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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不可能單獨一個人,」愛莉指明了說。「妳爸會幫我留意四周。」
愛莉走了過去,喬不理四周的同學,愛莉沒有一個人認識。
「安啦,我準備好了。」愛莉跟她保證,心裡卻納悶是不是真的。
冷不防間,她從眼角瞥見了什麼在樹木間移動。
兩人打量著對面的新學生。
「進階個屁。」愛莉嘟囔著,一面掃視紙張,不過喬說得對,她的課差不多都是進階課。
「會不會有點太好了?」蕊秋一句話點醒了愛莉。
「他們都好年輕,又緊張兮兮的,」愛莉說,「我剛來的時候也是那樣嗎?」
喬把湯匙浸入一碗顏色深紅的湯裡。「只要他們明天以前讓位,他們就沒事。妳怎麼樣啊?」
突然間,在她背後傳來低沉恫嚇的咆哮聲。
「我們是寡不敵眾。」蕊秋坐在他旁邊的矮腳長條椅上。「他們根本是軍團。」
愛莉和蕊秋疑惑地互看了一眼。「我幫妳佔位子。」蕊秋以手肘推了她一下。
「怎麼會冒出這麼多人?」
愛莉以眼角察看司機,他仍在講電話。
西默利亞的廚房員工通常廚藝很高明,不過偶爾也會實驗失敗。從桌子中央的托盤裡拿了半個三明治之後,愛莉不敵好奇心,也舀了一勺湯到碗裡。她拿湯匙舀了一匙,狐疑地嗅了嗅,這才戰戰兢兢喝了一口。
在喧鬧的餐廳待過,走廊真可說是寧靜的綠洲。一切都各就各位。橡木鑲板牆輝映著陽光,古老的油畫也都掛回了幾百年的老位置。她的橡膠底鞋子在最近才剛打磨的木地板上有些黏滯。愛莉覺得一切都恢復了正常。好似火災沒有發生過,而且西默利亞很安全。
「對,可是應該放了甜菜。」喬皺了皺小巧的鼻子。「顏色像血腥大屠殺,吃起來像泥巴,也可能像毒藥。」
「不、可、能。」
愛莉打個哈欠爬起來,朝門口走。
「這是什麼?番茄嗎?」愛莉仍在琢磨喬的湯。
「謝天謝地,」蕊秋回答道,「我整天都在分類上架,油漆掃地,這輩子不想再做了。」
蕊秋冷哼了一聲,不過表情嚴肅。「妳覺得她還好嗎?」
「喔,少抱怨了。」
「哇,我真不敢相信我會這麼說,可是能穿回這套白痴制服還真好。」愛莉說,一面拉直裙襬。
「妳知道上學期發生的事,妳救了學校和大家?」凱蒂說。
她回頭看到有個女生面無表情在打量她,一頭紅色長髮被陽光一照更加耀眼,襯托得她的皮膚更雪白。
開學前十天步調緊湊,毫無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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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的空間。牆壁都刷洗油漆過,沉重的東方地毯搬去清理,再送回來,地板打蠟,家具搬進搬出了N次。每天都有一堆事要做,愛莉每天都累得只能倒頭就睡。許多房間仍在重建中,但已經有足夠的空間恢復原狀,可以讓學校準時開課。愛莉點頭。「好。」
喬在靠近巨大的石壁爐旁的一張桌子用力揮手。
開始了,她心裡想。真的開始了。
「我只是希望能有別的法子……為妳自己好。因為我覺得妳一旦進去了,恐怕不會像妳想像的那麼簡單,愛莉。」
「可惜的是,妳的數學仍然在嬰幼兒的階段,」喬說,自大地一笑。「有夠遜。」她站了起來。「妳走不走啊?」
「喔,好。不過呢,」喬咬著三明治。「我還是不想冒險。嘿,妳的課程表是怎樣?妳跟我同一班嗎?」她伸出手,掌心向上。「拿來看看。」
「雪瑞登,」他不等蕊秋謝完就又厲聲叫。「妳的課程表。」愛莉正想要說謝謝,卻被他以冰冷不悅的眼神瞪住。他接著說:「妳這學期還有課外活動,今天晚上九點到,地點在妳的單子上。絕對禁止遲到。」
沒多久聲音就消散了。四周萬籟俱寂。
「還有我們兩個合作,結果很圓滿?」
愛莉悶聲大叫,在床上猛地坐直。緊緊把被子按在脖子上,驚慌地東張西望。起初她不知身在何方,房間很陌生,東西都不在應在的位置上。
一進圖書館的門就看到油漆工立起了一架又一架的梯子,鏘鏘聲不絕於耳。大罐油漆和蓬鬆的淡藍色滾筒刷到處都是,好像倒落的樹木;空氣中已經充斥著又苦又辣的油漆味了。
「喔,」愛莉兩手插|進了口袋裡,想要裝出散漫的樣子。「嗨,凱蒂。」
愛莉連忙抓了另一個三明治,跟了上去。
「而且妳還要小心,」蕊秋隨手一比。「妳陷入的事情。提高警覺。」
「愛莉。」
十二點剛過,愛莉衝進餐廳,好像撞上了一道噪音牆,猛地停住。餐廳坐滿了人。餐桌的間距都很平均,從這一頭排到另一頭。每張桌子都有八張沉重的雕花椅。而精力充沛的學生發出的聲音實在很嚇人。
凱蒂似乎很不自在——玩著暗藍色背心裙,愛莉覺得這件絕對是訂做的,才能那麼合身。「我可以跟妳說句話嗎?」
「嗨,蕊秋。嗨,盧卡斯。」愛莉說。
「這邊!」
「雪瑞登。佩https://m.hetubook.com.com托,」他用吼的,不悅地看著她們。「收斂一點。佩托,這是妳的課程表和閱讀書單。」
搞不好是蕊秋想太多了。
蕊秋似乎並不放心。「我沒有別的意思,可是喬非常擅長操縱和欺騙——有她那種成長背景的人都會。而且她又才剛發生過一件天大的壞事,她卻仍然正常,又快樂又活潑。」她聳聳肩。「總覺得不對勁。她可能又會瞬間崩潰,所以……還是多注意她一下。」
「誰?」她對著暗處喊,忽然看見有人移動,不禁倒抽一口氣。動作不快,剛好可以讓她看見:卻又不慢,讓她辨識不出來。
愛莉有點錯愕,對著房間揮手。
「當然啊。」
兩人抬頭,就看到蕊秋走進來,滿臉笑容,旁邊還有一個瘦瘦高高的男生,淡褐色頭髮落在額頭。
依莎貝兒站在禮堂另一端的白色小講台上。她並沒有拉高嗓門,可是她有力的聲音卻壓過了兩百名嘰嘰喳喳的學生。今天是秋季班的開學日,愛莉和蕊秋站在右邊的隊伍裡,穿著同樣的白色長袖襯衫,襯衫上有暗藍色校徽,下襬紮進暗藍色打褶短裙裡。
「西默利亞,」她喃喃說,又躺了下來。「我在西默利亞。」她閉上眼睛。「我很安全。」
看見了她的目光,蕊秋朝門口歪了歪頭。兩人往回走,她改變了話題。「妳今天還是跟喬一組嗎?」
「愛莉,」盧卡斯說,「我們在外面走廊看到卡特。他在找妳。」
然後她才想起來。
「那也不是什麼大新聞。」喬把她的課程表還給她。
喬俯身拿書包。「我想妳會發現妳也要上進階法語了,我的小可愛。」最後一句說的是法語。
愛莉腦子裡想著幾千種譏誚的反應,卻只是點點頭,表情空白。
「對不起,」愛莉突然說,「我沒考慮到妳可能會有什麼感受,我太自私了……」蕊秋的眼中浮現了鬆了口氣的神情,連珠砲似地說:「我也是。妳需要做對妳好的事,我不能硬要妳跟我一樣。」
「我只是……」愛莉以腳尖在灰色的碎石上劃了一。「我非這麼做不可,蕊秋。並不是我認同夜間部的一切,而是因為我可以學到的東西。我必須要能夠保護自己。如果我進去了,就能夠多知道我家的事,他們就再也不能隱瞞我了。搞不好我還能發掘出克里斯多福是怎麼了,因為我覺得他們知道,可是不肯告訴我。妳能站在我的角度想嗎?」
又是點頭,只是這一次帶著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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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蕊秋說,「我們說到哪裡了?」
「歡迎來到西默利亞中學。新生麻煩排在左邊,舊生在右邊。」
一句話讓兩人又笑翻了。一分鐘後她們走到註冊桌前,仍在吃吃笑,可是愛莉一看見哲拉尼茲像來福槍一樣坐得筆直,笑容就消失了。他就在她眼前翻閱文件。
「妳覺得她在假裝嗎?」愛莉低聲說,「我是說,依莎貝兒逼她去看心理醫生等等的。」
「應該沒有下毒。」她說。
漫長又彆扭的沉默持續著。最後,愛莉甩甩頭,轉身走掉了。「隨便。」
愛珞伊把眼鏡推回鼻梁上,詢問地看著她。
「妳們兩個何不一起把這個箱子抬到卡車上?一個人抬太重了。」
愛莉回想起昨天跟喬一起說說笑笑、刷洗牆壁。「比我預料的好。她有點……還好吧。」
愛莉心裡想著蕊秋的說法,這幾天她一直在密切觀察喬,看她是不是在假裝正常,可是喬好像跟以前一樣——活潑、愛講話、傻乎乎的。
「沒電腦,」另一個以絕望的語氣小聲說,「那我們要做什麼?」
愛莉抬一邊,蕊秋抬另一邊,穿過了一個個書架,到了後門。外面有輛白色廂型車在等,後門是開著的。司機在幾呎外講手機,完全沒注意她們。
「我可以跟蕊秋說幾句話嗎?」愛莉問她。
她得意地咧開嘴——有兩年的時間,她的成績就像溜滑梯,到了死當的邊緣,不過一個夏天的努力,終於有了報償。
「我聽見了。」蕊秋皺了皺鼻子。「不過我不同意。」
「等一下,」愛莉說,放下了湯匙。「我們怎麼會一起上法文?妳不是進階班的?」
「還用說。」愛莉循著她的視線望過去,牆壁都貼著橡木鑲板,走廊上磨亮的木地板閃著光芒,大吊燈晶瑩剔透,纖塵不染。「我真不敢相信是我們做的,那麼多的工作……」她伸展手指,欣賞在痊癒中的水泡。「還有一大堆事要做,不過起碼主要的工作都完成了。」
喬已經走開了,所以她的回答是從肩膀飄過來的。「交誼廳。去我最喜歡的沙發尿尿,免得又被小傢伙偷走了。」
「呣,那是很重要的事情,我也真的很高興我們兩個都有功勞,可是我不覺得我們應該做朋友,OK?我是說……雖然有上學期的事。很了不起,妳也不像平常那麼低能,可是我真的不能跟妳走在一起。如果要百分之百坦白的話,我其實不喜歡妳。嗯,大部分時間啦。所以我想說的是https://www.hetubook.com.com,拜託別以為我們會變成最佳拍擋之類的。」
愛莉啞口無言,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忽然,腦子裡閃過了一種討厭的想法:沒有人應該長這麼漂亮卻這麼……惡劣。
「那妳就會討厭我了,」愛莉說,「我會打呼。」
喬轉了轉眼珠。「愛莉,妳難道都不看妳自己的課程表?」
今天早晨空氣潮濕,愛莉的皮膚覆上了一層水氣,像油漂在水上。四周很安靜,灰濛濛的,唯一的聲音就是她們踩著碎石車道以及司機單調的說話聲。兩人把箱子抬進了車子,放在另一個一模一樣的箱子上。
愛珞伊來來回回看她們兩個;蕊秋就是不肯看愛莉。她掛著同情的表情,把一個箱子滑過桌面。
像是在飛掠,跟鳥一樣,可是她知道那不是鳥。她毫不費力就停下了腳步。
「要看妳是要走到哪裡去。」愛莉說。
漆黑的遠方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可是她跑得很快——能有多快就有多快。
「不可能。」愛莉懷疑地看著喬。
蕊秋疑惑地看著她,隨即也跟著她一起笑。「我不知道我究竟是為什麼笑,不過我也猜出七八成了。」
「油漆。」愛莉點頭。「因為我對藝術是非常拿手的。」
「好像是在說我們是多了不起的工人。」愛莉說,忽然,凱蒂那番荒謬的話讓她再也忍不住了,她莫名其妙就吃吃傻笑。
隔天早晨匆匆吃完早餐,愛莉找了個藉口離開喬,就跑到圖書館去找蕊秋。她必須跟她和好。跟蕊秋吵架絕對不是返校後第一週行事曆上的第一件事。
「而且歷史、生物、英文都是進階班。」
出去時,她經過了一群新生,他們站在交誼廳門口,似乎茫然失措。
可是愛莉仍聽出了蕊秋聲調中的勉強。
「她真的,」愛莉喘著氣說,一面笑一面喊。「有夠賤。」
「當然沒有。」蕊秋把長馬尾甩到另一邊肩膀上,隨即轉換了話題。「禮堂看起來很棒吧?」
愛莉把最後一點三明治塞進嘴裡,在書包裡亂翻,終於找到了那張白紙。
她回去隊伍裡,蕊秋的眉毛向上一揚,可是愛莉只是嫌惡地搖頭。
愛莉匆匆走過,朝長形房間前進。一張金屬大桌挨著後面牆壁而立,愛珞伊和蕊秋正往紙箱裡裝書。每一層的書都會鋪上一張張衛生紙,她們兩人把沉甸甸的皮面巨冊放進去,小心翼翼,好似放的是易碎的水晶。
「這樣一點也不好玩。」她大聲喊。她開始發抖。不對勁,沒有一件事情對勁。她究竟是要到哪裡?又為什麼三更半夜一個人在外面?hetubook.com.com
「沒電視,」其中一個說,「我會死。」
走到房間中央之後,喬一屁股坐在沙發上,還滿足地嘆氣。「那些討厭的小鬼頭還沒有來佔據我的地盤。」她伸了個懶腰。「真不敢相信明天就要上課了,我們這個暑假根本沒閒過。」
「應該要禁止才對。」喬說,翻動雜誌,其實沒在看。
她不喜歡蕊秋給她的表情。
愛莉瞄了一眼單子,第一排就寫著「二號訓練室」。頓時她就像是被一隻冷冰冰的手指摸過脊梁骨。她沒上體育課,而且也沒參加社團,他們只有一個理由要她去訓練室。
交誼廳的門就在主樓梯底下,裡面擺滿了書架和皮沙發、皮椅。房間一角有一架光亮的鋼琴。
「你們是不是從那些新生堆裡殺出來的?」喬問他們,伸手拿矮咖啡桌上的雜誌。「人實在太多了。」盧卡斯隨隨便便往她們對面的椅子上一倒。「我們就撤退了。」
愛莉跟著凱蒂到了比較安靜的角落。
「那,」她模糊不清地說。
夜色如水——一輪圓月輝映,森林變成深淺不一的藍,而她在小徑上橫衝直撞。
「妳真是乖孩子,」喬說,隨後就興奮地尖叫。「我們有三個課一起上吔!歷史、生物、法文。太棒了。」她把紙放低,對愛莉眨眼。「不知道我能不能說服依莎貝兒,讓她不管什麼事都讓我們兩個在一起。我可以保證會守規矩,這輩子第一次。」
「可以。」
「別以為他喜歡妳,就會對妳跟對別人不一樣。他沒妳想的那麼心軟。」
「妳是要叫盧卡斯去威脅他們吧。」愛莉說,坐到椅子上。
愛莉幾乎走出了聽力範圍,卻聽到第三個人嘆氣。「我現在真的恨透我爸媽了。」
她不知道是要去哪裡,也不知道為什麼跑,她只知道不能停。她的呼吸急促——肺像著火。但她仍跑個不停。
「謝謝,哲拉尼茲老師。」蕊秋把文件接過去,語氣有點太過禮貌。
她拍了拍身邊的空位。「我幫妳留了位子,免得妳挨餓。這裡簡直像瘋人院。」
喬哈哈笑。「對吧!跟夏季班差好多喔!根本就擠爆了。不要臉的小傢伙還佔了我們的桌子。」她指著中間那張桌子,以前都是她們坐的,現在則被十四歲大的新鮮人了,而他們都在尷尬的靜默中進食。「我也不忍心去趕他們了。」喬的笑容有如天使。「他們只是小寶寶。以後我再叫盧卡斯去教他們規矩,好聲好氣的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