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欸——對。」裡面的餘額有六位數,超過四十萬法郎,尾巴有一個「f」,表示幣值是法郎。他也知道席夢一定已經看過簿子裡面了,不知情之下看的,因為以為記的是家裡的開銷,像是兩人共有的帳冊之類。
「誰說他死了的?」
幾聲輕輕的鈴聲傳來,像是排鐘。
湯姆再點頭。「我原以為你們會聽說什麼呢——你們住得比我近。」
大概就是這麼回事了,湯姆心想,對這個他不認識的佛立茲一時覺得好同情——瑞夫斯的司機,或說是幫他跑腿送貨的吧。
瑞夫斯長嘆一口氣,隔著話筒清晰可辨。「我在煩惱怎麼把東西弄到這裡來。我寄了一點錢給蓋碧,她會幫我把東西寄過來。我也通知銀行那邊了,等等的事。我還在臉上留鬍子呢。當然我現在用的是——另一個名字。」
「喔,我從漢堡那邊的一個朋友聽來的,一般都還滿可靠的朋友。」
喬治忽然站在起居室門口,席夢馬上站起來,動作堅定,抓住喬治的肩膀要他轉身。「我的小寶貝,爸爸和媽媽有事情要談。你去那邊玩一下,不要過來。」席夢回來後,靜靜跟強納森說,「強,我不相信你說的。」
強納森和席夢繼續往前走,繞過教區路的轉角,往回家的方向去。相識的鄰居見到了都頷首為禮,微笑招呼,有的會說,「早啊,太太,先生,」平常的日子一般倒還不會這樣。有汽車在發動引擎,準備跟著靈車一起到墓園去——強納森想起來,楓丹白露的墓園就在楓丹白露醫院後面,他常去那一家醫院輸血。
「可以,你在阿姆斯特丹?」
午餐吃得像在盡義務,沒怎麼說話。強納森看得出來喬治滿肚子疑問。強納森也想得出來之後幾天會怎樣——席夢或許不會再拿這一件事來問他,但會很冷淡,等他自己跟她講實話,或作解釋——就看他怎麼解釋吧。屋裡有好長的時間都沒聲音,兩人在床上也不再有魚水之歡,不再有濃情蜜意或笑語琅琅。他一定要另外給個說法,更好一點的說法。但是,就算他說因為德國醫生那邊作的實驗療法可能會有喪命的風險,所以他們才給他那麼大一筆錢,這樣說得過去嗎?未必。強納森知道,他這一條命還沒那兩個黑手黨值錢。
「我覺得對我們那朋友應該算是好消息吧,我是說那保鏢死了的事。」
黑手黨若找上躲在阿姆斯特丹的瑞夫斯,湯姆心想,也準會動手逼供,要瑞夫斯透露詳情。湯姆不太相信瑞夫斯有辦法像他說的佛立茲那樣挺得住不說。湯姆也在想,不知是狄史泰法諾家還是吉諾蒂家逮到了佛立茲?佛立茲可能只知道第一件事,也就是漢堡捷運站槍殺的那一件。死者不過是圍事的打手一級。吉諾蒂家那一邊的火氣可能就要大得多了:因為他們死的可是頭目那一級。而且,這時候也已經傳出多死了一個打手或保鏢。那麼,兩大黑幫到現在難道都還沒搞清楚,兩件命案都是瑞夫斯和漢堡的地下賭場那一幫人搞出來的?根本不是什麼黑幫火併?所以,他們會解決瑞夫斯嗎?湯姆覺得瑞夫斯若真需要保護的話,他還根本就沒本事保護瑞夫斯。他們要對付的若是單槍匹馬的一個人,那簡單!但是,黑手黨,那可是數也數不完的人。
「是,我懂。瑞夫斯,那你還好嗎?」
席夢又再聳肩,強納森知道她這時候不會有心情回答他這問題。「我只是想,雷普利說不定從高席耶先生那邊知https://www.hetubook•com•com道我去問過他,問他是誰跟外面的人講你的病的。我跟你說過我覺得那人就是雷普利,雖然高席耶沒說是誰。結果,現在——這樣——高席耶忽然不知怎麼回事就死了。」
瑞夫斯最後還說他是在郵局打的電話,起碼比從旅館打要安全一點。湯姆這就想起瑞夫斯前一通話不是從一家叫「須德海」的旅館打的嗎?湯姆記得是。
「你知道他的義眼掉在街上嗎?」教堂裡坐在強納森身旁的人,低聲向強納森說,「車子撞到他時掉出來的。」
強納森沒吭聲。兩人已經走到聖梅希街不遠處。「但那一件事,親愛的——妳不覺得根本就不值得為那樣的事去殺人,對不對?理性一點。」
一隻很大的喜鵲俯衝飛越馬路,襯著淺綠的低垂柳樹十分漂亮。大陽已經露臉,湯姆想在莫黑停一下買一點東西好了——安奈特太太好像總是缺這、缺那,要不然就是可能會要這、要那——但是,湯姆這一天卻想不起來安奈特太太說過她要什麼來著?他自己其實也沒多想要買東西。前一天打電話跟他說高席耶過世的人,是莫黑那邊幫他裱畫的老闆。湯姆一定不知什麼時候跟他提過他的顏料是在楓丹白露高席耶的店裡買的。湯姆把腳搭在油門上一踩,超過一輛大卡車,再超過兩輛雪鐵龍,沒多久,他的愛快羅密歐就飆到了往維勒佩斯的叉路。
然而,強納森跟在席夢後面爬上屋前台階時,心裡還是不無恐懼。因為席夢這時候對雷普利的敵意實在很深。席夢從來也沒多喜歡高席耶,高席耶的死對她的影響絕對不會這麼大。席夢會有這樣的態度,是第六感加傳統的道德觀加妻子要保護丈夫的本能,才有以致之。她相信強納森不久人世的傳言是雷普利起的頭,強納森也看得出來大概沒有什麼事可以動搖席夢的看法,因為他實在也很難找到另一個人來當起頭造謠的人,尤其高席耶這時候人也死了,強納森若要再捏造出另一個源頭來,還真沒人可以幫他背書呢。
大家全站起來魚貫走出教堂,強納森很想要避開湯姆.雷普利,但又覺得避開雷普利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故意去避,尤其是不要再朝他那方向看過去。但是才走到教堂大門前面台階,湯姆.雷普利忽然從強納森和席夢身邊冒出來,跟他們打招呼。
三人正沿著台階往下走,夾在人群裡,而且因為人很多,擠得不太好維持平衡。
「轉角就有。」強納森回答。
金額是法郎沒錯。「親愛的,那有一點像預付款——德國醫生那邊給的預付款。」
強納森聽得出來席夢的聲音在發抖。雖然金額真的嚇人一跳,但這不止是金額的問題而已,還包括他最近這一陣子一直偷偷——偷偷去德國。「呃——妳一定要相信我,」強納森說時,覺得身上的力氣回來一些了,便站起來。「真的是預付款,他們覺得我應該用不到,我沒時間了。但妳用得到。」
席夢走出起居室。
「早啊,」雷普利用法語打招呼。他脖子上繞了一條圍巾,最外面套了一件暗藍色雨衣,「日安,太太,很高興遇到兩位,兩位和高席耶都是老朋友吧,我想。」
強納森朝右邊看向走道另一邊的一排排椅子,眼光忽然落在湯姆.雷普利的側影上面。雷普利直視前方的神父,神父又開始祝禱,雷普利的模樣十分專心,緊跟著神父主持的儀式。他的長相夾在滿hetubook.com•com座的法國人中十分突兀。真的嗎?會不會僅只是因為強納森認得湯姆.雷普利的緣故?雷普利怎麼會來參加高席耶的葬禮?強納森緊接著又想,搞不好雷普利只是在裝樣子?他會不會跟席夢想的一樣,和高席耶被撞脫不了關係?甚至是他花錢找人來弄成肇事逃逸的?
強納森從席夢的話裡嗅到了一絲沙文的氣息。
「不去,我們不去。」強納森回答。
「德國吧,我想。」赫綠思走回大鍵琴前。大鍵琴這時候已經佔去他們家落地窗前的上上座。
兩人買了報紙,強納森站在人行道上翻起報紙,因為高席耶葬禮離開的人群還沒全散,所以人行道上還是有一點擠。強納森在報上看到,前一禮拜六晚間於楓丹白露街上,「年輕混混囂張犯下卑劣惡行」。席夢湊在強納森肩頭跟著一起看。週末的報紙還來不及登出事情的始末,所以這還是強納森和席夢看到的第一則報導。有人看到一輛深色的大型車,車裡坐了至少兩名年輕人,但沒提到巴黎車牌的事。該一車輛肇事後朝巴黎方向疾駛,但待警方趕往追捕,該一車輛已經逃逸無蹤。
湯姆在他的車裡把黑色的圍巾拿掉,就開車南下朝莫黑和他家的方向開去。席夢對他敵意這麼強,真是遺憾,席夢竟然懷疑高席耶是他買凶殺害的!湯姆用儀表板上的打火機點起一根菸。湯姆開的是他那一輛紅色的愛快羅密歐;他想到席夢懷疑他,就有一股衝動要用力踩下油門飆到高速,但覺得小心為要,還是把速度放慢。
席夢忽然想起要買一點東西回家做午餐,便走進一家熟食店,強納森留在人行道上等她。有那麼幾秒的時間,強納森清楚知道——以另一種方式,像是透過席夢的眼睛在看——他做了什麼:他用槍殺了一名男子,再幫著別人殺掉另一名男子。強納森原本找了個藉口,跟自己說這兩人本來也就是黑道的殺手,也都殺過人。但席夢當然不會這樣子去看。畢竟那兩人終歸也是人。席夢已經夠氣了,因為湯姆.雷普利很可能買凶殺了高席耶——只是可能而已。所以,她若知道自己的丈夫曾經親手扣下扳機——強納森變得這麼敏感,會不會是因為剛才那一場葬禮?葬禮雖然愛說來世多麼美好,但終究是在禮讚生命的神聖。強納森微微一笑,覺得相當嘲諷,神聖這個詞——
「這是銀行存摺,對不對?」
「可是——」席夢不解,「是法國法郎,對不對?這樣的數目!」席夢怪笑一聲,很緊張。強納森覺得臉上忽然有了暖意。「我跟妳講過錢的事了,席夢。當然——我知道金額不小,所以我不敢一次跟妳全講清楚。我——」
「啊,湯姆,你有一通長途電話,」湯姆一走進家門出現在起居室,赫綠思便跟他說。
席夢搖頭,她頭上披了黑紗。「沒有,什麼都沒聽說。」
強納森努力從席夢捧來的杯子裡喝了一點水,便再躺回地毯上。「我看我要在這裡躺上一個下午了!」強納森的聲音還要和耳朵裡的耳鳴打架。
接線生確認他是雷普利先生後,瑞夫斯的聲音就上線了。「喂,湯姆,你現在方便講話嗎?」瑞夫斯這一次的口氣比上一次要沉著一點。
「沒有,我為什麼要見他?——欸,安迪,你要隨時讓我知道情況怎樣。」湯姆知道瑞夫斯若有麻煩,一定會打電話找他——若他還有辦法打電話的話,因為瑞夫斯這人老是覺得他不管遇到什麼麻和_圖_書煩,湯姆.雷普利都有辦法助他脫離苦海。不過,湯姆要知道瑞夫斯有沒有麻煩,倒主要是為了崔凡尼的緣故。
席夢對強納森臉上的笑沒反應。「錢是在你的名字下面——強,不管你在做什麼,你都沒跟我說實話。」席夢說到這裡就靜靜等強納森跟她說實話,等了好幾秒,但強納森沒開口。
強納森醒過來時,正躺在起居室的地板上,全身冷汗,一片冰涼。席夢跪在強納森身邊,輕輕拿一條濕毛巾從他的額頭往下擦他的臉。
瑞夫斯終於掛掉電話。
「我要去買報紙。——你們要到墓園去嗎?」湯姆再問。
湯姆本來就想過瑞夫斯應該會改用另一個名字,也會改用他的另一本假護照。「那你現在叫——」
「我放了很多糖,會有幫助。你要不要我打電話給培里耶醫生?」
「裡面說是法郎,法國法郎嗎?——你哪裡來的這些錢?這些錢是怎麼來的?強?」
「我幫你把這個拉好,」席夢把強納森壓在身子底下的外套拉直。
湯姆.雷普利看起來是真的很關心,強納森想,不像是裝出來給他們看的。
「喔——那啊——」強納森輕輕甩一下頭,想要腦筋清楚一點。
赫綠思回頭看向湯姆,一頭飄逸的金色長髮迴盪出一個大弧。「我不知道欸,寶貝,跟我講話的人是接線生,因為是指名的叫人電話。打來了!」赫綠思還沒全講完,電話鈴就響了。
神聖。強納森已經把那一本黑手黨的書還給瑞夫斯。唉,若他對自己做過的事真有良心的譴責的話,那就想一想這一本書裡的幾個殺人魔頭好了。
湯姆看見赫綠思在研究的是巴哈的「夏康」(chaconne)舞曲高音部。「會再打來嗎?」湯姆問道。
「啊,」強納森回答,「他是我們那一帶一家店的老闆,你知道,很好的人。」
席夢從熟食店走出來,手上捧著幾包東西走得有一點吃力,她的購物袋沒帶在身上。強納森趕忙接過兩、三包東西幫忙拿,兩人一起走路回家。
湯姆再一次點頭。三人這時已經往下走到人行道上。「我也不去。我會很想念高席耶這老朋友的。真不幸——很高興遇到你們。」雷普利輕笑一下,便轉身離開。
「要不要喝水?」
「老樣子,」強納森回答,「馬馬虎虎。」幸好培里耶醫生馬上就走了,強納森心裡暗喜,因為他知道席夢以為他常去找培里耶醫生拿藥兼打針,但他至少已經兩個禮拜沒去找培里耶醫生了,前一次去,也就是把他在店裡收到的施洛德醫生寄來的檢查報告,送到培里耶醫生那裡。
湯姆點頭。「我今天早上還沒看報,是我在莫黑的一個朋友打電話給我——才跟我說的。警方查出來是誰幹的嗎?」
「所以我才會懷疑嘛――」席夢聳一下肩膀,「當然我也可能全都說錯,但像雷普利這樣的人,居然也跑來參加高席耶先生的葬禮,還真有他的!」
「安德魯.魯卡斯——維吉尼亞州人。」瑞夫斯說時還像在笑般「哈」了一聲。「還有,你見過我們那朋友沒有?」
強納森再把頭放回地毯。
「強,這是什麼?」席夢舉起一本小小的藍色簿子問強納森。那是瑞士銀行的存摺。
強納森的皮夾就放在沙發前的矮桌上,席夢把藍色小簿子小心擺在強納森的皮夾子上面。接著,席夢把寫字桌前的椅子拖過來,自己坐下,側座,一手抱住椅背。「強——」
「真可怕!」席夢說,「不常有這樣的事,你知道和_圖_書吧,法國不常有這種撞了人就跑的事……」
這時,有東西從強納森的外套口袋掉了出來。強納森看到席夢撿起那東西,接著,席夢的眼睛投向強納森,滿是憂慮。強納森還是硬睜開眼睛,集中在天花板上,因為他一閉上眼睛感覺就更糟。幾分鐘過去,幾分鐘都沒有聲音。強納森倒不擔心,因為他知道他還撐得下去,這還不是死期到了,只是昏過去一陣罷了。或許跟死去算是近親吧,但死去不太會是這樣。死神有的恐怕是更甜蜜、更誘人的召喚,像一股大浪從岸邊捲去,不小心游得太遠的泳者腳跟瞬間被大浪纏住,而且,不知怎麼搞的,泳者也忽然沒有了掙扎的意志。席夢從強納森身邊走開,也催喬治跟她走。席夢再回來時,手上多了一杯熱茶。
「不用了,親愛的,謝謝妳。」強納森喝了幾口茶,終於勉強回到沙發坐下。
「對。我這裡有一點消息,報上沒登,但我想你應該會想知道。那個保鏢死了,你知道嘛,就是那個送回米蘭的保鏢。」
「親愛的,我剛才才發現!你還好嗎?喬治,沒事,爸爸沒事!」但是席夢的口氣掩不住驚恐。
「喔?」強納森輕輕搖頭,不勝同情。和他講話的這人是一家店的老闆,強納森認得他的長相,但想不起來是哪一家店。強納森腦中浮現高席耶那一隻義眼掉在黑色的柏油路面,說不定這時候已經被車子壓碎,也說不定被哪個小孩在水溝裡撿了去。那一隻義眼的背面是什麼樣子?
湯姆往樓上衝進他的臥室。
強納森站在家裡的起居室,從前面的窗口朝外看。時間才過正午十二點,他已經打開家裡的手提收音機準備聽午間新聞,但這時候收音機播的是流行音樂。席夢在花園和喬治玩。強納森和席夢去參加葬禮時,喬治一人留在家裡。收音機傳來了男聲在唱「奔跑在……奔跑在……」,強納森看到對面的人行道有一隻小狗跟在兩個小男孩身後蹦蹦跳跳,看起來像德國牧羊犬。強納森心頭忽然湧現世事如煙的惆悵,任何事,人生的一切,全都轉瞬即逝——不止這一條小狗,不止這兩個小男孩,不止他們身後的房子,世間的一切,強納森覺得全都會毀敗,全都會腐壞,形體終將消逝,甚至永遠遺忘。強納森想起躺在棺木裡的高席耶,說不定這時候正被人往下放進墓穴——想到這裡,他的思緒忽然從高席耶轉到他自己。他連眼前走過去的那一隻小狗活蹦亂跳的精力都沒有。若他還有過鼎盛的時期,應該也早就過了。太遲了,強納森僅剩的人生,他覺得自己再也無力享受。他想要關掉他那一爿小店,賣掉或送人都好——又有什麼差別?但再一細想,他也不可以和席夢就這樣把錢隨便花掉,因為,等他死後席夢和喬治還會有什麼呢?四萬英鎊也不算多少錢。強納森覺得耳鳴得厲害,他沉著作了幾次很慢的深呼吸。強納森想把面前的窗戶拉起來,卻使不出力氣,他轉頭面向起居室中央,卻覺得兩條腿異常沉重,不太聽他使喚。而且這時耳鳴已經將收音機裡的音樂完全蓋過。
「我們那朋友佛立茲啥也不知,只知道『保羅』這名字,」瑞夫斯再往下講,「還有,佛立茲跟他們說的長相全相反,深色頭髮,矮矮胖胖的,但我想他們恐怕也不會真的相信。佛立茲處理得不錯,你想想看他們會怎麼對付他就知道了。他說他的說
www.hetubook•com•com法從頭到尾都沒變過——像我們那朋友的長相,他也就只知道他的長相而已。我倒覺得真的有麻煩的人是我。」
黑手黨他們最會放這樣的消息了,湯姆心想,沒看到屍體他才不相信那人真的死了。「還有別的消息嗎?」
「一定,湯姆。喔,還有一件事!狄史泰法諾家有一個人在漢堡被做掉了!禮拜六晚上的事。報上可能看得到也可能看不到。準是吉諾蒂家的人幹的。我們就是要這樣……」
皮耶.高席耶的葬禮在禮拜一早上十點於聖路易教堂舉行,聖路易教堂是楓丹白露最大的教堂。教堂坐滿了人,連教堂外面的人行道也站了人,人行道邊停了兩輛黑色大汽車等在那裡——一輛是黑得發亮的靈車,一輛是廂型車,供沒車的親友搭乘——四下不勝淒涼。高席耶是鰥夫,沒有子女。強納森只希望他還有兄弟姊妹或侄子、侄女之類的親屬。雖然來了這麼多人,但是葬禮給人的感覺還是相當孤寂。
「我們也要買報紙來看才好。」席夢說。
樓下傳來大鍵琴澄澈的琴音,像是另一世紀送來的訊息。湯姆走下樓,赫綠思可能會要他說一說葬禮的情況,說一說他的感覺,只是他先前問她要不要一起去時,她說她參加葬禮心情會變得很差。
這倒是真的,湯姆暗想,因為義大利人他們還知道瑞夫斯長得什麼樣子,絕對知道。「這消息很有意思,但我想我們兩個也不能這樣講上一整天,老弟,你就直說你在擔心什麼吧。」
「啊,還沒死就是了。」瑞夫斯擠出一聲乾笑。
「還有,我在安排把我的東西送到阿姆斯特丹這邊來,我滿喜歡阿姆斯特丹這裡的,感覺比漢堡那裡要安全多了。喔,還有一件事,我那朋友,佛立茲,他打電話給我了,從蓋碧那裡要到號碼的。他現在待在他親戚家裡,漢堡附近的小鎮。但他被打得很慘,掉了幾顆牙,可憐的傢伙。那些豬把他揍得半死,逼他說……」
搖曳的燭火閃著黃白不定的光,照不亮教堂黯淡的灰色牆面。這一天是陰天。神父用法語誦唸葬儀的悼辭,高席耶的靈柩擺在祭壇前面顯得好短,好厚。至少高席耶身後還有幾位家人,還有那麼多朋友。席間有不少女性、幾名男性都在拭淚。其他人低聲交頭接耳,好像彼此的細語比臺上神父唸的悼辭更能撫慰他們哀傷。
「哪裡打來的?」湯姆心裡有數,可能是瑞夫斯。
高席耶的死絕對是意外,湯姆敢打包票。很討厭、很不幸的事沒錯,但意外終歸就是意外,除非高席耶牽扯到湯姆都還想不到的怪事。
「日安,崔凡尼先生!太太!」是培里耶醫生,和平常一樣輕鬆愉快,興高采烈的程度比起平常也沒減多少。他一把抓住強納森的手行握手禮,同時略向席夢彎一彎腰。「真糟糕,啊?……沒有、沒有、沒有!他們還沒找到那兩個開車的人。但有人說車子掛的是巴黎的車牌。黑色的雪鐵龍DS系列,警察他們只知道這樣。還有,你覺得怎樣啊?崔凡尼先生?」培里耶醫生臉上的笑充滿信心。
「還沒聽說,」強納森回答,「只知道是兩個男的。妳聽說了別的沒有?席夢?」
「他——」強納森沒再講下去。他原本要說湯姆.雷普利這時候當然會關心,到底他的美術用品都是從高席耶的店裡買的,但才要說出口,就忽然想到這樣的事他不會知道才對。「妳說『真有他的』是什麼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