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是。」
嘉胥回過頭去看，這是一篇《華爾街日報》的報導：
法國土魯斯 法國生物學團隊已經分離出驅使人們想控制他人的基因。土魯斯大學生物化學研究所由米謝．波利路博士所領導的基因學家今天召開記者會，宣布了這項發現。「這個基因，」波利路博士說：「是跟社會統御及強勢控制別人有關，我們在運動競賽團隊的隊長、企業執行長及政府首長身上分離出這個基因。我們認為這個基因在歷史上所有的獨裁者身上都可以找到。」
「做完一隻了。」
「你是說，我們希望它是假的。」
「要查爾斯把他保出來。」查爾斯．西爾維伯是他們的家庭律師。
「你這個王八蛋。」
「假如你不吸毒，就不會有陷阱。」嘉胥說。
「因為有緊急事故。」
加好油回到車上，他望了望亞當，他哥哥臉上的表情很奇怪，車內還有一股難以分辨的怪味道。
「對，你說得對，」亞當說：「你說得對。」他垂下頭，戲劇性的嘆了一口氣：「我又把事情搞砸了。」
「在現在的情形下，我不認為是個好主意。」
「嘉胥，你要去城中接他回來還是不要？」
「又一次嗎？」
時間可以改變一切。
「什麼都沒有。」
她甚至沒看嘉胥一眼。
「留在車上，」嘉胥開到加油泵旁邊，走下車：「留在我可以看到你的地方。」
老鼠強烈、稍帶點甜的味道聞起來很熟悉。這裡有五、六百隻老鼠，每個籠子都清楚地標籤著裡面的房客，籠子在穿過房間正中央的走道兩旁，一直堆到六呎高。
此外，生物基因公司在二哩外的工業園區有著四萬平方呎的空間，動物中心就在那裡，還有一些比較危險的實驗室。嘉胥．文克勒這個有野心、有能力、有幹勁的年輕研究員，從通往動物房門邊的架子上拿起橡膠手套和外科手術的口罩。他的助理湯姆．魏勒正讀著貼在牆上的新聞剪報。
而亞當……
科學家分離出「主人」基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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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亞當被德意志銀行開除，他吸毒所惹來的問題像個無底洞。於此同時，嘉胥在生物基因公司從最低層的助理做起，但是當公司看到他肯苦幹又有創意時，他很快的升官了。嘉胥有公司的股票，假如目前他所做的專案，包括成熟基因，有任何一個證實商機無限，他會立刻致富。
嘉胥嘆了一口氣：「他這次又做了什麼，媽？」
嘉胥在法院門口停下來，亞當坐在台階上，眼睛盯著地面。他西裝不整，鬍鬚未刮，查爾斯．西爾維伯站在他身旁講手機。
「噢，去死吧！不要對我說教。」
「什麼事？」
「沒問題。」
「好，我也需要休息一下。」
「我要去上廁所，老兄。」
他發動引擎，把車開走。
「那是給老鼠用的，你吸進了給老鼠聞的病毒。」
與此同時，他強調對這項研究結果的解釋要小心：「許多想控制別人的人只是希望每個人都跟他一樣，他們不能容忍異己。」
「我不知道，」她說：「但是他現在被關在城裡的監獄中。」
嘉胥按了下喇叭，查爾斯揮揮手，走開了。亞當站起來，坐進車。
嘉胥說：「『對時尚流行特別有反應』……這是個玩笑嗎？」
「好，孩子們，」嘉胥說：「乖乖聽爹地的話。」他打開第一個籠子，很快抓到裡面的老鼠。他的指頭熟練地抓住老鼠的頸子，托住牠的身體，迅速的把小塑膠錐塞進老鼠的鼻孔。動物的呼氣使三角錐形成霧氣，病毒釋放出來時發出嘶的一聲。嘉胥握著錐形器十秒鐘，確定老鼠有吸進去，然後才把動物放回老鼠籠中。
「走吧，湯姆。」嘉胥說。
「你最好不要。」
嘉胥轉過身，脫下手套，把針筒、口罩和護目鏡都塞到他實驗衣的口袋中，取下名牌，快步走出實驗室，走向汽車。
車子儀表板的黃燈亮起，快沒油了。他看到前面有個加油站。「我得加油。」
「正是我意，我們希望它是假的，因為它會阻擋生物基因公司要宣布的東西，這一點是確定的。」
開車往城裡走時，他瞥見乘客座椅上實驗衣www.hetubook.com.com口袋中露出的針筒。依照規定，他應該在下午五點鐘以前回到實驗室把剩下的老鼠做完，這種生活規律性而且照著既定的行程做事，正是嘉胥與他哥哥最大的差別。
這解釋了這個團隊所發現的一個矛盾現象：有著輕微形式基因的人同時也是最能容忍具有最嚴格、最侵犯性社會規則的權威性環境的人。「我們的研究顯示，基因不但製造出愛管人的人，同時還製造出願意被人管的人，威權國家對他們都有顯著的吸引力。」他注意到這種人對所有的時尚流行特別有反應，他會壓抑不被團體認同的意見和喜好。
「是，媽，我現在就會去。」
湯姆看了一下螢幕，「是你母親打來的。」
「查爾斯現在正在弄他出來，」他母親說：「但是亞當必須上法庭，也得有人在開完庭之後載他回家。」
「亞當——」
「確定？」
嘉胥沒有說話。他為什麼要提起這個話題？經過這麼多年，他早知道他說什麼都沒用。他倆無聲的開了很長一段路。
「沒問題，」湯姆說：「我還有一些報告要寫，我先回辦公室做這件事。」
這種戲碼嘉胥已經看過幾十次了。好戰的亞當、懺悔的亞當、邏輯的亞當、否認的亞當，不論是什麼角色情境，他的驗尿永遠是陽性反應，每一次。
長長的嘆了口氣：「好，媽媽，我去接。」
這就是他哥哥令人討厭的地方，他喜歡把所有人的生活弄得一團糟，他似乎從中得到許多快樂。
「我不行，我在上班。」
「不是，他們是認真的，這是行銷，」湯姆說：「在現代，每樣東西都是行銷，繼續把它讀完。」
「我要等到看見你進門。」嘉胥說。他望著哥哥走上車道，敲門，他的母親開了門，亞當走進去，她把門關上。
嘉胥唸了一串數字，魏勒從ＰＤＡ上查到這些編號籠子的位置。他們走向通道並找到籠子的所在，五個籠子裡有五隻老鼠。這些動物都白白胖胖的，正常地走動。「牠們看起來沒事，這是第二劑嗎？」
「我很抱歉。」亞當說。
「但是——」
「我什麼都沒做。」
「從心理測驗上發現，具有這種輕微形式基因的人會認為別人需要他的高見，假如沒有他的指引就沒有辦法過日子。這種基因在政治家、政策鼓吹者、宗教的基本教義派及名人身上都可以看到。這種人都非常自信，覺得你應該聽他的，如果你不遵照他的話去做，他會很生氣。」https://www.hetubook.com.com
「不好就是了。」
「亞當？」
「很抱歉我動了那個東西，」亞當說，走出車子：「謝謝你來載我，再見，老弟。」
假如這是真的——假如ACMPD3N7的確與阿滋海默症或其他的失智症有關——那麼這個基因的商業價值就大得不得了了。
嘉胥搖了搖圓筒，裡面是空的。
他發動引擎，那股味道……一個銀色的東西落入他的眼睛。他看一下他哥哥腳下的地板，看到一個銀色的圓筒，他傾過身，拾起圓筒，很輕。
嘉胥又嘆了一口氣：「他做了什麼，媽？」
「你留在車上。」
「是的。」
「簡直不能相信，」嘉胥說：「土魯斯大學這些傢伙開了個記者會，全世界的報紙就都在報導他們的『主人基因』？他們有在任何期刊上發表這個研究嗎？」
「嘿，老兄，」亞當說：「我怎麼會知道這是個陷阱？連查爾斯都這麼說，那個女的陷害我，查爾斯說他可以輕易地替我脫罪。」
「你做了什麼好事？」
研究者對這個基因的興趣在於它和神經萎縮疾病的關係，有一派的理論認為，神經萎縮疾病是大腦中成熟神經迴路被中斷的結果。
「他是你的哥哥，嘉胥。」
雖然法國的團隊並沒有宣稱這種主人基因的輕微形式是一種基因的疾病——如同波利路博士所說的「歸屬感的上癮」——他們的研究顯示，演化的壓力是將人類推向從來未曾有過的順從。
然後他們推開門，進入了動物區。
亞當往後靠：「很糟嗎？」
生物基因研究公司座落在南加州西景村外的工業園區，一棟外層是鈦的立方體，巨大的建築俯視底下貫穿加州南北、繁忙的一〇一公路。這個立方體是生物基因公司總裁瑞克．狄爾的主張，他堅持叫這棟樓「六面體」，外觀雄偉和高科技，從外表完全不知道裡面在幹什麼，這hｔtps://wｗｗ•ｈetubooｋ.ｃｏｍ.ｃｏm正是狄爾所要的。
「後面會是什麼？奴隸基因嗎？在我看起來不太可靠。」嘉胥說。他看了一下手錶。
嘉胥開進車潮，看了一下腕錶，他有足夠的時間把亞當送回媽媽家，然後在五點以前趕回實驗室。
「你才不覺得抱歉。」
嘉胥把信用卡刷了一下，油管就開始朝油箱加油了。他從後車窗看著他的哥哥，又回頭看跳動的計價表。現在汽油真是貴得不像話，他可能應該考慮買一部比較省油的車。
湯姆用筆尖輕觸ＰＤＡ，然後移身往下一個籠子。
「謝謝你，老弟。」他把車門關上：「很感謝。」
「嘉胥，你在幹什麼？」
「狄爾一定嚇得屁滾尿流了，」湯姆說，指著牆上的剪報：「你沒看到嗎？」
「或許，但是狄爾不喜歡等待，他從拉斯維加斯回來後就一直很緊張。」
懺悔的亞當！
「所以，我沒事嗎？」
「我在上班，媽。」
「現在嗎？你現在就會去嗎？」
「為什麼？它什麼效果也沒有。」
「我有打斷你什麼事嗎？」亞當問。
嘉胥戴上他的橡膠手套及安全護目鏡，還有紙口罩，拿起一支六吋長的空氣壓縮針筒，打進反轉錄病毒的小瓶中，這全套設備只有一根雪茄大小。然後，他在頂端裝上一個很小的塑膠錐狀體，用大拇指把它壓緊。「帶著你的ＰＤＡ。」
等到把車子停在比佛利山他媽媽的房子門口時，嘉胥已經把這件事通盤想過，而且推論出這對亞當應該不會有害。這個反轉錄病毒是只會對老鼠傳染的病毒，即使可能也會傳染給人類，但這個劑量是以老鼠的體重八百公克計算的。他哥哥的體重是老鼠的一百倍以上，應該不會有事。
「沒有，他們只是召開了記者會。沒有發表，完全沒有提到發表。」
「確定。」
「對不起。」
「啊，要死了，」嘉胥說：「你來替我一下好嗎？」
「對不起？假如你真的覺得抱歉，你就不會去幹那種鳥事了。」
「我們今天要做什麼？」魏勒問道。
這些反轉錄病毒是用生物工程的方式使它們攜帶一個叫做ACMPD3N7的基因，是基因控制aminocar-boxymuconate paraldehyde和*圖*書 decarboxylase家族的一員，在生物基因公司內，他們叫它成熟基因。當它被啟動時，ACMPD3N7好像可以改變大腦中杏仁核和扣帶迴的反應，其結果是加速了成熟行為——至少在老鼠身上是如此。例如雌幼鼠會顯現出母性行為的前兆，如在籠子中滾動牠們的糞便，比一般正常的母鼠早了許多。生物基因公司已有初步的證據顯示，在恆河猴身上這個成熟基因的作用也是相同的。
「你認為狄爾會延後宣布嗎？」湯姆問道。
波利路博士解釋這個基因強烈的形式會產生獨裁者，輕微的形式會產生「中等程度、半極權主義的渴望」，想告訴別人該怎麼過日子。一般來說，是為了他們好或為了他們自身的安全，他不得不說。
這是控制別人的基因基礎嗎？
「有，事實上，你有。」
「我以為是氮氣或什麼的。」他哥哥說。
「他向緝毒署臥底的女人買古柯鹼。」
「他也是三十歲的人了。」嘉胥說道。這種事情已經發生經年了，他的哥哥亞當是個投資銀行家，但是進出戒護中心的次數不下一打。「他不能坐計程車嗎？」
「我不想在你車內撒尿，老兄。」
亞當曾經有過所有人想要的東西——外貌，名聲，運動天賦。他在西田高中的日子是一個獎盃接著一個獎盃，他是學校學報的主編、足球隊的隊長、辯論社的主席，國家優良學者獎的得主；相反的，嘉胥只是一個書呆子，他矮胖，走路搖擺，母親堅持要他穿的矯正鞋對他並沒有幫助，女孩子離他遠遠的，當他在走廊上經過她們的身邊時，會聽到她們咯咯地笑。高中生活對嘉胥來說是個苦刑。他的功課不好，亞當上了耶魯大學，他差一點進不了愛默生州立學院。
他把電話關掉，轉身對湯姆說：「我們等一下再把它做完如何？」
「不太行——」
「忍住，亞當。」
嘉胥走到第二個籠子，正把錐型器戴到老鼠鼻子上時，他的手機響了，他做手勢讓湯姆從他的襯衫口袋中取出手機。
「你可以暫停一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