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六十七
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她一定是入他們的夥了,這是個令人難以置信的事實,但又是我不得不接受的事實。她怎麼會這樣做呢?為什麼?我反覆問自己:為什麼。
我回到旅館。
接線員說:「有你的雅典長途電話。」
「剛才打給我的那個電話你能對它進行追蹤嗎?」他不懂「追蹤」是什麼意思。「你知道是哪裡打來的嗎?」
我在房間裡走來走去,想像出艾莉森完全受我擺布的種種場景,想像她被我打得青一塊紫一塊,因悔恨而哭泣。
或者是她一直在為他工作?他故意取消學期中那個週末的活動安排,為的是強迫我去和她見面?他還主動提出,如果我想把她帶到島上來的話,他會把村裡的房子借給我。但是我也想起最後一個晚上朱恩說過的話——關於他們如何即興發揮,在構築迷宮的時候「老鼠」又如何被授予與實驗同等的地位。我可以相信,艾莉森在派里厄斯旅館發出尖叫之後,他們一定是找到了一種收買她的方法,用他們混亂的邏輯、他們的瘋狂、他們的謊言,他們的金錢……也許還把他們為什麼會首先選中我,這麼一個不讓我知道的重大秘密都告訴了她。我還想起我曾經對他們講過的有關艾莉森的全部謊言,其實他們對那些事情的真相www.hetubook.com.com知道得一清二楚。想到這些我不禁大聲吼叫起來。
「哪裡打來的?」
我跑回電話機旁,給夜間接待員打電話。
艾莉森,艾莉森,艾莉森。
到了最後一刻,我憤怒地高聲喊叫她的名字。起初我以為他們是找到了一個幾可亂真的替身,可是她那走路的樣子,站立的姿態,是誰也模仿不來的。
從旅行社出來以後,我走進雅典最大的書店,它就在體育場的一角。我向他們要一本花卉圖鑑的書,原想讓插在鈕孔裡那朵凋謝的花復活,可惜已經太晚了,只好把它扔掉。女營業員說,英文的一本也沒有,但是有一本很好的法文植物誌,用好幾種語言列出植物的名字。我裝出被書中漂亮的圖片吸引住了,悄悄翻閱索引,並找到第六十九頁與艾莉森諧音的香雪球條目。
電話已經接到羅素廣場我原來住過的那一間公寓裡了,我站著聽電話裡的鈴聲。鈴響了好一會兒,終於有人接了。
不,他不知道。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後,想起了當天下午插在鈕孔裡的花。花已經枯萎得不成樣子了,但是我還是把它抽下來,插在一杯水裡。
我想見她,我知道我非常想見她,逼她講出實情,讓她知道她的背叛是多麼卑鄙;讓她知道,即使她跪在地上繞著赤道爬一圈,我也絕不會饒恕她。我和她的關係已經結束。我討厭她。莉莉的毒我已經解hetubook•com•com了,她的毒我也解了。天啊,要是我能抓到她就好啦,但是我絕不會去找她。
康奇斯可能發現我們吵了架,甚至可能偷聽到吵架的全部過程。既然他可以動用攝影機,他當然也可以使用傳聲器和磁帶答錄機。接近她一定是在夜裡,或者是第二天早上……有關地洞裡的那些資訊:希龍德爾。還有派里厄斯旅館的那些人,他們看見了我試圖說服她讓我回到房間裡去。我一提及她的名字,康奇斯一定立即豎起耳朵。他一知道她要來雅典,立即意識到他的計畫出現了新的複雜情況。從我們見面的那一刻起,他就派人監視我們,施展全部伎倆說服她,可能還欺騙她開始……我不禁產生一種奇怪的想法,不是出於性的妒嫉,彷彿看見他把事情真相全都告訴了她:我想教訓一下你這位自私的小夥子,讓他永遠忘不了。我想起過去曾為討論當代作家和畫家和她發生過爭吵。這些事不是完全沒有聯繫的。我總是更喜歡指出他們的缺點,而不喜歡看到她對他們崇拜得五體投地,如果出現這種情況,我甚至會覺得自己受到了輕慢……而她目光敏銳,往往能講出他們的許多優點來。
沒有,歐夫先生,沒有。
現在我要去找她。
然後一切又都回到康奇斯那裡,他有神秘的力量,能www.hetubook.com.com塑造出並且控制住像莉莉那樣聰明,像艾莉森那樣獨立的女孩。似乎他把某種秘密透露給她們,使她們對他唯命是從。只有我被蒙在鼓裡,被排除在外,永遠是被人嘲弄的對象。
英語名稱是:芳香的艾莉森。
我睡不著,很想到機場去擰斷航空公司櫃檯小姐的脖子。現在我看出來了,首先接電話的男人和女孩本人都很急於知道我是誰,他們一定是被勸說入夥了,說服他們的也許就是艾莉森本人。但是我知道,我到那裡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他們很可能也會拿出偽造的剪報來。
我說:「通了,接線員。你好?」
與六十九頁相對的版面上有香雪球的圖片:薄薄的綠葉,小小的白花。同時附有希臘語、義大利語和德語名稱。
我真是快氣瘋了。我想起有關艾莉森的消息傳來時,我真的傷透了心。然而,她可能一直在雅典,也可能就在村裡的房子裡,或者就在布朗尼,甚至在監視著我。她扮演一個看不見的瑪麗亞,而莉莉是奧利維亞,我是馬爾沃利沃——總是擺脫不了莎士比亞的戲劇情境。
棺材式的轎子。裡面不是空的。他們是想讓她親眼目睹他們的方法的成功。無情的場面,無盡的暴露,使我精神上感到極端痛苦。審判是針對我「劫掠年輕女人」——她一定是把這個情況告訴他們了。在我離開倫敦之前,她就已經想自殺了。他們對我的過去已瞭若指掌。
我起hetubook.com.com得很晚。昨夜終於睡著了,而且睡得比我預料的還沉。我在床上躺了一會兒,一邊聽底下街道上的嘈雜聲音,一邊想艾莉森;試圖準確地回憶起她的表情,有沒有幽默,有沒有同情,有沒有什麼表示,是好還是壞。她被安排在這個時候死而復生,我是能理解的。因為我一回到倫敦,一切底細全都會搞清楚,所以此事只能安排在雅典。
總得找點事情做。於是我下了樓,到旅館門廳裡找到夜間接待員。
哀悼奧菲利亞的人,不是哈姆雷特,而是馬爾沃利沃。
我只要等待,他們會帶她來見我的,這一次我可要動用鞭子了。
「我想接通倫敦的電話,接這個號碼。」我把以前抄起來的電話號碼給了接待員。幾分鐘後,他指給我一個電話間。
「你是誰?」聽聲音是個討人喜歡的女孩,但還處於半睡眠狀態。雖然這次長途電話花去我四英鎊,但還是值得。我發現安.泰勒已經回澳洲去了,六個星期前回去的。沒有人自殺過,同時有一個女孩接管了那個房間。接電話的女孩不認識她,但是可以猜得出她是安的一個朋友。那女孩說她已經有「好幾個星期」沒有見到她了。對,她是金色頭髮,實際上她只見過她兩次。而且——是的,她認為她是澳洲人。但是到底是誰……
上一個小時,旅館大廳裡有沒有發現什麼行跡怪異的人?有人在等人嗎?www.hetubook.com.com
這麼回想起來我還發現,朱恩派的用場很少,確是一件怪事。地洞裡有許多她的服裝,而在艾莉森出乎預料「出場」之前,她應該有更多的戲份才對。我和她面對面嘴對嘴的第一次見面,隱含著對我用情不專的嘲諷,而多次重複的有關《三顆心》的荒唐故事,這些都表明事態可能如何發展。然後是星期日在海灘上,她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赤|裸的身體……也許康奇斯不敢肯定第一次和艾莉森接觸能取得什麼進展,因此必須為其他可能發生的情況留有餘地。但是艾莉森顯然是贏了,於是朱恩便退出行動。這也是莉莉的性格和角色發生變化的原因,她不得不立即扮演起瑟西的角色的原因。
我到旅行社去訂了晚班飛機的一個座位。站在窗口等出票的時候,看到牆上有一張義大利地圖,我找到了蘇比亞科,決定賭一把。這一回,提線木偶可要反過來讓提線人等一天了。
我關掉蓮蓬頭,穿上衣服,跑到憲法廣場去。我跑遍了所有的咖啡館,往所有的計程車裡窺視,找遍了該地區一切時髦的公共場所,無法思考,無法做任何事情,只能輕輕地呼喚她的名字,並狠狠地把它咬碎在牙齒間。
我到中午才下去吃早餐。我發現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我不必等了,又有一封手寫的信是給我的。這一次只有一個字:倫敦。我想起了地洞裡的那一道指令:除了核心之外,一切於七月結束。核心就是艾莉森。
「我的天啊……你是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