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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開門一看，竟是看門的巴爾巴．瓦西利。他長滿海象般鬍鬚的臉上綻開了笑容，才剛開口說了頭一句話，我就立即跳起來。

箱子裡放的也是衣服，有兩、三件羊毛套衫，一條很厚的花呢裙子，夏天在希臘似乎並不需要這些東西。兩個隻希臘背包式手提包是全新的，上面還黏著價格標籤，好像是買來做禮品的。箱底有幾本書，有一本是戰前的《希臘概覽》，裡面夾著一些以古蹟為主題的明信片，沒有一張是寫過字的。一本格林的小說，一本有關巫術的、由美國出版社發行的書，書中有一處用一封信做了記號。我從信封裡抖出一張卡片，是前一個星期倫敦一所學校發來的授獎演講日請柬。朱莉曾經告訴我，她在那所學校工作過。看信封，大約是一個月前從她的故鄉多塞特郡的塞恩阿巴斯轉寄到布朗尼的。還有一本選集本。我順手把它打開，裡面有朱莉亞．霍爾默斯、格頓等人的作品。有些詩歌一旁還寫出英文的譯文，那是她娟秀的字跡。

頭骨和他的妻子在微風中搖晃。我快步走開，把他們留在那裡，讓他們去進行神秘的靈交。

也可以說是兩條線索。

「她為什麼不把她姊妹的東西也帶走？」

他聳聳肩，似乎我的問題提得不合理。「主人告訴我，她還會回來，跟你一起回來。」

「空了，她把東西全帶走了。」我讓他帶我去看，其實就在隔壁，配備的家具也大體相同。但是一點也看不出有人住過的跡象，甚至一張桌子旁邊的廢紙簍也是空的。我再次盯住赫姆斯。

「是的。」遊艇從我們的視線中消失之後，要在村裡的某一個港口停靠是很容易的。如果有人告訴朱恩我們在船上，我想她可能也會悄悄上船。也可能本來的計畫就是如此。我瞪了赫姆斯一眼，把他甩在後面，逕自進了屋和*圖*書。

我含含糊糊地說：「不找什麼。」我越來越懷疑康奇斯的行動原則有點像間諜基層組織，任何人都不對自己的下線人員多說一句話，他們需要多少，就只讓他們知道多少……赫姆斯知道的並不很多，也許他只知道我會以這種方式出現，而且帶著憤怒，他應該遷就我。我放下衣箱，望著他。「另一個年輕女孩的房間呢？」

星期一午餐時，我收到一封信，是福爾摩斯太太前一個星期二從塞恩阿巴斯寄出來的。

我走過去打開一扇百葉窗，讓更多的光線流瀉進來。赫姆斯站在門口，滿臉疑惑地注視著我。他再次問我是在幹什麼。我注意到他根本不屑問我朱莉在哪裡。這一次我沒理睬他，在一定程度上我倒是希望他能動手制止我在他屋裡繼續到處東張西望，因為當時我正覺得自己越來越需要某種暴力行動。但是他沒有行動，我只好把遭受挫折之氣出在五斗櫥上。除了有一個抽屜裝化妝品之外，其餘的全是衣服，沒有別的東西。我撇開五斗櫥，環顧整個房間。在一個角落裡固定著一根橫杆，橫杆上掛著布簾。扯開一看，露出一小排連衣裙、短裙，還有一件夏裝。我一眼認出了那件粉紅色的連衣裙，她告訴我「事實真相」的那個星期天穿的就是這一件，當時我認為那似乎就是真相了。地板上是鞋子，鞋子後面的一個牆角有一個衣箱。我把它提起來，扔到床上，沒抱多大希望試了一下箱釘，結果一下就打開了。

頭骨上部鑽了一個洞，用黑繩子拴著掛起來，掛玩偶用的是白繩。玩偶的脖子套著絞索，因此這個「掛」字有雙重含義。玩偶大約有十八英吋高，木頭雕的，雕工笨拙，漆成黑色，微笑的嘴和凹陷的眼睛是白色的，明顯出自未經訓練者之手。它身上穿的唯一「衣服」是裹在腳踝上的兩片白色破布。玩偶代表朱莉，儘管她表面上裝成白色、清白，實際上她是邪惡的、黑色的。

她笑得很開心，也許正是因為這句話，我才沒有去報警。我可以想像朱恩受哄騙跟康奇斯一起走，但是她一定會有所懷疑，她不可能只是笑個不停。無論如何此話有假，它證實了我最壞的疑慮。還有，朱莉的全部東西都還放在樓上的https://m.hetubook.com.com房間裡，這又是一個異常現象，儘管這一現象還是比較令人高興的。這一切引領我向前，繼而又使我辨不清方向，接著再引領我向前……戲還沒演完。我心裡開始有了底，無論現在我多麼失望，受到多大的挫折，我只需要等待。

開膛取出內臟的屍體？

我意識到自己正在發生微妙而深刻的變化。我知道自己不能再信任那兩位女孩了，她們變幻莫測，叫人捉摸不定。朱莉在被「綁架」之前，重新提起所謂我對朱恩有吸引力的事，現在回想起來，是一件最虛偽的事情。如果我不是對她那麼癡迷，她提到那事情時我就會多注意一些。而現在情況似乎已經很清楚：她們仍然在依照康奇斯的旨意行事。這也就是說她們是了解內幕的，而且是從一開始就知道。但是如果這是一個合理的臆斷，我必須再補充一個：朱莉的確感覺到她對我很有吸引力。把這兩條放在一起考慮，我肯定能得出一個結論：她在某種程度上是在耍兩面手腕……既為老頭子來騙我，同時又為我去騙他。這反過來又說明她一定知道我最終會接受她，逗樂總有一天會停止。我很後悔當我有機會的時候沒有把艾莉森的情況告訴她，因為如果她對我的感情還有一點正經可言的話，那一定會立即結束這場荒唐的捉迷藏遊戲。不過，我當時沒有說出來，至少可以消除掉過去的一個恐懼，而她在不可能知道真相的情況下，也才能讓字謎遊戲繼續進行下去。

各種揣測束縛了我，就像格列佛被小人國的人用無數繩索捆綁起來一樣。我只知道我想朱莉想得發狂，那一天整個世界沒有任何別的意義。我快步朝學校走去，頗像冰島英雄傳奇中醞釀復仇的酋長，但是我心中一直留有最後一線希望：我會發現朱莉在等我。但是當我推開我房間的門時，房間卻是空盪盪的。我想去找狄米德，逼他說出真實情況，強迫他和我一起去找科學老師。我想到雅典去，甚至從衣櫥頂上取下了一個衣箱，但後來又改變了主意。可能只有一個事實是有意義的，那就是學校還要兩個星期才放假，我們——更準確地說是我，還要再受兩個星期的折磨。

「她在哪裡？」吃過午餐之後和*圖*書，乘遊艇走了。

客廳通風又涼爽，但沒有什麼東西。有一面牆上掛著一張精美的土耳其地毯，另一面牆上有一個不引人注意的盾徽，很像英國葬禮上用的死者紋章匾。透過左邊的一扇門，我看到從布朗尼搬過來的幾箱門口站著一個小男孩，可能是赫姆斯的一個孩子。大人對他說了話，又給他一個嚴厲的神色，孩子立即走開。赫姆斯在我背後說：「你想要什麼？」

最後，我到村子裡去，直奔教堂後面的房子。大門敞開，花園裡檸檬樹和桔樹一片翠綠，中間有一條鵝卵石小路通向裡面的房子。房子雖然不大，但有一種優雅的風格：圓柱門廊，窗頂有雅致的山花飾。背陰的正面經過粉刷，呈極淡的藍色，與夜空的淡藍色形成濃淡對比。我從涼爽陰暗的樹木中間穿過，赫姆斯從前門走出來。他發現我背後沒人，似乎對我獨自一人來找他感到驚奇。

我環顧樹林四周，看什麼地方有眼睛在監視著我，但沒有什麼動靜。炎日下樹木乾枯，灌木叢籠罩在毫無生氣的陰影裡。我又一次被恐懼和神秘攫住了。這些樹木，這太陽，構成了稀薄的現實之網。我覺得離家無比遙遠。最遙遠的距離從來不是地理上的。

星期三悶熱非常，太陽蒙上了一層面紗，像是個世界末日，和愛琴海地區的氣候很不相稱。那天晚上，我幾乎都埋在桌上批閱試卷，因為星期四是最後期限，必須把所有的試卷交給副校長。那晚的空氣很沉悶，十點半左右，遠處響起了隆隆雷聲，雨終於來了。一小時後，那一大堆試卷剛改完三分之一時，突然響起了敲門聲。我大喊一聲，以為是另一位老師，或者是一個即將離校的六年級學生想來打聽考試成績。

到了樓下，我叫赫姆斯把他的妻子喊來。她是島上的婦女，五十歲左右，灰黃色的臉，穿著到處可見的黑色衣服。但是她似乎比她丈夫少些陰鬱，多幾分健談。沒錯，木箱是船員們搬來的，主人來過，大約在兩點左右。年輕的女孩是跟他一起走的。她顯得不高興嗎？一點沒有，她笑得很開心。女孩長得很漂亮，婦人又補充了一句。今年夏天之前見過她嗎？從未見過。赫姆斯太太似乎唯恐我不知道，特別告訴我她是外國人。她說過要到哪和-圖-書兒去嗎？到雅典去。她說過還要回來嗎？婦人攤開兩手，表示不知道。後來她說，也許會吧。我又問了她一些問題，但是得不到更好的回答了。奇怪的是他們沒有反過來問我什麼問題，不過我可以肯定，他們只是馬前卒，即使他們知道正在發生什麼，也絕不會告訴我。

那幾天也許我對學校的火氣太大，期末考結束了，學校簡介裡曾作過許諾：「每個學生的筆試試卷都將由道地的英國教授親自批閱」。這就是說我必須批改大約兩百份試卷。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對此並不在乎，因為它可以讓我暫時擺脫各種焦慮和擔心。

那天晚上我值班，但是學生上床睡覺之後，我就偷偷溜出來，到赫姆斯的房子那裡去，只見樓上沒有任何燈光。

唉，可憐的約里克。

他仰起頭。不在這裡。

我用希臘語問他：「那位年輕女孩在這裡嗎？」他睜大眼睛看著我，然後兩手一攤，表示不理解。我不耐煩地又問了一句：「還有另一位年輕的女孩——她的姊妹呢？」

「對不起，先生，有一位年輕小姐……」

或者是弗雷澤？我努力回憶。它到底是什麼？在神聖的樹林裡懸掛玩偶。

「兩位女孩在哪個房間？」他猶豫不決，後來指向樓上。我有一個感覺，他真的不能理解我說的話，我大步跨上樓梯。樓上有一條通道橫貫左右。赫姆斯跟在我後面，我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他又猶豫不決，後來才指向右邊的一個門。展現在我面前的，是小島上一個很有代表性的房間。一張有床罩的床，擦得很亮的木頭地板，一個五斗和_圖_書櫥，一只漂亮的義大利大箱子，幾幅賞心悅目的水彩畫，畫的是島上的房子，透視手法簡潔、漂亮。畫作上雖然沒有署名，但是我猜得出，這些又是安東的作品。朝西的百葉窗關了四分之三。窗戶打開的窗台上放一隻潮濕的多孔通風透氣大罐，那是希臘人用來給空氣和水降溫的器具。義大利大箱子上擺一小盆奶油白的茉莉花和淡色的藍茉莉花，那是對客人表示歡迎的簡樸而雅致的小小象徵。

在陽光裡，在林間小徑，在每一個地方，底下都是黑暗。

一個是玩偶，另一個是人頭骨，掛在大門附近一棵松樹的樹枝上，垂下來正好在小路中央，離地面大約六呎，隨風搖擺，沐浴在陽光下，天真無邪，悠然自得。

「跟康奇斯先生一起走？到雅典去？」

赫姆斯說：「你在找什麼？」

星期二來了，我覺得坐立不安，什麼事也做不成，無法決定任何事情。接近黄昏的時候，我從碼頭漫步到那個以前的行刑廣場。有一塊裝飾板靠在鄉村學校的牆上。右邊還是那棵胡桃樹，但是左邊的鐵柵欄已經換成了木門。兩、三個小孩子往門邊的高牆上踢足球。這情景和那間刑室的情況差不多。星期天晚上我從村裡回來以後，曾去看過那房間，已經上了鎖，但我在外面轉了一圈，還往裡面窺視了一下，它已經被改成了儲藏室，裡面有黑板架和黑板、多餘的課桌和其他家具，再也見不到刑室的影子了。本來它應該保留原貌的，血跡、電爐、中間一張令人生畏的桌子。

這是什麼，無以名之。

「你是怎麼知道的？當時你並不在場。」是他老婆告訴他的。

我轉了一下頭骨，讓它打轉。凹陷部位不斷有陰影閃過，齜牙咧嘴，怪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