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七十四
「好像是在今年夏天,有個懸崖崩塌,結果發現了古代地基,他認為是古希臘邁錫尼宮殿留下來的。」
布里格斯已從隨身帶的公事包裡抽出一本筆記本。
「她是英國人。哦,實際上是威爾斯人。她就在倫敦學戲劇。」
「可不是嗎?」
我站在那裡,盯著紙條。「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挺好的。」他四面看看,搜尋著更好的詞句。「有氣氛。」我們爬上了樓梯。
「我想他說的是住在村裡。」他咧嘴笑道。「實際上他說要我為她付房租。」
「對此他是不會永遠保持靜默的。」
「好吧……」
「你在哪裡聽說這份工作的?」
「會一點點拉丁語,希臘語懂得更少。」
「我猜不會。但他認為可以在一段時間內保持沉默。顯然他已用鬆土把它掩蓋起來。明年春天他會去挖掘。現在他自然不想讓大家去參觀。」
他的問題有條不紊,令人驚訝。教學方法、課本、衣服、氣候、體育設施、該帶的藥、食品、圖書館的規模、希臘有什麼可看的,以及其他教師的性格——關於弗拉瑟斯的生活有可能想到的每一個方面,他都想獲取資訊。最後他從筆記本上抬起頭來,暫時不看用鉛筆記得滿滿的筆記,而端起了我為他倒的啤酒。
「天哪,你就不能再等一、兩個小時嗎?」她轉過身。「煩死人了。」
「什麼事情?」
「我以為英國文化協會已經停止招聘了。」
我們互相打量著。他顯得很放鬆,這種氣度似乎是教育培養出來的,通過閱讀《如何與陌生人打交道》之類的書得來的,而不是出自天賦。這讓人覺得,他一生中從沒受過挫折,但他有一種新鮮感,一種熱情,一份能量,是他人的嫉和-圖-書妒所不能完全抹煞的。
「你會說希臘語嗎?」
當然他們一定知道(假如布里格斯是清白的),我可能把什麼都告訴他,但他們也知道我如果這樣做將付出什麼代價。對他們來說,這只能意味著我什麼都不接受,也不可能再得到什麼回報。面對他們的冒險,我處於兩難之中:很想懲罰他們,但又不得不佩服他們。最後,我又一次面臨手裡握著鞭子但卻不能往下抽的問題。
「啊。」
「而且那邊沒有女人。」
「很有可能。」他搖了搖頭,彷彿覺得一個美國人捲入地中海一所學校的陰謀,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我問道:「你什麼時候見到康奇斯先生的?」
「他要去希臘。」她那矮胖的身子站在那裡,嘴裡叼著菸,還在看著她亂塗的畫。「想跟你談你過去的工作還是別的什麼。」
我給了他一個長長的微笑。我想讓他記住,這微笑的含義超出了這個場合所應有的範圍。他揮揮手,走了,走出幾步後又看了看手錶,便開步跑起來。我在心中暗暗為拉弗里爾祝福。
「天哪,我得趕緊走了。我六點鐘要見阿曼達。」他握了握我的手。「你不知道咱們所談的這一切對我有多麼重要。相信我,情況怎樣,我會寫信告訴你的。」
我請他進來。「我這地方恐怕不太像樣。」
「在《泰晤士報教育增刊》上。」即使在說到最熟知的英國機構時,他也用了疑問句的語調,彷彿我不曾聽說過似的。
我們一起走進我的公寓房間,我把門關上。
我把照片遞回給他。「看上去像英國人。」
又是一個巧合。他做的恰恰就是我幾天前在丁斯福德公館所做的。他仰著熱切而無詭詐的臉對m•hetubook.com•com我微笑著,我也以微笑回報。
我聳了聳肩。「希臘就是希臘。」
「問吧。」
「那人來幹什麼?」
他抬起手來,彷彿我需要他來安撫似的。「有的,他——我知道,我是說……他警告過我這類校園陰謀可能有多危險。據我所知,你不幸……」他打住了。「你還為這個惱火嗎?」
他遲疑了,然後笑了笑。「只是他堅持要保密。如果你不是那麼常遇到他的話,我原以為你可能聽說過……在他的領地上你有什麼重大的發現?」
「我想也許她明年夏天可以到弗拉瑟斯來,如果到那時我還沒有被解雇的話。」
「我知道在哪裡。」
「當然不會想到。我猜是和塞浦路斯的局勢有關。」
「那麼……我的地址是康奇斯先生給你的嗎?」
「我提了。他對此反應很好,甚至說她或許可以住在他家。」
「看情況你的生活是不會太乏味的。」
「難道你不曾……」但不論他指的是什麼,他顯然從我臉上看出我不曾做過。「好啦,也許……」
「今天早上才寄到?」
「別忘了。我會很想知道的。」
我們又一次握手。
「要我幫他做這個……」他做了個「你知道」的手勢。
「當然。」
「別問我。」
「是的,是用電報發過來的。」他咧開嘴笑了。「我也感到吃驚,我以為他把這事給忘了。你……你和他挺熟嗎?」
他點點頭。「康奇斯先生曾提醒過我。」
他點點頭。「那才真叫苦。但是不管怎麼說,我已經訂婚了。」他掏出一個皮夾,遞給我一張照片。一個黑頭髮的女孩挺熱情地對著我微笑。她的嘴巴太小了,我隱約地察覺出她有追求榮華富貴的野心。
「就差https://m.hetubook.com.com到那裡親身體驗了。」
我分析了一下眼下的情況。他的來訪和我打電話去馬奇哈德姆出現了天衣無縫的巧合,這似乎可以證明他是清白的。可另一方面,德賽特斯夫人從電話裡推斷出我的心思有了改變,而他在此時來訪,恰好可以檢驗我的改變是否真實。而他告訴我康奇斯給他拍了電報,這也可以證實他是清白的。雖然我知道誰成為「實驗對象」純屬偶然,但是也許另有原因,或者當年夏天發生的事情產生了某種結果,促使康奇斯決定另選試驗品。面對著這個坦率、誠摯的布里格斯,我感受到了一點密特福必然會因我而產生的感受:一場惡作劇,看到魯莽的美國人受欺騙,我這個歐洲人覺得頗有快|感。除此之外,我倒是有一個更善良的願望,就是不想壞了他尚未開始的經歷,但是我絕不會向康奇斯或莉莉.德賽特斯承認這一點。
「據他告訴我,沒有正式的職務,只是在幫忙。天哪,他的英文真是棒極了。」
「萬分感謝,這真妙極了,什麼都談到了。」
「因此我希望我的生活不至於太乏味。」
「當然,這有什麼錯嗎?」
「你知道那別墅嗎?在島的另一邊。」
「你會漸漸學到的。」
我彷彿看見了莉莉裝扮成克諾索斯的女蛇神,裝扮成希臘女神伊萊克特拉、克呂泰墨斯特拉,裝扮成瓦尼沙.馬克斯韋爾博士,也就是那個聰明絕頂的年輕的考古學家。m•hetubook.com•com
「我不知道是哪個住處。你知道,他有兩個住處的。」
我們走到門前的台階上。
「最後沒想送我什麼至理名言嗎?」
我跟著他下樓,仔細地看著他的平頭。我開始明白康奇斯為什麼選中他了。如果有人從一百萬個受過高等教育的美國青年中提煉出一個完美典型的話,這個典型大概就像布里格斯這樣的人。無孔不入的美國人竟然就要進入歐洲如此隱秘的核心,這是我不願意想到的。但我記住了他的名字,比我的名字還要英國化的名字。我已經認識的美國人有喬,還有對我提出起訴的馬庫斯博士。
「是嗎?」
第二天早上我出去了。當我在大約下午兩點鐘回來的時候,我發現肯普已從我門底下塞進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一個美國人來訪,說是有急事,四點鐘再來。」我下樓去見她。她正張開手掌,伸出大拇指,在晦暗的桌面上畫著青綠色的大蟲子。她「作畫」的時候不喜歡別人干擾。
「沒有,一點也沒錯。」我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他有沒有對你談起過我的情況?」
「我沒有想到來的是個美國人。」
「你……對康奇斯先生提過這件事嗎?」
「我可以提些問題嗎?我有挺長的一個單子。」
「當然,你會發現有些經歷特別奇怪。」
「你是尼古拉斯.爾夫?我的發音正確嗎?房東……」
「三個星期前他在這裡的時候。要不是他丟了你的地址,我會更早和你聯繫。他今天早上剛把你的地址從希臘寄到我手裡。」
「我已經在修相關課程了。」
「你好。」
他喝完了啤https://www.hetubook•com•com酒,看看手錶。
「那是肯定的。別以為我不是帶著開放的心態去的,我對什麼都有心理準備。謝謝你。」
「是這樣嗎?地方教育董事會可能認為,既然康奇斯先生在這裡,就由他來負責面試吧。」他走進客廳,從窗口看著下面又舊又髒的夏洛特街。「這真是棒極了。你知道,我愛這座城市。」我指了指一張最不油膩的扶手椅請他坐。
「哦,我……見過他幾次。其實我從來都不太清楚他在董事會裡任什麼職務。」
「哦?」
「你會順利的。」
「他說是必須見你。」
「可他怎麼知道我住在這兒呢?」
「過去這一年我在這裡的倫敦大學上學,我一直希望在回家之前能有機會到希臘去一年。你不知道我有多激動。」我們走到樓梯口。透過一扇開著的門,他看到一些縫紉女工在工作。有兩三個女工吹起了口哨,他向她們招手。「這不挺好嗎?令我想起托馬斯.胡德。」
他在三點五十五分到達。是位高個子男人,瘦瘦的身軀,留著不可能被搞錯的美國式平頭。他戴著眼鏡,看上去比我小一、兩歲,活潑的臉,活潑的微笑,什麼都活潑可愛,健康又稚嫩,像萵苣一樣。他伸出手來。「約翰.布里格斯。」
「別賣關子了,直截了當說出來吧。」
「沒有,只有我最好的祝福。」
「做這個?」
「發現?」
「我敢保證,他們想到要來一個真正的美國人,已經在摩拳擦掌了。」
「你真這麼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