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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普利遊戲

作者:派翠西亞.海史密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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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十四

強納森這同一天才剛講過要買電視。「我哪有在瘋狂大採購,」強納森心平氣和回答,「我不會這麼笨啦。」
席夢不喜歡強納森跑德國。強納森跟她說德國那邊在試驗新藥,培里耶也把藥開給他吃,雖然他的病情可能不會有變化,但也說不定有改善的機會。但若說要惡化,也不是沒有可能。由於強納森報給席夢知道的金額不小,所以席夢不相信他在吃的藥沒有危險性。不過,即使如此,強納森還是沒跟席夢講清楚確實的金額——也就是說,強納森名下在蘇黎世那一家瑞士銀行裡面到底有多少錢,席夢還不知道。席夢只知道楓丹白露的興業銀行戶頭裡面有六千法郎,不再是他們以前一般的四到六百法郎——有的時候還會掉到兩百而已,付一期貸款就會只剩這麼多。
「他半夜的時候從朋友那裡要回家,住教區路的一個朋友。你也知道,高席耶先生住在共和路,就在羅斯福大道旁邊,那邊那個十字路口有一塊小小的三角形草坪、有紅綠燈那邊。有人看到是誰撞的,兩個男生坐在車裡。他們闖紅燈,就撞到高席耶先生,還撞了就跑,停都沒停!」
「強在英國有親戚送了他一筆錢,不多,但——我們想用來買一點好東西。」
「昨天晚上,他們送他到這裡的醫院時已經沒救了,大概半夜的時候。」
「九十法郎。」
「沒問題,已經裱好了,」強納森回答,走到裡面去拿湯姆的畫,裱好的畫包了一層牛皮紙,但沒綁起來,上面還有標籤寫著「雷普利」。標籤是用透明膠帶貼在牛皮紙上。強納森把畫拿到櫃檯邊,「要不要看一下?」
湯姆看了很滿意,伸長手臂拿遠了欣賞。「真好看,太好了,多少錢?」
席夢回屋裡來了,走到玄關。「啊,早啊,德拉特太太!」席夢和老太太打招呼。
強納森知道席夢問的是雷普利,心頭忽然砰砰亂跳。「我也不知道,以前見過,但不知道他的名字。」
「不用了,不用,謝謝妳,我還要去看個朋友,莫克太太。不知道她知道了沒有?我們都跟他很熟啊,妳知道吧?」老太太泫然欲泣,把菜籃子往地上擱,伸手拭淚。
強納森知道自己先深呼吸了兩下才作出回答。「既然你問起了,」強納森從湯姆手上收下一百法郎的鈔票,還點頭為禮,順手拉開現金抽屜找錢。「我太太——」強納森朝門口看了一下,沒看到這時候有誰要進他的店來,有一點慶幸。「我太太去找高席耶問過了,他沒跟我太太說是你跟別人說我——快要死了。但我太太好像自己猜到了。我真的不知道她是怎麼猜到的。大概就是直覺吧。」
禮拜天早上,席夢在花園曬衣服,強納森和喬治正在拿石頭給花圃砌邊,門鈴響了。
席夢盯著強納森看。她正坐在那一張漂亮的黑皮長沙發上,長沙發前一天一進門,就讓他們家起居室的氣氛完全改觀。強納森在想,席夢這時候可以坐在這樣的沙發上,也是因為雷普利的關係。只是,就算如此,也沒辦法讓強納森的心情好過一點。
「待會兒見囉!」高席耶說完就走了。
強納森知道她一定會嚇到,「妳把它想作是投資就好了嘛。我們又不是買不起。」強納森確實認識一名骨董商,鎮外五公里處,專門賣修得很好的大型二手家具。只是,直到這時候,他才想得出來可以跟這一家店買什麼東西。
強納森在慕尼黑幫喬治買的迴轉儀,成了爸爸送的玩具裡他最鍾愛的一樣。而且,每一次喬治從盒子裡把迴轉儀拿出來,迴轉儀的魔力始終不減。強納森要求兒子不玩時就要把迴轉儀收在盒子裡。
喬治為了玩這迴轉儀,不得不跟著強納森多學幾個英文單字,因為強納森自己玩得入迷時,才懶得講法語。喬治會把奇妙的轉輪套在指尖上玩,或斜掛在塑膠城堡的角樓頂上——這個塑膠城堡是從喬治玩具箱裡挖出來重見天日的老玩具,迴轉儀說明書有一頁印成粉紅色,還有艾菲爾鐵塔,這塑膠城堡就是拿來代替艾菲爾鐵塔m.hetubook•com•com的。
湯姆掏出皮夾。「一切都還好吧?」
「一套長沙發組是很好啦——可是,強,你不要買昏了頭啊,你怎麼像在瘋狂大採購!」
席夢把洗衣籃收進牆角的櫃子裡。「問題就在這裡,我不知道。」
席夢緊緊握住老太太的手,「謝謝妳來跟我們說,德拉特太太,妳人真好。」
「你去德國另外找醫生看,是因為你怕你沒多久好活了。而跟別人說你沒多久好活的人,就是雷普利——我知道一定是他。」
席夢拿著洗衣籃朝強納森靠近一步,然後比手勢要強納森往後門小門廊的台階走,好像隔了一道圍牆的鄰居們全聽得到似的。「你想他會不會是被人故意開車撞死的?像有人花錢雇人把他弄死?」
「兩個男的,」德蘭特太太說,「都沒停!」
原本是賞心樂事的音樂會,於強納森就此完全走味。湯姆.雷普利坐在哪裡?包廂裡嗎?強納森一直沒抬頭去看包廂。強納森推斷,雷普利的座位很可能就和強納森他們隔著一條走道而已。強納森再一細想,就知道害他掃興的,倒不是雷普利忽然冒了出來,而是席夢的反應。而席夢的反應又是因為他的關係,因為他看到雷普利就變得不自在。強納森坐回座位後,盡量裝作輕鬆,下巴托在手上,但他也知道再怎麼裝都騙不了席夢。席夢跟很多人一樣,都聽說過湯姆.雷普利的事(雖然席夢這時候可能連他的名字都還想不起來),席夢這時候搞不好還會把雷普利和——和什麼?——連在一起。強納森這時候真的什麼也抓不準。但他好怕萬一。他在心裡暗罵自己為何那麼容易就讓人發現他在緊張,那麼簡單就露出馬腳。強納森知道他這時候有大麻煩,身陷極其危險的處境,所以他再怎樣也要鎮定,才能好好應付這局面。這時候他一定要演得好一點才行。和他年輕時在舞台上求發展所演的戲略有不同,此時的場景是真實的人生。但要說很假,也可以吧。強納森在這以前從來沒想過要在席夢面前假裝過什麼。
「因為——這世界就是會有這樣的事嘛。」強納森回答席夢。
強納森蹙一下眉頭。「親愛的,培里耶醫生那裡不是有我的兩份檢查報告?」
「也對,但是——運氣真是不好。最糟糕的是她把你和——她自己亂想的——和我們那一筆錢扯在一起。我已經把完整的金額跟她說了。」
四月二十九日,禮拜六晚上,強納森和席夢一起到楓丹白露劇院去聽音樂會,弦樂四重奏,舒伯特和莫札特的作品。強納森買了最貴的票,也打算把喬治一起帶去。只要事前先跟喬治好好叮嚀過,喬治都還懂得要守規矩,但席夢不肯。喬治一旦有失模範兒童的榜樣,她可是比強納森還不好意思。所以席夢說,「等他大一點再說吧。」
「葬禮訂在禮拜一,」德拉特太太說,「在聖路易教堂。」老太太說完就轉身告辭。
「強,沙發!」席夢站在起居室門口說,「你還沒跟我說你打算怎樣。墨綠的嗎?」
「高席耶先生出事了,你聽到消息了嗎?」
是不是席夢去找高席耶開門見山問個清楚,而高席耶也承認了?強納森不知道高席耶會是怎樣的反應,被人這樣開門見山問這種問題——但席夢的性格可是溫和但堅定,不問出結果不會干休。「高席耶跟我說,」強納森開口回答席夢的問題,「呃——欸,我跟妳說過了,他不肯說是誰跟他說的。所以我也不知道。」
「德拉特太太,她先生是水電工。」席夢回答,好像強納森應該要知道才對。
「請進。」強納森請老太太進門。
「因為高席耶好像看到他就急著要走!」席夢回答,像是覺得事情擺得再明顯不過。
強納森說,「我不知道是誰跟高席耶講我的事的。」
鈴響了,通知大家回座。
「我不清楚。怎麼了?」
他們有兩套長沙發可以選,兩套都是舊框架剛換上全新的黑色皮面。強納森和席夢喜歡大的那一套,強納森也講價講到三千法m.hetubook.com.com郎,殺掉五百。強納森知道這樣的價格算是撿到便宜,因為他看到同樣大小的沙發,在廣告上打出來的價格是五千法郎。但是,原本看起來很大的一筆數目,三千法郎,幾乎是他和席夢兩人一個月收入的總和,這時候在強納森看,卻像微不足道的小錢。真奇妙!強納森想,只不過略有一點小錢,竟然這麼快就可以適應。
「那好,先生,」湯姆用空著的手揮了揮,「謝謝,晚安。」
「死了?——在楓丹白露這裡被撞的嗎?」
湯姆也想到會這樣。是很討厭沒錯。「那我就不再拿畫來給你裱了。」
喬治咚咚走下樓梯,嘴裡還在跟他拖在腳邊的玩具講話。喬治這時是在他自己的想像世界裡,但終歸人到了起居室,離他們幾碼而已,強納森看到喬治下樓一時慌了手腳。他沒想到席夢竟然自己挖出了那麼多事情!怎麼可能?他當下的衝動就是否認,全都否認到底,不管一切否認到底。
「怎麼啦?」席夢問道,「那是誰?」
「沒有。」
「他來過我們家欸——那個男的,」席夢說,「我記得他,高席耶不喜歡他嗎?」
「說不定會——導致血液凝結能力降低,」強納森搬弄沒有意義的術語,他的道行已經愈練愈高深,而且,別人聽得入迷的樣子更能激發他的靈感。「噁心想吐——但我到現在好像都還沒有。不過他們其實也還不知道到底會有哪些副作用,所以他們是有風險,我這邊也是。」
隔天晚上,吃晚餐前,席夢跟強納森說,「我今天經過高席耶的店,就進去打了一聲招呼。」
強納森馬上提高警覺,因為席夢講這話的口氣不太對勁。強納森正在喝蘇格蘭威士忌加水,看晚報。「喔,那——」
「夫人,您今晚出席,可謂幫音樂錦上添花!」高席耶這是對席夢說的,對席夢穿的中國紅連身裙報以讚美的眼光。
強納森輕聲笑了一下。「湯姆.雷普利他啊,那個無事忙先生——總之他是個美國人,他和德國的醫生能有什麼關係?」
席夢只是太震驚了,強納森想,他自己也是。席夢講的這些,都是不假思索的話而已。強納森跟在席夢後面走進廚房。「那他是知道些什麼?」
席夢搖頭。「你難道不覺得雷普利先生跟這一件事脫不了關係?」
「喔,他沒說,但我直接問他——是不是雷普利先生。我把雷普利的長相說給他聽,就是我們那一天在音樂會上看到的那人。高席耶知道我在說誰。你好像也知道——知道他叫什麼。」席夢喝一口她手上的「仙山露」。
「當然。」天主教葬禮。這時候用的全是法語了,不再用拉丁文。強納森想到一個個鄰居不論識與不識,都會走進點滿蠟燭的清冷教堂。
「是這樣沒錯,但是——」席夢把頭一歪,嘴唇一撇,表情有一點刻薄,強納森以前只看過她一、兩次這樣。「但怪的是真的就是雷普利嘛。我知道是他。但不是高席耶跟我說的,不是。他沒說,但我看得出來……強?」
席夢大方接受讚美。強納森心想,她這一晚看起來真的是容光煥發,特別開心。高席耶孤身一人,強納森忽然想起高席耶的太太幾年前就過世了,那時強納森和高席耶還不怎麼認識。
湯姆也想到過會有這情況。他也知道自己的名聲,許多人都對他有戒心,會躲著他。湯姆常覺得,若不是一般人一旦真的認識他,一旦到麗影作客一晚,都會滿喜歡他和赫綠思,也都會回請他們去作客,他的自尊啊,早就被摧毀殆盡了——一般人的自尊遇到這類情況,老早就被摧毀殆盡了。「那你怎麼跟你太太說呢?」
湯姆走出店外。崔凡尼若真的很擔心的話,湯姆想道,應該就會打電話找他。他已經叮嚀過崔凡尼不止一次。他太太竟然懷疑崔凡尼病重垂危的下流傳言是湯姆起的頭,這對崔凡尼來說是運氣不好,而且還很麻煩。但話說回來,要把崔凡尼那一筆錢和漢堡、慕尼黑的醫院連起來,已經不容易了,再要和兩名黑手黨和_圖_書的命案連起來,更難。
禮拜天,強納森和席夢回內穆爾和席夢的父母還有哥哥傑哈德一家人共進午餐。餐後跟平常一樣,開電視,不過強納森和傑哈德沒湊過去看。
雷普利在人群中相當醒目,主要倒不在他長得高,而在他看起來就不像法國人,褐色的頭髮映著吊燈閃現絲絲金光。雷普利穿了一件青紫色絲緞外套。那一位沒有化妝卻豔光四射的金髮女子,想必是他妻子。
席夢在等他開口回答。
以琳點頭表示同意。
「不好意思,崔凡尼先生。」
「席夢,高席耶死了,」強納森說,「被車撞,肇事逃逸。」
「三千五百塊的新法郎?」
「死了,唉。」席夢嘆了一聲,伸手抓住強納森的手腕,但避開眼睛。「我們禮拜一要去參加葬禮才對,你知道吧?」
「我當然也想要新沙發,但你真覺得這時候買新沙發好嗎?還這麼貴。你別忘了我們還有貸款沒付完。」
「她不說是肇事逃逸的嗎?」強納森和席夢兩人都壓低了聲音,強納森還是有一點恍惚,但他知道席夢在想什麼。
同一禮拜,湯姆.雷普利進了強納森的店。他的畫已經裱好幾天了。雷普利到時,強納森正好在招呼一名顧客,雷普利便先去看一些靠在牆邊的現成畫框,看樣子是很願意等到強納森有空再來處理他的事不遲。好不容易那個顧客走了。
強納森猜席夢的手應該在微微發抖。「當然有可能是他,」強納森說時聳一聳肩膀,「妳忘了啊?高席耶那時跟我說,不管是誰跟他說的——」強納森擠出一聲笑來,「唉,怎麼這麼多風言風語!反正,高席耶那時候說,不管是誰跟他說的——那人說過他也可能聽錯了,或說的人說得太誇張了——親愛的,這一件事真的忘掉比較好。去怪不認識的人,很笨。小題大作,一樣不聰明。」
「他昨天晚上被車撞,死了。」
「就因為他是壞人嘛!天知道是什麼事情?他和那些德國醫生到底有什麼關係?你講的那些醫生真的是醫生嗎?」席夢的口氣愈來愈激動,臉頰也開始泛紅。
而且,強納森另還有未知數要面對。那個叫圖洛利的保鏢沒死。
強納森注意到席夢好像有一肚子無可理喻的怒火。「怎麼可能!我才不覺得。」強納森還願意拿他的命去賭湯姆.雷普利和高席耶之死沒有一點關係。強納森才要開口說,就覺得他的反應好像太強了——而且,換個角度看,拿他的命作賭注也有一點滑稽。
是他們的鄰居,年約六十的老婦人,強納森一時說不準她姓什麼——德拉特還是德蘭布爾?老太太神情哀傷。
「強——會不會是那個雷普利先生跟高席耶說——說你活不了多久了?」席夢的聲調放得很輕,不過喬治已經上樓了,可能在他的臥室裡。
席夢的衣服已經全都晾好,她再把晾在曬衣繩上的幾件衣物拉直,才拿起空空的洗衣籃。「肇事逃逸。——你想真的是這樣嗎?強?」
「親愛的老婆,我怎麼會忘嘛——那個死貸款!」強納森笑了笑,但他其實好想一口氣把剩下的款項全部付清,「好嘛,我會注意,我發誓。」
很順利嘛,強納森暗想。
「小心別掉到地上!」強納森叮嚀兒子,他正趴在起居室的地板上,「那儀器很精巧的。」
喬治站在起居室的門口了。這時喬治來到這裡,反而讓強納森鬆了一口氣,因為夫妻倆的對話就到此為止,喬治來問他窗戶外的那一棵樹。強納森沒在聽,就留給席夢去回答兒子的問題。
席夢看向強納森,眉尾微挑。
只是,強納森和席夢找不到高席耶。強納森沒注意到席夢的回答。她好像不是很想去找高席耶。他們請了保母到家裡陪喬治——住他們那一條街的一名女孩。已經快要晚上十一點了,強納森沒去找湯姆.雷普利,也沒看到他。
「高席耶跟你說是雷普利說的?」強納森問席夢,還擺出驚訝的口氣。
「楓丹白露的人今晚全到齊了,」高席耶拉高音量,不想被門廳嘈雜的人聲蓋過。圓頂走廊那邊聚了幾十和圖書人,高席耶拿他好的那一隻眼睛在人群裡面逡巡,頭頂光禿的部分雖然用黑中泛白的髮絲仔細蓋住,映著燈還是閃出了光。「音樂會後要不要一起喝咖啡?就在街口對面那一家咖啡廳?」高席耶問道,「請得到你們兩位是我的榮幸。」
「還真好,那些德國仔花錢請你當他們的天竺鼠!」傑哈德好難得說得都笑了出來,「但也但願沒有害處才好。」傑哈德這兩句法語講得飛快,一股腦兒脫口而出還夾著俚語,但強納森注意的是第一句。
晚餐時,強納森覺得席夢還是不太相信他的話,她是想要相信,但就是沒辦法信。不過,席夢的神態已經回復到她平常的模樣(可能是因為有喬治在場的關係吧),沒在生悶氣或冷冰冰。但氣氛強納森怎樣就是覺得不對。而且,強納森發現,除非他拿得出更明確的說法,解釋清楚德國醫院何以要另外給他這麼些錢,這樣的氣氛還會繼續下去。但強納森又恨他不得不說謊,誇大他病情的危險,就為了幫這一筆錢的來路解套。
強納森跟在她後面穿過廚房,走出後門來到花園。回到陽光下,真好!
一個男子拿了一面很大的畫,撐在拉幅架上,在想辦法要擠進店門裡來。
「你要不要進來坐一下,德拉特太太?」席夢問道。
強納森盡量講快一點,因為能讓他講的時間可能不多。「跟我一開始講的一樣,高席耶一直不肯跟我說是誰把這一件事講出去的。高席耶真的沒講。」
「因為說不定他知道什麼事啊,這就是為什麼。有沒有可能?——要不然怎麼會一個單單純純的人忽然就被人這樣子撞死——不小心撞死?」
「是因為——雷普利那人簡直跟壞蛋沒兩樣——搞不好他真的就是壞蛋。很多壞蛋都沒被抓到,你也知道。就是因為這樣,我才要問。我問你。你是不是——那些錢,強——你是不是因為怎樣,才從這個雷普利先生那邊弄到這些錢的?」
「怎樣的副作用?」
「那就表示我可以多活個一、兩年囉。」強納森說得輕鬆。
「好啦,但你下一次去德國是什麼時候?」
強納森知道他要想出更好的說辭才行,或把他現有的說法再潤飾一下。但這時候,他只想先輕鬆一下,享受一下坐擁財富的感覺——因為真要花錢還不太容易。而且,他還是有可能過不了一個月就告別人世。慕尼黑那一位施洛德醫生先前開給他三十六顆藥丸,強納森一天吃兩顆,但這藥既沒辦法救他的命,也沒辦法扭轉他的病情。所以,他目前的安全感或許算是幻覺吧,但只要這一份安全感沒有不見,不就和其他事情同等真實?要不然還要怎樣?幸福感不就是一種心理狀態嗎?
禮拜一早上,強納森、席夢和一名鄰居一起開車到楓丹白露鎮外的一家骨董店去,強納森先前覺得應該在那一家找得到他們要的沙發。這鄰居叫作以琳.皮雷瑟,每天下午喬治幼稚園放學後,都先待在以琳家裡等席夢下班才去接回來。以琳.皮雷瑟這人性情隨和開朗,骨架子大,老是給強納森男人婆的感覺,只是,以琳恐怕是最不男人婆的一個。她自己也有兩個年紀還小的孩子,她在楓丹白露的那一棟房子裡的蕾絲花邊杯墊和薄紗窗簾,可是比誰家裡都要多。無論如何,她這人向來大方,不吝匀出時間、借人車子,看到崔凡尼一家人禮拜天要回內穆爾,往往還會自告奮勇要開車送他們去。席夢性子拘謹,當然從沒答應過一次,因為內穆爾那邊到底是自家人定期的聚會。也因此,有幸讓以琳.皮雷瑟幫一次忙,一起去買沙發,就不必太不好意思了。而以琳對這一次要去買沙發,興致之高,不下於任何人,好像這沙發是要放她家裡似的。
湯姆也知道高席耶沒講。高席耶這人夠義氣,沒把他的名字講出來。「唔,挺住,冷靜。那我們可能不要再見面了——那一天晚上音樂會的事,很不好意思。」湯姆帶著笑補上這一句。
中場休息的時候,強納森和席夢走到寬敞的門廳,那裡可以抽菸。門廳滿是他m•hetubook.com.com們熟悉的面孔,開美術用品店的皮耶.高席耶也在內,他竟然還穿了燕子領襯衫加黑領帶,看得強納森有幾分意外。
但強納森好像一時沒把老太太的話聽進去。「她是哪一位?」
席夢從強納森身邊走開,進屋裡去,但才要走過他身邊,忽然停下來。「高席耶是沒跟我把事情說得很清楚,強,但他一定知道一些事情。我感覺得出來他知道一些事情。——我也覺得他是被人故意撞死的。」
「我在聽,親愛的。」
「這些實驗很危險的,強,要不然他們付你那麼多錢幹什麼?對不對?我覺得你一直沒跟我把全部的事都說清楚。」
兩人都在抽雪茄,強納森在內穆爾一家菸攤買了一盒。「是啊,一大堆藥丸。他們說是要試試看一次用八或十種藥來圍攻。混淆敵人的視聽,你也知道。同時,也可以讓為害的細胞比較難去產生抵抗力。」強納森可是可以順著這樣的話題東拉西扯好一陣子,說得他自己都有一點相信他在瞎編的這些鬼話,但又沒忘記他說的這白血病新療法是他幾個月前讀到的。「當然沒人能給什麼保證,也有可能會有副作用,所以他們才要付我一點錢幫他們作實驗。」
席夢朝強納森比手勢要他到門廊來,好像不想讓喬治聽見兩人的話。強納森摟住席夢,席夢的頭髮靠在掛在牆上的幾件大衣,弄得亂亂的。席夢湊在強納森耳邊低語:
強納森在地板上翻了個身,手肘撐地坐起,眼睛還是盯在那一具漂亮的迴轉儀上;迴轉儀不住旋轉,始終維持平衡,真奇妙!席夢說的是沙發要換布面的事。「我的打算是乾脆買全新的沙發好了,」強納森從地板上站起來,「我今天看到廣告,一組長沙發,五千法郎。我若多看幾家,一定可以用三千五就買到同樣的一組。」
連以琳看見他們要買的沙發,一樣眼睛一亮,以琳的家比起崔凡尼他們可是富裕許多。強納森注意到席夢甚至一時都還不知道要怎麼說,好把這一件事順利打發掉。
「若有效呢?若他們試驗到後來說這樣的療法有效呢?」
「我們去看高席耶在哪裡。」強納森說,他和席夢正沿著走道往上走。他們身邊還有掌聲此起彼落,但是漸漸匯聚一致,這一批法國觀眾還想要一曲安可。
強納森甚至還想席夢說不定會自己跑去找湯姆.雷普利問個清楚。她怎麼不能打電話找他呢?約個時間不就可以當面問了嗎?強納森在心底強行打消這般的思緒。席夢又不喜歡雷普利那人,她才不會想要靠近雷普利一步。
席夢和強納森才要說好,就發現高席耶的臉色有異。強納森順著高席耶的視線看過去,看到湯姆.雷普利混在四或五人裡,離他們只有三碼遠。雷普利也看到強納森,兩人四目交投,雷普利朝強納森一點頭,像是要過來打一聲招呼,但高席耶卻一個側身就往左邊的方向靠過去,準備走人。席夢轉頭去看強納森和高席耶兩人到底看到了誰。
「大型的迴轉儀,」強納森說,「可以維持船隻在海上航行不致翻倒。」強納森解釋得相當清楚了,但還是覺得把迴轉儀裝在玩具船上,再拿浴缸當作是波濤洶湧的大海,應該可以把迴轉儀的作用作實際的示範。「例如大型船隻就裝了三具迴轉儀同時在運作。」
「為什麼?」
席夢倒抽一口氣。「什麼時候?」
「天哪!——妳要不要坐一下?太太——」
強納森逼自己直視席夢,覺得他好不容易弄到手的東西,他一定要保住,但這一筆錢和雷普利的關係真的很深,所以他若說沒關係,就是撒謊。「怎麼會呢?親愛的,他幹嘛要給我錢呢?」
「肇事逃逸,」席夢又說了一句,直挺挺走過走廊,忽然側過頭跟強納森說,「真糟糕!」
「早,」湯姆愉快打一聲招呼,「找來找去竟然不太找得到人來幫我拿畫,所以,我想就還是自己跑一趟好了。」
強納森他們家沒請德拉特家幫他們處理水電的事。高席耶死了,強納森想,那他的店怎麼辦?強納森愣愣看著席夢,兩人都還站在窄窄的玄關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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