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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普利遊戲

作者:派翠西亞.海史密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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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這類的好嗎?」崔凡尼一邊說,一邊從架子上面抽出一截木頭。架子上面橫七豎八堆得都是木框樣品。崔凡尼把木頭擺在水彩畫的頂端,但空出一截,留出位子給襯卡。
「喔,我太太喜歡法國。我也是。真還想不出來哪裡有比這裡更愜意的生活。我要旅行就可以旅行。多的是自由的時間——你們會說是空閒吧。園藝啊,繪畫。我只算是『禮拜天畫家』那一級吧,但我真愛畫。——興致一來,就到倫敦住它個兩個禮拜。」湯姆這一招就像把牌攤在桌上,讓人覺得自己沒有防人之心,也沒有害人之心。只是,崔凡尼很可能就會奇怪,他這樣過日子的錢是打哪裡來的?湯姆想崔凡尼應該已經聽人說過狄奇.葛林里的事了,但也跟大部分的人一樣,聽過也不會記得多少,頂多留幾件事在腦子裡,像狄奇.葛林里「神秘失蹤」的事。不過,後來不說狄奇自殺了嗎?也獲採信為真。說不定崔凡尼知道狄奇.葛林里的遺囑留給湯姆一筆錢(湯姆偽造的遺囑),因為這一件事報上登過。後來,前一年又出了德瓦特那一件事,但以法國報紙登的,說是德瓦特還不如說是湯瑪斯.莫奇森;莫奇森這美國人那時正在湯姆家裡作客。
「你什麼時候要再見他?」
來接電話的是瑞夫斯的管家,湯姆用德語問米諾先生在嗎?瑞夫斯在。
赫綠思一邊轉圈一邊哼唱,「啦——達——達——啦——啦……」
「不用,謝謝妳,安奈特太太,我是想要看一下妳的《巴黎人報》——可以的話。想說賽馬——」
那一天,後來湯姆一人在房間裡時,又再仔細看過一遍新買的漂亮五斗櫃,五斗櫃就擺在他房間朝前的兩扇窗中間。櫃子是櫟木材質,矮墩墩,很結實,有晶亮的黃銅包角,埋頭式抽屜把手。拋光的木頭感覺好像活的,好像做這櫃子的人用雙手在木頭裡面注入了生氣,或用過這櫃子的船長、軍官的手注入了生氣。木頭雖有兩個暗暗、亮亮的凹痕,卻像怪怪的傷疤;但凡生物走過生命的歷程,無不會留下烙印。頂部鑲了一個橢圓形的銀質牌子,渦卷花體字刻的是:「阿奇博.帕屈治船長,普里茅斯,一七三四年」,下面一行的字小得多了,刻的是木匠的名字;湯姆覺得這畫龍點睛的一筆,道盡了巧匠的自豪。
「這我試過了啊!」瑞夫斯說,「那你想——他是不是還有可能回心轉意?」
水彩畫以綠、紫二色為多,赫綠思對麗影一角的自由詮釋,背景是冬季的松林。湯姆覺得畫得不錯,因為赫綠思向來懂得適可而止。赫綠思不知道湯姆把畫留下來,裱好後送她,她一定大為驚喜——湯姆希望她會。
「對,約付了三分之一。應該不算少。我幫他存在一家瑞士銀行裡面。」
崔凡尼的眼睛在看水彩畫,水彩畫擺在隔在他們兩人中間的櫃檯上,櫃檯有凹口,磨得很光滑。
湯姆選了一樣。崔凡尼在便條紙上仔細用大寫字寫下湯姆的姓名和地址。湯姆也把電話號碼給了崔凡尼。
崔凡尼跟湯姆說他最早是和英國的好哥兒們到法國來開骨董店的。「那你呢?」崔凡尼問湯姆。
「嗯,唉——也是他自己跟我說的,但他還是會照常過日子。」
赫綠思一手拿著她那一杯香檳,一手輕輕搭在黃色沙發椅背,一個大跨步就從沙發背後跨到前面和*圖*書,無聲落座,以優雅的姿態朝湯姆舉杯,「多虧你了,這週末總算大功告成,我的寶貝!」
湯姆記得他說好的報酬是將近五十萬法郎。所以,湯姆想,三分之一不算大方,但也合理。「你說要他再開槍一次。」湯姆跟瑞夫斯說。
上禮拜天,瑞夫斯從奧利打電話給湯姆,口氣很沮喪,說崔凡尼一直沒答應,所以,湯姆這邊有沒有別的人選可以提供?湯姆回說沒有。瑞夫斯說他寫過一封信給崔凡尼,禮拜一早上應該會到,信裡邀崔凡尼到漢堡一趟,作一次檢查。湯姆就是在這時候說,「他若真的要去的話,你不妨看看有沒有辦法把他的檢查報告結果弄得像是病情已經惡化。」
是啊,生命又美好起來了,又只剩他們倆了,晚上若是光著腳丫吃晚餐都沒人管!自由啦!湯姆卻在想崔凡尼的事。湯姆也不是真喜歡瑞夫斯,反正他那人總有辦法僥倖過關,要嘛也還知道太危險要及時抽身。但是,這崔凡尼——他這人就有一點教人猜不透了。湯姆在腦子裡胡亂想法子,看能不能和崔凡尼再熟一點。不太容易,因為湯姆知道崔凡尼不喜歡他。但真要試的話,也再簡單不過,拿一幅畫到崔凡尼的店裡去請他裱,不就得了?
「喔,我是希望他禮拜四可以到慕尼黑來一趟。也就是後天。我想跟他說到慕尼黑來再看另一個醫生。然後——就是禮拜五,兩點十分,火車就從慕尼黑往巴黎開了,你也知道。」
湯姆端詳一下崔凡尼,想看看有沒有哪裡不同?——像是焦躁之類的吧——但看不出來痕跡。終於輪到湯姆了。「你好。早安。我叫湯姆.雷普利,」湯姆微笑說道,「我去過你家——二月,對吧?你太太過生日。」
「那——呃——他要回家囉?」
「不認識,」湯姆回答,「住在楓丹白露這裡嗎?」
「我是擔心再多付他錢,」瑞夫斯說,「他很可能真的會撒手不幹。而且,我好像也跟你說過,除非強納森把剩下的那一件事也辦好,我是沒辦法拿到——拿到剩下的銀兩的。」
兩人走出餐廳,各自要走的是不一樣的方向。
「謝謝你,我沒車,」崔凡尼回答時笑得很和氣,「只怕我們不太愛出門的。」
「襯卡要用米白色還是純白?像這樣的?」
「欸,湯姆,辦成啦!全部都——什麼都很順利!湯姆,這我就要謝謝你了。」
「聽起來是很愜意。」崔凡尼口氣很淡,伸手把上唇的啤酒泡抹掉。
「不認識。」湯姆喝一口啤酒。
皮里松夫婦禮拜天下午喝過茶後終於走了,赫綠思一把扯下身上的水手領套頭外套,往落地窗扔過去,外套上有一只很沉的別針就這樣在窗玻璃劃出一道難看的裂縫,但窗玻璃沒破。
湯姆從崔凡尼那臉色看出崔凡尼對他的態度,還是二月那一晚的樣子。那一晚崔凡尼說,「喔,對,我聽過你。」湯姆打開他拿在手上的文件夾。「我這裡有一幅水彩畫要裱,我太太的。我在想是不是用窄框,深褐色的,加襯卡——大概,最寬兩吋半吧,我是說底寬。」
「不會,我覺得他其實是有興趣的。但他不肯——到慕尼黑,而這件事下週末就要辦好才行。」
「你怎麼會住到法國來的?」湯姆問崔凡尼。
湯姆在第二版找到他要看的。沒有照片。義大利的名字,薩瓦多.畢安卡,四十八歲,在漢堡的地下捷運站遭人射殺。槍手身份不明。現場找到一把槍,義大利製造。死者已知是米蘭黑手黨的狄史泰法諾家和圖書族一員。整篇報導的版面不到三吋。湯姆想,不管怎樣,都是一場好戲的開端,可能會再帶出其他更大的事呢!強納森.崔凡尼啊,狀似無邪、剛正的崔凡尼啊,竟然屈服於金錢的誘惑(還會有別的嗎?),幹下殺人命案還安然脫身!湯姆自己一度也屈服,就是狄奇.葛林里那一件事。所以,這個崔凡尼會不會是我們這樣的人呢?但湯姆說的這我們,其實也只有湯姆.雷普利一人而已。湯姆笑了起來。
「我太太性子比較害羞,」崔凡尼說了,臉上首度露出了笑。「她英語不太好。」
禮拜二,湯姆開車到楓丹白露,先上高席耶的美術用品店去買油畫拉幅架。高席耶說不定會自動奉上崔凡尼的消息,像是他去過漢堡一趟之類的,湯姆想,因為崔凡尼不就裝作是去看醫生的嗎?湯姆在高席耶的店裡買好東西,只是崔凡尼的事高席耶隻字未提。湯姆要走了,只好自己先問:
湯姆聽見一輛車,兩輛車,輾過屋前的碎石子路,應該是赫綠思和那一個骨董商。「我要掛電話了,瑞夫斯。不能講了。」
「我想問你認不認識一個人?」崔凡尼說了,一雙冷靜的藍色眼睛盯著湯姆,「也是美國人,叫瑞夫斯.米諾?」
「根本就不需要那一份假的醫生報告,都好順利!昨晚的事。」
安奈特太太在門口迎進湯姆,順便跟湯姆說赫綠思交代她會晚一點回家。赫綠思說她在夏翼一家骨董店找到一具英國製的船櫃,簽了支票買了,但要跟骨董店的老闆一起上銀行一趟。「夫人很快就會帶著櫃子回來了!」安奈特太太那一雙藍色眼睛透著開心,「夫人要你等她一起吃午餐,湯姆先生。」
「我該走了,我太太在等我。」
「我已經計畫好了……」
「不是,但他到處跑,我想是吧。」
赫綠思覺得瑞夫斯最無聊了。瑞夫斯沒有跟人閒話家常的本事,那樣子活像活得很不耐煩。
「謝謝妳,親愛的!」
「香檳!」赫綠思大喊,湯姆馬上往地窖衝去拿酒。
湯姆沒跟瑞夫斯多聊。他想過要瑞夫斯把崔凡尼的檢查報告調包,換上比實際情況要糟的報告。湯姆拿這當笑話跟瑞夫斯提過,只是,瑞夫斯是聽了就會去做的那一型——湯姆覺得這真的是很下流、很沒品的惡作劇。結果,竟然還不需要。湯姆不勝驚訝,露出了笑。湯姆從瑞夫斯那麼興奮聽得出來他要解決的那一個人真的死了。被崔凡尼斃了。湯姆真的沒想到。可憐這瑞夫斯好想聽一聽湯姆讚美他幾句,到底,這一槍斃命的戲碼從頭到尾都是他一手策劃的。只是,湯姆啥也不能說。赫綠思還懂幾句英語,湯姆可不想冒險。湯姆忽然很想翻一下安奈特太太的《巴黎人報》,安奈特太太每天早上都會買這一份日報,但安奈特太太去買菜還沒回來。
湯姆坐過一次莫札特號特快車,在薩爾斯堡上的車。「我覺得,你應該讓他自己挑是要用槍還是——別的,然後勸他最好別選槍。」
「喔,對。」
「現在看起來好像比較沉,但加上白色的襯卡——」崔凡尼在和婦人作說明,他說法語的口音還真準確。
湯姆朝他的車走去,他的車停在黑鷹旅館前面的停車場。湯姆上車朝維勒佩斯開去,心裡還在想崔凡尼,想他那樣子像是相當頹喪,對自己目前的景況很頹喪。崔凡尼年輕時想必也有雄心大志才對。湯姆又想起崔凡尼的太太,可愛的女子,看起來沉穩、深情,絕對不會逼丈夫去多賺錢、叨叨唸唸要過更好的和*圖*書日子。她那樣子就是給人和崔凡尼一樣正派善良的感覺。只是,崔凡尼不也向瑞夫斯的提議屈服了嗎?這表示崔凡尼這人還是會被外力牽著走,只要做得夠聰明就沒問題。
瑞夫斯這人老是有計畫。湯姆維持禮貌讓他往下說。瑞夫斯的計畫聽起來很危險,也不牢靠。湯姆忍不住打斷,「我們那朋友說不定這時候也受夠了。」
「很遺憾聽到他病情惡化。」湯姆說。
「啊,對,他上禮拜到漢堡去看一個專家,」高席耶的玻璃義眼直直瞪著湯姆,真的那一隻眼卻泛著光,有一點哀傷,「我聽說結果不是很好。像是有一點惡化的樣子,比這裡的醫生說的還要壞一點。但他很勇敢,你也知道他們英國人,從來就不讓人知道他們心裡真正的感覺。」
那現在又要說什麼好?崔凡尼的冷淡擺得很明顯,湯姆知道崔凡尼一定會拒絕,但又覺得說一說又會怎樣?又沒損失。所以,湯姆開口了,「說不定哪一天你可以帶你太太到我家來,我們小酌一番。維勒佩斯離這裡不遠,小孩子也一起帶來。」
「若你想到還可以怎麼處理他的事,」瑞夫斯這口氣像是硬著頭皮說出口的,「或你還知道有誰可以做,麻煩你打電話給我好嗎?就最近一兩天好嗎?」
湯姆一時還真說不出話來。崔凡尼真的把事情辦成啦?赫綠思和湯姆一起在起居室裡,所以湯姆也沒辦法多說,「那好,聽到這消息很替你高興。」
「謝謝你請的啤酒。」崔凡尼說。
「呃,我們那朋友——崔凡尼先生——還好嗎?」
「誰打來的?」赫綠思問湯姆。赫綠思正在翻咖啡桌上的雜誌,準備挑出舊的丟掉。
沒錯,崔凡尼是準備要午休了。已經過正午一下子了。
「不行,」瑞夫斯的聲音變得沙啞,輕聲回答,「這一次要用絞繩來處理。要在火車上做。我想就是這樣才出麻煩的。」
「哪有問題!」湯姆答得同樣開心。銀行的帳戶可能有一點透支,湯姆想,所以赫綠思才必須上銀行找人疏通一下——但銀行中午又不開門,她這午餐時間是要怎麼解決問題?安奈特太太那麼開心,當然是家裡又多了一件家具可以讓她好好上蠟,她打起蠟來可是從不厭倦。赫綠思幾個月來一直想幫湯姆找一件有航海風味、鑲黃銅框的五斗櫃。赫綠思幾個月前突發奇想,覺得湯姆的房間應該要有一具船櫃才對。
湯姆把他買的內框放進車裡,再從後座拿出一份文件夾。他帶了一張水彩畫要請崔凡尼幫他裱起來。湯姆想他今天和崔凡尼對話未必會多順利,但反正他幾天後要再回來拿畫,包準有機會再見崔凡尼一次。湯姆走向薩布隆街,進了崔凡尼的小店。崔凡尼正在和一名婦人討論畫框,手上拿了一截木框樣品搭在一幅蝕刻畫上作比對。崔凡尼看了湯姆一眼,湯姆知道崔凡尼應該記得他。
「要再喝咖啡嗎?湯姆先生?」安奈特太太問湯姆一聲,手上的菜籃子往木頭桌上擱。堆在最上面的一顆朝鮮薊掉了下來。
湯姆覺得崔凡尼好像有事情要問他,但要問什麼呢?湯姆很想知道這個崔凡尼渾身上下那一股英國佬的冷淡裡,是不是還有一絲良心的譴責?會不會想要和他太太吐露實情,或乾脆到警局自首?湯姆覺得先前他就認為崔凡尼還沒有也不會跟他太太坦承他做了什麼事,應該不會錯。不過五天前,崔凡尼才扣扳機槍殺一人。湯姆當然可以給崔凡尼來一番精神講話,幫他作一點心理建設,跟他細數義大利黑和-圖-書手黨的惡形惡狀,肯定他或別人除掉其中一個都是莫大的貢獻。想到這裡,湯姆就想起了絞繩的事。不行,要崔凡尼去勒死別人,他看不下去。崔凡尼自己對他幹下的這一樁殺人案有什麼感覺嗎?或該問他這時候開始有感覺了嗎?可能還沒吧。崔凡尼點起一根「吉普賽女郎」。他的手很大。他這一型的人就算穿的是舊舊的衣服,縐巴巴的長褲,還是掩不住那一股英國紳士的氣質。而且,他還長得粗獷俊朗,只是他自己好像不知道。
「我覺得不錯,好,就這樣。」
「槍有聲音,」瑞夫斯的口氣沒一絲幽默。「我在想——要嘛我再找別人,湯姆,要嘛——就一定要說動強納森接下。」
是瑞夫斯.米諾的聲音,聽起來有氣無力。「我在奧利這裡,才剛從漢堡到。我今天在巴黎和我們那一位朋友見過面了,他說下一件事他不幹——你知道是哪一件事。還要再幹一次才行,我知道,我也跟他說過了。」
湯姆心想,瑞夫斯還真搞不懂崔凡尼這樣的人。若崔凡尼真已經拿到了全部的酬勞,那他不是履行承諾把事情處理到完,就是會把一半的錢退還。
湯姆決定趁這時候和瑞夫斯聯絡一下,趕忙往樓上跑。下午一點二十二分。麗影三個月前裝了兩具新的撥號式電話,這下子家裡再也不必透過接線生打長途電話了。
「你付他錢了?」湯姆的眼睛落在赫綠思身上,赫綠思正在和她那一杯香檳共舞華爾滋,嘴裡輕聲哼唱《玫瑰騎士》裡的一首大華爾滋。
「車不是問題,我可以來接你們。當然也就要留下來一起共進晚餐。」後一句就是湯姆不假思索、脫口而出的話了。崔凡尼聽了把兩隻手插|進毛衣外套的口袋,重心左右換了換。湯姆感覺得出來,崔凡尼在想他到底是怎樣的人。
「你《教父》看太多了,瑞夫斯,改用槍吧你。」
「對,今天晚上到家。」
湯姆嚇了一跳。這樣崔凡尼當然不幹!「一定要在火車上嗎?」
哪有辦法說得動他!湯姆暗自哼了一聲,口氣不太耐煩,「說服力最強的東西莫過乎錢,若錢還不管用,那我也幫不了你。」湯姆想起皮里松夫婦來家裡住了兩天,頓時無名火起。若不是他和赫綠思少不了賈克.皮里松一年給赫綠思的二萬五千法郎,他和赫綠思需要那樣卑躬屈膝、低聲下氣撐過這近三天的時間?
兩人共飲香檳,不過,茶具倒還留著沒撒(安奈特太太終於可以把腳抬高休息一下了),這時電話鈴響。
湯姆.雷普利於四月某禮拜二發現強納森.崔凡尼的小店櫥窗掛了「因家有要務暫停營業」的牌子,心想,崔凡尼說不定就是到漢堡去了。湯姆是很想知道崔凡尼真的到漢堡去了嗎?但還沒急到要打電話去問瑞夫斯。後來有一天,禮拜四早上十點左右,瑞夫斯自己從漢堡打電話給湯姆,聲音緊張,強壓下興奮:
電話終於掛了,湯姆鬆了一大口氣,猛一搖頭,翻一下白眼。瑞夫斯.米諾想的事情常讓湯和-圖-書姆覺得像是墜入五里迷霧的大頭夢,而且,完全沒有大部分的夢多少會有一點的真實感。
「瑞夫斯,」湯姆回答,「沒什麼要緊的事。」
「我太太也是,真的,她也是法國人,你知道吧?總之——我家若太遠的話,那現在就喝一杯茴香酒應該可以吧?你是不是也要午休了?」
「我的榮幸!」
湯姆禮拜五或禮拜六,原本也可以親自到楓丹白露走一趟,滿足一下好奇心,瞥一眼店裡的崔凡尼也好,說不定拿一幅畫去裱(但若崔凡尼那禮拜剩下的那幾天都不開門,休養生息去也,就不行了)。其實,湯姆禮拜五還真的要去楓丹白露高席耶的店裡買油畫的拉幅架,但赫綠思的父母說要來過週末——禮拜五、禮拜六晚上都要在他們家過夜——所以,禮拜五麗影上下就忙成一團,準備迎接岳父母大人。安奈特太太拼命瞎擔心她準備的菜色不好,擔心禮拜五晚上要吃的淡菜不夠新鮮。安奈特太太才剛把客房打點得盡善盡美,赫綠思卻又把床單和毛巾全都換掉,因為床單、毛巾繡的全是湯姆姓名的縮寫,不是皮里松家的。皮里松家在湯姆和赫綠思結婚時,拿家裡的存貨送了他們二十四套華麗、厚實的亞麻床單當禮物,赫綠思覺得娘家的人要來,理當用娘家送的禮才合乎禮數,也才算有交際手腕。這樣的禮數安奈特太太一時沒想起來,赫綠思或湯姆當然不會去怪她。湯姆也知道赫綠思要換床單,另也因為赫綠思不想要她父母上床就寢時看到他姓名的縮寫,免得想起女兒嫁了個什麼樣的貨色。皮里松夫婦性子挑剔、古板——還更慘,因為湯姆的岳母,雅蓮.皮里松,身材纖瘦,五十歲但風韻猶存,她就最愛使出渾身解數,硬要假裝她那人不拘禮,假裝年輕一輩搞的花樣她一概有雅量包容。但她哪有!所以,這週末在湯姆簡直如坐針氈,還有,天哪!像麗影這樣都還不算打理得井井有條,那還有哪裡算得上是?純銀茶具(又是皮里松夫婦送的結婚禮物),不是被安奈特太太擦得光可鑑人?連花園裡的鳥屋也每天都去清鳥糞,好像這鳥屋也是麗影的一間迷你客房。麗影上上下下凡是木頭材質的東西,無不上蠟打得晶亮,還飄著怡人的薰衣草香,這蠟還是湯姆特地從英國買回來的。結果呢,這個雅蓮,坐在壁爐前的熊皮上,一身粉紫的長褲套裝伸得長長的,烘她露在外面的腳丫子,竟然還說,「這樣的木頭地板光打蠟不行,赫綠思,偶爾也要用亞麻子油和松香水保養一下——暖一暖,妳知道吧?這樣蠟才比較容易吃進木頭裡去。」
兩人走到法蘭西街和聖梅希街交叉口的一家酒吧餐廳。崔凡尼中途還在一家烘焙坊停下來買麵包。崔凡尼點了生啤酒,湯姆也一樣。湯姆在櫃檯放了一張十法郎的鈔票。
湯姆聽到安奈特太太的腳步踩在屋前的碎石子路上,吱吱嘎嘎,便走進廚房去找她。安奈特太太從側門走進來,看到湯姆就微笑招呼。
「瑞夫斯啊,你好,是我,湯姆。我沒辦法講太久,我只是要跟你說,我和我們那朋友見過面了,和他喝過一杯……楓丹白露的一家酒吧。我想——」湯姆站著講電話,相當緊張,眼睛緊盯著窗外馬路另一邊的樹林,緊盯著林梢碧空如洗的藍天。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只是很想要瑞夫斯不要放棄。「我還不知道,但我想他應該可以。只是直覺這樣。你再跟他磨一磨。」
「真的?」瑞夫斯回答,緊扣住湯姆說的話,好像湯姆是百發百中的預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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