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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師

作者:符傲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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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七十三

第三部

七十三

我立刻明白這個問題不像他的口氣那樣隨意,他既害怕又好奇,而我們兩個人見面其實是出於同一個原因。「天啊,我想問你的也是這個問題。你記不記得,就在我們說再見的時候……」
門外傳來一聲叫喊,那是兩週來打掃一次樓梯的老太婆的喊聲,她說我的電話鈴響了。我跑回樓上,怕電話鈴聲隨時都會停掉,連忙抓起聽筒。
「我穿過大門,沿著車道向別墅走去,在屋前轉了一圈。你猜我看見了什麼東西?」我搖搖頭。「一個人吊在那裡。」
「那時沒有真正到肉搏戰的地步,但我能感覺到她是有準備的、樂意的。你知道島上是個什麼樣子嗎?底片全裝好了,可沒什麼可拍的。」
接著是一陣靜默,但我知道她在笑。
「妳要這麼說也可以。」
她聳聳肩,用女巫般冷冰冰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彷彿給我卜了最壞的一卦。
「說得可好了。一生都在歐洲來來往往,出入最上流的社會。對了,實際上我發現孿生姊妹中有一個稍顯遜色,和我不是一個類型。另一位相當出眾,興趣愛好和我相同。很好,喝完茶,老頭和那個沒勁的女孩走了,留下朱恩——那是她的名字——帶我參觀別墅。」
「沒錯,不過我做得很簡單就是了。我起草了一份報告,先談戰爭期間的那件事,接著再談幾個事實,就是有關我們的朋友康奇斯先生當時的政治傾向,然後把這份報告寄到合適的地方去。」
「沒有,老兄,絕對沒有。」
「這我是知道的,肯普。」
「你猜對了,老兄,我一|絲|不|掛,站在海灘上拚命喊叫那個該死的女孩的名字。」我大笑起來,但他卻怎麼也笑不起來。「就這樣鬧了個大笑話。她的意思我算明白了。你可以想像我當時有多憤怒。我預計她半小時之內回來,但我四處搜尋,不見人影。我只好朝別墅走去。可是腳很疼,我扯了點松樹枝,心想需要的時候可以把下身遮起來。」
「對那個地方有好處,可以激發他們的思想。」
「當然不是,老兄。我的天呀。」他大笑起來,後又瞟了我一眼。「不過,讓我們面對事實,莫塞萊說的並不都是胡謅的。如果你問我,我會說,這個國家已經他媽的糟透了。」他伸了伸脖子。「該多點紀律,多點民族的自豪……」
我說:「你還沒有解釋候車室是怎麼回事兒。」
我們一邊吃著三明治,一邊談起了學校的情況,但沒有提及布朗尼。他反覆地說他曾警告過我,我說,是的,他警告過我。我一直在等待機會,想提出我唯一感興趣的主題。最後,正如我所希望的,他自己開了頭。「你到過候車室了嗎?」
「哦,早安,爾夫。是我,桑迪.密特福。」
憤怒伴隨我度過了第二天。但第三天我到索默塞特公館去,發現莉莉.德賽特斯讓我查的每個事實都是真的。不知怎麼地,這使我的憤怒轉為憂鬱。那天晚上我撥通了她在馬奇哈德姆的電話,是挪威女孩來接的電話。
我開始覺得非放聲開懷大笑不可了,但表面上卻裝出一副和他同樣憤怒的樣子。
「他們都說她們是老頭子的教女,照我看,她們肯定不是。她們是一對高級妓|女。朱莉使用的語言洩漏了天機,看人的方式也與眾不同……帶有性暗示。」他瞥了我一眼。「在地中海地區常常可以見到那種妖裡妖氣的姿態,尤其是在東地中海一帶,我以前就遇見過。」
「沒有。確實沒到過。」
「你是在開玩笑吧。」
「你好,我是尼古拉斯.爾夫。」
「不,老兄,是她們在開玩笑。實際上是個假人。就像練刺刀時用的那種假人,裡面塞滿了稻草。它的脖子上繫著一條繩子,身上穿著我的衣服,頭被畫得像希特勒。」
他高高在上地微笑著。「我們下到了海灘。她說,我沒有泳裝,你是否m•hetubook.com•com介意先下水。我想,也許她是害羞,也許她還有必要的事要做。好吧,脫衣服吧。她這時躲到樹林裡去了。我完全按照她說的做,游了五十碼,踩著水,等了兩分鐘,三分鐘,四分鐘,實際上到後來等了有十分鐘,我開始覺得好冷,但還是沒看到她的身影。」
「這樣吧,你可以想像,我迅速進入狀態,鞏固了自己的陣地。我先弄清了她們是誰。才知道她們是別墅裡那個老頭的教女,出身高貴,在瑞士畢業,如此等等。她們說是到那裡度假的,還說老頭很想見我,問我為什麼不一起去喝杯茶。談得不少。我們一路上用小跑步去見老頭,然後,大家一起喝茶。」他的老習慣還是沒變,還是喜歡猛往上伸長脖子,好像領子太緊似的,又好像要使自己更像個善於處世的人。
「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實際上他和德國人做了一筆交易,親自組織後來被槍斃的八十名村民,然後叫他的德國朋友把他和村民們排在一起,好像他既勇敢又清白。」
一分鐘以後,定好了時間地點,我又一次看我寫給艾莉森的信。字裡行間可以看到受傷的馬爾沃利沃步履蹣跚。又過了一分鐘,信已經不見了,正如我生活中其他一切關係一樣,只剩「焦痂狀」的灰燼。這個詞難得一用,但很精確。
「幹得好。」
我放下了話筒,她還在那兒,但我覺得沒有跟她通話的必要。
「請不要在早上這個時間談這種事。」
「和通敵者一起划船,還記得嗎?」
「我是想幫助你。」
「沒有朋友,沒有女孩,什麼都沒有。」
「我能有什麼反應?把那該死的東西拉下來,扯下我的衣服。」
「全他媽的荒唐。」魚咬上飛蟲餌了。「有一天我在外面散步——是五月還是六月,記不清了,只記得是在學校裡出了點錯,於是到毛薩去游泳,也就是你知道的那個地方。透過樹叢,你猜我看見什麼了,是兩個女孩,而且不僅這樣,還是兩個幾乎一|絲|不|掛的女孩。我立刻用最快的速度往四下打探,找到了能夠接近她們的捷徑。然後,我用希臘語對她們說話,可他媽的,她們竟用英語回答我。她們兩個是英國人,真是漂亮得不得了的尤物。一對雙胞胎。」
「一大堆關於和平主義與原子彈的愚蠢言論。你知道都是些什麼話,我根本不想聽。」
「那你就告訴我吧。」
「記得。」
「你是說……」
我朝著擁擠的索霍街一眼望去。「我希望你一到那裡,宙斯就用閃電擊中你。」
「說她們是共產分子?」自從一九五〇年內戰結束以後,共產主義分子在希臘受到毫不容情的追捕。
「我的老天爺!我再去給你弄點酒來。」
密特福用拇指和食指作了個在希臘表示腐敗的手勢。
「我想再見見妳。」
「你要知道,我們在列夫卡的山頂上採礦的時候,每逢有新工人空降下來,贊——贊.菲爾丁是怎麼處置他們的——是直接派他們去幹活,不做任何提醒,也沒有任何說教,只說一句『小心點。』」
「首先是她們究竟為什麼要那樣做?我的意思是——這麼說吧,她們根本就不喜歡你……她們從一開始就可以不理你呀。」
「可他不是受了重傷嗎?還是怎麼了?」
「好吧,在你去西班牙之前我就不談弗朗哥做了什麼、沒有做什麼了。」
「納粹!」
我站在吧台前等著拿酒,朝鏡子裡看了看自己,對自己微微擠了一下眼。
接著傳來了另外一個聲音。
「你沒在找工作,我想要說的就是這句話。」
「結果你的衣服不見了。」
「老兄,不要誤解我。你想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我究竟www.hetubook.com.com是在對誰作戰?只是……好吧,拿西班牙做例子。看看弗朗哥都為西班牙做了些什麼。」
我說:「說起來太複雜了。」
她說:「什麼時候?」
「她喊的都是些什麼侮辱言辭呢?」
「妙極了。」
他伸出了手。我真想知道如何擰住他的手,一口氣把他摔到背後去。他最後映入我眼簾的是深藍色的背影,正朝沙夫茨伯里大道走去。在一場失敗者獲勝的戰爭中,他永遠是一個勝利者。
「哦,但是……」我輕彈了一下手指。「等一等。他叫什麼名字?」
那天下午晚些時候,我撥通了馬奇哈德姆的電話。電話鈴響過很久以後,終於有人來接聽了,是莉莉.德賽特斯的聲音,她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著:「丁斯福德公館。」
「天哪。」
「差不多是那麼回事。」
「你告訴過我啦!」
他彎起胳膊,摸著自己的後腦勺。「對了,我又急匆匆跑回學校。她溫柔的向我告別,邀我下個週末去吃飯。一個禮拜過去了,我穿上最好的衣服出現在她們面前,還有其他必要的裝備。就喝酒啦。兩個女孩子可愛極了,但是後來……」他緊張而神秘地看了我一眼,「哦,實際上,另外一個女孩,不是朱恩,那個女孩有毛病。」
「我們爭吵的題目之一是莫塞萊。」
「可她都說些什麼呢?」
我們離開種著曼德拉草的草地,走到人行道上。
這就像莉莉.德賽特斯所講的話未能使我更接近那永恆的奧秘一樣:什麼人生旅程,什麼航線圖?
這一天,也就是拜訪她之後的第三天,我是這樣度過的:喝醉了酒,給在澳洲的艾莉森寫了一封充滿怨恨的信。我認定她一定在那裡。信裡說了我要對她說的一切;我至少把信讀了二十遍,彷彿只要讀夠了次數,就能把我的無辜和她的邪惡變成既定事實,但我一直拖著沒有寄,最後,信是在壁爐台上過夜的。
「喂,喂。」
「我還是想見妳。」
「你怎麼了,尼克?」
我抬起頭來看著她的臉。臉色蒼白、臉頰臃腫,眼睛永遠因為抽菸的煙霧而瞇縫著。那煙霧有如表演能劇時用的面具,不過和她那帶倫敦口音的洪亮聲音、她裝出來無情卻傷感的樣子配在一起,儘管有些怪異,似乎還頗諧調的。但是此時她表現出非同尋常的慈愛姿態,從桌面上伸過一隻手來,拍了拍我的手。我知道她比莉莉.德賽特斯小五歲,但看上去彷彿比她大十歲。按平常標準來看,她說話下流,顯然屬於我父親最痛恨的那一類人,他把這種人看成比該死的社會主義者和該受詛咒的白廳空談家們更為低劣的一類。此時,我眼前幻化出他站在公寓房門口的形象:咄咄逼人的藍眼睛,濃密的上鬍鬚。然而,呈現在我面前的是未經整理的長沙發、生鏽又發臭的舊煤油爐、亂成一團的桌面,牆上到處塗滿了與性和胎兒有關的抽象派油畫,還有亂七八糟的舊陶器、舊衣服、舊報紙。但是我心裡明白,她的短暫動作和她臉上的表情所體現出來的人間溫情,比我在自己家裡得到的要多得多。然而那個家、那些年代,仍然對我起著支配作用,讓我不得不把自然產生的反應壓抑下去。我們的目光越過我無法跨越的鴻溝相遇了;在這一短暫時刻,她像個母親一樣奉獻她未加修飾的愛,而我也回到了過去,成了一個孤寂的孩子。最後,她把手縮了回去。
「你回來了!」
我什麼也沒有說。https://m•hetubook.com.com一定有人先打過電話了,因為我聽見那女孩說:「還是沒人說話。」
「哦,看在上帝的分上。到底是怎麼回事?」
「走了?」
「但是我曾認為他在抗戰期間做過好事。」
「是我,尼古拉斯.爾夫。」
「我下個月要到希臘去。」他說。
「哦……你瞧,她模仿我的聲音,我說話的樣子。我想她挺長於此道。從頭到尾真他媽的令人討厭。」
密特福一點也沒有改變。實際上我可以發誓,他穿的還是那身衣服、那件深藍色上衣和深灰色法蘭絨長褲,還是那條領帶。衣服看上去破舊了一些,如同它們的主人。他比我記憶中少了許多輕鬆活潑,但幾杯杜松子酒下肚後,他又恢復了幾許舊有的游擊者的傲慢。夏天裡他都在「用大車運送一批批美國人」環遊西班牙。他沒有收到我從弗拉瑟斯寄的信。他們一定把信給毀了,因為裡面有些他們不願意他說出去的東西。
「當然,那地方我知道。」
我還記得很小的時候,曾躺在漢普郡一條溪流邊的柳枝上,看父親捕捉鱒魚。那是他的拿手絕活。他會先拋出一隻蟲子乾,讓它輕輕地漂在水面上,好引誘鱒魚上鉤。我還記得那一刻,總會看到魚緩慢地游過來,起先是在蟲子乾底下徘徊——那是個令人屏息、心情激動的漫長時刻——接著,魚尾突然猛烈擺動,我父親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釣杆往上一甩,同時收緊卷線軸。
「難道別人不插嘴嗎?」
「我很高興在我走之前你不曾告訴我這些,不然我會非常失望的。」
他象徵性地梳理了一下零亂的頭髮,又接著說下去。「孿生姊妹中我喜歡的那一位後來回來了。老頭子這時離開了我們幾分鐘。那女孩一副楚楚可人的樣子,我呢,當然也乘機誇大受傷害的程度,並且暗示她晚些時候在月光下散散步,可以讓我比較快恢復正常。接著,她說——散步?游泳怎麼樣?相信我,老兄,你只要聽到她這麼說,就會想到游泳可能會引向很有趣的其他活動。半夜準時在大門口見面。很好。我們通常十一點睡覺,我就乾脆坐著等到十二點。時間快到了時,我溜出屋子。一切都沒問題。然後我摸到大門口——五分鐘後,她來了。老兄,我可以告訴你,在我生活中有過幾次難分難捨的熱情擁抱,可那女孩就像一枚炸彈點燃了我,讓我不得不開始想,等下游完泳之後或許會有更精采的活動。接著她說,她想涼快一會兒。」
「我提醒過你的,老兄。」
「事實上我讀莫塞萊寫的一些東西,其中許多是有道理的。」他咬文嚼字說得很清晰。「很有道理。」
幾年以後,我發現他那天雖然不是以我害怕的方式在演,但確實是在演戲。這是有一天我在報紙上看到他的名字才知道的。那篇報導指出他在托爾奎因開假支票案發被捕,而且之前一直在英國到處招搖撞騙,不但用亞歷山大.密特福上尉這個名義,還聲稱自己曾獲優異服務勳章和軍功十字勳章。
「在克里特島我認識了一些。我只說在弗拉瑟斯發現了兩個,還跟蹤她們到了他家。這就夠了,他們要的就是這個,一點資訊就可以做出很長的文章。現在你應該明白你為什麼從未有過這種樂趣了。」
「普通人的時代,老兄。普通人的時代。」
「我想他所做的就是在巴賽隆納建了很多地牢。」
「是有點氣憤,沒錯。」
他走開去,又端來兩杯杜松子酒。「你早該提醒我的。」
「得了吧。」我直率地笑著。「現在我知道那地方了。」
「什麼事也沒有,老兄。真的。」
「你一定氣炸了。」
「我相信。」
「幾乎沒有人說一個字。太尷尬了。後來她竟然喊出一連串污穢下流的侮辱言辭,完全失去m.hetubook.com.com了控制。一切全都亂了套。另一個女孩朱恩站起來斥責她,老頭則像一隻受了傷的烏鴉拍打著雙手。最後,朱莉衝出了房間,她姊妹也跟著追出去,只剩下我和老頭坐在一起。他開始談到她們是孤兒。既是瞎扯,又像是道歉。」
「我是說,粗魯地講,有錢的康奇斯先生已經力不從心了,但是他……我們是不是可以說……看見別人做|愛還是可以從中得到一些樂趣。」
我已經養成了一個習慣:早上幾乎都下樓和肯普一起吃早飯。但是這三個早上例外,因為我對整個人類的生存狀況充滿怒氣。肯普根本沒有時間下廚房,但她煮得一手好咖啡。到第四天早上,我非常需要這樣一杯咖啡。
我又一次偷偷看了他一眼,知道自己已經陷入無休止的矛盾之中,無從得知他真是力不從心還是威猛依然。「但是她們實際上並沒有任何挑逗的表示?」
我和艾莉森不被允許見面的這件事既已成謎,我只好順著他們的期望,用奧菲士般的表現以贏得進入她所隱藏的地下世界的權利。我正在接受考驗,但沒有人真正向我暗示,究竟我需要證實什麼。很顯然地,我已找到了通往塔爾塔羅斯那陰間的門,但這並沒有使我更接近歐律狄刻。
「哦,沒什麼。的確沒什麼。」
「天哪,你們可別這樣做。」
「她是怎樣取笑你的?」
「是他給別墅起的名字,等待死亡或者什麼的,還把這塊用法文寫的牌子釘在一棵樹上。」他用手指在空中比畫著,「候車室」
「這是我的習慣,老兄,符合我的天性。」
「只剩下半條命了,老兄,只剩下半條命了。」他清了清喉嚨。「你的信我收到了。不知道你是否有時間出來跟我吃一頓午飯。」
「前一週我就已經看清了她的面目。他媽的這些女知識分子,表面上裝出十分堅強的樣子,但是只要兩杯酒下肚,她們就徹底垮下來了。後來,共進晚餐時,局面真他媽的難堪,他媽的尷尬。這位朱莉女孩老跟我過不去。起初我不太在意,以為她是有點醉了,也可能每個月到了月經週期的時候就有點問題,但是她還真開始取笑我,那方式還真他媽的愚蠢。」
「實際上,」檢察官說,「雖然被告在德國垮台後隨佔領軍到希臘去,但是他在反抗運動中沒有起過任何作用。」後來又有一條消息說:「密特福復員後不久回到希臘,用假造推薦信的手段謀到了一個教職,事跡敗露即被解職。」
我對他投以銳利的眼光,腦子裡產生了一個可怕的新疑點,也可以說是在迷宮裡找到了一些新路徑。「但難道就沒有人?……」
「哦,你好。」她的口氣是明顯的淡漠。「對不起,剛才我在花園裡。」
「丁斯福德宅。請問,是誰呀?」
「記得。」他很謹慎地看了我一眼。「你從沒去過一個叫毛薩的海灣嗎?挺怡人的,在南邊?」
「我怎麼了?」
「擁有別墅的就是他。」
他只顧吞雲吐霧,似乎覺得我很無知。「你不可能從德國人的屠殺中倖免於難,老兄。不可能的,可是這個卑鄙之徒耍了手法,實際上是叛徒,卻被人們當成了了不起的英雄。他甚至偽造一份關於這個事件的德文假報告,堪稱戰爭中掩蓋得最巧妙的事件之一。」
「那又為什麼要提心吊膽呢?」
「你注意過東邊海角上的別墅嗎?」
「這個叫什麼名字來著的人會說英語嗎?」
我不喜歡密特福,因為他愚鈍而卑劣,但更多的是因為他是個漫畫式人物,是我的某些特質的延伸。在他皮膚上我看得見自己患的絕症,我不得不懷疑自己是不是又患了妄想症,懷疑他又是一個被用來考驗我、教訓我的「圈套」。但是他身上有一股叫人說不清道不明的神秘勁兒,我實在無法相信他會是個出色的演員。此時我想起了莉莉.德賽特斯。在她眼裡,我https://m.hetubook.com.com一定如同密特福在我眼裡一樣,是一個野蠻人。
「注意到了。聽人家說,那地方老是關著。」
我用手指擺弄著高腳酒杯,心想情況恰恰相反,我身邊這個荒唐的人可能正是我的「樂趣」的來源。正如朱恩承認過,前一年的某個時候,他們確實出現了嚴重的計畫失誤,因此只好放棄;因為狐狸不狡猾,他們的追捕一開始就停下來了。康奇斯還說什麼我最初的參與是出於偶然,他們付我錢,我至少還給了他們一個追捕狐狸的機會。我對密特福一笑。
「老兄,我現在記不得了。那丫頭發野了呢。」他挖掘著自己的記憶。「居然喊我是納粹。」
「你該不會是——」
「天哪。你當時有什麼反應?」
「然後呢?」
「沒有了,她們走了。她們逃走了。」
「實際上,我已經告訴你了。」
「康奇斯。」他臉上帶著被逗樂的微笑,似乎知道我將說什麼。然後他摸了摸鬍鬚,他向來有這習慣。
我默默地從一數到五。「對不起,忘了這個話題吧,接著說。」
「話不是講得很明白。」
「啊,有意思。非常有意思。」他用懷舊的目光望過來,讓我如墜五里霧中。我看見他的手以一種像是憤怒的架式往上成弧線舉起,把香菸送到唇邊,儼然一副紳士派頭和佛吉尼亞優質菸草鑑賞家的風度。煙霧從他的鼻孔裡噴出來。「也就那麼回事,老兄。真的沒什麼。」
他當我在開玩笑。
她憂鬱地坐在那裡,穿著一件舊的紅色晨衣,頭髮沒有梳,整個人像時間一樣蒼老。
「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
「因此你笑到了最後。」
她的臉透過藍色的煙霧凝視著我。忽地,那臉看上去像訊問者的臉一樣,沒有表情卻富有威脅性。我喜歡她,我喜歡她,但我覺得她的好奇像一張網圍住我。我就像一種怪異的寄生類動物,只能在一種罕見的情況下以岌岌可危的共生方式生存。他們在審判時講的話錯了。不是我有意傷害女孩子,而是女孩子成了我接觸常人、接觸社會、接觸敞開的心扉的唯一途徑,而這一事實卻對我構成了傷害。從這個意義上說,我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是乘小船逃走的。我在毛薩聽到了聲音,本來以為是漁民。她們把我的提包留在外面給我,什麼也沒丟,就是害得我步行四哩返回學校。」
「明年夏天,公司就要在那裡開闢旅遊路線。」
我只想和一個人談話。不過,在這個願望實現之前,我無法動彈、不能前進、無從計畫、不能進步,不能變成更好的人,一事無成;在這個願望實現之前,我隨時都帶著自己的奧秘和秘密,把它當成護衛神,當成唯一的伴侶。「有一天我會告訴妳的,肯普。但不是現在。」
「我一整天都有時間。」
「也許吧,可莫塞萊呢?」
「你去過西班牙嗎,老兄?」
「有暗示。我後來弄明白了,的確有暗示。」
「但你沒有就此放過她們。」他自顧自地微笑著。
她看見我下來了,放下手上的《工人日報》——她讀這份報紙是因為它說「真話」,讀另一份報紙是因為它說「他媽的謊言」——坐在那裡抽菸。她嘴裡如果沒叼根香菸,就如同一艘遊艇沒了桅杆,可能就要發生什麼災難。我們彼此說了幾句話,她又沉默了。那天早上,她的臉像希臘神話中的蛇髮女怪,面前煙霧繚繞,像罩上了一層面紗。我知道自己盯著她仔細端詳了好幾分鐘,雖然假裝在看報紙,但這騙不過她。
「哦。」
有個短暫的停頓。「我沒有新的消息。」
但即使在當時,我也知道,我表現出來的憤怒其實不及內心的強烈;正如她想用鎮靜來打破我的敵意一樣,我也想用敵意來打破她的鎮靜。我一點也不後悔自己的不禮貌,甚至不後悔自己斷然回絕她的友好姿態。不過,當時我說到關於艾莉森的話,多半是出自內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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