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七十一
「哦,各種各樣的線索。從他的文學作品中去找。我知道那地方十分靠近洛德板球場。在一個段落裡他談到這個女孩和她的古英國姓氏。哦,還有她那著名的醫生父親。然後我就開始在街道指南裡查找。」
「他寫詩嗎?」
本吉來了,站在二十碼以外的地方,就在一根石柱上的星盤旁邊,臉上的表情比言詞更清楚地表明他的耐心用完了。她向他招手,隨後輕輕地把他額前的頭髮抹到後面去。
「我們只是在打掃而已。」她把手中的掃帚放在牆邊。「可你究竟在找誰呢?」
「可我親愛的先生哪——對不起,不該說我親愛的先生……哦天哪——」她的停頓頗顯魅力。我彷彿看出她一輩子老是愛說話闖禍,但是看到她那曬黑的皮膚,清澈的藍眼睛,還有顯然尚未衰老的軀體,也就覺得可以原諒她了。她問:「你叫什麼名字?」
「不,不。但妳是否曾單獨和他在一起?」
「我確信他在這裡住過。」
「這兒的人都這麼說。」
在見到她之前,我的腦子裡勾勒了一幅她的畫像一定是頭髮灰白,有康奇斯的年紀了。現在離她近些,我可以看到她眼角的魚尾紋,還有脖子上的肌肉顯然略微有些鬆弛。那一頭濃密的棕色頭髮怕是染過的。她可能有四十好幾了,但這還是比我要找的人少了十歲。「莉莉.德賽特斯太太?」
「是的,他是在這兒住過。」男傭人等在一邊,她擺出貴婦人的架式,揮手讓他走開,似乎想把我也一起打發走。
「妳完全無法描述他的性格嗎?」
「天哪,是的,但……這個叫莫里斯的——你說他叫什麼來著?他和他們住在一起嗎?」
「妳的姊姊蘿絲比妳年長——?」
「非常感謝。」我一邊說著一邊向門口退去。
「你認識他們?」他繫著領花,說話有一種令人作嘔的不清不楚的口音。
「不是關於妳父親的。」一匹小馬在馬廄裡發出一聲嘶叫。小男孩帶著懷疑的神情看著我。他媽媽叫他走開,去把他的桶子裝滿東西,我擺出了富有牛津魅力的紳士派頭。「如果實在太不方便,我可以改日再來。」
「還沒有被翻譯過來,但是會的。」
「各種各樣的線索都指明那女孩的名字是一種花的名字。他住的地方離她很近。他們兩人的共同愛好是音樂……」
她遲疑著。我又禮貌又堅決:「只要十分鐘。」她轉向她的兒子。「本吉,去叫岡希爾德給我們泡些咖啡,端到園子裡來。」
「有個姊姊,蘿絲大約就是那時死的。一九一六年。」
他望著馬廄,「可是這匹懶馬還沒餵呢。」
「不,去見一個人,在丁斯福德公館。」
她又笑了,記起來了。「我們一直認為他暗戀著我的大姊梅。當然,她已訂婚了,但她常來和我們坐坐。是的……哦天哪,這真怪,我想起來了,當她在屋裡的時候,他總是喜歡在她面前賣弄,我們管它叫賣弄,彈很難的曲子的片段。大姐喜歡貝多芬的——〈給愛麗絲〉?當我們想氣他的時候,就故意哼那首曲子。」
她聳聳肩。「相當年輕。」
「我就是德賽特斯太太。」
「我的大姐住在智利。她比我年長十歲。至於我的姊姊蘿絲——」
「你打算推銷什麼東西嗎?」
「別問我。現在我分不清二十歲和三十歲。大的是雙胞胎,你知道吧。」如果他不是正忙於擦亮酒杯,全神貫注地做他的酒生意,他準會看到我的臉已陰沉得像石頭。「就是他們說的雙生子。一些是正常胎,一些是雙胞胎。」他把酒杯高舉起,對著亮處。「人家說做母親的能分清她倆,是因為其中一個有塊傷疤或什麼的……」
我接著往下找,對每個細節都複核一次,但再也沒能找到又一個蒙哥馬利。
「我不能相信那是老鼠和_圖_書先生,他是一個十分有趣的小個子男人。」
我等著他往下說,但他顯然沒有太大的興趣。我吃了半個三明治,一邊想著應該是這樣。
「噢,我在做一項研究,正在尋找一戶名叫蒙哥馬利的人家。」
隨後,我在年代晚一些的指南裡追蹤我所找到的兩個蒙哥馬利。艾莉特森路的那一個消失於一九二二年。令人氣惱的是,榆樹路的蒙哥馬利在指南中持續出現很長一段時間。但查爾斯一定是在一九二二年死了,之後房主的名字變為弗羅倫斯.蒙哥馬利女士,一直持續到一九三八年。
我們一起走進屋裡,穿過客廳,到了一間寬敞的大廳,然後進入一間廂房。我看到一張長長的飯桌和銀色的蠟燭。在兩扇窗戶之間的鑲板上有一幅畫。本吉跑過去按亮了畫頂上的燈。畫上是一個愛麗絲式的女孩,長髮,穿著水手服,從一扇門邊往外看,彷佛是在捉迷藏,看到找她的人正在白費功夫。她的臉龐充滿活力、緊張、激動,但仍一臉無邪。在畫像下面的一個黑色小牌子上,我辨認出幾個鍍金的字:淘氣,威廉.布蘭特爵士(皇家藝術會會員)作。
她說:「我真的再也沒有什麼可告訴你的了。」本吉對她耳語了些什麼,她大笑起來,在陽光中站起身,牽著他的手。「我們這就去拿一幅畫給奧爾夫先生看,然後就回去幹活兒。」
「他從音樂轉向文學。妳瞧,在他早期的詩歌和他的一部小說裡,曾無數次提到他在英國時有一段不愉快、但卻很有意義的愛情故事。當然我們無法知曉在多大程度上他是在回憶現實中的事,在多大程度上又是在添枝加葉。」
「我能讀他的作品嗎?」
「妳是否記得他對妳有特殊的感情——或是對妳的姊姊們?」
「哦,我一點也不知道。你知道,我當時年紀還小。」
「查爾斯.佩恩爵士?那個外科醫生?」
本吉沿著石子路跑去。德賽特斯夫人脫去手套,甩掉頭巾,我跟著她走過一條柳蔭道,沿著一堵牆往前,穿過一道門,進了一個老園子。先是一池秋花,在房子的那一邊有一片草坪、一株雪松。她領我七拐八彎地來到一座涼廊。廊上有一架裝遮篷的鞦韆,還有些雅致的鐵座椅漆成了白色。我推斷查爾斯.佩恩.蒙哥馬利爵士有一把金色的解剖刀。她坐在鞦韆上,指著一張椅子示意我坐。我獨自低聲讚美這座園子。
她為不能留我吃午飯而道歉,說她在赫特福德的婦女會還有「應酬」。我答應她,只要康奇斯的詩被翻譯出來,我就給她寄一本。
我告訴了她。
「為什麼叫他老鼠先生呢?」
「我在寫一部有關一位著名的希臘作家的論文,他在希臘很有名,我想多年前他住在英國時,蒙哥馬利小姐和他很熟。」
「就那麼回事。撞了幾百個死胡同,但有一天你終於找到一條路了。」
「路過的?」主人一邊問一邊給我倒了一品脫的酒。
「我看妳剛剛又想起了別的什麼。」
「我想有一天他會成大名的。」
五分鐘後我到了榆樹路。這兒至少還比較像樣,有相當大的宅第,也有維多利亞時代早期的小巷和村舍,頗為好看。同時,這一切似乎都不曾改變,看上去挺令人欣喜。四十六號是這條路上最大的房子之一。我停了車,走上一條被兩邊的繡球花包圍著的小道,來到一個氣勢不凡的大門前,按響了門鈴。
我像一隻鷹一樣緊盯著看她的反應,但只見她一片茫然。
「其他那些名字——對妳都毫無意義嗎?」
一個六十歲的猶太女人出現在面前,她裝束豪華,模樣挺聰明的。
我飛快地衝出酒吧,他連喊叫都來不及了。
她害羞地用手遮住臉。「哦天哪和-圖-書,又來了。」男孩使勁晃著她的另一隻手,也在為她的愚蠢害羞。
「不——我是說,是的。我不知道。那是因為你說他擅長音樂。」她露出懷疑的神色。「你該不會是說老鼠先生吧?」她大笑起來,雙手的大拇指鉤著馬褲口袋的邊兒。「我想起了〈風吹柳樹林〉這首歌,他是義大利人,來教我和妹妹彈鋼琴。」
她垂下眼睛。「甘伯里諾?甘巴德洛?……大概是這樣的名字,甘巴德洛?」她說這名字的口氣使人覺得那是在開玩笑。
「我到那兒是有正事。」
「妳那位在智利的姊姊會記得清楚些嗎?我可否給她寫信?」
「過一會再來照料牠。」
「妳的姊妹會知道得多一些嗎?」
「妳或妳的姊姊從來沒吹過笛子或者簫嗎?」
「也許妳認識的是查爾斯沃思?或是漢彌爾頓.杜克斯?那是很久以前了,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時候。」
「到哪兒去了?」
「她那地方挺不錯。」
我來到了馬奇哈德姆的大街上。十二點半了,我決定在開車回倫敦之前吃點東西,於是便在一家小小的、一半是木造的酒吧門口停了下來,酒吧櫃檯前只有我一個人。
「天啊,這真出人意料。說到重點了。有一首……呃,有一首神秘的詩是寫妳周圍這一群人的。詩很晦澀,但現在我們知道你還有個姊姊……」
「知道他們。三明治的錢分開算。」他按響了錢櫃的鈴。「過去常在村裡見到她的孩子們。」
「由你來譯嗎?」
「可我父親——」
「事實是……這很難解釋……我是在找一位莉莉.蒙哥馬利小姐。」
「一個很個人的問題。妳是否能說妳當時是一個漂亮得很驚人的小女孩……我想妳一定是——但妳是否覺得自己有很出眾之處?」
「他是這家的兒子,也許是獨生子吧?很擅長音樂。」
「如果妳曾是莉莉.蒙哥馬利小姐。」
我順著磚砌拱廊下的石徑走過去。經過兩個車庫後,再往前一點我就看到馬廄了,也聞到了味道。從一扇門裡出來一個提著桶子的小男孩。他看見我,喊了一聲,「媽媽!有人來了。」一個身材苗條的女人從同一扇門裡走了出來。她身著馬褲,配著紅格子襯衫,戴紅頭巾,看上去也就四十出頭的年紀,但是依然漂亮,腰板筆直,皮膚是那種經常風吹日曬的顏色。「我能幫您什麼?」
「是的。」
「我那時十歲。」她的視線轉向正在往桶裡裝東西的兒子。「本吉的年齡。」
「如果我能問妳幾個問題……」
「我不這麼想。」
「妳能不能非常耐心地讓我再問妳十分鐘的問題?」
她摸著頭巾,極力回憶著。隨後看著我,顯出疑惑的神情,「你知道嗎?……但這不可能是?……」
「真是令人不可思議。」
女主人說:「我有好幾年沒見到她了。」
「哦,這我可沒法告訴你。不知道。但我記得在他住處見過一個兇悍、樣子可怕的老女人。我們痛恨她。老實說,我們想念他。我想我們大概是膽子小的小勢利鬼。在那種時候就是這樣。」
「當然一定是十分年幼了。」她的微笑讓我覺得自己說的恭維話是歐洲大陸式的,令人難堪。
「可憐的人,怎麼死的?」
「那麼這場景就是兩個小女孩逗弄一個外國音樂教師?」
「就他那方面說,妳是否記得有什麼強烈喜愛妳個人的表示?」
「您想喝點茶嗎?或是別的什麼?」
「我說呢——這才是你的本意。」
她用漂亮的雙手捂著眼睛。「天哪,這不是讓你覺得——我想他是被拘禁了,但老實說就我這輩子我……」
一個尖利的聲音救了我。「是誰呀,厄科爾?」
「天哪,沒有。」她咧嘴一笑,顯然感到太荒唐。
「可是——提到我了嗎?」
「莫里斯https://www.hetubook.com.com什麼?」
「我正在做的研究是關於——莫里斯.康奇斯。」
「蘿絲!」
「年長兩歲。」
又是一幅動人的畫面。
「他教了妳們多久?」
「古鋼琴就是彈起來叮叮咚咚響的那種琴嗎?」我點點頭,但她卻搖搖頭。「但你說他是個作家?」
「挺不錯,對嗎?我丈夫幾乎是一個人打理好這一切,可憐的人,他自己幾乎沒有時間來看它。」她微笑著說,「他是一個經濟學家,整天待在斯特拉斯堡。」她盪了一下鞦韆,腳甩得老高。感覺上,她有點太孩子氣了,而且太知道自己的好身段。不過這大概是對單調鄉村生活的一種反應。「來,談談你那位我從沒聽說過的著名作家,你見過他?」
「你可憐的老媽剛吃了一驚,親愛的。她發現自己是繆斯呢。」她轉向我,「是這個詞兒嗎?」
她微笑地將視線轉向房子。「岡希爾德來了。」我們倒咖啡,很客氣地說了幾句有關挪威的話,前後用了兩、三分鐘——我發現岡希爾德從沒到過比特隆赫姆更北的地方。本吉聽話地跑開了。又只剩下莉莉和我了。
她的眼睛閃閃發光,透著幾分不引人注意的貪婪,似乎就在她去找地址的幾分鐘裡,她認定了可以從我身上汲取快|感。她是一個貌似螳螂的女人,外表奢華,實則貧困。我很高興得以盡快逃脫。
「我?」
她坐直了,興趣來了。「你究竟是怎麼追到我們這兒的?」
她開始在鞦韆上盪起來。「你知道嗎,挺嚇人的,但我記不得了。我的意思是說,是的,我們捉弄他。我確信我們倆是小淘氣鬼。但戰爭開始後,他也就消失了。」
第二天早上十一點鐘,我已經在馬奇哈德姆了。天氣很好,在九月裡算是不錯的好天氣。天空萬里無雲,一片蔚藍,與希臘的天氣不相上下。丁斯福德公館坐落在村莊以外,雖然不像它的名字那麼堂皇,但也絕不是簡陋的茅舍。在大約一英畝養護得很好的地界裡,一座由五間房子組合而成的、紅白磚瓦相間、古色古香的大宅,優美雅致地矗立著。這回來開門的是一個斯堪地納維亞女孩。是的,德賽特斯夫人在家,她就在馬廄邊,我可以從旁邊繞過去。
「是他的名嗎?」
「我找德賽特斯太太。」
我在金碧輝煌的大廳裡等候。廳裡到處是大理石、鍍金器物、窗與窗之間有大玻璃鏡,整體看上去像是法國油畫家弗拉戈納爾的一幅畫。這一切僵化了的豪華令人緊張而激動。女主人很快又出現在我面前,拿著一張卡片,上面寫著:哈福德郡,馬奇哈德姆,丁斯福德公館,莉莉.德賽特斯太太。
「康奇斯。」我把這個名字拼給她聽。「他是一個著名的希臘作家,年輕的時候在我們英國生活過。」她用戴著手套的手笨拙地將一綹頭髮順到後面去。顯而易見,她是那種除了馬、房子和孩子以外,對其他一切都一無所知的英國村婦。「老實說,我很抱歉,但這一定是搞錯了。」
她笑得很傻,而且洋溢著養馬人的氣息,還自得其樂呢。
「妳對他的父母也一無所知?」她搖搖頭。
「不是丈夫。」他注意到了我的神情。「呃,我們在這兒兩年了,我還沒聽說過她有丈夫。有……男性朋友,我聽人這麼說。」他朝我擠了擠眼。
「一個讓紳士hetubook.com.com為她寫詩的女人。」
我查了查自己的筆記本。「妳真的就不記得戰爭來臨時他怎麼樣了?」
「他叫什麼名字?」
「當然他們像我一樣,都是倫敦人。」一陣沉默。然後他拿起一個杯子。「挺好看的女人。沒見過她女兒嗎?」我搖搖頭。他擦著杯子。「絕色美人。」又是一陣沉默。
「如果我現在能見到他,我想我一定能夠說他是一個可愛的小男人。你知道的。」
「妳是否記得一件事——他彈鋼琴,也彈古鋼琴嗎?」
我說得那麼急切以至於她有些吃驚。隨後她又微笑了,「不,死於黃疸之後某種十分罕見的併發症。」她轉頭向外,凝視著園子好一會兒。「那是我童年的大悲劇。」
鈴聲在空房裡回響。整個八月份情況都是如此:住在那兒的人度假去了。在當年的街道指南中我找到了他的名字:西門.馬科斯先生。從一本舊的《名人錄》我了解到,著名的查爾斯.佩恩.蒙哥馬利爵士有三個女兒,本來我也許能夠找到她們的名字,但當時我迫切地想拖長調查的過程,就像小孩子要慢慢地享受他的最後幾顆糖果。九月初的一天,當我看見房前車道上停著一輛車,我幾乎失望了,因為我知道又一個微薄的希望也要破滅了。
「是的,我認識她。」她顯然對我臉上露出的詫異微笑並不感興趣,「你想見她?」
「死於傷寒嗎?」
「當然可以。你要她的地址嗎?」我把她給的地址寫了下來。
她完全記不清了。
「兩年吧?」她似乎是在問我。
「我從西門.馬科斯太太那兒得到妳的地址。」她表情裡一絲細微的變化告訴我:我不討她喜歡。「我來是想請問妳是否願意幫助我進行一項研究。」
「因為他有一雙老瞪著人看的棕色眼睛。我們常常逗他,逗得可狠了。」這時她的兒子過來了,推著她,而她也一臉慚愧地看著她兒子,倒好像被逗弄的是他似的。她沒有看到我眼裡突然一陣激動的表情。我想到康奇斯一定用了不只是一枚針來確定人名地址錄中他要找的人。
她想了許久,然後搖搖頭。「你該不是指……下流的事吧?」
「爾夫先生,你知道一九一四年我多大嗎?」
她低眼看著手裡的香菸。「為了——呃天哪,怎麼說呢,為了你的研究,作為一個可憐的邋遢的母親來說,答案是……肯定的,我相信當時我有出眾之處。其實,他們還給我畫了像。畫像挺出名的,在一九一三年的畫展上風靡一時。就在家裡——一會兒我就拿給你看。」
「不知我能否同屋主或他的太太談談?」
「沒有。」
在驅車離開以前,我又看了看四十六號住宅兩邊的其他房屋。也許就在其中一幢房裡,康奇斯度過了他的少年時代。四十六號後面是一棟工廠模樣的房子,但我在街道指南中發現那不過是洛德板球場看台的背後。由於牆很高,花園是看不見的。看台這麼高大,「小球場」一定顯得更小了。這些房子很可能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修建的。
「她們多大年紀?」
「你有預約嗎?」
聽著她的敘述,我意識到我仍是老頭的受害者。他編造來欺騙我並經過「朱恩」證實的那一套個人輝煌歷史,直到此時我還是對之持半信半疑的態度。此時我想起了他在講述自己的故事時,反覆提及他的生活或命運在二十年代發生過重大變化。我開始建立起一個新的假設。他可能是哪個貧窮的希臘移民家庭的有天分的兒子,也許來自科孚島或愛奧尼亞群島,覺得自己的希臘文名字不光彩,便換了個義大利名字,企圖在人生地不熟的愛德華時代的倫敦出人頭地,擺脫自己的過去和背景,開始過雙重生活……在遙遠的年代,他在
https://www.hetubook.com.com蒙哥馬利家,無疑還有其他類似場合,曾經遭受過羞辱和不愉快,我們所有經歷過布朗尼「體制」的人全都成了這種遭遇的代罪羔羊了。我一邊開車一邊微笑,一半是因為想到這種知識性的理論構建背後隱藏著十分人性化的怨恨,一半是為這個值得追尋的新線索。
「她丈夫是幹什麼的?」
我搖了搖頭。康奇斯又一次耍弄了我,使我陷入了十分可笑的境地。他可能只用一枚針一指,便在一本舊的人名地址錄裡找到莉莉這個名字。是的,他只需要找到這戶人家一個女兒的名字。我心裡毫無把握,但也只好繼續追問下去。
她做出一副吃驚的樣子。「從來沒有,總是有我們的家庭女教師或者我姊姊在場,還有我母親。」
「恐怕搞錯了。查爾斯沃思夫婦沒有孩子,漢彌爾頓.杜克斯夫婦有個男孩,但——」我看到她遲疑了一下,似乎是記憶受到阻礙——「他在大戰中死了。」
「呃……」我讓她認為我有希望做這件事。
「年輕嗎?」
「妳能告訴我更多關於他的情況嗎?」
「繆斯是什麼?」
「癌症。」我趕緊補充道。「他呀,咳,對自己的過去很保密,別人只能從他的著作內容做一些推斷。我們知道他是希臘人,但他也可能曾經裝成義大利人。」我跳起來給她的香菸點火。
急於尋覓的強大誘惑力壓過了她對我不信任的感覺。她說:「我來給你找找地址。請進。」
「迷人。」
「他死於德佔時期。」
午飯後我驅車到艾莉特森路。在我的車搖搖擺擺進入這一區域時,我知道找錯地方了。這兒的房子都是臨街排列,一點也不像康奇斯所描述的富麗堂皇的樓房。
「莫里斯.康奇斯。」她顯然沒有聽說過這個人的名字。
她微笑道:「蘿絲。」
她朝他點點頭,本吉便喊道:「看妳多可笑啊。」她揪住他的頭髮,他笑得露出了牙齒。
她的臉色陰沉下來。
「哦,是喔。」
那是一個星期一,我十分牽強地假設康奇斯兒童時代曾在倫敦住過,又假定當時在聖約翰林地一帶確實有一個莉莉.蒙哥馬利。我到馬利樂本中央圖書館,查閱了一九一二~一九一四年的城市指南。當然康奇斯的名字不會出現,我便找蒙哥馬利。阿加西亞路,阿爾伯特王子路,亨斯特里奇普萊斯,奎因斯格羅夫……靠著一本倫敦街道指南我找遍了惠靈頓路以東所有可能的街道。突然,隨著一陣激動,我的眼睛躍過了一頁。弗雷德克.蒙哥馬利,艾莉特森路二十號。
本吉要他母親彎下腰聽他的耳語。「他要告訴妳,我們家裡的人管它叫什麼。」
「我以為他住在妳家旁邊。結果不是這樣。他住在哪裡?」
她大笑起來,又轉向我。「他真的很有名嗎?」
「他是不是有點矮?比我矮?」
「啊,我明白了。」
「是于爾夫。」
門邊出現了一個頭髮漂染過的女人,她端上來一盤三明治。在找給我錢的時候,他說:「她挺像個唱歌劇的,不是嗎?」
鄰居的名字分別為史密斯和曼寧厄姆,但到了一九一四年後者已經搬家,取而代之的名字是赫克斯代普。我抄下了地址,便又接著查找。幾乎是一下子,在主幹路的另一邊,我找到另一個叫蒙哥馬利的,住在榆樹路。但我一下子又失望了,因為他的全名是查爾斯.佩恩.蒙哥馬利爵士。從他名字後面的一長串首寫字母可以辨認出他是一個有名的外科醫生。他顯然不是康奇斯所描述的那個人。鄰居的名字分別是漢彌爾頓.杜克斯和查爾斯沃思。在榆樹路的居民中還有另一個有頭銜的人,一個「頗有希望」的地址。
最後,聽見門鈴來開門的是一個穿著白色家居長袍的義大利人。
為了製造效果,我掏出了一本筆記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