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一天下午,愛莉從主樓梯下去,要去找依莎貝兒,卻看見凱蒂.吉爾摩對著她的方向過來,紅色馬尾左右彈晃。按照慣例,愛莉挪到一邊閃躲她,誰知凱蒂卻猛地轉過來攔下她。
「我也是。」蕊秋咧嘴而笑。「好了,心理輔導結束,我會寄帳單給妳。」
愛莉幾乎要破涕為笑了。「妳居然會說這種話,我真不敢相信。」
過了似乎許久許久,蕊秋打量著她。愛莉知道蕊秋在夏季舞會之後就不喜歡席爾文,知道蕊秋不信任他。
「不知道。有……沒有……」愛莉無助地舉起手。「我說得好像很可怕,其實還是有很多好的方面。可是儘管我很想念卡特——我真的很想念他——我還是覺得沒有他我自由了。」
「有些事我不能說。」愛莉哽咽著說,濕濕的面紙手捏成了一團。
「不,」愛莉立刻就說,雖然心跳加快,而且她也不確定自己說的是不是真話。「不。我不喜歡他。」接著……「喔,我不知道啦。」她把腳縮到床上,兩臂抱住膝蓋,說:「我大概是覺得他很迷人吧。可是我跟卡特並不是因為這樣鬧翻的。我覺得……」她停下來,真正思索自己究竟是何種感覺。「蕊,我好想念卡特,可是我也覺得現在我可以呼吸了。他在附近,我就沒辦法呼吸。」
十分鐘後,她滑坐到地板上,頭頂著膝蓋,默數呼吸。又過了半小時,她也數得厭倦了。偶爾她會聽見室內有人拉高嗓門,但是她聽不出說了些什麼。
接下來這個星期,卡特始終避不見面。起初,愛莉還想跟他談一談,跟他解釋道歉,讓情況好轉,可是也知道她沒辦法讓情況好轉。這次不行。所以,雖然不情願,她也只好由他去。
蕊秋緩緩呼氣。「那妳就跟他分手,愛莉。既然妳有這種感覺,無論有多難,都要放下,我覺得妳必須要放下。」
「我有沒有聽錯?」愛莉瞪著她,不敢相信。「妳邀請我去趴踢?」她故意停頓。「凱蒂,妳是不是頭殼壞了?」
「唉唷,愛莉,怎麼這樣說。」凱蒂笑得像天使,讓人覺得毛毛的。「那可是個很大的趴踢吔。我知道妳跟卡特出了點問題,我只是想確定你們兩個不會呆呆坐在那裡耍憂鬱。妳來不來?」
愛莉悲慘地點頭。「我愛他,真的。可是他老是指使hetubook.com.com我,一天到晚跟我吵架。我覺得他對我沒信心,害我也懷疑起自己。我知道他為什麼會這樣——我想了很久,我知道。他誰也沒有。沒有父母,沒有兄弟姐妹,沒有阿姨,沒有祖父母。他只有一個人,而我是他僅有的,所以他死命抓著我不放。他想要保護我,可是卻害我沒辦法呼吸。」
「那就說可以說的。」蕊秋遞給她一張新的面紙,杏眼掃過愛莉的臉,似乎是在搜尋線索。
但還是有代價要付,如今卡特不再是她人生中的一部分了,寫他的個人史就變成一種甜蜜的折磨。等到完成時,她描畫的是一個十幾歲少年在世上孤苦無依,努力出人頭地。
說出這些話害她又想哭,可是她似乎把今天的淚都流乾了,眼睛只是又乾又辣。
「妳跟席爾文之間究竟是怎麼回事,愛莉?」蕊秋終於問。「妳喜歡他嗎?我是說,妳喜歡也沒有人能怪妳。你們之間——他從火場救了妳,現在又,」她手掌一轉。「這樣。你們之間一定出現了某種連結,一種牽絆。那可是很難抗拒的。隨便是誰都很可能會誤以為是愛。」
「有那麼糟嗎?」
一聽到卡特的名字,愛莉就頭皮發麻。凱蒂說他名字的語氣害她神經緊張,她說得像是有什麼含意,好像打算要對他怎麼樣。
「為什麼?因為他對妳保護過度?他害妳窒息?」
我能跟她說克里斯多福的事嗎?那跟夜間部無關,所以不會違反校規。對吧?
再詢問了她幾分鐘後,依莎貝兒結束了評議會。「可供我們裁決的資料應該都已經收集到了,」校長說,「愛莉,麻煩妳到外面去等。到時候會叫妳。」
門好不容易打開來,愛莉已經快打瞌睡了,愛珞伊揮手招她進去。「妳可以進來了。」愛莉手忙腳亂爬起來,跟著她進了一號訓練室。
「總是這樣的,」喬高傲地說,「將軍。妳真的需要學學怎麼利用堡壘,它就只杵在那裡。不過這還不是我看過最糟糕的。我跟盧卡斯鬧翻的那次……天啊,那才嚇人咧。因為我們兩個都太生氣,所以這裡簡直就像……巴勒斯坦。」她誇張的語調逗得愛莉露出笑容。喬已經有一個星期表現都很正常;看見她恢復老樣子真好。「人人都選邊站,誰也不跟誰講話。像掉進冰窖。可是你們兩個……」愛莉依照她的教導,https://www.hetubook.com.com移動了堡壘,喬翻了個白眼。「將軍——天啊,愛莉,妳的棋下得真爛。你們兩個好像沒有很生氣。你們只是當對方是空氣,這樣比較簡單。我是說對妳的朋友啦。我知道妳很不好過。」
「意思是,」依莎貝兒說,「只要妳三個月內不惹麻煩——不違反校規——這件事就不會列入妳的紀錄。可是只要妳又違反了一條校規——哪怕是極小的逾矩——妳就會被開除,沒有申訴的餘地。妳聽清楚了嗎?」
可那是因為她不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
「幹嘛,凱蒂?」她極力掩飾話聲中的懷疑。
愛莉知道蕊秋是很努力要掩藏住心中的不滿,可是她仍然能聽出來她的語氣有些責備。
「大家都在傳,」蕊秋解釋道,「我想問妳,可是……」她伸出雙手,愛莉覺得這個手勢的意思是我們不再談心了。一想到這裡,另一波眼淚又湧了出來;好一會兒,蕊秋只是輕拍她的肩,等她平靜下來。
他這一消失就好像她的人生破了一個大洞。每天吃晚餐,她都好想念他溫暖的手臂掛在她的椅背上。每次到交誼廳或是圖書館,她都會自動尋找他。
「喔,愛莉,」蕊秋一聽懂就低聲說。
「說吧。」
喬的眼神帶著同情。「傷心,寂寞。除此之外就非常好。他就像妳——也在東忙西忙。盧卡斯在幫他。他想宰了席爾文,可是傑瑞.柯爾一直不讓他們兩個對上。」不過她擺好了棋盤後就神情一亮。「嘿,下星期的趴踢妳去不去?就在城堡廢墟那裡?」
愛莉點頭。
「妳有沒有跟卡特說話?」愛莉幫忙擺棋盤。
愛莉的眼睛閃來閃去。「什麼意思?」
「妳的行為是錯誤的,愛莉,」依莎貝兒說。她說話時,傑瑞在擦眼鏡,迴避她的視線。愛珞伊看著她,給她打氣。「妳違反了西默利亞學生都必須遵守的校規,而且最不可原諒的是妳非但讓自己和席爾文冒生命危險,更可能連累拉吉.佩托的小組。這種行為不能不懲罰。不過,我們也了解畢竟血濃於水,我們無論是誰,」她白了哲拉尼茲一眼,而他則悻悻然地別開了臉。「都不能說,換作同樣的情況,我們會覺得沒有必要幫助家人。因為如此,我們決定不開除妳。」哲拉尼茲憎恨地把鋼筆https://www.hetubook.com.com拍在桌面上,校長也縮了縮。但她隨即說下去。「但是,我們決定讓妳留校察看三個月。」
她寫得心都碎了。
後來她聽到隔壁房間蕊秋撞翻了東西,她心裡好像有根弦斷了。她太想念這位朋友了。她需要她的忠告。不讓自己再多想,愛莉拉開房間,跑上走廊,把熱辣辣的臉頰貼在蕊秋的木板門上,閉上眼睛,以指節輕叩了兩下。
愛莉看著她走,滿腹的疑雲。妳那顆邪惡的紅蘿葡腦袋究竟是在打什麼鬼主意?
「我們有幾個星期五要出去,到塔那邊生營火,」凱蒂說,「這是高年級的傳統。妳也應該來。」
愛莉瞪大眼睛。
愛莉穿過房間,兩腿很沉重。外面的走廊空無一人,她倚著牆,在如鉛一般沉重的寂靜中等候。
愛莉盡量遵照蕊秋的建議。強迫自己在交誼廳裡跟喬下棋,或者應該說是被喬殺得片甲不留。跟柔伊上拳腳課,柔伊簡直愛死了又踢又打。晚餐時和蕊秋、盧卡斯同桌,談論她不怎麼在乎的課。
一陣紙張窸窣聲,然後是「請進」。蕊秋拿出了最威嚴的聲音。
「再說吧。我有功課要做。」
她寫下報告的最後幾行,已是週六晚上十二點過後。熱淚從臉上滑落,她丟下筆,把腿收到床上,兩臂抱著膝蓋,輕輕地前後搖晃。
愛莉每隔幾天就去見依莎貝兒。每一次,她都會問起納森尼爾,而每一次依莎貝兒都會說沒消息,無論是他還是那個內奸。而愛莉也能夠告訴她沒有克里斯多福的消息,不過每次她走入寢室,眼睛總先飄向空空的桌面,看有沒有象牙白厚信封,以向左斜的字寫著她的名字。卻始終落空。
愛莉倒沒想過這一點。她文風不動坐著,一手拿著國王。「他好嗎?」
她也練習不要到每個房間都在尋找卡特。熬過兩人同上的課,而不看他一眼。等到他走出門才抬頭。
天喔,愛莉心裡想,就連她的口紅都那麼完美。她是怎麼辦到的?
一旦下定了決心,她就像機關槍似的把來龍去脈都說了出來。克里斯多福的信。卡特過於執迷要保護她。她決定去找席爾文。說出來後,她如釋重負。
「我再想想。」愛莉說,其實一點也不願去想。
「就是每年都會辦的。下個星期五。我絕對要去。很好玩,又恐怖。我們會生營火,烤
和圖書
棉花糖,喝酒,說鬼故事……」「這是給高年級學生辦的,」喬避重就輕。「妳也是其中之一。大家都會去,妳絕對要來。」
「所以分手才這麼討厭,愛莉。」蕊秋的語氣溫和。「所以大家才不喜歡分手。這種事需要時間。我覺得妳需要讓自己分心,妳要把自己埋進功課裡。做些妳沒跟卡特做過的事。跟喬在一起,雖然她瘋瘋癲癲的。或是跟我,或是跟柔伊。迴避卡特……和席爾文,」她匆匆補上後面的名字。「最忌諱的就是拖泥帶水,萎靡不振。妳現在需要發掘妳自己是誰,才能知道妳要什麼。也可能妳真的要席爾文,誰知道呢。不過也可能是妳的心在找替代品。我不認為替代品能品一樣,所以,愛莉,慢慢來,船到橋頭自然直。」
「我們沒有那樣,蕊秋。」她迫切地想要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席爾文跟我不是……我們沒有……他是在幫我……幫我做事。」她無法解釋跟席爾文是在做什麼,反倒讓她像在說謊。她需要把整件事說出來。
「嘿,愛莉。」她明麗的笑容只顯得她的牙齒既整齊又潔白。
愛莉連沾都不想沾,可還是表現出在乎的樣子。「什麼趴踢?我怎麼沒聽說。」
別忘了妳現在正留校察看,愛莉告訴自己,而且居然能夠淡然地聳肩。
「好極了。」凱蒂一臉愉快。「我們還得到了特許,可以在熄燈後待在外面。我希望妳會來,一定很好玩的。」
「我相信卡特.魏斯特是我遇見過最可靠的人。他跟我說的話每一句都是真的……」
「蕊,我不知道該怎……」愛莉跌跌撞撞進了房間,話只說一半,一手還揮舞著面紙,她敢說自己的樣子一定像個瘋子。可是蕊秋只是清出了床上一塊地方,拍了拍。
這一次她站在桌前,有如等待宣判的囚犯。她想深呼吸,讓神經不要太緊張,可是肺部卻不肯合作,呼出來的氣像是驚慌的淺促喘息。她死命抓著椅背,很訝異椅背居然沒被她折斷。
「那……」愛莉咬住了舌頭。她差點就要說安全嗎?意思是,不會有納森尼爾,不會有克里斯多福。而且經過拉吉.佩托核准。可是她不能跟喬說。「合法嗎?」她改而這麼說,「就,依莎貝兒說可以嗎?」
這也是依莎貝兒的期望,漸漸的,愛莉也覺得校長有點原諒她了。
「大家都在說妳跟席爾文——他挨打了——你們在樹林裡……就和-圖-書,兩個人。基本上他們是說妳跟席爾文背著卡特在亂搞。」
「我真的很不願意跑出卡特隊和愛莉隊來,」有天晚上她跟喬說。她在擁擠的交誼廳又輸了一盤棋。「可是情況就是這樣。」
「當然啊!我每天都跟他講話。分手最彆扭的一點就在這裡——唯一不講話的人只有你們兩個。」
「可是我不知道怎麼放啊。」眼淚驀地又湧了上來。「我滿腦子都在想他。我每天都想,卡特跟我站在這裡,卡特跟我在這裡說笑。好白痴。」她忿忿地擦去眼淚。「可是我停不了,我的心好像是被他纏住了。」
兩人躲在房間一側,坐在地板上;中間是一張低矮的棋桌。有個男生在彈鋼琴,把搖滾樂曲彈成了爵士樂。有學生在書架前跳舞。房間裡極喧鬧,愛莉發現自己還真覺得這種混亂的感覺挺好的。
夜間部的訓練再停止一週,讓他們完成調查報告,所以起碼她不必跟他在同一個房間裡受訓——看著他和茱兒、盧卡斯說說笑笑,表現得很正常。
「我知道。」愛莉把面紙在手指間纏絞。「我可能做得不對,也可能對。可是席爾文差點就為我送了命。然後卡特又把我甩了。」
可憐的卡特。可憐的我。
「你們分手了。」
「我們很感激妳實話實說。」依莎貝兒向前傾,凝視愛莉的眼睛。「我們希望妳學到了教訓,如果納森尼爾的人再和妳聯絡——無論是誰——妳都要來找我們。並且相信我們會幫助妳。」
愛莉想像著卡特聽見這種謠言,登時覺得有一把看不見的刀子插入了她的胃,還扭轉了幾圈。她知道那天的事已經傳開了——光是席爾文鼻青臉腫就夠讓大家嚼舌根了。可是她沒想到竟然會傳成這樣。
「他好生氣,」愛莉終於說,「我做了一些他不能原諒的事。」
卡特選擇坐在餐廳的另一邊,跟茱兒及她的朋友同桌,倒也算是幫了她一個忙。可是人人在他們兩個附近都仍然小心謹慎的,盡量不選邊站,不過最後還是分成了兩邊。
「卡特跟我……」
而她也每天乖乖遵守校規。每晚十一點前就回寢室。三餐上課從不遲到。夜間部恢復訓練,她專心學習,挺直背,看著拉吉.佩托。摒擋卡特及席爾文,以及所有不能讓她在樹林中、在黑暗中保命的想法。她將傷心、困惑、憤怒都投注在學習以及雙手雙腳格鬥上。而學習成績也不負她所望。
「是席爾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