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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師

作者:符傲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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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七十六

第三部

七十六

「嬌嬌,別這樣,妳不應該這樣做。」
「天啊。」
「二十一歲。」
「十八吧?」
「那就告訴我。」
「不,別這樣。妳在這裡等著,我去開車來。」我總是把車停在前面的一條小街上。我上了車,發動起來,向前開,但沒走多遠,前輪竟像煎餅一樣扁了。我冒雨下車察看輪胎,詛咒了幾聲,然後到後行李箱去找幫浦,找不到。已經有一個星期或更長時間沒用它了,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被偷走的。我啪的一聲猛地把箱蓋蓋上,跑回門口。
「我無法控制。」
她這句話在一定程度上玷污了前面兩句。我摸摸她的臉頰,搖搖頭。
不久後的一個晚上,我們一起去看電影。肯普以為我瘋了,竟和這樣一個醜陋不堪的無業遊民睡在一起,我也不想向她解釋真實情況。但她也為我有了一點正常的跡象而感到高興,便和我們一起去。看完電影,我們又都回到她的「畫室」裡,坐下來痛飲可可和一瓶沒有喝完的萊姆酒。大約一點鐘,肯普把我們趕出去,因為她要睡覺了,其實我也想睡了。我和嬌嬌一起出來,站在正門旁邊。這是入秋以來第一個真正寒冷的夜晚,而且還下著大雨。我們站在門邊往外看。
「二十。」
「快去把衣服穿上,要不就回到床上去,這樣我們才好說話。」
「我控制不住自己。我們去史前巨石群的那天晚上,回來路上我也根本沒睡,只是坐在你身邊裝睡。」
「我可以進來把煤爐點上嗎?」
「說謊。」
我用手帕輕輕點了點她的眼睛,坐在床沿上,背對著她,開始講起來。我告訴她有關艾莉森的一切,我是怎麼離開她的,還毫無保留地對她講了希臘的情況。雖然我沒有告訴她我與莉莉浪漫關係的實際經歷,但是感情經歷我都講了。我對她講了我們一起去帕納塞斯山玩的情形,也講了我所犯的過錯。我把故事一直講到這時刻,講到嬌嬌本人,講到我為什麼與她交朋友。她是我可以對之懺悔的最奇特的牧師,但不是最壞的,因為她寬恕了我。
她又哭起來。我生氣了。「看來,這一切都是妳預先策劃好的?故意把我的汽車輪胎放了氣?」我想起來了,肯普在泡可可的時候,她曾藉口上樓,結果是偷溜出去。
她又堅持了一分鐘之後,我聽到她又爬回床上去了。過了五分鐘,我覺得自己的脖子發硬。
「為此你應該感謝上帝。」
在此時刻,我所經歷的一連串遭遇已經凌駕了《聖經》的十誡。十誡對我來說,向來沒有什麼意義,也就是說,除了一種要我遵從的影響力之外,沒有別的。但是坐在那間臥室裡,望著爐火映照在門邊的側壁上,一直看到客廳裡,我知道自己終於開始感受到這種凌駕於十誡的力量。我知道在某個時刻我必須有所選擇,而且日復一日地做這個選擇,儘管我無法一直保持下去。而這事情就如同康奇斯曾經談及的槓桿的支點問題,那就是一個人得到未來的機遇時刻。我也知道,這一切都是和艾莉森緊密聯繫在一起的;我既選擇了她,往後就必須做到每天都繼續選擇她。成年期就如同一座山,我正站在被冰雪覆蓋的峭壁底下,站在這根本不可能爬上去的地方:你不可造成不必要的痛苦
「一切都因為你對我太好了。」我不回答。「我也想對你好,作為回報。」
其餘的時間,不是看電影就是看書。書則專挑毫無意義的看,因為在那一段時間,我看書的目的只是為了讓自己的腦子麻木。我常常在夜裡開車到我不想去的地方——牛津、布萊頓、巴斯。如此長時間開車,可使我的心境趨於平靜,而且這樣驅車狂奔,會讓我覺得像是在做件有意義的事。我駕車經過一座座沉睡的城鎮,總是到深夜才回頭,直到黎明時分才疲憊不堪地開和_圖_書進倫敦,然後睡到下午四、五點。
「我可以跟你講點什麼嗎?」
「謝謝。」她走進我的房間,我聽見她畫了一根火柴。煤氣啪地一聲打開,開始發出嘶嘶聲。粉紅色的光焰充滿了整個房間。她很安靜,但是過了一會兒,我做了點讓步,坐了起來。
「不是永遠,可能只是偶爾想起。」她打了個呵欠。「我會記得你。」幾分鐘後,她又說:「在老舊、散發出臭氣的英格蘭。」禮物彷彿已變得不再那麼真實,而只是童年時期的夢想。
煤氣不斷發出嘶嘶聲。我又點了一支香菸。「我知道為什麼。」
「嬌嬌,閉嘴。閉上嘴。」
「來吧。」
「去你的。我足足二十歲。」
「我們還可以再見面。」我望著她矮胖的身子。「妳多大了?」
「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我走出去,往停車處的計時器裡投一先令,然後走回來,回到兩個房間之間的門口。「嬌嬌,妳應該住郊區。或者在一家工廠工作。或者上公立學校。或者在大使館裡吃晚餐。」
「假如她……」
她說:「不只是那樣。」
「我愛你,尼克。」
「我沒有想過要穿著衣服爬到你乾淨的床上去。」
她那穿著藍色套衫和牛仔褲,胖乎乎的身子立在門口,心裡一定在暗暗地責備我。外面的燈光扭曲了她身邊的影子,把她的臉游離出來,看上去像蒙克的一幅版畫,臉上的表情像嫉妒,像羨慕,又很清純。「我很冷。」
大雨傾盆,流入街道的排水溝。房間裡彌漫著倫敦夜晚濕潤的空氣。一片孤寂。如同在冬夜裡。
我瞥了她一眼。她坐在地板上,胖乎乎的後背對著我,抱著雙膝,眼睛盯著火爐。又是一陣靜默。
「別看!我身上沒穿衣服。」但我看了。她站在火爐旁,穿著一件超大號的男式背心。在煤氣燈光的輝映下,我看見她幾乎稱得上漂亮,至少明顯可以看得出是個女人,這種震驚令我有點不快。我轉過身,伸手去取一支香菸。「嬌嬌,妳聽我說,我不會這樣做。我不會和妳發生性關係。」
我等待著。
「嬌嬌,我可以給妳講一個從未告訴過任何人的故事嗎?可以嗎?」
有一天晚上,在貝斯沃特,有一個女孩真的笑了。她不必轉身。當時是在一家咖啡館裡,我一邊吃飯,一邊看著她和對面的一個朋友在談話。她雙臂裸|露,雙乳呼之欲出,看上去像義大利人,有著黑頭髮、母鹿般的眼睛。朋友走了之後,女孩往後一靠,對著我微笑,非常坦誠,也很友好。她不是輕佻的女孩,只是在向我表示,如果你想跟我談話,那就請吧。
「有。」
「妳不累嗎?」
「胡說。」
她總是很平和,像一條忠實的狗,哪怕是給牠最小一塊骨頭,牠都感恩戴德。她很有耐心、不生氣、很隨和。我拒不談及艾莉森,也可能是嬌嬌不再相信有這樣一個人,她以包容一切的大度接受了我「有點精神失常」的事實。
「我從沒這樣想過。」
「嬌嬌,我們是好朋友。我們不能一起上床。」
我不僅是百無聊賴需要鎮靜下來。遠在和莉莉.德賽特斯見面前,我就已經有另外一個問題存在了。當我醒著的時候,我會到索霍區或雀兒喜消磨大量時間。那些地方不是處男或未婚男人應該去的,除非他十分迫切地想考驗自己的堅貞。因為那裡是充滿妖魔的森林:希臘街上滿是塗脂抹粉站在m.hetubook.com•com門口的老妓|女;而金斯路的「模特兒」和低級雛妓更富刺|激性,同樣唾手可得。不時地,我可以見到能引起我的性|欲的女孩,起初我還想把這種念頭壓下去,後來乾脆就坦然承認了。如果我在有可能成其美事的情況下堅定地退出或者故意視而不見,那是有各種不同的原因的,但是這些原因多半出於自私而不是高尚。我要向他們表明——如果他們有眼睛能看到的話,可我從不能確定他們沒有眼睛——沒有風流韻事我也能活下去;同時我也想對自己表明這一點。我還想拿這個當作武器去面對艾莉森。如果必須動用鞭子的話,這可就是鞭上加鞭了。
「我在床上,尼克,你可以睡在我上面。」我深深吸了一口氣。「你聽得見嗎?」
「只是在一起睡覺。」
我想把肯普叫醒,但又想到她醒來一定會破口大罵,於是打消了這個念頭。我們爬上樓梯,走過靜靜的縫紉室,來到我的房間。「這樣吧,妳到床上去睡。我就睡在這兒。」
「住口。」
「嬌嬌。」
我躺了一會兒,接著便走進了她的臥室。煤氣火爐把房間烤得暖融融的。我把被子拉上來,蓋住她的雙肩。「嬌嬌,妳可真愛開玩笑。」我撫摸著她的頭,另一隻手緊緊抓住被子,生怕她突然撲進我的懷裡。她開始抽鼻子,我遞給她一條手帕。
我於是笨拙地站起來,在門口尷尬地站了一分鐘,等候女服務員來取錢。我之所以覺得窘迫主動退出,部分原因是出於妄想症。女孩和她的朋友是跟在我後面進來的,他們坐的地方是不容我不看到的。不過這也實在太荒唐了,我開始感到我所碰到的每一個女孩都是受雇來折磨和考驗我的。每當我要進入咖啡館或餐館的時候,我都要先透過玻璃察看一番,是否能找到一個角落,讓那些令人討厭的人看不見,同時也聽不到他們的聲音。我的行為變得越來越滑稽,而對造成這種局面的環境也越來越感到憤怒。這時嬌嬌來了。
「天啊!」
「不,不會。我會記得你。永遠記得你。」
「我有個要求。」她冷冷笑了。「對不起,是一個建議,其實我正在等一個人……一個女孩……從澳洲回來。往後兩、三個星期裡我很需要有個夥伴。」她咧開嘴大笑起來。「我是在為你提供一份工作。在倫敦就有這樣的機構,專門為人家提供護送者和夥伴。」
十月的一天晚上,我知道自己睡不著,便提議帶她出去玩,她想去哪裡都可以,只要在一夜車程之內就行。她考慮了一下,說天曉得為什麼,她就想去巨石陣。於是我們驅車前往巨石陣,在影子依稀的巨石周圍散步。已是凌晨三時,寒風吹拂,頭頂上行雲如流水,我們沐浴在月光中,不時聽見紅嘴鷗的叫聲傳來。後來我們坐在車裡吃巧克力,我只看得見她的臉,看到她那黑色斑點似的眼睛,還有如同純真小狗般的笑臉。「妳為什麼笑嘻嘻的,嬌嬌?」
「嗯」
我越來越堅信自己和她在一起不會有越軌行為,這也許就是我這麼快喜歡上她的原因。她能給我帶來樂趣,人有性格,聲音沙啞,沒有普通的女子氣,而且她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可憐,所以特別具有像男人般的魅力。後來我開車送她回諾丁山,她在那裡租了一間公寓。她顯然以為我這麼做是想跟她睡覺,但她這種想法立即被我打消了。
她轉身仰躺著,眼睛向上盯著我看。「難道你現在不要我嗎?」
靜默。
「不。」
「去哪裡?」
我開始和她有了來往。如果他們還在對我進行監視,那是他們的事情了。我認為這對促成事態反而有所https://m.hetubook.com.com幫助。
她還在笑。「我很希望你能跟我上去。」
「我同出生那天一樣潔白。」
「你知道。」
我側過身子,吻了她的鬢,這是我頭一次吻她。隨後,我發動了車子,不到一會兒,她就睡著了,並且慢慢地斜靠在我的肩上。她睡著的時候顯得很年輕,只有十五、六歲的樣子,而她那幾乎從來不洗的頭髮有時會飄拂到我的臉上來。我對她的感覺和肯普給我的感覺幾乎完全一樣:充滿感情,但沒有一點性|欲。
「你以為我染上你們倫敦的一種髒病。」
「我只是說出了你心裡的話。」
「你就是想讓你們蘇格蘭人漂亮的陰囊保持乾淨。」
她用手背抹了抹鼻子,點點頭。上過廁所之後,她走進臥室,躺在床上,把連帽粗呢舊風衣拉過來蓋上。我心裡對她非常惱火,但覺得累了,於是把兩張椅子併在一起,躺了下來。五分鐘後,她出現在兩個房間之間的門口。「尼克?」
「輪胎他媽的漏氣了。」
「太好了。」
「我希望我長得很漂亮。」她把被子拉上來,蓋住了自己的脖子,似乎是在遮醜。
一列火車從尤斯頓方向呼嘯著朝北開。她轉身,掐滅了菸頭。
「不。」
「我以為你睡著了。」
但是在我心靈深處還是有些東西在隱隱作祟。我可以吞下她的故事,但是它在我的胃裡一直翻騰著。它嘲弄著比習俗慣例和公認的觀念更深刻的東西;它嘲弄著一種固有的意識,那就是我必須在艾莉森身上找到我所需要的一切,如若不能,那就不僅僅是道德觀或好色的問題了。我無法界定它是什麼,但它既是生物的又是難以理解的,而且與想像和死亡有關係。也許莉莉.德賽特斯已經開始前瞻二十一世紀的性道德觀,但是還缺了點什麼。我以為,是缺少至關重要的防衛措施,甚至,我懷疑自己已經前瞻到二十二世紀了。
「對不起,我真是瞎了眼。」
我們又去了一家酒吧。看樣子她是兩個月前從格拉斯哥到這裡來學藝術的。在格拉斯哥時,她曾參加過一個思想偏激的「塞爾特─波希米亞」的怪誕組織,現在成天都在咖啡館和電影院裡打發日子,有時就「靠朋友的一點幫助」過日子,她甚至已經把「藝術」放進了自己的行囊,在外地成為一個永遠的流浪者。
無所事事的日子,實在令人難熬。康奇斯似乎得到艾莉森的默許,按照維多利亞時代已經過時的一種飲食道德觀行事:你想要再加點果醬,必須先吃大量麵包。你想享受美事,得先過一段枯燥乏味的日子。但是我早已過了理性思考的階段。此後的幾個星期,我的焦躁心情不但沒有減少,反而與日俱增。我不得不採用新的生活方式來與這種焦躁作鬥爭。幾乎每天晚上都要為自己找藉口穿越羅素廣場。我想我大概像水手的妻子和黑眼睛的蘇珊一樣,在丈夫遠航的日子裡會常常到碼頭上去,與其說是希望見到丈夫歸來,不如說是出於無聊。但是我等待的船從未顯露一絲燈光。有兩、三次我在夜間去了馬奇哈德姆,但是丁斯福德公館和羅素廣場一樣,都是一片漆黑。
「原來如此。我就知道是這樣。可憐的女孩。」
「謝謝妳。」
「那我就娶妳。」
「這麼說,我們就不會再見面了。」
「我不會吵你的。」
「如果只是這樣,妳就別操心了。妳什麼也不欠我。」
如果我一開始就把這些情況都告訴她,她就不至於對我想入非非了。
「如果我給妳路費,妳願意——」但是她立刻搖頭。過了數分鐘的沉默。在那幾分鐘裡,我想到了唯一重要的事實,唯一重要的道和*圖*書德,唯一重要的過錯,唯一重要的罪過。我和莉莉.德賽特斯在博物館見面結束的時候,她對我講了她自己的故事版本,我只把它當成是一種回顧,是對我的過去和我講述的有關屠夫的趣聞的評論。但是現在我明白了,她的話都是針對我的未來。
「就一次。」
「不。」
「聽得見。」
「不回來?」
靜默。
「因為我快樂。」
「我不怪你。我一點也不怪你。」
「對不起,真對不起。」
「漂亮只是附加的東西,就像禮物的包裝紙,並不代表禮物本身。」
「我就在樓上你的椅子上睡吧,尼古。」
她默默地在門口站了一會。她有仔細考慮開場白的習慣。
「當然可以。」
「我要你來。」令我震驚的是,以前我從未聽到她用第一人稱說過「要」做什麼。
「不,我提出的條件是認真的。妳的漂泊是暫時的。我也是。咱們就一起漂泊吧……一切開銷我來支付。沒有性關係,只是夥伴關係。」
「叫妳生一大堆胖娃娃,胖乎乎的臉,笑起來像猴子。」
「不累。」
她摩擦著手腕的內側,又綻出笑容,聳聳肩,似乎再發一次瘋也無關緊要了。
那是九月份的最後一個星期,是我最後一次和莉莉.德賽特斯見面之後的兩星期。有一天傍晚,我百無聊賴,便去電影院看雷內.克萊爾的影片「義大利草帽」。一進到電影院,我不假思索就在一個人身邊坐下來。從各種呼哧呼哧的沙啞呼吸聲中,我猜測身邊這個人應該是女性。半小時後,她轉過臉來向我借火,我才發現她有張圓臉,沒有化妝,棕色的頭髮在腦後梳成辮子,眉毛濃濃的,手指夾著一截菸頭,指甲很髒。燈光亮了,我們在等下一部片的時候,她想和我攀談,但是技巧很不老練,甚至挺笨拙的。雖然她穿著牛仔褲,搭配一件骯髒的高圓翻領灰色毛衣,外面套一件式樣很老氣的男性連帽粗呢風衣,但是她有三種奇特的與性無關的魅力:一臉綻開的笑容,沙啞的蘇格蘭口音,孤獨邋遢的氣質,我立即看出她是一個跟我志趣相投的人,稱得上是一個現代梅休。不知怎麼的,她的笑容顯得不真實,像牽線木偶似的,而垂頭彎腰地坐著時,又像個情緒低落的胖男孩。她想打探出我是幹什麼的、住在哪裡,但未能得逞。也許是因為她笑得像青蛙,也許是因為即使出點小差錯也不會導致什麼危險,她顯然不是來考驗我的,於是我問她是否想去喝杯咖啡。我們到了一家咖啡館。我肚子餓了,便說想吃些義大利細麵條。起初她不肯吃,隨後她承認,自己已把最後的一點錢都花來看電影了,於是開始狼吞虎嚥起來。我的心裡漸漸充滿了對不會說話的動物的憐憫。
「暖和夠了就回到妳的床上去。」我的菸已經抽去了半支。
這些東西想起來容易,但是要在仍然屬於二十世紀的今天付諸實踐可就難了。我們的本能表現得比過去更加赤|裸裸,我們的情感和意志變化也比過去更快。維多利亞時代像我這樣的年輕人,等待自己所愛的人等上五十個月也會覺得無所謂,五十天就更不在話下了。他們也絕不會讓不貞的思想玷污自己的頭腦,更不會用行動去玷污自己的身體。我早上起床時可能還是維多利亞青年的心態,但是到了中午,在書店裡,一個漂亮的女孩站在我旁邊時,我馬上就會對我並不相信的上帝禱告,千m.hetubook.com•com萬別讓她轉過頭來對我笑。
「她和我有相似之處嗎?」
「哦,你真是個殘忍的怪物。」她盯視著我。一種沉靜、抑鬱、淡淡的柔情。我還記得,去年十月在貝克街的那間屋子裡,我也曾以這種方式陪艾莉森坐著。這記憶本身以最簡單最發人深省的方式告訴我,我已經改變了很多。「總有一天,會有一個比我好得多的人娶妳。」
不過實際情況是,我對艾莉森有了一種新感覺,而這反覆出現在我心裡感覺完全與性無關,它或許與我對英國和英國人的疏遠、我那種不屬於任何人種、一直在流亡的感覺有關。雖然我知道自己每天晚上都可以和不同的女孩睡覺,但我還是渴望見到艾莉森。此刻,我想從她身上得到的是別的東西,不管那東西是什麼,也只有她才能給我。這就是現在和以前的區別所在。誰都可以給我性的滿足,但是只有她才能給我……這東西我不能稱之為愛,因為我認為它是一種實驗,甚至在實驗的實質部分開始之前,就取決於諸多因素:她悔罪的程度、她坦白的徹底程度、她能在多大程度上說服我她還愛著我,而她的背叛是她的愛所造成的……等等。我對上帝的遊戲的感覺,和人們對有靈性的宗教既迷戀又嫌惡的複雜心情一樣,我知道裡面「一定有名堂」,但是同樣確切地知道自己不是那種信仰宗教的人。此外,我對愛和性之間的區別看得更清楚,而且知道由此而得出的邏輯結論,當然不可能使我進入忠貞的境界。從某種意義上說,德賽特斯夫人一直對我談到應該把生殖器官的活動和心的活動截然分開,但對我來說,這無異於是在對皈依者說教。
「因為妳們兩個……都與眾不同。」
她光著腳啪啪啪地從地板上走過。臥室的門砰地一聲關上,然後又突然打開了。過一會兒,我聽到她的抽泣聲,不禁開始詛咒起自己的愚蠢,詛咒自己當天晚上沒有注意到各種跡象——她不僅洗了頭髮還梳成了馬尾巴,而且臉上還閃現著一、兩個奇特的表情。這時,我突然有種可怕的幻覺:一陣嚴厲的敲門聲之後,艾莉森就站在門口。同時我也感到震驚,嬌嬌從不罵人,她使用的委婉言辭向來多過於一個比她多受五十倍尊重的女孩。可是她的最後一句話傷害了我。
「我從沒幹過那種事,從沒和男人上過床。」
許久的沉默。虛假的謊言。但要用什麼來打破這一切?「妳會忘掉我。」
嬌嬌是個怪人,像雨一樣嚴肅——像倫敦的雨,因為她很少非常乾淨過——完全沒有野心或卑劣行徑,她完全投入了我為她指定的角色。我們一起輕輕鬆鬆地逛電影院、逛酒吧、逛展覽館,有時一整天都待在我的住處。但是從不例外的是,每天我都在夜裡某一時刻送她回她的房子。我們常常坐在桌旁看報看雜誌,一看就幾個小時,不說一句話。七天以後,我覺得我已經認識她七年了。我每星期付給她四英鎊,也曾說要給她買些衣服,並為她支付數目不大的房租,但她只接受我在馬克斯和斯本塞斯連鎖店買的一件緊身內衣,此外別無他物。她忠實地履行著自己的職能,把看我們的每一個女孩子都打發走;我則對她近乎瘋狂地忠誠,那是從另一個女人身上轉移過來的。
「可以給我一支菸嗎,尼克?」我去給她拿一支菸來。她躺在床上吞雲吐霧,臉頰上不時露出紅暈。她注視著我。我握著她的手。「妳在想什麼,嬌嬌?」
「把毛毯蓋上。」
「喲,我只不過是一個從格拉斯哥來的笨笨的青少年。」她一本正經地望著我。「我才十七歲,尼克,剛才我對你撒了謊。」
「也許我真染上了。你根本用不著生病,也可以帶著病菌到處跑。」
「別像個鄉巴佬似的,我可以在你的舊扶手椅上睡。」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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