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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雷普利

作者:派翠西亞.海史密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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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二十三

「沒有,他人在羅馬,只有我一個。你不必來接我,我只有一件隨身的袋子。」
「佛雷迪不是在離開狄奇家數小時之後被殺的嗎?」湯姆突然問道。
他選擇性地參加雞尾酒會,雖然他搬進新居的前兩週只參加了兩次,對於來往的人也有所篩選,因為他開始找房子的頭一天發生了一件小意外。一名房屋仲介商拿了三把大鑰匙帶他到聖史蒂芬諾教區看房子,心想應該是空屋,結果屋裡不僅有人,而且還正在舉行雞尾酒會,女主人堅持要湯姆與房屋仲介商喝一杯酒,以彌補她的疏失造成他們不便。她一個月前打算出租這棟房子,後來改變主意,也忘了通知房屋仲介公司。湯姆當時留下來喝了一杯,露出他緘默、彬彬有禮的本性,會見了在場所有賓客,他猜想這些人泰半是來威尼斯過冬,而且從他們歡迎他的方式及熱心協助他找房子的態度看來,他們相當渴望新血加入。當然,他們認出了他的大名,而他認識狄奇.葛林里,也讓他的社會地位提高至自己也感到受寵若驚的程度。顯然他們準備邀請他四處參加派對,然後打破沙鍋問到底地探聽消息,以為他們枯躁的生活添加情趣。湯姆表現出緘默卻友善的態度,一切恰如其分——一個不習慣大場面的敏感青年,對狄奇的遭遇焦慮不安。
湯姆坐進她對面的一把椅子。「他們發現了什麼新線索嗎?羅馬一名警官一直不斷與我聯繫,可是他沒告訴我什麼大事。」
「對不起。」瑪姬繼續鄭重道歉。
「非常謝謝。好吧,我就住下來。」她面露喜色地對他說。
祝 好
「別客氣!」湯姆說,拚命想做點什麼。「你一個人絕對找不到這裡。」
後來,他帶領瑪姬在屋內四處參觀,帶她到他臥室隔壁的房間內參觀一堆精裝書本,他說這些書原來就擺在屋內,其實是他自己在羅馬、巴勒摩和威尼斯買的。他發覺他在羅馬時約有十本書,當時和羅維里尼一起出現的那名年輕警員還彎下身來看,顯然在查看書名。但他想,即使同一位警員再來,也沒什麼好擔心。他帶瑪姬走到正門入口,參觀寬廣的石階。河水退了些,露出四級石階,底下兩級布滿一層厚濕的青苔。青苔滑溜溜的長長一撮,像一叢暗綠色的亂髮垂在石階邊緣。石階不討湯姆喜歡,但瑪姬卻認為石階非常浪漫。她彎下身來,凝視深深的運河。湯姆有股推她下水的衝動。
「唉,我沒有。我很遺憾沒能說服狄奇回家,可是我已經解釋了一切。當我聽到他失蹤時,我還竭盡所能地針對狄奇的事情寫了一封和善無比的信給他。難道那封信一點幫助也沒有嗎?」
我二月二日左右在羅馬的英吉特拉飯店見過他。您知道,當時佛雷迪.邁爾斯不過才死亡兩、三天而已。我發現狄奇懊惱不安,他說等警方不再針對佛雷迪死亡案對他進行查問時,他要盡快趕往巴勒摩,他似乎急著擺脫這件事。這點我能了解,但是我想告訴您,除了他明顯的不安之外,我更擔心的是這一切造成他某種程度的沮喪。我總覺得他會做出一些激烈的事情——也許是傷害他自己。我也知道他不想再見到他的朋友瑪喬莉.薛伍德,而且他說假如她因為邁爾斯案而從蒙吉貝羅來看他,他會盡量避不見面。我曾試圖說服他和她見一面。我不知道他後來是否見了她。瑪姬很會安慰別人,或許您知道這點。
「是的,是個老朋友。午餐準備好之後,你和伍戈下午就休息去吧,我們可以自行用餐。」
每天他都急切地查看信箱中是否有瑪姬或者葛林里先生的來信。他的屋子隨時準備歡迎他們到來,他腦中也備好了一套回答他們問題的答案。此刻像是表演開始、布幕升起前的漫長等待。或許葛林里先生恨透了他(更別提他其實可能已懷疑他),所以打算對他不理不睬;也許是瑪姬在一旁煽風點火。總之,某件事發生之前,他無法出門旅行。湯姆想去旅行,走鼎鼎有名的希臘。他買了一本希臘旅遊指南,也已計畫了行程。
「簡直是糟糕透了!不過目前好了些,葛林里先生來的時候,報紙報導得真是糟到極點。哦,謝謝!」她感激地接下馬丁尼。
親愛的湯姆:
我想如果我寫信告訴您有關理察的消息,您應該不會見怪,看來,我似乎是最後見到他的其中一人。

「不是,法醫也無法確定。看來狄奇似乎沒有不在場證明,當然啦,因為他鐵定是一個人。這只能算狄奇倒楣。」
「你好嗎?湯姆。天啊!這全都是你的嗎?」她看看四周,再抬頭看看又高又華麗的天花板。
「那麼這些人為什麼不著手找出真正的凶手?同時也查出狄奇的下落?」
我想說的是,我覺得理察也許會自殺。我提筆寫這封信時,他依然下落不明。我當然希望您收到這封信之前他已有了消息。無疑的,我確定理察和佛雷迪的死沒有任何直接或間接關係,但我認為這件駭人的消息及後來警方的查問,的確造成他情緒失常。寄給您這麼一封令人沮喪的信,我深感遺憾。或許根本不必寫這封信,狄奇也許(根據他的性情來看,這點我也能理解)只是暫時躲起來等這些不愉快的事情過去。但時間一久,我自己也開始日益感到不安。我認為我有義務寫這封信給您,只是想讓您知道……https://www.hetubook.com.com
接著,四月四日早晨,他接到瑪姬打來的電話。她人在威尼斯火車站。
安娜走回廚房——廚房有一扇通往屋子旁邊一條小巷子的門,佣人專用——但湯姆聽見她在煮咖啡,顯然是在拖延時間以便再看他們一眼。
湯姆調了些馬丁尼,並在客廳擺了一些酒杯和一盤下酒的小點心。聽見敲門聲,他走到門口開門。
最後,很高興能得知你的地址,也再次謝謝你的來信、忠告與邀請。
「哦,很難說是哪一種信!應該是封很友善的信。我告訴他我準備回美國。」她睜大眼睛看著他。
湯姆將她安頓在自己的房間。另一間房裡的床只是一張特大號的沙發,不若他的雙人床舒服。吃過中餐後,瑪姬關上房門睡午覺。湯姆不安地在屋內走來走去,心想他的房間內是否有任何該移走的東西。狄奇的護照放在衣櫥內一只旅行箱的襯裡中,他回想著,不過護照和狄奇的其他東西現在是放在威尼斯才對。他什麼都想不出來了。
「這裡真的很舒服。」
湯姆從廚房拿了一條濕布跑回來。「沒什麼關係。」他說著,同時瞪著儘管自己盡力擦拭還是漸漸轉為白色的桌面。他在乎的不是桌巾,而是漂亮的木桌。
湯姆以前從未想過他的住處是「皇宮」,但它當然是義大利人所謂的皇宮——一棟屋齡超過兩百年的兩層樓房,設計傳統古老,大門正對大運河,只能搭乘貢多拉才到得了,寬廣的石階直下水面,鐵門需要一把二十公分長的鑰匙才能開啟,此外,鐵門之後的房間也配了把大鑰匙,湯姆通常使用位於聖史畢迪安小徑上的「後門」,除非他想以貢多拉載賓客到他家讓賓客讚歎時,才走正門。後門——本身有四公尺,像是阻隔房子與大街的一道石牆——通往一座荒廢卻仍綠意盎然的花園,花園裡有兩株交相糾結的橄欖樹,與一個由古老的男童裸身塑像捧著一個寬淺的盆子而做成的鳥浴池。這正是威尼斯皇宮的花園,有些破舊,需要整修卻無人整修,但美麗依舊,因為它兩百多年來一直如此美麗。房子內部是湯姆理想中的單身貴族之家,至少在威尼斯應該是如此:樓下黑白交錯、棋盤式的大理石地板由通道延伸至每個房間,樓上鋪的則是粉白的大理石地板,家具根本不像家具,而是黑管、蕭與中提琴合奏出來的音樂化身。他有僕人,安娜與伍戈,一對以前曾為一名旅居威尼斯的美國人工作過的年輕義大利夫婦,所以他們知道血腥瑪麗和冰奶油薄荷酒之間的差別。他們會將雕花的壁櫥、櫃子與椅子擦拭得晶晶亮亮,讓這些家具在昏黃的燈光照射下栩栩如生,彷彿隨著經過的人移動。屋內唯一有點現代感的是臥室,湯姆的臥室有一張大床,寬度超過長度。湯姆在臥室掛了一連串他從古董店找來的一五四〇至一八八〇年左右的那不勒斯風景畫。他花了一個多星期心無旁鶩地裝飾屋子。現在他對自己的品味充滿自信,他在羅馬從來沒有這種感覺,羅馬那間屋子也未曾激發他,現在他各方面都自信多了。
不停地繞著答案打轉,卻從來找不出答案。但湯姆讀了這段報導之後,依然震驚了數分鐘。他們只差一步便能查明真相,難道今天、明天或者後天都沒人會跨出這一步嗎?或者其實他們已經知道答案,只是暫時設法任他逍遙——羅維里尼隊長每隔數天傳一次消息給他,讓他獲悉搜尋狄奇的工作進展——等到證據確鑿之後立即找一天逮捕他歸案?
「真的啊?」湯姆說。他也記得那個船服員,是個笨手笨腳的小笨蛋,想一手夾著他的帆布旅行箱,結果卻讓旅行箱掉在地上。
湯姆愉快地看著她的臉,看著她說謊時那副侷促不安的樣子。她說的正是那一封卑鄙的信,她當時在信上說,她告訴警方他和狄奇總是黏在一塊。「那我想應該沒什麼大礙了。」湯姆和顏悅色溫柔地說,一邊坐回椅子。
「我想是有幫助,可是——哦,非常抱歉,湯姆!灑在這麼漂亮的桌巾上!」瑪姬打翻了她的馬丁尼,她用餐巾笨手笨腳地擦拭針織桌巾。
「我想他們通知了各地的警方加強警戒。我想他們應該請法國警方下來,法國人處理這類事情的功力可是一流的。可是他們當然無法請法國人來,這裡可是義大利。」她首次語音顫抖地說道。
「午飯準備好了,先生。」安娜盯著瑪姬笑著說。
https://m.hetubook•com•com沒有。」湯姆若有所思地啜著馬丁尼,瑪姬很樂觀,他看得出來。事到如今她還有女童軍般的青春活力,而且一副占住空間且動作粗野而隨時可能撞到某件物品的樣子,身體健壯又不太愛乾淨。她突然讓湯姆渾身不舒服,但他卻站起來拍拍她肩膀,並親切地在她臉頰上吻了一下。
「我去接你!」湯姆開心地說。「葛林里先生和你在一起嗎?」
「我無法想像。佛雷迪的義大利文可不是那麼好,說不定女房東誤會他的意思。總之,單是佛雷迪看起來很生氣這件事,似乎就對狄奇不利。」
「哦,他們兩個一起來應徵的。你可能不相信,不過我這裡租金一個月五十美元,暖氣費不算。」
「就是啊!」瑪姬強調。「反正,警方目前確定狄奇至少從巴勒摩到過那不勒斯。一名船服員記得幫他從艙房提行李到那不勒斯碼頭。」
「他在羅馬幹嘛?」
附註:我還沒告訴你我的好消息。有位出版商對我的《蒙吉貝羅》有興趣!他說他要先看完整部手稿才能與我簽約,但聽起來真的蠻有希望!但願我能完成這可惡的東西!
湯姆抬頭看著朦朧陰霾的威尼斯天空,一隻海鷗飛下來停在運河對岸某戶人家門前的石階上。他正考慮該撥電話給哪一位威尼斯新知,問他是否能在五點左右帶瑪姬過去喝一杯。當然,他們一定全都很高興見到她。他最後決定聯絡英國人彼德.史密斯-金斯利。彼德家裡有一隻阿富汗犬、一架鋼琴和一個設備齊全的吧台。湯姆認為彼德是最佳人選,因為彼德從來不攆客人。他們可以在那裡一直待到晚餐時間。
湯姆想,她氣他整個冬天都和狄奇在一起這件事,也成為過去式,因為她一開始就不願相信,如今她更不必相信。湯姆戰戰兢兢地問:「他在巴勒摩的時候沒寫信給你嗎?」
「哦,少來了。」瑪姬慢吞吞地說,聽起來像是酒精起了作用。
「我想知道你認為他當時的心情怎麼樣。你有寫信給他嗎?」
瑪姬搖頭。「我真同情他。他一直說美國警方一定比較高明,又說他一句義大利文也不通,所以情況加倍的糟。」
湯姆猜想,她決定與他和平相處了。她大概在警方面前談起他時也改變了語氣。
「我針對他的沮喪程度所下的推論,當然不是故意要嚇唬任何人。我只是覺得有義務告訴你和葛林里先生。」
平常,安娜與伍戈從十點待到下午兩點。湯姆不希望他和瑪姬談話時有他們在場,他們略懂一點英文,雖然不至於完全聽得懂會話,但他知道萬一他和瑪姬談起狄奇,他們一定會豎起耳朵偷聽,這點讓湯姆不舒服。
「我想報紙沒寫。」
「我了解。我認為你告訴我們是對的,我只是不認為它是真的。」她咧嘴而笑,眼睛閃爍著樂觀,令湯姆覺得十分荒唐。
親愛的葛林里先生:
「他好嗎?」湯姆問。
「好啊。」當然,他們今晚會出去吃晚餐。湯姆害怕即將來臨的漫長義大利夜晚,因為他們可能十點才吃晚餐,接著她大概想在聖馬可廣場喝咖啡喝到凌晨兩點。
湯姆看得出來安娜在報上見過她的照片。「安娜,你和伍戈想走的話可以走了,謝謝。」
「我租的,租金很便宜。」湯姆客氣地說。「來這兒喝一杯,告訴我新消息。你在羅馬和警方談過了嗎?」他將她的外套和風衣放到一把椅子上。
「伍戈呢?」瑪姬說。「兩個佣人,不少嘛!」
「我知道,可是——」湯姆強迫自己繼續說下去,雖然這個話題酸溜溜的。「也許他承受不了你這麼關心他。我想他希望和你維持一種比較輕鬆自在的關係。」他告訴了她一切,卻也答非所問。
瑪姬搖頭。「沒有。為什麼這樣問?」
謝謝你的來信,你人真好。我已經給了警方書面答覆,其中有個人親自來見我。我不會順道經過威尼斯,但還是謝謝你的邀請。我後天要到羅馬和狄奇的父親碰面,他正搭飛機前來。是的,我同意你寫信給他是個好主意。
「等啊!我們能怎麼辦?我又延了船期——葛林里先生和我到蒙吉貝羅走了一趟,我向那裡的每一個人打聽消息,當然,大部分是幫葛林里先生問的,可是沒有人可以告訴我們任何事。狄奇十一月之後就沒回去過。」
她的確知道方向,好吧。「那,好吧,如果你堅持的話。」他突然想到在她來之前最好再好好巡視一下房子。「你吃過午餐了沒?」
瑪姬若有所失地盯了他一會兒,隨即勇敢地強振精神說:「唉,那些都是過去式了,我現在只關心狄奇的動向。」
「他住在一些美國朋友的家,那是一間很大的房子。十一月四號街上,一個叫諾薩普的人。我會把地址寫給你。」
她遲疑了一會。「有——事實上,我有寫。」
「太棒了!」瑪姬說。「反正,外面正下著毛毛雨。」
「好的。」安娜說。
「你認為hetubook.com.com我也應該與葛林里先生談談嗎?」湯姆問。「我很樂意到羅馬去——」他想起屆時他可能不大樂意,因為羅馬有太多的人認為他是狄奇.葛林里。「或者你想他願意來這裡嗎?他可以睡我這裡。他在羅馬住哪裡?」
「太好了!我們找個地方一起吃。走上馬達船時小心別摔倒喔!」
「我們今天晚上搭貢多拉回來這裡好嗎?」她開口問。
「不可能,」湯姆同意道。「嗯,這點聽起來很有希望。我在報上沒看到這種論調。」
「會,我找得到,就在沙盧特教堂旁邊,對嗎?我會先搭開往聖馬可廣場的馬達船,然後再搭貢多拉。」
湯姆因此覺得遭人跟蹤,尤其是他行經通往他家門前那條長長的窄巷時,感覺更為強烈。聖史畢迪安小徑不過是兩道高牆之間的窄巷,巷內一家商店也沒有,燈光少得讓人看不清方向,有的只是成排的高牆與深鎖的大門。萬一他遭人攻擊,簡直無處可逃,無門可躲。湯姆不知道誰會攻擊他,他不認為警方會下手,他怕的是如復仇女神般盤旋他腦海那無名無形的東西。他只有在幾杯酒下肚壯膽後,才能自在地行經聖史畢迪安小徑,並且一路吹著口哨昂首闊步向前行。
湯姆揚了揚眉毛。「我認為是對佛雷迪不利,也許狄奇根本沒生氣。」他覺得十分鎮靜,因為他看得出來瑪姬並未嗅出疑點。「除非出現某項確切的事實,否則我不擔心。聽起來沒什麼大不了的。」他替她再斟滿酒。「說到非洲,他們到過坦吉爾附近調查嗎?狄奇以前常說要去坦吉爾。」
「這個主意不錯。他不喜歡我吧?」
「安娜,午餐會多出一個人吃飯,」湯姆說。「是個年輕的小姐。」
「是沒有,只寫一堆狄奇在蒙吉貝羅吃早餐等等無聊的東西。」湯姆邊倒馬丁尼邊說。
「還沒。」
「不是,只是我自己的一項決定。我要享受手邊擁有的東西。我在羅馬對你提過的那份工作沒有下文,而此刻我人在歐洲,名下只有兩千美元,於是我決定花完然後回家——破產——東山再起。」湯姆曾在信上向她解釋,他應徵的那份工作,是替美國一家公司在歐洲銷售助聽器,他應付不來,而且面試他的那個人也不認為他是合適的人選。湯姆也告訴她說,他和她說完話後一分鐘那人就出現了,所以他那天在羅馬才無法去安傑洛的店赴她的約。
湯姆恨透她了。他突然記起他曾看見她的胸罩吊在蒙吉貝羅的窗台上。假如他請她住下來,今晚她的內衣一定會掛在他的椅子上。一想到這點,他就不舒服。他刻意隔著桌子對她投以微笑。「我希望你肯賞光,今晚住我這裡。不是跟我睡。」他笑著加上一句。「我樓上有兩個房間,歡迎你睡其中一間。」
「我不相信!簡直和蒙吉貝羅的租金差不多!」
兩人掛了電話。他沉著地在屋內慢慢走來走去,走上二樓兩間大房間,再走下樓到客廳。沒有一點屬於狄奇的物品。他希望這棟房子看起來不會太豪華。他拿起客廳桌上一個他兩天前才買來並刻上姓名縮寫的銀製菸盒,將它放進餐廳一個櫃子的最下層抽屜。
瑪姬
於慕尼黑 三月三日 一九一一
「發生什麼事了嗎?你的一位姑媽死了而且留下一筆可觀的遺產給你嗎?」瑪姬仍然假裝不解地問道。
狄奇的失蹤引起了義大利媒體極大興趣。瑪姬,或者某個人,提供了記者一些照片。《時代週刊》登了狄奇在蒙吉貝羅駕船的照片,《今日週刊》則登了狄奇坐在蒙吉貝羅海灘及在吉歐吉歐之家露台上的照片,還有一張狄奇與瑪姬(報導中說她是失蹤的狄奇與遭謀殺的佛雷迪二人的女友)面露微笑、勾肩搭背的照片,甚至還出現了一張赫伯特.葛林里一世的正式照片。湯姆從報紙上得知瑪姬在慕尼黑的地址。《今日週刊》兩週以來連載了狄奇的故事,形容他在學生時代「很叛逆」,並誇大他在美國的社交生活,以及他來到歐洲追求藝術的過程,幾乎將他描述成埃羅爾.弗林與保羅.高更的化身。這些以照片為主的週刊總是報導說那是警方最新的調查報告(其實警方根本毫無所獲),再湊上記者該星期隨興虛構的推論。最熱門的一項推論是,他和另一名女孩私奔——這個女孩可能簽了他的匯款收據——目前正隱姓埋名在大溪地、南美洲或墨西哥過快活日子。羅馬、那不勒斯與巴黎警方仍繼續進行聯合搜尋行動,僅止於此。殺佛雷迪.邁爾斯的凶手依然線索全無,至於有人看見狄奇.葛林里在狄奇家門前扛著佛雷迪.邁爾斯,或者後者扛前者之事,報導中隻字未提。湯姆不明白報章雜誌為何不報導這些事。或許因為他們寫這種報導https://m•hetubook•com.com便難逃狄奇控告他們誹謗。湯姆很滿意媒體形容他是失蹤的狄奇.葛林里「一位忠誠的朋友」,說他自願就其所知說出狄奇的個性與習慣,而且也與其他人一樣對狄奇的失蹤感到茫然。「雷普利先生,旅居義大利的小康美國青年,」《今日週刊》表示,「目前正住在威尼斯一座俯瞰聖馬可廣場的皇宮。」最讓湯姆開心的就是這一段文字,他將這一段報導剪下來。
「你認為他對我的感覺如何?老實告訴我,我承受得了。」
「嗯,如果他這麼做的話也實在太不體貼了!」瑪姬笑著說。
他開始問她有關羅馬警方的看法,他們有何進展(他們一點進展也稱不上)及她聽到的邁爾斯案相關消息等等敏感又實際的問題。邁爾斯案也沒什麼新發展,但瑪姬的確知道有人當天晚上八點在狄奇門前看見佛雷迪與狄奇二人。她認為報導太誇張了。
「瑪姬!見到你真好!請進!」他從她手中接過袋子。
「也許此刻他正在坦吉爾或其他地方過著黎里般的生活,同時等待這一切結束。」
「這個冬天你在哪裡?」
湯姆知道,她是在試探狄奇是否給了他任何東西。「可以撐到夏天。」湯姆煞有其事地說。「總之,我覺得這是我應得的。我整個冬天大都窮得像個吉普賽人似的在義大利四處晃蕩,我已經受夠了。」
午餐期間——湯姆非常懊悔主菜是冷掉的烤牛肉,牛肉在義大利市場可是貴得嚇人——瑪姬比任何一位警官都來得精確地詢問狄奇在羅馬時的心理狀態。瑪姬一口咬定他從坎城回來後,與狄奇在羅馬待了十天,還問了一堆大大小小的事情,從與狄奇一起畫畫的狄馬西默問到狄奇的食慾及早晨起床的時間。
「嗯,他們發現狄奇離開巴勒摩之前,兌現了價值一千美元的旅行支票,就在他離開前不久!所以他一定是帶著這筆錢到某個地方去了,希臘或非洲吧。反正,他不可能在剛兌了錢之後就自殺。」
安娜正在廚房準備午餐。
「可是我從來沒要求他娶我啊!」瑪姬抗議道。
兩人沉默了一陣,隨後湯姆問起她書的進展狀況,出版商是誰,她還剩多少工作。瑪姬熱心地回答每個問題。湯姆覺得如果狄奇回到她身邊,而且她明年冬天也出了書,她八成因此樂歪了,而且會順口發出一聲響亮又不雅的「吧嚕!」,那麼她就徹底完了。
我很高興你認為假簽名是項錯誤,我是指銀行的錯誤,我也這麼認為。自去年十一月以來,狄奇改變了許多,也很可能因此改變筆跡。希望你收到這封信之前,事情已有些眉目。我收到葛林里先生的電報說他要來羅馬,所以我必須保存我所有的體力來見他。
「是怎麼樣的一封信呢?我這麼問,只是因為一封不友善的信在當時極可能對他有很糟的影響。」

他的自信甚至促使他以一種冷靜、親暱且低聲下氣的口氣寫信給朵蒂姑媽,他以前從來不想用或根本用不來這種語調。他詢問她的健康狀況(她一向健康得很),問候她在波士頓那一小撮尖酸刻薄的朋友,並向她解說他喜歡歐洲的原因,而且打算在歐洲住一陣子。他解說得如此動人,於是情不自禁地抄下這段文字放進書桌裡。這封信是某天早上他吃過早餐,穿著在威尼斯訂做的新絲質睡袍坐在臥室,一邊盯著窗外的大運河及對岸聖馬可廣場的鐘樓一邊寫成的。寫完信後他喝了些咖啡,接著用狄奇的赫姆斯牌打字機打狄奇的遺囑,將狄奇的收入與他在各家銀行的存款遺贈給他,並在遺囑上簽了赫伯特.理察.葛林里二世的簽名。湯姆認為不加上見證人比較妥當,以免銀行或葛林里先生屆時堅持要知道見證人的真面目,雖然湯姆曾考慮捏造一個義大利人名,假裝是狄奇在羅馬時找來見證遺囑的人。他想,他不得不以一份未經見證的遺囑做賭注,而狄奇的打字機急需修理,打出來的字體看起來像是一眼便能認出的特殊筆跡,他聽說親筆寫的遺囑不需見證人。不過簽名倒是完美,和狄奇護照上細長、龍飛鳳舞的簽名一模一樣。簽遺囑之前,湯姆練習了半個鐘頭,稍微歇手,隨即簽在一張小紙片上,再簽遺囑,迅速一舉成功。他歡迎任何人來挑戰證明遺囑上的簽名非狄奇的親筆簽名。湯姆放了一只信封在打字機上,打上「敬啟者」幾個字,並備註今年六月方能拆開。他將信封塞進旅行箱的邊袋內,彷彿他將它擱在那裡已有一段時間,而且搬進這棟房子時也懶得把它拿出來。然後他提著這台赫姆斯打字機走下樓連盒子帶機身將它丟進一條窄得容不下船的運河小支流,這條小支流從他的正面屋角流向花園圍牆。他很高興能丟掉這台打字機,雖然截至目前為止,他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直不想與它分開。他想,他一定是潛意識裡知道他會寫這封遺囑或其他十分重要的文件,所以才一直保留著這台打字機。
「他們沒這麼說,沒有。只是謠傳。一般說來,他們不能隨隨便便發表一個與美國公民有關的聲明,不過只要他們找不到任何嫌犯,而且狄奇消失無蹤——接著又是他在羅馬的女房東說,佛雷迪下樓來問她誰住在狄奇房子之類的問題。她說佛雷迪看起來很生氣,好像他們吵了一架似的。她還說佛雷迪問她狄奇是不是一個人住。」
「哦,我是為了你把暖爐全打開的。」湯姆笑著說。
「以你這種開銷,兩千美元撐不久。」
一聽見有客人要來,安娜露出微笑。「一位美國小姐嗎?」
瑪姬微微笑了笑。「嗯,坦白說,不喜歡。平心而論,我認為他對你有些嚴苛,他大概認為你在狄奇身上揩油。」
「我想他很擔心你。」湯姆誠摯地說。「我想——嗯,這種情況常見,一個男人害怕婚姻開始——」
湯姆再調了兩、三杯馬丁尼倒進水罐裡。「除了那次去坎城,以及二月在羅馬的那兩天之外,我根本沒和狄奇碰面。」其實這項說法不太對,因為他曾寫信告訴她說,坎城之旅過後,「湯姆留下來」陪狄奇在羅馬待了數天;可是現在當著瑪姬的面,他發現自己羞於讓她知道或認為他和狄奇在一起這麼久,他和狄奇的關係可能正應了她在信中對狄奇的指控。他替二人倒酒時咬了一下舌頭,恨自己懦弱。
「是的,也和葛林里先生談過了,他非常苦惱——這是人之常情。」她在沙發上坐下。
湯姆以身為狄奇與佛雷迪二人的朋友該有的關心程度,來看義大利報紙與巴黎版《前鋒論壇報》上葛林里與邁爾斯案的相關報導。報紙三月底表示狄奇可能已經死亡,可能遭模仿他簽名而獲利的同一人或一群人謀殺。羅馬一家報紙表示,那不勒斯一名專家認為,從巴勒摩發出那封陳述沒有假簽名事實的信件上的簽名,也是假的。然而,其他報紙並未持相同論調。某位警界人士——不是羅維里尼——認為犯人或犯人們和葛林里很「親密」,所以才能將銀行的信件弄到手,並進一步大膽回信。「疑點是,」報紙引述這位警官的話說,「不單是模仿簽名的人是誰,而是他到底如何弄到信件,因為飯店的小廝分明記得他將銀行的掛號信交到葛林里的手中。飯店小廝也記得葛林里在巴勒摩時總是孤單一人……」
「他們不是真的相信狄奇殺了他吧?」
「嗯,沒和湯姆在一起——我是說,沒和狄奇在一起。」他笑著說,對自己說溜了嘴也感到緊張。「我知道你大概以為我和他在一起。其實我和狄奇相見的次數與你差不多。」
他離開派對時帶走了三棟房子的地址(後來他租了其中一棟)和另外兩個派對的邀請。他參加的第二個派對的女主人有個頭銜,蘿貝塔(蒂蒂).拉塔。卡西亞格拉女伯爵。他根本沒有心情參加派對,在那種場合彷彿霧裡看人,溝通艱澀。他時常要求別人重複一遍同樣的話語。他感到非常無趣。不過他倒是可以利用他們,他想,利用他們來練習一番。他們問他的那些幼稚問題(「狄奇喝很多酒嗎?」或者「可是他愛瑪姬吧?」及「你認為他到底去了哪裡?」),倒不失為演練與葛林里先生對答的好方式,如果他有機會見到他。收到瑪姬的來信十天後,湯姆開始不安,因為葛林里先生並未從羅馬寫信或撥電話給他。某些時刻,湯姆會驚恐地假想警方告訴葛林里先生說他們正在和湯姆.雷普利玩遊戲,並要求葛林里先生別告訴他這回事。
湯姆皺著眉頭。「為什麼呢?」
「當然沒有!」
「也許佛雷迪醉了,或者說不定狄奇只是搭著他肩膀。黑暗中誰能看清楚?別跟我說狄奇謀殺了他!」
這一切擾得我如此心神不寧,而且我患了類似波狀熱或者德國人稱之為「燥熱風病」的病症,總之是病毒感染,四天無法下床,否則我現在早已到羅馬去了。所以請你原諒我這封信雜亂無章甚或是不知所云,和你親切的來信相較之下,我這封回信奇糟無比。但我還是要說,我根本不同意你提出狄奇也許已經自殺的看法。他不是那種人,雖然我知道你會說有些人表裡不一等等的。不,狄奇絕不可能自殺。他可能在那不勒斯的某條暗巷遭人謀殺,甚或在羅馬慘遭毒手,因為誰也不知道他離開西西里之後是否去了羅馬。我也可以想像他為了逃避這些責任而躲藏起來,我認為他現在正是如此。
湯姆
於威尼斯 二月二十八日 一九一一
「是真的。當然,暖氣很棒,可是我只打算在臥室開暖氣,其他房間不開。」
「他們握有確切的線索顯示狄奇殺了他嗎?」
「我們在這裡吃中飯好嗎?」湯姆問。「我請佣人就是來做中飯的,我們最好利用一下。」他說這句話時,安娜正好進門宣布午餐準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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