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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師

作者:符傲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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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四十二

第二部

四十二

「她付完賬就走了。」從他注視我的那副模樣,我看得出他昨天晚上聽到了尖叫聲,起碼是聽說了。
她不再出聲,我接受了她的責備。儘管她表面上獨立,但她的基本需要是依附。她一直試圖證明自己是獨立的,但到頭來反而證明了自己的依附,她像海葵,你只要一碰她,她馬上吸附在你身上。在我們的右下方有水的聲音,急流的水聲。「我想洗洗腳。下得去嗎?」
「比你想像的要認真得多。我們把那叫作迷人的抑鬱。當你為了一點收入而裝出一副迷人的樣子時,你的本性已經喪失殆盡。這就像……起飛之後,我們有時忙得不可開交,不知道飛機爬升到什麼高度,往窗外一看,嚇一大跳……就那樣,你突然意識到,自己覺得還在這裡,實際上早已飛出老遠去了。就這麼個意思吧。我解釋不好。」
艾莉森走在前頭,很少有機會看到我的臉。我試圖把自己對她的感情理清楚。她過分依賴肉體快|感,注重一起達到性高潮,這仍然使我感到不快。她錯誤地認為這就是愛,看不到愛還有其他的表現方式……含蓄神秘的退縮、有所保留、到樹林裡散步,在最後一刻把嘴閃開。在帕納塞斯群山中,我曾經想過,她的直接不含蓄,不懂得用比喻手法掩飾自己,會惹我生氣,令我厭煩,就像通俗易懂的詩歌通常使我感到厭煩一樣。但是從某種意義上說,我還未曾注意到她有一種秘密武器,可以順利通過我在我們之間設置的一切障礙,而且屢試不爽。彷彿她真是我的姊妹,可以對我施加不公平的壓力,隨時可以用深刻的相似性來抹煞我們之間在興趣愛好和感情方面的差別,或者輕描淡寫使之變得毫無意義。
「是自私。」
我彎下腰,吻了她的臉頰,她乘勢抱住我,以至於我整個人幾乎壓在她身上。我們互相貼著左耳低聲說悄悄話。「說你想要。」
「你可以說不。」
「別耍賴,要還是不要?」
是一個信封,上面潦草地寫著我的名字:尼.爾夫。
「她沒有說她要到哪裡去嗎?」
「搞成這樣。就像一本書看了一半,總不能把它扔進垃圾桶吧。」
我打了她一記耳光。她開始猛烈啜泣,縮到床尾去,在喘氣和哭泣的間隙中繼續向我吼叫。「別碰我……別碰我……你這混蛋……你他媽的自私……」她一陣陣抽泣,肩膀在顫動。我站起來,走到窗前。
「可是我說過我要付的呀。」
大約十點鐘,我打電話到機場。艾莉森還沒有回去,當天下午五點飛倫敦的航班起飛之前她不會回去。十一點半我的船要開了,我又打了一次,回答是一樣的。船上擠滿了回去島上的學生,船從碼頭開出的時候,我掃視了一下碼頭上的人群,有送行的父母、親屬,也有看熱鬧的。我以為她也可能在人群當中看,但是如果她真的來了,我也看不見她。
「要還是不要?」
「妳是在開玩笑吧。」
「要是在弗拉瑟斯也能想到我就好了。」
「但是她和我爭相吸引著你。」
「妳這話不對,我並沒有對妳感到厭煩。」
「別這麼粗魯。」
我們到了派里厄斯的那家旅館——我預訂了原來的房間。艾莉森先上樓,我把汽車開到車庫去。回來時遇到一個賣花的,我向他買了一打康乃馨,逕直走向艾莉森的房間,敲門。我敲了三次她才來開門。她哭過了。「我給妳送來一些花。」
「什麼也別說了。現在什麼也別說。無論發生過什麼,你快過來,快來和我親熱。」
「我要告訴你——」
有人悄悄地溜到我身邊的凳子上坐下來,原來是狄米德,他拍手叫酒吧服務員。
「她並不重要,真的。她只是一個很小的組成部分。」
「你以為我為你傾心的,就是神秘的睾丸?你那小島上有個女孩,你想和她做|愛。就那麼回事。當然,這事很骯髒,很粗野。於是你便精心加以粉飾,這是你的一貫作風。經過粉飾之後,你變成清白無辜之人,變成需要某種體驗的大知識分子。總是左右逢源,總是魚和熊掌兼得。總是——」
「不,妳解釋得不錯,很好。」
她突然把電燈全部打開。「轉過身來,看著我。」
我們坐在涼棚邊的草地上,讓陽光和微風把身體弄乾,我們吃完了最後的一點巧克力。艾莉森仰臥在草地上,兩臂張開,雙腿也略微打開,盡情地享受著日光。我知道,她擺出這副架式是給我看的。有一陣子,我也像她那樣躺著,閉上眼睛。
「我不知道什麼是愛。」
「妳這樣說話不公平。」hetubook.com.com
「她漂亮嗎?」
「見鬼。」當我轉身要走的時候,他說:「嘿,你知道美國有句話是怎麼說的嗎?海很大,魚很多。聽說過嗎?海很大,魚很多。」
「這種事情的決定不能……」
我大笑起來。
我要求服務生八點鐘把我叫醒,他果然準時做到。我立即穿好衣服,到她房間去。我敲門,沒有回應。我一擰門把手,門就開了。艾莉森在床上睡過,但是她和她的所有東西都不見了。我直接跑到樓下的接待處去。一位戴眼鏡的膽怯老頭坐在櫃檯後面,他是旅館老闆的父親。這個人到過美國,英語講得很好。「你認得昨天晚上跟我在一起的那個女孩——她今天早上出去了嗎?」
「你說的『特殊感情』到底是什麼意思?」我沉默。「天哪,你不僅是害怕愛,甚至連這個字都不敢用了。」
「我粗魯。我思想粗魯。我說話粗魯。我就是粗魯。」她跪在地上,吸了一口氣。「現在怎麼辦?要我屈膝退讓?」
我做了個鬼臉,低聲抱怨:天熱。
「我知道。」
「親愛的艾莉森,看在上帝分上,妳就努力理解吧。聽我說。」
大約八點半,我們來到達夫尼的山口,這座粉紅色和琥珀色的城市上空還有最後一絲亮光,辛塔格馬和翁莫尼亞周圍的霓虹燈招牌初亮,遠遠望去猶如寶石。我想起了前一天晚上的這個時候我們在什麼地方,看了艾莉森一眼,她正在搽口紅。也許最後會有一個解決辦法:把她弄回旅館,跟她做|愛,用下半身來證明我對她的愛……為什麼不呢,讓她知道我的厲害,過去我一向威猛,今後也永遠不會遜色。我開始漫不經心地談一點有關雅典的情況,但她反應冷漠,回答簡單而唐突,聽起來十分可笑。我也不再說話了。粉紅色變成了紫色,黑夜很快降臨了。
「得了,艾莉森,總不至於鬧成世界末日吧。」
「這還差不多。」
「你給我滾。」
「可是這個女孩。」她的目光盯著地面,隨手從草尖上摘下一些草籽。

「我聽著呢。」但是她把臉扭向一邊。
我們走上了一條山路,她說:「我在任何一個地方都沒有根,我不屬於任何地方。所有的地方我只是飛去飛來或者飛過。我有我喜歡的人,或者說我愛的人,他們是我剩下的唯一故鄉。」
「可笑嗎?」
我從她身邊硬擠進去,把門關上。她倚牆而立,死盯著我,透過射進屋裡的街燈光線,我可以看見她的眼睛。我將鮮花往前遞,她從我手上一把抓過去,走到窗前,使勁扔了出去。粉紅的花|蕾、綠色的葉子,頓時消失在黑暗之中。她站在窗前,背對著我。
「這倒使我想起了那個孩子。你當時以為我沒有注意到。那個長癤子的小女孩。你很生氣。艾莉森表現出她跟孩子在一起的時候很出色,像母親一樣。要我跟你說實話嗎?我當時就是把自己當作她的母親的。就那麼一瞬間,她笑的時候,我真是那樣想的。我曾經多麼渴望能有你的孩子……我摟著孩子,你就在我身邊。你覺得這很可怕嗎?我這種感情就叫愛,而你卻認為骯髒、討厭、令人作嘔……天哪,在你看來,梅毒比愛更高尚……我如此敗壞,如此奴才相,如此墮落,竟敢在你面前表現出……」
「妳不能理解。我矛盾極了。」
「我可不是好騙的。」
「沒什麼。我真不知道是什麼邪靈讓妳這樣一個好孩子看上我這樣的臭狗屎。」
「這地方可能有蛇。」
我坐在床上,點燃一支香菸。底下的街道上,咖啡館的揚聲器裡傳出了單調而尖聲的馬其頓民間音樂。但是我們很奇怪地坐著站著,彷彿作繭自縛,外面的東西,哪怕是最近的,離我們也十分遙遠。
老頭向我走過來。
「不。」
「我知道妳是什麼樣的人。」
我們五點鐘左右到達阿拉喬瓦,接著駕車返回雅典。我曾兩次試圖再跟她重新討論一切,但她不肯。能說的我們全說過了。她坐在那裡沉思,一言不發。
「這些我都不知道。」
她猛地轉過身。「好吧,我來講給你聽。愛不僅是我在那封信裡說的內容。愛不僅是一步三回頭。愛是假裝要去上班實際上卻去維多利亞車站為你送行。給你最後一個驚喜,最後一吻,最後一……這沒有關係。我看見你在買雜誌,那天早上,我對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都笑不出來了,而你卻笑了。你他媽的跟一個行李搬運工站在一起有說有笑。我當時才發現,愛原來是這樣,是看著你想和圖書跟他幸福生活在一起的這個人,竟然在離開你的時候無動於衷。」
我又試了一次,透過木頭窗格喊她的名字。我沒聽到什麼動靜。我對三個希臘人聳聳肩,回到樓下去。十分鐘後我又跑到樓上去。接下去的一小時我又上去四、五次。門一直關著,我暗暗鬆了一口氣。
我躺在她身邊,開始向她講述在布朗尼發生的一切。古希臘人曾經說過,如果一個人在帕納塞斯山上睡了一夜,那他不是得到靈感就是發瘋,我屬於哪一種情況,那是明擺著的事。甚至在我坦述之時,我也知道什麼都不說會更好,編點假話也可以……可是愛需要的是赤|裸裸。我選擇了一個最不合適的時機向她說真話。我和那些在成年時期情感不誠實的人一樣,高估了最後的誠實可能帶來的同情……可是愛需要被理解。也怪帕納塞斯山,它太希臘化了,在那裡,不講真話心裡就不踏實。
「你真傻,在我這兒免費,還有愛情。」
「如果你知道,你一開始就會把我給打發了。」
牧羊人站起來,和我們握了手,帶著他那兩隻兇猛的牧羊犬邁開大步走了,只留下我們兩個人。艾莉森仰躺在我們用來當餐桌的大石板上曬太陽。這一天,風小多了,天空藍得耀眼,像四月天一樣暖和。遠方響起羊鈴聲。有一隻像雲雀的鳥在我們頭頂高高的山坡上歌唱。
「好了,我去給妳拿酒。別再哭了。」我就站在她身邊,她卻沒有注意到,繼續猛擊床欄杆。我走到門口,猶豫,回頭,終於走出房間。三個希臘人,一男一女還有一個老頭,站在第三個敞開著的房間門口盯視著我,似乎我是殺人凶手。我下了樓,打開酒瓶,猛喝一口,然後返回樓上。
「買杯酒給我喝,你這古怪的英國人。我要給你講講我過了個痛快無比的週末。」
「安靜!」我按住她的體側,隔壁房間有人在擂牆,又是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我恨你!」
我突然意識到一個很簡單的事實:我愛她。我想擁有她,同時也擁有——或者找到——朱莉。我對她們的愛分不出孰輕孰重,兩個我都要。我非兩個都要不可,這裡面沒有任何情感上的不誠實,唯一的不誠實在於我感到自己有所隱瞞……最終,我敦促自己向她坦白,是愛讓我這麼做,不是殘忍,不是想自我解脫,而只是出於愛。我想,在那些漫長的瞬間,艾莉森一定看出來了。她一定從我的臉上看出了我的內心矛盾和悲傷,因為她很溫柔地說:「怎麼啦?」
她望著我,吸了一口氣,露出一絲苦笑。「天哪,現在他受到了傷害。我要讓你知道的是,我愛的是你這個人,而不是你那該死的陰|莖。」她回過頭,注視著外面的黑夜。「當然,你在床上的表現還是不錯的。但你不是……」
「我說了,我告訴她了。」
她點上一支菸。我走過去站在窗前,她在門旁,隔著床隔著房間在我背後對我說話。「去年秋天,整個……當時我還沒有意識到。我沒有意識到你的心還會變軟,我以為你的心只會越變越硬。儘管你副神氣活現的英國佬派頭,儘管你有狂熱的社會等級觀念,我還是覺得跟你比跟其他任何男人更貼近,這是為什麼,天曉得。你走了以後,我一直未能真正度過情感危機。我試過彼特,又試了另一個男人,結果都不行。心中永遠只有這個小小的愚蠢而可憐的夢。總認為有一天你會給我寫信……我發了瘋似的,盡力想把這三天的活動組織好,把一切賭注全押在這三天上了,儘管我看得出你對我十分厭煩,真叫人受不了。」
「我還是不理解……」但是後來她理解了,她望著我。「那裡還有別的人。」
「歪曲!天哪,你跟人家談什麼歪曲。你連一個簡單的事實都說不清楚。」
「漂亮。」
她一切準備完畢後說:「看在上帝份上,別再說什麼了。我受不了。」
「我也想念妳,頭幾個月想得要死。」
她回過頭來,羞澀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是在告訴我,之前她一直不願意提及自己無根無祖國的實際情況,因為她知道我的情況也是如此。「但是我們起碼也擺脫了許多無用的幻想。」
「妳看——」
「但一定都是假的。」
我不出聲。她雙臂抱頭。我輕輕撫摸她溫暖的肩膀。
我們動身下山,越往下走,天氣越暖和。夏天上山來歡迎我們了。
她脫掉牛仔褲和白內褲,舉起手,從涼棚的樹枝上摘下一個毬果,向我遞過來。我看著她赤身裸體穿過長得很高的草地,奔向水潭,試了一下水溫後驚叫一聲,接著便下了水,一邊游泳一邊尖https://m.hetubook.com•com叫。那水是融化的雪水,呈翡翠綠色。我從她身邊跳下去,心臟一陣緊縮震顫,但感覺確實很美,樹影婆娑,空地上陽光燦爛,小小的瀑布發出輕輕的響聲,冰冷的水,幽靜的環境,笑聲,裸體,美好的時光令人至死不忘。
「我還有點愛妳。」她捏我的背。「還非常愛妳。」
「我恨你!」
我猜出來了,對著她笑。「這句提示詞的結尾是句號還是問號?」
派里厄斯臨海的一面是工業區,很難看。船朝南開,駛向埃伊納島輪廓清晰的藍色山峰,背後的城市逐漸遠去。我到酒吧去,要了一大杯茴香烈酒,那是船上唯一不讓學生光顧的地方。我乾淨俐落地喝了一口,心中痛苦地為自己祝福。此刻所選擇的道路,是一條艱難、危險而又詩意的道路,而且是把全部賭注都押在「一個號碼」上;儘管我聽到艾莉森咬牙切齒把這「一個號碼」倒過來說成「號碼一」,用來罵我極端自私,我也得走下去。
「好吧。那為什麼會是我呢?他怎麼會知道我要到那裡去呢?我對他毫無重要性,他顯然也不把我當一回事。他總是笑我。」
我們又沉默了,一對黃色的蝴蝶沉重而無精打采地從我們面前飛過。
「很漂亮。」
「你會好起來的。」
我走到她身後,想把手搭在她肩上,但是她憤怒地摔開了。「滾開!你給我滾開!」
你想想,如果你回到島上,老頭不見了,女孩不見了,神秘的娛樂和遊戲也沒有了,整幢別墅永遠關閉了,將會是一番什麼情景。
「她漂亮嗎?」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把信打開。信寫得很潦草,是臨走前最後一刻才決定寫的。
她轉過身去。「我都不知道。天哪!」激烈的言辭像靜電一樣懸浮在空氣中。「還有,你認為愛就是性關係。我來告訴你吧,如果我只是想跟你發生性關係,第一個晚上過後,我早就離開你了。」
我打破沉默。「難道妳就不讓我進去嗎?」
「求妳。」
她開始用拳頭使勁猛擊床欄杆,似乎已經沒有語言表達能力。當時我真恨她,她缺乏自制力,她歇斯底里。我想起我樓下的房間裡有一瓶蘇格蘭威士忌,是第一天她帶來當禮物送給我的。
「可是妳為什麼不——」
我望著她。她一本正經地微動雙唇,替我做了回答。「不要。」
她說:「我是青春皇后。」
「我到雅典來,知道不應該和妳見面。頭天晚上和昨天,我盡了最大的努力,想對自己證明,我對妳已經不再有什麼特殊感情了,可是我的努力未能奏效。於是後來我又開口說話,說得很不得體,時間選得也不對。」她似乎沒有在聽我說話的樣子。我使出了撒手鐧。「其實我當時可以保持沉默,也可以繼續騙妳。」
「尼古,空姐生活一點也不好玩,簡直摧殘人。那該死的機艙憋死人。外面才有自由,海闊天空。有時候我簡直想把門拉開,讓氣流把自己吸出去,從空中掉下來,享受一分鐘沒有乘客的美好可愛時光……」
我回過頭來看她。「什麼意思?」
「怎麼啦?」
「我現在仍然知道妳是什麼樣的人。」
我轉過身,望著她。她站在門邊,還穿著藍色牛仔褲和深藍色襯衫,臉色灰白。
「我不要你的鳥花。」
靜默。
「我只要求,你應該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
「以後別再跟那些不乾淨的女人在一起了。」
「你開始感到你不再屬於任何地方。你知道,我在這方面似乎並不成問題。我是說,屬於英國是不可能的,它一天天走下坡路,簡直成了一條發臭的褲子,一片墓地。還有澳洲……澳洲。天啊,我恨透了我的國家。最卑鄙最愚蠢最不講理……」她講不下去只好作罷。
「放開我!」
「她和妳完全不同,和任何一個現代女孩都不一樣,我無法解釋。」她把頭扭向一邊。「艾莉森。」
房門緊閉。三個看熱鬧的繼續盯著我,看我試著開門,敲門,又試,又敲,後來又叫她的名字。
「這倒提醒了我。是一個字謎的提示詞。我幾個月前看到的。準備好了嗎?」我點頭。「『除了尼古拉斯的妻子以外,她全搞混了』……六個字母。」
出了什麼事?
「我沒患梅毒症,我是在騙妳。」
她提高了嗓門。「要還是不要。」
她當然想先知道我為什麼會想出那樣一個怪誕的藉口,但是我在提及布朗尼最吸引人的東西之前,想讓她先了解它的奇特之處。我沒有故意隱瞞有關康奇斯的任何其他情況,但是我和*圖*書還是有很多東西沒講。「不是說他讓我相信什麼我就相信什麼。但是在那裡……因為他對我施了催眠術,我並不完全知道。只是當我跟他在一起的時候,能感覺到他能借助某種力量,不是超自然的。我解釋不清楚。」
我們真的親熱了一番,但不是性|交,只是親熱,儘管性|交可能更明智些。
「是的,她出去了。」
「讓我進去,我有話跟妳說。」
寂靜中,鳥又在我們頭頂上唱起來。
「我們還是聰明的。」
「看來我只能……」但她沒有把這句話講完。
「同往常一樣,以『我哭』結尾。」
「實在抱歉。」
「我發誓……」她不耐煩地把我甩開,我只好打住。她在房間裡走來走去。我又找了另外一個藉口。「因為我不想跟妳結婚——不想跟任何人結婚——這並不等於我不愛妳。」
「啊,尼古拉斯。」
「你知道那一天我是怎麼過的嗎?我拖著沉重的腳步離開,整天蜷縮在我們那一張床上,淒慘難言。這不僅是因為我愛你,而且還因為愛你而感到憤怒和羞恥,我簡直氣瘋了。」
「艾莉森。」
這一招很卑鄙,但是她說到「弗拉瑟斯的一座農舍」時,我唯一的反應是慶幸自己沒有把康奇斯的建議告訴她。「要是不呢?」
「如果我心裡不是仍然深深地牽掛著妳,事情就很簡單了。」
她直奔房門,把它打開。我感到很憤怒,竟然被迫進行這種非此即彼的可笑選擇,她竟如此蠻橫地要求我作出完全的保證。我繞過床向她走去,使勁把門從她的手裡拉過來,猛地重新把它關上。我抓住她,想吻她,同時伸出手去把燈關了。房間裡一下又變得一團漆黑,但她拚命掙扎,頭躲過來閃過去。我把她拉回到床上,一起倒了下去,床猛烈搖動,把床頭桌上的燈和菸灰缸都撞翻落地。我以為她會屈服,一定會屈服,可她突然尖叫起來,聲音之大,整座旅館都能聽到,港口對面一定也能聽到回響。
她坐起來,向我轉過身來,用一隻胳膊支撐著。她用我們周圍草地上的春白菊和野澤蘭編成一頂粗糙的皇冠,歪歪地把它藏在沒有梳理過的頭髮上,臉上露出了純潔動人的微笑。她自己可能不知道,但那一時刻對我來說具有十分重要的文學意義。我可以很準確地說,那就是英國的赫利孔山。我已經忘記文學作品中有那麼多的比喻,最偉大的抒情作品都是直截了當不難理解的,極少例外。突然間,我覺得就像這樣的一首抒情詩,一陣激|情向我襲來,令我不禁春心蕩漾。那不僅是淫慾,也不僅僅是因為她每隔一陣子換一種姿勢,容貌嬌美,撩人心弦,小小的乳|房細細的腰,用一隻手支著,先是甜甜的笑,後來又嚴肅起來,像個十六歲的孩子,卻不像二十四歲的女孩;不,不是因為這些,而是因為我看穿了現代生活中一切醜陋、毫無詩意的各種衍生物強加在她毫無掩飾的真實自我上面。她的心靈同她的肉體一樣赤|裸坦誠,超越千秋萬代,夏娃在她身上得以再現。
她的灰眼睛冷冰冰地逼視著我,直到我不得不低下了頭。然後,她站起來去清洗身體。沒有什麼希望了。我無法駕馭、無法解釋,她永遠不可能理解。我穿上衣服,背過身,她一聲不吭也穿上了衣服。
「妳睡過的最佳男人。」
「所以你就把我給扔進去了。」
她抽泣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妳看,我這不是努力想對妳說實話嗎,這可是我有生以來破天荒第一回。我不想找什麼藉口。如果我明天才見到這位女孩,很好,我可以說,我愛艾莉森,艾莉森也愛我。沒別的。但我是兩星期前見到她的。我還必須再次和她見面。」
沉默。氣氛緊張。
「我已經攢了一些錢,你也不至於一文不名。只要你一句話,我明天就把工作辭掉,到島上和你共同生活。我曾說過到愛爾蘭找一個農舍,但是弗拉瑟斯的農舍也可以,一座農舍你總可以弄到吧。不得不和一個愛你的人共同生活,責任可不小呀。」
我稍稍坐了起來。她握緊拳頭準備打我,我立刻抓住她的手腕。「看在上帝分上。」
我盯著她貼在石頭上的髮梢!那距離我的眼睛只有一兩吋——並且努力想鼓起勇氣向她坦白一切;但這就像一個人閃躲不及,而不得不踩壞一朵花一樣。我用雙手撐起身體想爬起來,但是她抓住了我的雙肩,教我不得不與她對視,承受她誠實的目光的考驗。一會兒後,我轉身坐https://m.hetubook.com.com起來,背對著她。
「這是我最後的選擇嗎?」
她開始談當空姐的經歷,談她自己。「天啊,剛開始當空姐時心情很激動,這種激動能持續幾個班次。新面孔、新城市和俊秀的飛行員的新浪漫經歷。不過多數飛行員都把我們當成機組人員福利設施的一部分,似乎我們得排隊等候那些參加過不列顛之戰的可憐老傢伙的垂愛。」
「嗯。」
「只是因為……」
「而你並不愛艾莉森。」她目光盯著別處。「或者等你看到更好的爛貨就把我給踹了。」
「我憑什麼還讓你進來?」
「水可能是冰冷的。」
我們離開了山路,穿過樹林,不久又走上一條隱約可辨的小徑。順著小徑往下,一直往下,終於出現了一片空地。那裡鮮花開放,蝴蝶飛舞,一端有一個大約十呎高的瀑布,底下形成了一個清澈見底的水潭。我們穿過陰暗的樹林之後,在這裡可以停下來喝口水,同時欣賞周圍的美景。空地上方有一處小小的懸崖,崖上有一個不深的山洞,牧人用冷杉樹枝在洞口搭了個涼棚。地上有羊糞,但是舊的。自夏季開始以來,可能就沒有人到過那裡。「咱們游泳吧。」
「唷。」她脫掉襯衫,扯下胸罩,站在涼棚斑駁的陰影裡對我咧嘴笑。
「要是我們能永遠待在這裡該有多好。」
「艾莉,我無法告訴妳,這個週末我是多麼痛恨自己,我有十幾次想把一切都告訴妳。我不想以任何方式被她所吸引。差不多一個月還是三星期之前,我是不可能相信的,現在我仍然不知道她是怎麼回事。這是實話。我只知道,我被那裡的一切所困擾,所佔據,不僅僅是她。那裡正在發生的事情很奇怪。而我……被捲了進去。」她似乎沒有聽進去。「我還得回到島上去,為了我的工作。我在許多方面都是沒有行動自由的。」
「是我們之間關係的終結。」
「星期五我們一見面,我就意識到了。在你眼裡,我永遠是到處跟人家睡覺的艾莉森,打過胎的澳洲女孩,跟回力鏢一樣。你把她扔出去,下一個週末她又會回來敲你的門,賤。」
「說你還有點愛我。」
他抬頭看鐘。「大約一小時以前出去的。她留下了這個。她說等你下來的時候交給你。」
「只是一個願望而已。」她望著我。「來,坐這兒。」然後她拍了拍身邊的石頭,用她那灰眼睛十分坦率地盯住我。「你能原諒我嗎?」
「那為什麼要參加那些表演呢?」
「永遠不會了。」
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艾莉森,如果——」
「我還得把車開回去還呢。」
她擋在門口,門半掩著,房間裡一片漆黑。她的表情很可怕,氣得直喘粗氣,一副不饒人的架式。她顯然受到了傷害。
「妳總是歪曲——」
最後我告訴了她。我把那種感覺描繪成與性無關,只是一種精神上的魅力。
「像伊甸園。」
「什麼時間?」
「我對天發誓,我沒想得那麼複雜——」
「妳這樣想未免太可笑了。」
有人敲門,還把門推開了一半,把我們吵醒。陽光射進來了。那人看見我們還在床上,又退了出去。我看一看錶:十點鐘。我套上衣服走出去,發現剛剛敲門的是個牧羊人。他的羊群從遠處發出了鈴聲,兩隻大牧羊犬對我露出了牙齒,他用曲柄杖把牠們趕跑,然後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了用酢漿草葉子包著的一塊奶酪,那是他帶來給我們當早餐用的。幾分鐘後,艾莉森出來了。她把襯衣塞到牛仔褲裡,抬起頭瞇著眼睛看太陽。我們把剩下的乾麵包和橘子拿出來與牧羊人分享,把最後的底片也用完了。我很高興有牧羊人在場。艾莉森的態度明明白白地寫在她的眼神裡,我看得出她認為我們已經又恢復了過去的老關係。她已經把堅冰打破,這下該輪到我跳進水裡去了。
他回過頭去向另外兩個人重述了我的話,此舉純屬多餘。那女人說了聲啊,天熱,似乎一切都得到了解釋。他們仍然站在原地不動。
「我想要。」

「就床上功夫而論,你的確不是最優秀的。」她來到床頭,靠在床上,居高臨下看著我。「我看你是瞎了,甚至不知道你並不愛我。你不知道你是個卑劣而自私的混蛋,除了個人利益以外,什麼都不考慮,跟性無能沒有什麼兩樣。因為無論什麼都傷害不了你,尼古。你在內心深處築起一道牆,什麼都講不著你。因此,不管你做什麼,你都可以說,我是不得已而為之。你永遠不會輸。你永遠會有下一次冒險,下一輪骯髒的風流韻事。」
「何止複雜!」她輕蔑地哼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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