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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普利遊戲

作者:派翠西亞.海史密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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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知半解。瑞夫斯便馬上教了教,佛立茲也在一旁幫忙。保險栓,要緊的是這個。一定要知道怎麼弄下來。這是義大利槍。
「不用道歉,你多睡一會兒我才高興呢,」魏斯特說,「蓋碧準備好要幫你送咖啡了——還是你想喝茶?」
「瑞夫斯——」魯道夫用這名字叫魏斯特。
佛立茲手裡拎著帽子,身上那一件大衣有一點舊,年約五十。
我才剛做完檢查,明天早上就會知道結果。這醫院的效率很好,醫生長得還真像皇帝約瑟夫一世,據說是世界頂尖的血液疾病專家!無論明天聽到的結果如何,我應該能比較坦然去接受了。運氣若是好的話,說不定妳還沒接到信我就已經回到家了,除非溫澤爾醫生還要做別的檢查。
「也學著講一點英語,」強納森說,「我這邊比較不利,因為跟他在一起的時間不多。」
「對,那當然。唔,那動物園下午去也可以。他們那裡的動物都是養在自然——自然的棲地裡……」
電話鈴響吵醒強納森。男性的聲音,說的是英語:「先生,下面有先生在等您。」
瑞夫斯送他走到門,從門廊回來時手上多拿了一件紅褐色的斜紋軟呢大衣,不是新的。「這一件很寬,」他說,「你穿穿看。」
強納森把他最好的一套西裝掛起來,暗藍色的,其他就留在行李箱裡沒動,然後下樓去寄信。前一晚在機場,他兌現了一張十英鎊的旅行支票,用的是三、四年前的老支票簿。強納森發了一封很短的電報給席夢,說他一切都好,也寄了一封信回去給她。之後,他走出旅館,特別記下街名和附近的特徵——以一幅特別大的啤酒廣告看板最為鮮明——便出發散步一下。
糖醋豬排。紅球甘藍。
魏斯特還說他在一家旅館幫強納森訂了房間——旅館的名稱用英文就叫「維多利亞」,反正就是這樣,他們中午前要過去。強納森謝了謝他。旅館的事兩人就沒再提起。唉,開始囉,強納森暗忖,跟他前一晚想的一模一樣。他若真要幫魏斯特辦事的話,就不能再待在他家裡作客。不過,想到不出兩小時就不用再待在魏斯特的屋簷下,強納森還是很高興。
魯道夫像是在向瑞夫斯稱讚溫澤爾醫生。一行人到了強納森住的旅館。
兩人喝蘇格蘭威士忌。餐桌已經擺好了兩個人的餐具,強納森暗想今天晚上就只是他和瑞夫斯兩人進餐了。
「我們晚餐時來接你,」瑞夫斯的口氣很開心,「七點。」
「怎樣呢?……什麼時候知道結果?」瑞夫斯問強納森,「你想回我那裡去還是旅館?」
卡爾和-圖-書一個人開車來接他。「您今天下午好吧?先生?」卡爾用英語問候強納森。
聽到這裡,好像去動物園很重要似的。強納森說,「明天早上我要去醫院拿我的檢查報告,約好十一點到。」強納森這邊好像忽然也有絕望當頭壓下,渾似隔天早上十一點就是他的大限。
「漢堡有很有名的動物園,你也知道,賽特林根那裡的哈根貝克動物園。從這裡開車過去很舒服。明天早上說不定可以過去。但也要看——」瑞夫斯忽然像是有一點苦惱,「會不會臨時給我出什麼事。有一件事我還抓不準,今天晚上或明天早上就知道了。」
卡爾一樣把車停在坡面的車道邊,這一次強納森是一個人搭電梯到二樓去。
強納森心裡另也知道——或說是猜到的吧——隔天早上他拿到的很可能是假報告。強納森覺得魯道夫陪在他身邊是另有居心。什麼醫學院學生!魯道夫一丁點兒忙也沒幫到!因為根本就不需要有他在場。溫澤爾醫生的護士英語講得很好。所以,會不會根本就是由魯道夫操刀,在這晚上自行捏造一份報告?再想辦法掉包?強納森甚至覺得好像看到魯道夫這天下午偷偷摸走醫院裡用的文具。他這是瘋了還是怎樣?強納森在心裡警告自己別走火入魔。
桌子是輪盤賭桌,強納森端詳那一張正面照,很清楚,跟護照相片一樣。這人看樣子約四十歲,一張肉團團的四方臉,很多義大利都有的那一種。已經滿深的法令紋從鼻翼兩側伸到厚嘴唇邊。深色的眼睛戒備森嚴,甚至有吃驚的感覺,但淺淺的笑又有一股滿不在乎的神氣:「喔,我又怎樣了?啊?」薩瓦多.畢安卡,瑞夫斯說這是他的名字。
「接下來你們兩個一起在市政廳站上車,時間約是六點十五分。但最好六點以前就要到,因為畢安卡不知怎麼有時會提早上車,不過,一般都還滿固定在六點十五分的。卡爾會開車送你過去,保羅,所以,你沒什麼要操心的。你們兩個不可以靠得太近,我是說你和佛立茲,但佛立茲可能要上你和畢安卡上的同一節車廂,這樣他才有辦法把畢安卡明確指給你看。不管怎樣,佛立茲都要在梅斯堡那一站下車,也就是下一站他就下車。」這時瑞夫斯又用德語跟佛立茲說話,伸出一隻手。
親愛的席夢:

強納森一人進去。旅館的小弟在門邊接過他的行李。強納森登記入住,仔細對照他的英國護照免得寫錯號碼。他照魏斯特的吩咐,要小弟幫他把行李送到他的房間。強納森看了看,覺得這旅館應該只是中等一級。
不好意思,您恐怕要失望了!強納森好想把這一句話說出來。他心底感到有愧疚揪了他一下,覺得不該讓瑞夫斯誤會,還一路走到這地步。但,真是他害他走到這一步嗎?不會吧。是瑞夫斯自己m.hetubook.com.com亂賭他這一把的。瑞夫斯搞不好早就習慣這樣的事,他應該不是瑞夫斯試探的第一人。強納森好想開口問瑞夫斯,他是他找的第一個人選嗎?但瑞夫斯還在往下叨叨唸唸。
「晚安。」強納森打一聲招呼。

佛立茲朝強納森客氣揮了一下手。這一個佛立茲樣子有一點兇,強納森暗想,但笑起來倒很和氣。
中午一個叫魯道夫什麼的人來了,魏斯特的朋友或認識的人吧。魯道夫年紀很輕,很瘦,一頭黑色的直髮,神色侷促但舉止有禮。魏斯特說他是醫學院的學生;看樣子好像不會說英語,那模樣讓強納森想起卡夫卡的照片。三人坐進車裡,加上負責開車的卡爾,就出發到強納森要搬進去的旅館。不管什麼比起法國都好新啊,強納森暗嘆,接著才想起來,漢堡在大戰時可是都被炸平了。車子在一條街邊停下,看起來像商業街。維多利亞旅館到了。
「這是鱔魚湯,」瑞夫斯拿起湯匙,「漢堡名菜,蓋碧最愛做這一道菜。」
一行人再開車到餐廳吃午餐,但卡爾沒跟著進去。他們在餐點送來前先開了一瓶紅酒,魯道夫也顯得比較開心。魯道夫說的都是德語,魏斯特也幫魯道夫翻了幾句客套話給強納森聽。強納森則是在想下午兩點的事,到時候他就要到醫院去了。
強納森看一下錶,發現已經七點過一、兩分鐘了。「麻煩你跟他說我再兩分鐘就下去。」
瑞夫斯再站起來,拿出一張漢堡的街道圖給強納森看,地圖摺得像手風琴,瑞夫斯把地下捷運路線走的藍點指給強納森看。
強納森回頭朝旅館的方向走,挑最近的路。回維多利亞旅館,向櫃檯要了鑰匙,回到自己的房裡。強納森脫掉腳上的鞋,走進浴室,沾濕毛巾,再躺在床上用濕毛巾蓋住額頭和眼睛。他並不是想睡,只是覺得不太對勁。瑞夫斯.米諾不太對勁。二話不說就先拿六百法郎給不認識的陌生人,又向對方提出莫名其妙的計畫——還保證會有四萬英鎊的進帳。怎麼可能真有這樣的事!瑞夫斯.米諾才不會兌現承諾。瑞夫斯.米諾像是活在幻想的世界裡。說不定他根本就是騙子,卻又有一點瘋,妄想自己有權有勢!
「他們都會講英語,」魏斯特說,「我們在這裡等你。」
兩人就著咖啡喝德國杜松子酒。瑞夫斯問他家裡的情況,席夢,喬治。喬治會講英語嗎?還是只講法語?
「佛立茲是開計程車的,」瑞夫斯說,「晚上常常要送畢安卡先生回家,對吧?佛立茲?」佛立茲咕噥了幾個字,臉上帶笑。
強納森覺得還好他不是沒想到會有不好的狀況。這件事瑞夫斯講來講去都是好的那一面,「反正鮑伯是你叔叔」一票輕鬆做完,就有大把、大把的鈔票入袋,回法國或哪裡去過好日子,搭遊輪環遊世界,給喬治最hetubook•com•com好的東西(瑞夫斯問過強納森兒子叫什麼),給席夢比較安穩的生活。那我是要怎樣跟她說這一大筆錢是怎麼回事?強納森暗嘆。
「貧血?」這一個詞魯道夫是用英語直接問強納森的。
約當就是明天這時候。強納森靜靜聽他說下去。
強納森坐在床沿喝咖啡,蓋碧才剛送進來的。正是他愛喝的作法,很濃,只加一點高脂稀奶油。強納森七點就醒了,但又回去睡到十點半魏斯特來敲門才再醒來。
溫澤爾醫生身材壯碩,滿頭灰髮,留了厚厚的八字鬍,略懂一點英語,但不會把句子講得多長。「多久?」六年前。他要強納森量體重,問他最近這一陣子有體重減輕的情況嗎?脫掉上衣,讓醫生摸他的胰臟。醫生從頭到尾嘴裡不停用德語跟一旁的護士說話,由護士記下來。再量血壓,翻開眼皮看一看,採集尿液和血液檢體,最後再採集骨髓檢體,用的是戳子一樣的東西,比培里耶醫生用的速度要快,也舒服一點。然後,醫生跟強納森說他明天早上就可以知道結果。檢查全程不過四十五分鐘。
「這一張照片,」瑞夫斯指著那張團體照說,「約一個禮拜前在漢堡拍的。他那人根本就不下場賭,光看而已。要他像這樣盯著輪盤看,很稀罕……畢安卡自己可能就做掉六個人,要不然當不上打手,但在黑手黨不算重要,不缺他一個。只是拿他起個頭,你看……」瑞夫斯嘴裡還在講,強納森把他的酒喝完,瑞夫斯又再幫他倒一杯。「畢安卡一定要戴黑帽子——我是說到了戶外——洪堡帽。一般都穿斜紋軟呢大衣……」
強納森覺得好笑。那麼大的杯子,好像華格納歌劇裡用的。瑞夫斯這時候在椅子改成側坐。
佛立茲從大衣裡的口袋拿出一把小型的黑色手槍,遞給瑞夫斯。瑞夫斯朝門口看了一眼,像是生怕蓋碧會忽然走進來。那一把槍沒比他的手掌大。瑞夫斯摸了摸槍,才拉開槍膛,瞇眼瞄裡面的彈膛。
瑞夫斯.米諾穿了一身灰色法蘭絨長褲和毛衣,在門邊迎接強納森。「請進!——你今天下午有去放鬆一下嗎?」
人行道熙來攘往都是逛街和趕路的人,有牽著臘腸犬的,有小販在轉口叫賣水果、報紙。強納森特別看了看一處店面的櫥窗,裡面滿是華美的毛衣。他也看到一件漂亮的藍色真絲長褸,掛在一張奶油色的羊皮前面,看了看價錢開始換算成法郎,決定算了;也沒多想要買。他穿過一熱鬧的大道,既有電車也有公車,走過後是一條運河,有一座行人步橋,但決定不走過去。可能就喝一杯咖啡吧,強納森朝一和圖書家看起來舒適怡人的小咖啡廳走過去,櫥窗裡有糕點,裡面有櫃檯,有小桌,但卻沒辦法真的舉步進去。這下子強納森知道他在害怕,害怕隔天檢驗報告出來的結果。忽然一股被掏空的感覺罩住他整個人。這感覺他很熟,好像整個人變成衛生紙一樣又薄又軟,額頭發涼,好像生命正在一點一滴蒸發。
強納森不想穿,但他還是站起來,把大衣穿在身上。袖子太長。強納森把兩隻手伸進口袋,就發現——瑞夫斯這時也在跟他說——右手的口袋已經剪開,手槍是要藏在外套的口袋裡,再從大衣口袋的破洞伸手去拿到槍,朝那人開槍,最好是一槍就解決了,然後把槍丟掉。
「已經上膛,有保險栓。那,你還懂一點槍吧?保羅?」
親愛的席夢:
「當然有可能不開第二槍不行,我也不想害你以為……」
一九一一年,四月四日
「會有很多人,」瑞夫斯說,「一、兩百人跑不掉,你往後退一步,跟大家一樣,聽到砰一聲自然會往後縮一下。」瑞夫斯還作示範,身體略一後仰,腳也往後退。
稍待就能再見,全心愛妳,強
強納森和魯道夫走出大樓,瑞夫斯的車子停在幾碼外的停車場裡,夾在幾輛車當中。
「坐吧,佛立茲,」瑞夫斯說,「葡葡酒?還是威士忌?」瑞夫斯這說的是德語。「保羅是我們自己人。」他對佛立茲加了這一句英語。瑞夫斯用長長的高腳杯幫佛立茲斟了一杯白酒。
「我想回旅館好了,謝謝你,」強納森一屁股坐進車子後座的角落,鬆了好大一口氣。
「還更糟。」強納森微微一笑。
佛立茲點一下頭。
強納森這才想到這名字魯道夫先前應該已經叫過幾次,但這一次他聽得很清楚。魏斯特——瑞夫斯.米諾——恍若無事,強納森也是。
菜色極好,份量又多。瑞夫斯把他的雪茄帶來了,只是還沒能抽完雪茄,就該朝醫院前去。醫院是佔地很廣的建築群,林蔭錯落,走道沿邊叢花盛開。還是卡爾開車送他們過來。強納森要去的那一棟邊樓看起來很像未來建築——房間跟旅館一樣開在走廊兩側,只是房裡擺的都是金屬椅或金屬床,用的燈也是日光燈而不像旅館有五顏六色的情調。味道聞起來倒不像消毒藥水,而是沒辦法形容的怪氣味,有一點像強納森五年前躺在X光機底下聞過的味道;五年前照那X光對他的白血病一點用也沒有。進了這樣的地方,外行人也只能聽任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專家擺佈,強納森想到這裡,驀地就覺得一陣暈眩,像要昏倒。強納森這時正和魯道夫沿著看不見底的走廊往前走,地板做了隔音,魯道夫陪在一旁是要在強納森需要翻譯時幫一點忙。瑞夫斯和-圖-書和卡爾留在車上,但強納森不知道他們是不是會一直待在車上等他?也不知道檢查要耗掉多久的時間。
強納森在櫃檯拿了鑰匙,走進他的房間,脫下外套就臉朝下一頭栽進床鋪。過了兩、三分鐘吧,他從床上硬撐起來,走到寫字桌邊。抽屜裡有信紙。強納森坐下,提筆寫道:
門鈴響了。瑞夫斯沒站起來,沒多久,蓋碧走進來,通報佛立茲先生到了。
「我會安排一個朋友從市政廳那一站和他搭同一班捷運,他就在市政廳那一站上車,搭到梅斯堡,梅斯堡是市政廳的下一站,也是到史坦街前唯一會停的一站。你看!」
強納森匆忙洗一把臉,套上高領套頭毛衣,加上外套,連大衣也掛在手臂上。
鱔魚湯十分可口,還有很棒的冰鎮法國摩澤爾白酒。
「你就和佛立茲一起在市政廳這裡上捷運——晚餐過後佛立茲會來一趟。」
「這一位是保羅,」瑞夫斯向佛立茲說,他指的是強納森。「英國人。這是佛立茲。」
要去發電報了,只是想跟妳說我一切都好。我很想妳,時時刻刻都念著妳和我們的小石頭!
「沒多少次,兩次而已,」瑞夫斯說,「當然,我們又不——」瑞夫斯頓住,好像不知該用哪一種語言來講這一句,接著才朝強納森這邊說,「畢安卡看到佛立茲也可能認不出他來。就算認出來也不打緊,因為佛立茲會在梅斯堡下車。重要的是明天你和佛立茲要在市政廳那一站的外面碰面,佛立茲會把我們這一位畢安卡指給你看。」
瑞夫斯有一台唱機,強納森倒想聽一點音樂,但又不好意思開口,雖然他覺得他若開口,瑞夫斯一定一個箭步衝到唱機旁去放他要聽的音樂。但強納森後來還是出聲打斷瑞夫斯,「看起來普普通通的人——洪堡帽拉得很低,大衣領子翻起來——這是要怎樣單憑看過這兩張照片,就可以在一群人裡認出他來?」
「我想讓你看看我說的那人照片,」瑞夫斯跟強納森說,瘦長的身軀一個用力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向他那張畢德邁爾書桌,從抽屜裡拿東西出來。他手上有兩張照片,一張正面,一張是夾在幾個人中間的側面,一群人簇擁站在一張桌邊朝下看。
佛立茲該走了,說了一聲再見,朝強納森點一點頭,「明天見!六點!」
「schlimmer,」瑞夫斯.米諾把強納森的這幾個字翻成德語,再用德語跟魯道夫說了不知什麼,強納森聽瑞夫斯的那一口德語,覺得跟他自己的法語一樣蹩腳,但可能一樣還算夠用。
佛立茲又再點頭,看來是都聽得懂。
強納森和卡爾簡單寒暄幾句,發現卡爾會用的英語字彙還不少。卡爾還幫瑞夫斯.米諾接送過多少個陌生人?強納森不禁好奇。那,卡爾又覺得瑞夫斯是做什麼的呢?說不定卡爾才不在乎。只是,這瑞夫斯到底是幹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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