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是瑞夫斯打來的,聽起來氣極敗壞。但是線路很吵。
「我問你——他們知道多少?」
「昨天就付清了,」瑞夫斯回答。
電話忽然斷線,湯姆心頭掃過一陣不快,覺得自己像笨蛋,呆站在這裡,手裡還拿著嗡嗡作響的電話。湯姆把話筒放回去,在他的臥室呆呆站了幾秒,心想瑞夫斯會再打來嗎?又想說不定不會,一人靜靜思索事態的發展。依湯姆對黑手黨的了解,他覺得黑手黨他們應該會見好就收,也就是炸掉瑞夫斯的公寓就到此為止,不至於派人追殺瑞夫斯。但顯然黑手黨知道瑞夫斯跟他們有兩人被殺的事情有關,所以瑞夫斯想要藉此製造黑手黨幫派火併的感覺,也不算奏效。但話說回來,漢堡警方還是會因此加緊掃蕩黑手黨的勢力,而把黑手黨趕出漢堡,也就順便幫瑞夫斯把他們趕出私人賭場了。還真像瑞夫斯搞的那些把戲,或他插花蹚的渾水,到後來都搞得更渾。湯姆暗想,所以呢,這一件事若要蓋棺論定,那還是要說:沒什麼成效。
「親愛的,」赫綠思一見湯姆走進起居室就說,「要不要來一趟尼羅河的遊輪之旅?」
「你不覺得這很吸引人嗎?」赫綠思拿一張照片給湯姆看,照片裡有一艘小船正駛過長滿蘆葦的岸邊,船名是古埃及女神「伊西斯」——但是,那樣的船說是密西西比河上的汽船還差不多。
「若可以的話,」湯姆回答,「妳自己籌劃就好,我不跟妳說要做哪些菜——也一樣要赫綠思夫人驚喜一下喲。」
不過,唯一差堪告慰的是,崔凡尼一毛錢也不會少拿,禮拜二或禮拜三他應該就會接到通知了。瑞士捎來的喜訊!
「他們怎麼知道的?」湯姆對著電話筒大吼。
「是不用。都已經引起警方注意了,我是說漢堡這邊的警方。我們的目的就只是這樣。我聽說義大利那邊又再有好幾名黑手黨到了這裡。所以——」
「警方懷疑是黑手黨嗎?」
「要不然別的地方也可以,你若哪裡也不想去,那我就去問諾愛爾看她意思怎樣。」赫綠思回頭再去看她的旅遊手冊。
瑞夫斯說,「我是說我住的公寓m•hetubook.com.com,漢堡的公寓。今天被人炸了。」
接下來幾天一片風平浪靜,瑞夫斯.米諾沒打電話來,沒寫信來,報紙上也沒有文森.圖洛利在史特拉斯堡或米蘭醫院裡的消息,湯姆也到楓丹白露買了巴黎的《前鋒論壇報》和倫敦的《每日電訊報》來看。湯姆把他的大理花根種下,耗掉他一下午三小時的時間,因為他把花根又依顏色分成小包裝在麻布袋裡,標上顏色。他要把花圃當畫布,精心調配一畦畦的色彩。赫綠思回香堤邑住三天,她娘家那裡,因為赫綠思的媽媽要動小手術割除身上的腫瘤,但幸好是良性的。安奈特太太以為湯姆應該會覺得寂寞,便拿美國餐來安慰他;這是她特地為了湯姆而去學來的:烤汁排骨,蛤蜊巧達濃湯,炸雞。不過,湯姆不時擔心自己真的安全嗎?維勒佩斯這裡的氣氛這麼幽靜,慵懶又頗為高尚的小村,麗影雖然有高大的鐵門,似乎將城堡一樣的大宅子保護得森森嚴嚴,但其實中看不中用——誰都爬得進來——所以,殺手隨時進得來,湯姆想道,不知哪一天,黑手黨派出來的人說不定就長驅直入,來敲他的家門或按門鈴,一把推開應門的安奈特太太,衝到樓上,一槍斃了湯姆。莫黑警方少說也要花上十五分鐘才趕得到這裡,這還要安奈特太太有辦法即時報警才行。鄰居就算有人聽到一、兩聲槍響,搞不好還會想作是有人在拿貓頭鷹練槍,連察看一下也沒興趣。
「對,是很吸引人。」
赫綠思的血液有春光在鼓譟,搔得她腳底發癢。湯姆和赫綠思夫妻倆從耶誕節後就沒出過遠門,耶誕節他們過得很愉快,搭遊艇從馬賽到義大利的菲諾港,遊艇的主人是諾愛爾的朋友,都上了年紀,在菲諾港有房產。只是,湯姆這時候哪兒也不想去,但不想對赫綠思說出口。
「鎖在銀行的保險箱裡,」瑞夫斯馬上回答,「我可以要他們給我寄來。不過——你是指怎樣的文件?你若擔心——我只有一本小小的通訊錄,而且從不離身。我放在那裡的那些畫啊、一大堆紀錄什麼的,和_圖_書這下子全要扔在那裡了,我當然難過得要死,但警方說他們一定會盡力把我的財物保護得好好的。他們當然找過我問話——當然都很客氣,只問了幾分鐘,但我說我嚇死了——其實我還真的差一點嚇死——要到別的地方休息、休息。他們知道我人在哪裡。」
湯姆也沒跟安奈特太太提他買了大鍵琴的事。不過,到了禮拜一,湯姆說,「安奈特太太,我要請妳幫忙一件事。禮拜三我們有很特別的貴客要到家裡來吃午餐,說不定還會留到晚餐那時候,我們就吃好一點吧。」
「所以,我看你不再用得到他了。」
「啊?我的天!」
「就算是也不會說出來,湯姆老哥啊,我可能明天再打電話給你吧。你要不要記一下我的電話?」
還是那一個樂天過了頭的瑞夫斯,公寓都被炸了,財產也沒了,卻還在說計畫成功。「我跟你說,瑞夫斯,那些——你在漢堡的那些東西怎麼辦?我是說像檔案之類的東西?」
安奈特太太淘氣一笑。看得外人還以為有人送了她大禮。
「我是想,我還是先到別的地方避風頭好了。一小時不到我就閃人了。」
湯姆的思緒還不知道在哪裡遊蕩,聽了還想了一下,才想到赫綠思說起尼羅河是在說什麼。赫綠思赤腳偎在沙發上,在翻旅遊手冊。赫綠思定期會收到莫黑一家旅行社寄來的一堆手冊,都是旅行社主動寄的,因為赫綠思這顧客實在太好。「不知道欸,埃及——」
赫綠思待在香堤邑的那幾天,湯姆決定幫麗影添購一具大鍵琴——當然是他自己要的,但說要給赫綠思也可以吧。湯姆聽過赫綠思在鋼琴上彈過簡單的小曲。哪裡?什麼時候?湯姆猜赫綠思應該也是童年苦學才藝的受害者,加上他對赫綠思父母的了解,湯姆覺得赫綠思小時候的學習樂趣,大概都被她父母扼殺殆盡。總之,買大鍵琴應該所費不貲(到倫敦去買當然是會便宜一點,但若加上法國政府要抽的百分之百進口稅,那就未必了),只是,買大鍵琴絕對可以掛在文化資產的名下,因此,湯姆也不必因為要花大錢而苛責自己。大鍵琴m.hetubook.com.com又不是游泳池。湯姆打電話找巴黎他很熟的一個骨董商,雖然對方只賣家具,但還是幫湯姆打聽到巴黎一家很可靠的店家,讓湯姆跟他去買大鍵琴。
瑞夫斯說他可以等。湯姆便跑步上樓,還跟赫綠思說,「是瑞夫斯!線路很吵!」樓上的線路未必真的比較好,但湯姆接這一通電話時不想要有旁人在場。
這禮拜天很安靜,很愉快,湯姆畫了兩幅素描稿,畫的都是安奈特太太在燙衣服。安奈特太太每禮拜天下午會在廚房裡面燙衣服,一邊看她的電視;她會把電視推到餐具櫃正前面放好,邊燙邊看。再也沒比這更富居家的情趣,更有法國味的畫面了,湯姆想,還有什麼比得過禮拜天下午安奈特太太矮小結實的身軀彎腰燙衣服的呢?湯姆要在畫布上捕捉這樣的情調——廚房淡到不能再淡的橘色牆壁映著陽光,安奈特太太有一件精緻的薰衣草藍連身裙,和她淡藍色的眼睛配得多好!
「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們可能是從佛立茲那裡問出什麼吧,因為佛立茲今天跟我有約卻沒來。希望佛立茲沒事才好。不過,佛立茲並不知道我們那朋友叫什麼,他在這裡時,我一直叫他保羅,我說他是英國人,所以,佛立茲可能還以為他是住在英國那邊的呢。我真的覺得他們會這樣,單純是因為懷疑而已,湯姆,我覺得我們的計畫大致算成功的吧。」
「雖然另一個混蛋沒死,但我們那朋友做得還真不賴,像他那樣有貧血問題的病人——」瑞夫斯爆笑出聲,感覺有一點歇斯底里。
「沒!」瑞夫斯回得很大聲,聲音都破了。「還真是天佑我也,我正好在下午五點左右出門。蓋碧也正好不在,因為禮拜天她本來就不上班。這些人啊,準是——從窗口朝屋裡扔炸彈。真有他們的。樓下的住戶先是聽見有車子衝過來,約過了一分鐘,車子又飛快開走,等再過了兩分鐘,就是好大的爆炸聲——把牆上的畫全都震了下來。」
麗影還沒被人扔炸彈。維勒佩斯兩旁林蔭蔽天,沒鋪人行道的街頭幽靜一如平常。沒看到陌生人徘徊不去。赫綠思禮拜五回www.hetubook.com•com家來了,心情很好,湯姆也在引頸期盼那一份驚喜的大禮,下禮拜三裝大鍵琴的那一具大箱子就會由人小心送達。絕對比耶誕節還要好玩。
湯姆不是很願意,但知道說不定什麼時候還會用得上,便還是抄下瑞夫斯旅館的名稱,「須德海」,還有電話號碼。
湯姆於是跑了巴黎一趟,在店家那裡聽老闆講一整天大鍵琴的知識,看了看店裡的大鍵琴,怯怯試彈了幾個音,作出決定。他挑中的寶貝,米黃色的木製琴身四處點綴金葉,要價上萬法郎,禮拜三,四月二十六日,會送到麗影,調音師也會跟來,馬上幫琴調音,因為運送的過程一定有影響。
「你已經全額付清了?」
「我是在阿姆斯特丹打的電話。」
由於文森.圖洛利的狀況不明朗,湯姆便在禮拜天開車到楓丹白露,去買幾份倫敦的報紙來看,像是《觀察家報》和《週日泰晤士報》;平常他都是等到禮拜一早上,才到維勒佩斯的賣菸書報攤去買。楓丹白露的書報攤就在黑鷹旅館前面。湯姆四下看了一下,看會不會遇到崔凡尼,他說不定也有買倫敦禮拜天報紙來看的習慣,但沒看到崔凡尼。時間是早上十一點,說不定崔凡尼已經買過報紙了。湯姆坐進他的車,先看《觀察家報》,沒登火車事件的新聞。湯姆也不知道英國的報紙真的登這樣一條新聞是要幹嘛,但他還是把《週日泰晤士報》也翻了一下,結果在第三版看到一則報導,短短的一欄,湯姆急急細看。記者的筆調比較輕鬆:「……黑手黨犯的案子裡面手法特別乾淨俐落的一件,……吉諾蒂家的文森.圖洛利雖然少了一條胳膊,壞了一隻眼睛,但在禮拜六早上清醒過來,傷勢復原的速度飛快,說不定沒多久就會搭機回米蘭就醫。只是,就算他對案情略有所知,他也堅不吐實。」湯姆不覺得這算新聞——湯姆是說圖洛利一句話也不說這一件事。但是,照這情況看,他不會沒命。這可就不太妙了。湯姆想,圖洛利應該已經把他的長相和他那些兄弟說了。吉諾蒂家一定會派人到史特拉斯堡去看圖洛利。黑手黨有份量的人在醫院裡,都會有人日夜守衛,圖洛利應該也有人保護——湯姆馬上就想到這個圖洛利要除掉才好。湯姆想起喬.柯倫波住院時,便有黑手黨派人當警衛;柯倫波是紐約黑幫普洛法齊家族的老大。雖然罪證確鑿,而且很多,柯倫波卻始終否認他是黑手黨的老大或真的有黑手黨這樣的黑社會組織。柯倫波住院時,保鏢就睡在醫院的走廊裡,醫院護士還要跨過幾名保鏢的腿才走得過去。還是別想除掉圖洛利的事吧。他說不定已經跟他的兄弟們說有一個男的,三十多歲,褐色頭髮,身高比一般人要再高一點,朝他下巴、肚子都重重打了幾拳,說不定還另有一個人也從後面打他,因為他覺得後腦好像也挨了一記。但這問題是,圖洛利再看到他的話,真的百分之百認得出他嗎?湯姆想,機會應該不小。說巧不巧,圖洛利若也看到強納森的話,說不定還把強納森記得更清楚一點,因為強納森那樣子就不太像一般人。強納森比大部分人都還要高,髮膚的顏色也比大部分人都還要淺。圖洛利當然會和另一名保鏢比對一下,這一位保鏢可就活得好好的。www.hetubook.com.com
「你可以等一下嗎?我換到樓上去講。」湯姆跟瑞夫斯說。
「你有受傷嗎?」湯姆問瑞夫斯。
安奈特太太的藍眼睛瞬間發亮。要她多費力氣、多費心思,她最樂了,若是烹飪大事,更好。「道地的美食大餐?」安奈特太太不勝期待。
買下大鍵琴,湯姆心情大好,樂不可支,走向他停在街邊的雷諾車時,覺得自己像是天下無敵,黑手黨的眼線根本看不到他,說不定連黑手黨的子彈也打不|穿他。
但是,晚上都過了十點,湯姆家裡的電話卻響了,湯姆和赫綠思正躺在壁爐前看禮拜天的報紙。湯姆去接電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