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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們的關係結束了。」

我靠在舊的木頭瀝水板旁邊喝雀巢咖啡，吃著發潮的餅乾。還是一樣，又忘了買麵包了。我望著一個裝麥片的空袋子，上面呈現出一個令人噁心的畫面：一個快樂而「一般」的家庭圍坐在早餐桌旁，皮膚黝黑而風趣的父親、年輕漂亮的母親、小男孩和小女孩，完全是一個夢幻世界。我象徵性地吐了口唾沫。總覺得在這種虛假的表象背後一定存在著某種事實：例如對秩序及和諧的渴望、想要超脫所有的膽怯跟其他人一樣、希望有人來關照自己的洗衣服問題、釘子掉了能有人給縫上、動情期能得到性滿足、會有很多人認識自己、有人來做像樣的飯菜……諸如此類自私的需求。

「我他媽的沒有家，看在主的分上。」

樓下傳來了縫紉機低沉的嗡嗡聲、女人們的說話聲，還有收音機裡老舊的樂聲，這一切都使得我倍感孤寂。

「搞上了嬌嬌，對嗎？」

早晨六點過後，我才睡著，而且還醒來好幾次。最後，直到十一點，我和-圖-書才決定面對這一天。我走到臥室門口。嬌嬌已經走了。我到兼做浴室的廚房裡看了一下，見她用一點肥皂在鏡子上塗了三個「Ｘ」、一個「再見」和她的名字。正如她不經意地闖入我的生活一樣，她又不經意地悄悄溜走了。廚房的桌子上放著我的汽車幫浦。

「看妳說的——」

「你和那樣一個可憐的小東西交朋友，天曉得為什麼。當你確信她已經全身心愛上你了，你又裝出一副紳士派頭，一腳把她踹了。」

我懷著冷漠憤怒的心情收拾行李，心中想像著與肯普進行激烈爭吵，而自己完全占上風。這同時我順手將牆上的掛盤從釘子上摘下來，一不小心，盤子滑落，砸在煤爐的邊緣上剎那間，它從中間裂成兩半，躺在壁爐邊的地板上。我跪下來，眼淚就要奪眶而出，但我狠勁地咬緊嘴唇忍住淚水，捧起了掛盤的兩塊殘片，甚至不想把它們拼在一起。樓梯上這時響起了肯普的腳步聲，我也不想動，直到她進來了，我還是跪在那ｈｔｔps://ｍ.hｅｔuｂｏok•coｍ•ｃｏm裡。我不知道她上來要說什麼，但是她看了我的臉色之後，沒有把話說出來。

「再想想吧。」

「妳就別再提這個了。」

「妳就是最令人討厭的老——」

「別騙我了，年輕人。」她坐得方方正正，一副毫不寬容的樣子。「得了吧，回你的老家去吧。」

「我有話對你說，你這個自鳴得意的雜種。」我回過頭來。「你知道那個可憐的孩子會是什麼樣的命運嗎？她會繼續這樣玩下去，你知道是誰讓她墮落下去的嗎？」她用一隻手指指著我，使她對我的指責顯得更加冷酷。「就是你這個聖人尼古拉斯．爾夫先生。你這個紳士。」這最後一個字眼似乎是我從她嘴裡所聽過最髒的話。她的目光燒灼著我。然後她走回房裡，使勁把門關上。我一時之間進退不得，處於莉莉．德賽特斯和肯普間，就有如介於錫拉巨岩和克利迪斯大漩渦之間，終究要被吸下去的。和*圖*書

我又沖了一杯咖啡，心裡暗暗詛咒著他媽的艾莉森這個婊子。我為什麼要等她？天下如此之大，為什麼要選擇在倫敦？比起歐洲其他任何一個城市，倫敦每一英畝土地上有著更多熱切期待的女孩，更漂亮的女孩。大群大群躁動不安的女孩子來到倫敦，就是為了被騙走，被剝光衣服，某一天早上在一個陌生人的床上醒來……

「夠了！」她轉過身去，似乎毫不在意。她的生活彷彿和她的小公寓一樣，充滿了失敗，充滿了雜亂和無序，她需要調動自己的全部精力才能生存下去。她煩躁地走向放著顏料的桌子，開始塗鴉。

等待。總是在等待。

「這種情況我見過一千次了。你發現我們是人，嚇壞了。」她帶著令人難以忍受的輕蔑神情又補充了一句，「這不是你的錯。你是論證過程的受害者。」

她了解嬌嬌的情況。「對，是我要結束的。」

我從和圖書她那裡出來，但還沒有走到通向底層的樓梯間，她又跑出來對我大喊大叫。

我把兩塊殘片輕輕往上一舉，讓她看一看發生了什麼事。我的一生，我的過去，我的未來。不但是國王的全部馬匹，還有國王的全體人員。

她沉默了好一陣子，注視著眼前的一切：裝了一半的箱子，桌上雜亂的書和紙，自鳴得意的雜種，落魄的屠夫，跪在壁爐旁的地板上。她說：「天哪。你這樣的年紀。」

「在貧民窟裡住厭了，我早知道你會這樣的。」

「你還是有家的。他們稱之為資產階級。」

有了自由，就可以隨意進行選擇，並且付諸行動，就像在牛津時那樣，聽任自己的本能和意志支配，憑著心血來潮我行我素，獨自闖入一種新的環境之中。我必須去尋找自己的機會。我必須打破消極等候狀態。我穿過死氣沉沉的房間。中國式風格的小盤子掛在壁爐上方；既井井有條又混亂不堪的家庭生活，無異於被禁閉在囚室裡。外面還www.hetubook.com.com在下雨，天灰濛濛的，雨絲正飛舞著。我朝下望著夏洛特街，決定立即離開肯普的家，就在當天離開，這樣還可以向自己證明我仍有行動力，還能承受折騰，我是自由的。我下樓去見肯普。她冷冷地接受了我對她宣佈的計畫。我不知道她是否了解嬌嬌的情況，只是跟她提了一個藉口，說是想到鄉間去租一處農舍，因為我要寫作。對此她很不屑，眼神中露出一絲冷漠的輕蔑。

「是你要結束的。」

於是我在肯普那裡繼續住下來。

還有嬌嬌，她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不願意傷害的一個人。我彷彿一腳踢在一隻饑餓的雜種狗可憐的瘦肋骨上。一種源自自厭和憤恨的強烈反應攫住了我。我有生以來一直是堅定的叛逆性格，但是現在我軟化了，比過去任何時候更遠離自由。我想到沒有艾莉森的生活，不由得一陣激動；想到可以再度雲遊於藍天之下……雖然孤獨，但是自由。我這樣做甚至可以說是高尚的，因為我動輒得咎，老是被譴責給別人製造了痛苦。也許我會到美洲去，到南美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