洛斯卡中學:不過案子總會水落石出,而他也會繼續前進。繼續找尋那個與他有過一|夜|情的女人。
托克盡一切力量防堵媒體,不論是命案現場細節或公寓雙屍,托克盡量拖延新聞披露的時間。然而就像多數動用大批警力的複雜案件一樣,雷格納.葛洛斯校長的死訊很快走漏出去。這項消息引起輿論——尤其是當地報紙——天馬行空地廣泛猜測,看來他們在警局內似乎有極靈通的消息管道,其結果是社會大眾再也按掠不住、再也等不下去了。
眾人點頭。瑟巴斯欽手一揮。
「裸背山。狂|操烈愛。口味挺一致的,沒什麼變化嘛。」他把光碟放回去,繼續搜檔案櫃。
找回那份執著與渴望。
「帕洛斯卡中學有一輛富豪。」比利說得飛快,「或者該說至少有一輛富豪。學校基金會有一輛深藍色、〇四年款的S60。更讚的是——」
「尤其那邊又有好幾棟公寓。」她指指蓋在近處山坡上的三棟高大灰色建築物。
其實他在赫爾辛堡有無犯案也不全然那麼重要。因為在前面幾次攻擊案件中,警方幾乎都已取得DNA證據。
「嘿!」
「你們怎麼想?有人載羅傑到這裡,然後……?」
「但他不是在這裡被殺的。」
所以只剩赫爾辛堡。
現實問題很快變成大問題。席雅是護士,工作時間既長且不規律,因此大大壓縮阿米拉的散步時間。通常她只能短暫帶牠在住家附近遛一遛。散步時間可能今天在半夜、明天在下午,全看席雅的班表而定。但今天,席雅休全天假,她決定把握機會帶阿米拉來個貨真價實的大散步。這對她和阿米拉都好。她倆走在通往足球場的小徑上,在林子邊緣與打燈的跑道上跑來跑去。
烏蘇拉遞給瑟巴斯欽一雙乳膠手套,帶頭走進密室。瑟巴斯欽覺得這裡有點像他和莉莉去過的「前東德國家安全局博物館」(Stasi Museum),裡頭也有許多像這樣過分整潔的審訊室。外觀時髦、充滿文化氣息,但是在這片井井有條的假象背後,卻有無數令人不安的祕密事件禁錮在銅牆鐵壁裡。永不為人知,永不見天日。當他隨烏蘇拉踏入室內,那股混合清新檸檬與乾燥窒悶的氣味迎面而來,更加深了這種印象。
「所以這裡是最理想的捷徑,各位說是吧?」瑟巴斯欽說。
「抱歉,我事情太多了,不過我沒忘。」
「輪胎印。」
「我同意烏蘇拉和瓦妮雅的看法——如果羅傑看見危險的話。如果是這樣,我很確定他會往林子裡跑。但我認為他不可能辦得到。」瑟巴斯欽停頓,此刻他擁有眾人全副的注意力。
心裡有鬼才會逃。
「艾賽爾.尤翰森在三號偵訊室。你同事雷揚早上把他抓回來了。」
瑟巴斯欽跨步來到雷娜身邊,彎下腰。深色血液自後腦流出,頭髮黏答答的,流出的血形成一窪微微發光的圓,襯在腦後,宛若死亡光暈。他觸摸她的頸子,尋找脈搏跳動的跡象;但指尖傳來的冰冷觸感只說明一件事:他來得太遲了。
「真的?」
不過他們一路上都沒說話。
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誰發現的?」烏蘇拉想知道。由於目前仍處於蒐證階段,所以自然是由她來發問。
是比利。他聽起來相當興奮,瑟巴斯欽甚至來不及告訴他他在哪裡,或者他剛發現什麼事。
沒有回應。門扉緩緩敞開,他一下子就看見門內狹窄的玄關。滿地鞋子。棕色五斗櫃上堆滿沒整理的垃圾信件。
人與人相處還是有底線的。
瑟巴斯欽深呼吸,正想打斷比利的滔滔不絕,這時他突然有種感覺:羅傑房裡似有蹊蹺。那裡鐵定有什麼不該存在的東西。瑟巴斯欽三兩步來到少年的房門口,無心聆聽比利的口頭報告。
但缺了赫爾辛堡還是令人不舒服。
雷揚已經把哈洛森要的資料準備好了。他端著咖啡坐下來,辦公桌上躺著一份資料夾。他迫不及待翻開它。裡頭夾著三張寫得密密麻麻的紙。哈洛森一手端著咖啡、一手拿著資料,舒舒服服窩進椅子,萬分專注地讀起來。
她走向警戒區一角。戳戳鬆軟的地面。一向機警不落人後的瓦妮雅立刻謹慎跟上,穿過空地蹲下來,仔細瞧個清楚。
眾人再次點頭。托克看著他。他搔搔臉,這才發現早上忘了刮鬍子。
這種情況並非總是如此明顯,但托克畢竟是老經驗,他參與這種封鎖消息的調查工作已經太久太久。至少,一旦消息出了他的小組,情況大多都是這個樣子。
「請容我提出不同的推論。」
哈洛森再往後倒向椅背,喝完咖啡。咖啡都冷了。他把整件事從頭想過一遍。查不到紀錄不一定代表沒有紀錄。也許只是受害人沒報案罷了。不是每個遭性侵的人都會選擇報案。願意報案的人少之又少。雖然大部分涉及暴力攻擊的性侵案件最後都會轉到警方手上,但不保證必然如此。
「反正才剛開始搜,祝你好運囉。」
對稱感完全被破壞了嘛。
「你查了我給你的那個名字嗎?那個叫安娜.埃利森的。」
「同意。」瓦妮雅表態。
瑟巴斯欽環視現場。這是一次重要發現。不是幾個零星線索,而是一套完整事件。現在他們必須進入下一步。拖痕和血跡是一回事,但他們必須解讀背後含意,進入兇手的內心世界。在命案調查中,犯罪現場是最重要的元素之一。他們已大致掌握羅傑這輩子的最後旅程,但是關於兇手,這個現場又透露了哪些祕密?
「電腦出問題了?」
大家的視線都集中在瑟巴斯欽身上。這正是他想要的。
「在這裡開槍殺人很奇怪。這是足球場正中央誒。」思忖一陣後,瑟巴斯欽開口。烏蘇拉點點頭。
另有跡象指出,該名男性——同時也是本案重要關係人——在殺害該名女性之後自縊身亡。
「一位名叫席雅.埃德倫的女士,當時正在遛狗。她在那邊。」特調組成員越過足球場,跟著轄區同僚走進樹林。沒走幾步,路面驟然陡降;瓦妮雅發現,一旦下到坡底便看不見上方的足球場了。
托克對警員揮手。「我們得擴大警戒區。」
托克與韓瑟立刻召開記者會,目的是設法恢復表面平靜,以利調查工作繼續進行。對媒體發言時,托克通常相當謹慎;但綜合幾次調查結果、並徵詢烏蘇拉與韓瑟的意見之後,他認為他們可以大膽向社會大眾保證,本案的調查工作於近日內必有重大突破。他們抵達會場時,小房間擠滿媒體記者;托克先花一點點時間講幾句話:
「你在開什麼玩笑?」
「但是和*圖*書這個地點支持非預謀殺人的推論。」瑟巴斯欽退幾步離開那灘血跡,急切地想釐清所有可能性。
回到座位,他登入韋斯特羅斯警局的建檔系統。他很清楚他要找什麼,結果有兩筆資料:兩件符合艾賽爾.尤翰森犯罪手法的強|暴案。兩件都是在他搬來韋斯特羅斯之後發生的。
「沒有,但是——」
「我認真研究了一下艾賽爾.尤翰森的檔案。」
「反正他們都已經知道了。」
這就好比畫點線畫。把點與點連成線,描出圖形,最後卻發現缺了幾個點;你能看出這幅圖代表什麼,眼睛卻總是不由自主被那缺了幾條線、看起來很討厭的部分吸引過去。感覺超惱火的。此外,哈洛森很確定艾賽爾.尤翰森仍繼續犯案,至少不會超過兩年沒動作。既然他已順利脫身這麼多年,他沒道理不再犯案。
「可妳剛才不是說,這裡是犯罪現場?」托克不解。
「有可能。」烏蘇拉回應。
「我認為他很可疑,除了可能與羅傑一案有關,他應該還涉入別的案子。總之就是一種感覺……說是警探的直覺也可以。」
心裡有鬼才會逃。
「我找到這之間的關聯,顯示他在過去十二年間,一連在榆默奧、索萊夫特奧、耶夫勒、赫爾辛堡及韋斯特羅斯本地犯下連續強|暴案。」
「對。我真心希望你沒食言。」
「什麼?為什麼?雖然我還不知道他人在哪裡,但是……」
語畢,瑟巴斯欽不再說話。汽車從外邊的馬路呼嘯而過。孤鳥在林間嘎嘎啼叫。托克打破沉默。
四人默默前進,沒多久便看見烏蘇拉發現的微物跡證:淡黃色的枯草上有幾塊清楚的血跡。
還是沒用。校警突然開始演戲,假裝他沒有鑰匙,他從來沒有保管過這扇門的鑰匙。祕書點頭支持。瑟巴斯欽欺身上前。校警眼中帶著一絲猶豫,他看得出來。雷格納.葛洛斯的影響力正在消退,雙方心知肚明,這種情況反倒像給校警打了一針強心劑。挑戰學校當局自認高人一等的最後一場權威之戰,勝負揭曉。
「什麼?我沒開玩笑。我是說當然,我們得先拿到他的DNA樣本,但我知道我是對的。」
較少人出沒的地點、落單的婦女。雖然少人出沒,但還不到偏僻的程度。附近依然有人。然而,正是這種「聽得見其他人」的情況讓受害人自以為安全,讓她們膽敢走進花園深處去抽菸,因為能從敞開的窗戶聽見派對上的人聲笑語。她們抄近路穿過公園,因為隔著灌木叢聽見公車候車處的交談聲。一種想像出來的安全感,結果也證實只是想像。這三起攻擊案的犯人皆從後方欺上來撲倒被害人,將被害人的臉按在地上,讓她們無法呼救,然後從後方性侵。三名受害人皆斬釘截鐵地表示,侵犯她們的人體格壯碩,做完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顯然他迅速、神不知鬼不覺地混入附近人群,像其他人一樣若無其事地在路上走。這些受害女性甚至連瞄也沒瞄到他一眼。無法描述犯人長相,沒有目擊證人。
眾人點頭稱是。這時瑟巴斯欽突然停下來,回過頭,對大家邀請似地招招手。
托克發現,在向韓瑟描述他們的位置時,他低聲耳語。
阿米拉掉頭往回衝。牠從來不跑太遠、離開太久,牠總是時不時想確認主人的正確位置;只要眼神一對上,牠旋即拔腿狂飆,過了一會兒又再跑回來。當阿米拉從灌木叢底下爬出來,席雅皺起眉頭;牠的嘴巴和鼻子周圍沾了黑黑的東西。席雅喚牠過來,阿米拉小跑步奔向她。席雅湊近嗅了嗅,聞起來像血的味道;不過這狗狗看起來挺開心,所以應該不是牠的血。席雅一邊閃躲牠熱情的吻、一邊替牠套上繫繩。
「哈囉?」
席雅.埃德倫養狗的時間並不長。她從沒想過自己是會養狗的人。不過,兩年前、她生日那天,羅多佛不知從哪兒變出一隻捲捲毛的可愛小狗。一頭母的可卡犬,跟《小姐與流氓》(Lady and the Tramp)裡的狗狗一模一樣,羅多佛說。羅多佛臉上掛著大大的笑容,兩眼明亮得彷彿只有他的眼睛會放光,席雅根本不可能說不,尤其是羅多佛更進一步察覺她未說出口的遲疑,信誓旦旦地承諾他會幫她,「牠不只是妳的狗狗,是我們的。我保證,我們的小寶貝……」
警局似乎比平常空曠許多,比利猜想他們大多都被托克派去看守幾處犯罪現場和學校了。目前有好幾個地點的證據要分析:足球場、雷娜家,葛洛斯家要再搜一遍,然後還有學校。這四個地方宛如幸運四葉草,但四個地方全都不太好處理。托克已排出優先順序,交代他們哪些必須親自上陣、哪些交給當地警局鑑識人員就行了。
「我這樣說吧!雷格納.葛洛斯他媽的才不在乎你們開不開門。他管不著了。」
「根本還沒開始。你繼續。那附近的監視器多得超乎想像,相信我。」
「就我們所知,羅傑是背後中槍對吧?這樣的話有兩種可能:一是羅傑知道自己有危險、轉身想逃,不然就是他在完全不知道有威脅的情況下,被人打中。」
「不用了。他在這裡。」
瑟巴斯欽看著眼前的男人,領悟到他從來不曾像此刻這般接近——接近摧毀他父親的夢想。不論校長有沒有罪,在這段風波過後,帕洛斯卡中學無可挑剔的名聲將徹底翻轉。瑟巴斯欽心裡明白,而他眼前的男人大概也心裡有數。雖然校警並不清楚葛洛斯出了什麼事,記者會與警方的頻繁造訪也已經顯露些許端倪。原本的清清白白、乾乾淨淨再過不久將變成不清不白、不乾不淨。兩人彼此凝視,誰也沒移開視線。對瑟巴斯欽來說,站在他面前的不再是學校校警,而是謊言、虛偽——他父親所創造、代表的一切。瑟巴斯欽深深地、用力地吸氣,再往前跨一步,準備對這個個子矮他一截的男人動手,將他全身上下每個口袋裡的每把鑰匙全給搖出來。這門不開不行。烏蘇拉難得看見瑟巴斯欽如此具侵略性的一面,出聲阻止他。
羅傑.艾瑞森和那個心理醫師的命案固然重要,但尤翰森這一條可是大案子。非常大,大到足以讓你功成名就的那種案子。哈洛森用激動、顫抖的手指繼續點滑鼠、瀏覽資訊。耶夫勒。尤翰森停留此地的時間相對短得多,但依然有一宗強|暴案。手法一致。
哈洛森停下來想。這感覺有點像一個人出門跑步,逐漸加速,然後突然停下來——赫然靜止。真夠怪的了。一股失落感襲上心頭。沒有婦女遭受強|暴這種極度創傷當然是好事,他理當慶幸,但他的理論也因此翻船。他明明就已經快要找到證實這套理論的確切證據。哈洛森不死心,再查一遍,結果同樣灰心。艾賽爾.尤翰森寄居赫爾辛堡超過兩年,然而這段期間發生的攻擊強|暴案沒有一樁符合先前的犯案模式。
烏蘇拉走過來,往抽屜深處窺看。有個三星手機的紙盒藏在幾份檔案夾後面,盒子看起來滿新的。烏蘇拉伸手撈出來。
瑟巴斯欽垂下手機,瞪著雷格納.葛洛斯——吊在羅傑房裡天花板的頂燈上。
「哈囉?有人在家嗎?」
托克掏出手機,打給韓瑟。他需要更多警力支援,他們必須擴大搜索範圍。韓瑟接電話時,他們正好走到鞋印——雖然幾乎看不見——的終點,取而https://m.hetubook.com.com代之的卻是一灘深色的圓形污漬。這只可能是一種東西。他們站在十六歲男孩死去的地方。一切由此開始,一切在此結束。
但比利才不管他。他繼續說。說得又快又興奮。
「腳還好嗎?」
「看看這個。」
「你可以走了。」她手一揮,要對方離開,然後轉向瑟巴斯欽,「我們是警察。這點請你記住。注意一下你的行為。」
「有可能,但不大像是這樣。」瑟巴斯欽搖頭。「那片樹林是個遙遠、不方便又偏僻的地方。除非兇手蓄意殺害羅傑,否則他為何要把車開進林子裡、並且停在那裡呢?我們不是已經達成共識,認為兇手非蓄意殺人不是嗎?」
瑟巴斯欽邁步進門。玄關左邊是廁所,正前方是以IKEA家具布置的客廳。整間屋子都是菸味。窗簾全部放下,再加上沒半盞燈亮著,整間公寓感覺格外地黑。
烏蘇拉回來,仍舊不發一語。她把手上的工具箱放下,打開,往裡探索一陣,摸出一副電鑽。三分鐘後,她繞著鎖頭鑽洞,金屬碎屑四處飛散。兩人合力推開不鏽鋼門,向內窺看。門裡乍看是間乾淨整潔的辦公室。沒有對外的窗戶——想當然耳——但漆成白色的牆壁散發柔柔微光;深色書桌上擺著一台電腦、幾座造型時尚的檔案櫃,一張英式皮椅置於房間正中央。瑟巴斯欽立刻從這種假惺惺又過分整齊的擺設方式察覺;他們找對地方了。家具兩兩對稱,讓整座空間感覺十分均衡;而桌上那幾支筆的位置彷彿正大聲喊出校長的名字。瑟巴斯欽和烏蘇拉對看一眼,罕見地相視而笑:不管校長到底藏著什麼小祕密,答案即將揭曉。
哈洛森敲敲韓瑟敞開的門,走進她的辦公室。韓瑟勉強抬頭看他一眼。
他才不要照她的規矩玩。他不會讓她激怒他,或者被她縝住。他願意讓她占上風,但最多不超過幾秒。要不了多久,她就非得承認他是優秀的警探——雖然犯了點小錯——而且比她至今為止的表現要好得多,或者承認她永遠贏不過他。
確實,的確不難找:那段期間,赫爾辛格警方手上也有兩宗涉及暴力攻擊卻還未偵破的強|暴案。哈洛森不得不壓抑情緒,免得過度興奮,揮出振奮的一擊。這是一宗跨國罪案!
「哈囉,瑟巴斯欽?你聽得到嗎?我說我們可以去逮葛洛斯了!」
哈洛森往後倒向椅背,呼吸沉重。這是條大魚,他感覺得出來。他不僅能藉此復仇,甚至還能加倍奉還。這是樁連續強|暴案。尤翰森說不定比「赫加之狼」(Haga Man)尼可拉斯.林格倫(Niklas Lindgren)更惡劣。哈洛森會是那個將他緝捕歸案的人。總警司的表揚演說彷彿再度迴盪耳際。
「目前可以確認的是,有跡象顯示本案與學校有關。」她才說完,托克便迅速向媒體記者致謝,拉她離開會場。他看得出來她相當困窘,但她仍為自己的軟弱找理由。
幾輛轎車魚貫轉進停車場,陸續停車。車上的人才剛下車就被警方攔住。媒體還是找到門路摸進來了。
「麗莎說,羅傑要去跟某個人見面。而那個開車的人——這人在不久的未來應該會變成兇手——就坐在車裡等。那人一看見羅傑出現在馬路另一頭,立刻迅速按幾聲喇叭;羅傑過街,對方搖下車窗、短暫交談,之後羅傑上車,也就是那輛富豪車,然後車子開走。行車途中,他們可能在討論什麼事,但意見相左。這時車子開進足球場邊的停車場,羅傑下車,他可能誤判形勢,以為自己吵贏了;或者他以為開車的人心裡不爽,很快掉頭開走了。不管真相是什麼,總之他就是沒料到有人會在背後算計他。開車的人評估一下狀況,看不出有其他解決辦法;又或者,他只看到唯一一條出路。於是他沒想清楚便做了決定,下車,打開後車廂,拿出一把槍。這時羅傑正越過足球場,渾然不知有人在停車場拿槍瞄準他。這個射擊距離不算太遠。尤其是對一個很懂槍,不管是打獵或射擊比賽都相當拿手的人更是如此。開富豪車的人開槍。羅傑倒地。但此人知道警方有可能追查子彈,因此他跑過球場,把羅傑拖進林子裡。然後再跑回來,把車開過去。他挖出子彈,在屍體上補幾刀,最後再把屍體包一包放進車裡,載到棄屍地點。」
「就是那位女士發現血跡的。我們遵照您的指示,沒問她太多問題。」
別無所求。
瑟巴斯欽很快找到通往山丘上灰色公寓建築群的小路。路很窄,感覺很多人踩過。小徑沒多久便接上一條鋪了磚的步道,彎彎曲曲往上鑽進公寓之間。瑟巴斯欽非常確定,他還在帕洛斯卡念書的時候,這群公寓就已經蓋好了,但他不曾如此接近過這裡。這裡屬於城裡較差的區域,他父母有某種中產階級的優越感,不屑租公寓;他們認為好人家就該住在獨棟的房子裡。
門鈴響了。雷娜不想搭理。外頭的世界可以等。這一刻比任何一切都重要。
坡路朝左彎,很快便來到一方小空地。有兩個人等在那裡:一名警員正在用黃色警示帶圍出一大塊長方形的警戒區,另外還有一名二十五歲左右的女子,牽著一隻西班牙可卡犬站在不遠處。
出乎托克意料的是,烏蘇拉沒有反對。當零碎的線索逐一到位,破案遠比個人自尊重要;況且,瑟巴斯欽是唯一對帕洛斯卡瞭若指掌的人,儘管他對學校的認識停留在三十年前……烏蘇拉甚至邀他坐副駕駛座。
韓瑟沒有反應。她繼續埋首眼前的資料。哈洛森往前靠近一步。壓低音量。
「有人要跟我一起去嗎?」
永違不可能。
「妳不是叫我別碰羅傑.艾瑞森的案子?」
現階段最重要的是得到整體、全盤的概念,先掌握巨觀再深入細節。然後釐清線索,導出最可能的推論。她能感覺托克的目光鎖定在她頸背上,但她不覺得沉重。她知道他深受震撼。這一刻是屬於她的,不是他。其他人遠遠看著她在警戒區內緩步來回移動,小心不要遺漏任何證據跡象。經過漫長的十分鐘,她終於返回原點與其他人會合。她胸有成竹。
比利衝著他微笑。
烏蘇拉沒理會他,自顧自地穿過灌木與矮樹林,爬上小坡回到足球場。
現在他已經掌握案情輪廓。雖然看得出全貌,但他還是想補足那幾個遺失的點。他和珍妮去過赫爾辛堡一次。九〇年代末期,那時大橋還沒蓋好。他們在斯堪納(Skane)度假,順道過海走一趟丹麥。當時有快艇做聯絡船,往返兩地;哈洛森記得大概只要十分鐘就到了。那是個完全不一樣的城鎮、不一樣的國度。只有十分鐘距離。他找到隔著海峽、位於丹麥境內的赫爾辛格(Helsings)警局聯絡電話。他說明請求,電話轉接,拿到另一支電話號碼,再撥,不通,再撥,對方誤解他的意思,最後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位名叫夏洛特的女士,對方願意幫忙。哈洛森的丹麥語說得並不好,他不斷改變陳述方式,又重複了好幾遍,最後雙方同意以英語溝通。
帕洛斯卡中學校長是否涉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