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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普利遊戲

作者:派翠西亞.海史密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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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二十三

瑞夫斯還在回想。「他們真的沒提過你的名字,這我確定。在這裡幹掉他們兩個人啊。在屋裡!真有你的!湯姆!」瑞夫斯在沙發上往後靠,面露微笑,好像這是他幾天來頭一回可以放輕鬆。說不定還真是如此。
「請坐,湯姆。」強納森跟湯姆說。
「只被菸燙了幾個洞,」瑞夫斯答得低聲下氣,好像燙傷比起子彈根本不算什麼。瑞夫斯也留了一臉鬍子,有一吋長,偏紅的顏色。
席夢坐進後座,陪在強納森身邊。瑞夫斯讓喬治坐到他身邊,湯姆把車開上街心,就朝楓丹白露醫院疾駛而去。
聽起來還有一點希望,湯姆才在想。
「對,喬治。」席夢已經忍不住開始啜泣。
湯姆的話好像讓席夢有一點動搖,但她還是回答,「對,他是需要爸爸。這我知道,但他需要的是可以尊敬的爸爸。」
咔!這個小利維坦的深色眼睛一閉,粉紅色的嘴唇鬆開,砰一聲摔到地板上去。
席夢的身影進了廚房,雙腳的鞋跟拖在地板上,身後有一名壯漢押著她往前走,壯漢穿了一身深色的西裝,一隻手摀在席夢的嘴上。壯漢走進廚房時,湯姆就躲在壯漢的左側,這時一個大步上來就用榔頭用力朝壯漢後頸帽沿的部位敲。壯漢當然沒被這一敲就敲昏了,但至少手一鬆,放了席夢,才略直起一點身子,湯姆就趁勢朝壯漢的鼻子一榔頭敲下去,緊接著湯姆——這時壯漢的帽子已經掉了——又是一記重重打在壯漢的額頭,直截了當重擊到底,好像當這壯漢是屠宰場裡的牛。壯漢雙腿一軟,癱倒在湯姆面前。
「鎖住了。」席夢回答。
兩人在車庫裡才鑽出車外,湯姆鎖好車庫,再拿鑰匙打開屋門。一切祥和。不可思議!
湯姆則是在想,黑手黨的打手今晚若再來一次的話,他就有比較大的義大利槍可用,外加他自己的步槍,還有那一把魯格槍,幫手則是這個累得要死的瑞夫斯,不再是強納森。不過,湯姆也不覺得黑手黨今天晚上會捲土重來。他們可能寧可先拉到楓丹白露外面很遠的地方。湯姆只願他真的射中了駕駛,至少也要讓他中槍,身受重傷。
「為了你好,我還是快快閃人,」瑞夫斯說,「你可以開車送我到——我想奧利好嗎?還有,我要打一通電話交代一下行李的事,但不好從你家裡打。你可以載我到楓丹白露去一趟嗎?」
「甩掉他!」湯姆一聲令下,和強納森兩人便像事前練過一樣把這人用力往前推,推得他的頭撞在一輛開得很慢的車子側邊。湯姆聽到義大利人的槍掉到街上,一聲咔達。那一輛車停住,正對著湯姆的車門開了:顯然黑手黨他們要把自己的兄弟弄回去。湯姆把他的槍從長褲口袋拿出來,瞄準開車的人,開槍。開車的人和後面另一人一起,想要把被撞暈的兄弟弄回前座。湯姆不想開第二槍,因為有兩個人正從法蘭西街朝他們跑步過來。附近一棟屋子也有一扇窗戶打開。湯姆看到——或以為他看到——車子後座另一邊的門開了,有人從裡面往外竄。
湯姆笑出聲來。「我自己本來也抓不準。」湯姆帶瑞夫斯到樓上的客房,還道歉說強納森已經睡過幾小時了,他可以幫瑞夫斯換床單,但瑞夫斯再三表示沒有關係。
席夢真厲害!湯姆暗自嘆道。大概沒幾秒,下一個人就要進來,跟麗影那一天的事一樣,湯姆猜,應該也是直接走到前門來。湯姆想了想坐在車裡的人這時會想些什麼:沒聽到打鬥,沒聽到尖叫,沒聽到槍聲,等在車裡的那一個——或多個——人可能會以為一切都按計劃順利進行,也一定在想他們這兩個兄弟隨時會從門口走出來,達成使命,崔凡尼一家不是橫遭勒斃就是被活活打死。一定是瑞夫斯全都招了。湯姆想,一定是瑞夫斯跟他們說強納森的姓名和地址。湯姆忽然突發奇想,假如他和強納森戴上這兩個義大利人的帽子,從前門衝出去衝到義大利人的車邊,出其不意對他們來個奇襲,如何?——用他藏在身上的那一把小槍。但他沒辦法要強納森去做這樣的事。
湯姆這就想起了花園鐵柵門的上緣,用的是裝飾用的牆頭釘。湯姆用英語跟強納森說,「可能還有至少一人待在外面的車上。」湯姆猜席夢應該聽得懂這一句,但從席夢臉上看不出來。她只顧著照顧強納森,看強納森好像應該沒事,便再轉向喬治,喬治還站在起居室的門口。
瑞夫斯想了想。「路奇——好像聽過吧。但我那時嚇呆了,湯姆——」
「他已經淪為罪犯。說不定你的魅力就是在這裡,但無論如何,他變成這樣也是事實,你說是不是?」
「不過,他們終歸知道我的名字,」湯姆再說,「我不知道今天晚上車裡的那兩個人認出我來沒有。那就——看我的命吧。」湯姆沒想到自己會講出這幾個字來。他的意思原本是機會一半一半;大概就這意思。「我是說,」湯姆再往下說,這和*圖*書時的口氣就比較堅定,「我不知道他們今天晚上氣出夠了沒有,到底他們已經撂倒了強納森。」
但還沒真的打進意識裡去,湯姆心想,他們兩個都是。湯姆很怕會有車子從醫院那裡跟著他們出來,警車他一樣也怕。沒有人送了一具死屍到醫院,還可以拍拍屁股走人,沒人找他問話。還有,席夢會怎麼說呢?這一天晚上她一聲不吭,警方也不會為難她,但第二天呢?「還有你啊,老弟,」湯姆又說,而且嗓音很沙啞。「沒有骨頭斷掉?沒有牙被敲掉?」瑞夫斯這人一定會招,湯姆想起來了,而且說不定馬上就招。
湯姆一屁股摔倒,坐在地板上,但馬上就又彈起來,一骨碌衝到前面的窗口把窗簾拉好,原本有六吋寬的縫。湯姆想了一下,從第一個義大利人進來到這時候也過了一分鐘半。湯姆便再從地板上拿起榔頭,衝到前門再把門拴拴上。沒聽到外面有聲音,只聽到有人走過人行道,腳步聲聽起來沒有異狀,另外就是車子開過去的低鳴。
湯姆在想,只有他一個人的話,事情還好辦,他就待在屋裡,有誰敢闖進來,來一個就殺一個。「屋子裡還有席夢和喬治要考慮,不能在屋裡打。我看我們要朝他們衝過去才行——要在外面解決。要不然就會是他們朝我們這裡衝過來,他們衝進來,就要用槍了。——我來就可以,強。」
「恐怕是,我的車停在左邊那裡,綠色那一輛。」湯姆的車就停在義大利人剛才停車地點後面二十呎的地方。席夢要趕到強納森的身邊,但是湯姆安撫她,跟她說這時候她最好幫他開車門,車門沒鎖。圍過來的人愈來愈多,但就是還沒有警察趕到,一名矮小的男子還多事,質問湯姆他以為自己是哪一根蔥,這樣子跑來指揮大家?
席夢的身影已經緊跟著強納森的擔架拐過轉角不見。那感覺好像湯姆看的是她在送葬行列裡的身影。湯姆轉身朝瑞夫斯走回去。
「沒有。」
下一秒,席夢看見湯姆也在,臉色倏地大變。
想起來,好像沒什麼事有誰抓得準的——這時候大概就這樣了吧。
「昨天是禮拜天沒錯。」
強納森坐進一張扶手椅。
「沒有。就我所知沒有。總之,丟臉的事還是長話短說的好,我就跟他們說了強納森的名字——還有他住哪裡。我說出來——因為我被他們壓在不知哪裡的樹林子裡,拿香菸燙。我記得那時我還想我就算喊破喉嚨要人來救,應該也沒人聽得到。後來他們揪住我的鼻子,像是要悶死我。」瑞夫斯在沙發上動了動。
強納森先前已經看到那一輛亮著停車燈的車,這時車子忽然燈光全亮,引擎也開始加速,車子略往後退一點。
強納森由湯姆和席夢扶著坐進了沙發。強納森倒還坐得住,席夢拿了一條濕毛巾給他擦臉。「我真的沒事。」強納森咕噥一聲。
湯姆暗想,那他和強納森來的那一招,是不是可以說是有了效果?說不定吉諾蒂家族還真以為他們追湯姆.雷普利是追錯了。「他們應該是吉諾蒂家的人吧,我看。」
「應該是吧。呣——你也聽到住院醫生說的話了。」
「現在又是怎麼了?」席夢問道。
湯姆站起來,轉過身沒看瑞夫斯。強納森死了。而且,強納森還根本就沒必要和湯姆一起走出家門朝車子那邊去。強納森到底是不是故意往前一步擋在他和車裡朝外瞄的槍中間?但是湯姆也沒辦法肯定車裡真的有槍在向外瞄嗎?事情來得好快。強納森一直沒辦法和席夢和好,一直沒能聽到席夢一句原諒的話——什麼也沒有,除了被黑手黨勒住脖子,席夢照顧了他幾分鐘。
「你這次來又有何貴幹?」席夢問湯姆。
「你在幹嘛?」席夢再問。
「免得他們衝到前門來。他們等不到兄弟回去,一定會起疑。」湯姆想道,等在外面的義大利人若看到屋子裡是這情況,準會拿槍轟掉他們三個,再坐車揚長而去。湯姆走到窗邊,彎下腰,從窗沿的細縫朝外看。湯姆在聽附近哪裡是不是有汽車引擎空轉,在看附近有沒有車停在路邊卻開著燈。今天對街的那一邊可以停車。湯姆看到了——說不定是吧——靠左那邊,斜向約十二碼外的地方。那一輛大車的燈亮著,但湯姆不確定引擎也開著嗎?因為街上的聲音相當嘈雜,什麼噪音都有。
「妳有在等誰嗎?」強納森問席夢。心想,說不定席夢打電話找傑哈德過來一趟。
「喔。好。——是,我當然知道。就是失蹤了嘛,一直沒有回去。」
「瑞夫斯,你要不要去睡一下?還是想吃一點東西?你餓了嗎?」
「那我就跟你去!」強納森說。他知道他該做什麼:嚇跑他們,可以的話,說不定先開槍打中一個,搶在自己中槍前先打中對方。
席夢搖頭。「沒有。」
湯姆決定坐在長沙發的一頭——坐到席夢下逐客令為止。湯姆鼓起勇氣又再開口。「強今天晚上去找我,就是要商量這一件事,太太,他很苦惱。婚姻——是很神聖的事,這一點妳也很清楚。他的生命,他的勇氣,一失去了妳的愛,可m.hetubook.com.com能就毀於一旦。妳當然也清楚這一點。而且,妳也應該替兒子想一想,孩子需要爸爸。」
「你可以打電話給旅館,」湯姆說,「像是從楓丹白露這裡打過去。」
湯姆和強納森馬上從椅子上跳起來。
湯姆交了一把槍給席夢,那一把小的義大利槍。「可能會有用處,太太。」但席夢好像不太敢拿,湯姆便把槍放在沙發上面,保險栓已經先拿下來了。
席夢也從地上站起來,湯姆趕忙抓住她將她朝工具間的角落裡塞,從走廊看不到這一角。以湯姆所知,席夢家裡只剩另一名男人,但這時屋裡鴉雀無聲,湯姆就想到了絞繩。湯姆拿著榔頭走向門廊,朝前門去。雖然他躡手躡腳,不想發出一點聲音,但還是被起居室的義大利人發現,那義大利人正把強納森壓在地板上。確實像湯姆想的,又是見面好幾次的絞繩。湯姆舉起手上的榔頭朝那義大利人衝過去。湯姆這一記打中義大利的顴骨,義大利人——一身灰衣、灰帽——馬上鬆開手上的絞繩,從肩套抽出槍。只是湯姆手上的榔頭揮起來比網球拍還準!這人還沒來得及站起來就又朝前倒下去,湯姆趁勢用左手把他的帽子掀掉,同時右手的榔頭就再用力敲下。
湯姆和瑞夫斯坐進湯姆的車裡,湯姆開車離開,朝紀念碑和麗影的方向開去。
強納森不認得這人的聲音,側過臉看向站在走廊的湯姆。
席夢拉開門栓,「喔,強——我擔心死了。」
「太太,我——」湯姆結巴起來,「我來是要向妳請罪,跟妳表示一切責任在我,也希望妳能聽我一句話——請妳對妳先生寬容一點。」
「什麼事?」
席夢幫強納森倒了一杯水,正跪在強納森身邊。「你走開,喬治!」席夢喝斥兒子,「爸爸沒事!你走開——到樓上去,喬治!」
瑞夫斯快到十點的時候從樓上下來,湯姆再多弄了一些咖啡,還幫他弄了一份炒蛋。
強納森聽到了他們的聲音,但沒辦法開口講話。他沒辦法動,連一根手指頭也不聽使喚。他只覺得眼前一片灰,像大海的潮水不斷朝外面退去——好像是在英國海岸——往下沉,往下癱。已經離席夢好遠好遠,但他的頭正靠在席夢的胸口——或他自己覺得吧。但是湯姆沒死。湯姆還在開車,強納森想,像上帝。不知哪裡應該是有一顆子彈吧,但不知怎麼,這時也不重要了。這便是死亡,就是這時候,他以前鼓起勇氣想要面對卻一直還沒機會面對,一直想做好準備卻始終沒有辦法。應該是本來就沒辦法為死亡作好準備的吧,畢竟,到頭來能做的也只是向死亡豎起白旗。而他做過的,做壞的,做成的,追求的——這時候感覺都好荒謬!
「你要幹什麼?強?」席夢問。
席夢那樣子像是「不可以」就要脫口而出,但她終究退後一步,只是渾身僵硬。強納森和湯姆走進屋內。
強納森咳了咳,再揉他的脖子,想站起來。
瑞夫斯又再小啜一口他手上的加茶威士忌,幾秒鐘都沒吭聲,像在把自己從另一世界一吋一吋拖回這裡來。「我在想強納森。死了。——我也不希望這樣,你知道。」
「所以,你來是要跟我說我先生——」席夢忽然想起喬治就在旁邊,一時生氣又慌張,一把牽起喬治的手。「喬治,你上樓去。聽到沒有?你上樓去,好不好?小寶貝?」
晚上十點,兩人到了楓丹白露,由強納森領頭往屋前台階走去,先敲門,再拿鑰匙開門,但門從裡面上了門拴。
瑞夫斯呆呆盯著咖啡桌,但上身坐得挺直,一隻手輕輕擱在上腹,說不定菸頭的燙傷就是在那裡。「還有,我沒拿行李,到現在都還在阿斯科納旅館的大廳。他們比手勢要我走出旅館大門,說『別管了。』」
「席夢,妳要不要——」湯姆講到這裡就不知該如何接下去。雜役正在把強納森抬進去,席夢馬上轉頭去追強納森,喬治跟在席夢後面。湯姆連忙朝席夢追去,心想要向她拿她家的鑰匙,進她家去處理掉那兩具屍體,看要怎麼辦,但他忽然停住,鞋子就在水泥地上滑了一下。警方在他回到崔凡尼家前一定就先到了,警方這時候搞不好已經破門而入,因為住那一條街的人一定會跟警方說這一場亂子都是從灰色的那一棟房子起來的。槍聲響了後,有一個人(湯姆自己)還跑回去那一棟房子,接著他和一名女子、一名小男孩又從屋裡跑出來,坐進一輛車。
「對。所以——他們一直問我問題,要知道背後的主使。我跟他們說沒有人主使。但也不可能就是我,我,主使!」瑞夫斯笑了一聲,但是氣弱聲嘶。「我沒準備說出你來,湯姆,不管怎樣,又不是你要把黑手黨趕出漢堡。所以後來——後來就開始用菸頭燙了。他們問我火車上的人是誰。我大概不像佛立茲那樣挺得住吧。唉,佛立茲老兄——!」
胸部中彈吧,強納森自己心裡想,但他只覺得麻麻的;像是被震了一下。強納森快要昏過去了,說不定還會比昏過去更嚴重。有不少人衝過來圍住他,大喊大叫。
湯姆還在聽屋外的動靜,和圖書前前後後來回查看。什麼時候不好來!湯姆心裡暗恨,偏偏挑這時候,他才要給席夢一切平安無事的印象呢!「太太,花園的門鎖住了嗎?」
「你要不要在沙發上躺一下?我去泡茶?」湯姆問瑞夫斯。「我們這時候需要喝幾口茶。」
「去把門拴上,」湯姆用英語低聲跟強納森說,「然後問是誰。」
車子後面開了一槍,然後,第二槍,這時強納森正好走在湯姆前面或是絆了一下。車子開走了。
「強。」席夢喊強納森。
瑞夫斯去洗澡,湯姆便打電話,問往蘇黎士的班機。那一天有三班,第一班在中午一點二十分起飛,奧利機場接電話的女孩說很可能還有一個機位。
「崔凡尼太太?」男人的聲音。
喬治已經站在玄關裡,席夢甚至不去拿外套,浪費時間,但她沒忘記伸手到一件外套的口袋裡去找鑰匙,然後急忙朝湯姆趕過去。「受傷了?被槍打中嗎?」
湯姆能體會那滋味。「那他們沒提到我的名字?」
「他們沒說,天哪!怎麼會說?」
席夢忽然竄到他們倆身邊,手上有一把像拆信刀什麼的東西,席夢把尖的那一頭插|進強納森的脖子側邊,繩子鬆開了。
湯姆正在開一扇很窄的黃色的門,門在廚房的角落。是工具間,湯姆看到裡面有他大概用得到的東西,一把榔頭,還有盤子,另外幾把拖把和掃帚大概就傷不了人。「我待在這裡可能還有用一點。」湯姆說時拿起那一把榔頭。湯姆在等對方一槍射穿前門,然後可能就是前門被人用肩膀從外面撞開!但是湯姆卻聽到有人輕輕在拉門栓——拉開。強納森瘋啦?
「強納森,我最好要早一點衝出去,免得來不及。」湯姆說。
強納森已經站起來,朝湯姆走過來。
湯姆看到強納森朝前彎腰下去,湯姆還沒來得及扶住強納森,強納森就倒在剛才那一輛車停車的地方。可惡,湯姆暗罵,他若打中駕駛的話,應該也只打中那人的手臂,車子已經不見蹤影。
喬治走向起居室門口,回頭看了一下,才轉身走進走廊,沿著樓梯往上爬,但很不甘願。
「喔,好吧。我跟你說過我覺得好像被人盯上了,對不對?後來,就在兩天前——對,是兩天前——他們有一個人就在街上堵到了我。很年輕的一個,一身夏天的運動服,像義大利觀光客的樣子。但他講英語,『行李收一收,退房,我們等你。』那你說,我——我當然知道不照做會怎樣——我是說我若行李收一收但馬上開溜的話。那時候約是禮拜天晚上七點。就是昨天。」
「欸——湯姆送我回來的,我們可以進來嗎?」
「這裡,」瑞夫斯拍一下胸前口袋,「兩份都在。有鬍子的勞夫.普拉特和沒鬍子的我,都在。漢堡一個兄弟幫我拍的照片,黏了假鬍子。你大概沒想到那些義大利人竟然沒把我的護照搜走?運氣還真好,啊?」
「那你的護照呢?」湯姆再問。
「什麼也看不到,」話才剛落,湯姆就聽到有人走到前門的台階來了,走得很小心,躡手躡腳盡量不出聲。湯姆看向強納森把頭一歪。「我們出去後馬上把門拴上,太太。」湯姆低聲交代席夢。
「誰啊?」席夢在門裡問。
「他中槍了?」
「我要回去用我本來的護照。所以這一早就要把鬍子剃掉,也要洗個澡——若可以的話。我一醒來就急著下來了,因為還以為我睡到多晚呢。」
灰色西裝的壯漢躺在地上動也不動,頭正好倚在一張扶手椅的椅腳。湯姆握緊手上的榔頭,才要再給這人一記,忽又遲疑,因為地毯已經染上血了。不過,湯姆覺得這人還沒死。
第二天早上,湯姆留瑞夫斯繼續睡,自己坐在起居室喝咖啡,收音機轉到一個很紅的法語節目,這節目每一小時播一次新聞。但很不巧,這時候才剛過九點。湯姆心裡不住在想,席夢這時候不知會是怎麼在跟警方說的?她前一天晚上又是怎麼說的?湯姆想,她應該不會把他說出來,因為這樣一來,強納森和黑手黨被殺的事有關係就會曝光。但他會不會想錯了?難道她不可以說是湯姆.雷普利脅迫她先生,所以才——但怎麼個脅迫法?他拿什麼去逼強納森?不會,席夢應該會說,「我也不知道黑手黨的人(或義大利人)怎麼會跑到我家裡來的,」諸如此類還比較可能。「那和你先生在一起的人又是誰?目擊證人說還有另一名男子——說的是美國口音。」湯姆只願前一晚那些旁觀的人不會想到他的口音,但也可能會。「我不知道,」席夢很可能就這樣子回答。「應該是認識我先生的人吧,但我想不起來他叫什麼……」
湯姆換一下交疊的腿。他也在想強納森。「我是說阿斯科納。那裡出了什麼事?」
「我們是想他們那邊應該還有幾個人在外面——隨時會進來,」強納森用法語跟席夢說。
兩人喝了加茶威士忌——茶比威士忌多。瑞夫斯又再以他一貫的低聲下氣,問湯姆他家裡有沒有燙傷軟膏,湯姆從樓下廁所的醫藥櫃裡拿了一點東西給瑞夫斯,瑞夫斯就躲進那一間廁所去敷他的傷口。他說傷口都在他的肚皮上。湯和圖書姆點起一根雪茄,倒不是他的癮頭犯了要吸雪茄,而是因為雪茄能給他一種安定感,也可能是虛幻的安定感吧,但重要的不就在這幻覺嗎?就在面對問題要有這種虛幻的安定感。
「佛立茲沒死,對吧?」湯姆問道。
「……救護車!」一名法國女子在說,「一定要叫救護車!」
鄰居吧,強納森朝前門走去時心想。他把門拴悄悄拴上,沒發出一點聲響。「請問是哪一位?」
「到家了,甜蜜的家到了。」湯姆跟瑞夫斯說。
只有席夢發出一聲哭喊。
他們站在醫院一處門口的水泥地,強納森已經送上擔架,兩名醫院的雜役抬著擔架站在原地,好像不知如何是好。
「我想我看到他們在哪裡了。」湯姆跟強納森說。
「爸爸昏倒了?」喬治問道。
「左邊!」湯姆跟強納森說,被他們押住的人想要掙扎,但沒出聲喊叫,只是扭動掙扎的力道扯得湯姆幾乎腳不著地。
「有這樣的床已經是天大的福氣。」瑞夫斯說完,開始脫衣,但也累得開始搖搖晃晃。
「強。」
到了起居室,電視開著,黑色的皮沙發上擱著女紅——看起來像是在補一件大衣的襯裡,喬治在地板上玩一輛小卡車。湯姆想道,好一幅家居和樂的景象;也跟喬治打招呼。
席夢一打開前門,湯姆就說:「強納森受傷了,我們要馬上送他去醫院。妳拿一件外套我們就走,喬治也帶著去!」
「喬治!你——!」席夢再趕喬治上樓,還把喬治抓到樓梯中段,然後拍他屁股一下。「進你的房間去,把門關好。」
「來不及?——什麼來不及?」強納森已經用濕毛巾擦過臉了,前額有幾綹金髮豎了起來。
湯姆長嘆一聲。「安吉和利波就是我和強納森禮拜六晚上做掉的那兩個,」湯姆的口氣很輕,好像還有旁人會聽到。「都是吉諾蒂家的。他們跑到我這裡來,我們——他們後來被塞在他們開來的車裡一起讓一把火燒了,地點離這裡很遠。強納森也在我這裡,而且他很厲害。你去看報紙就知道!」湯姆帶笑再說,「我們還要利波打電話給他們老大路奇,跟他說我不是他要找的那一個人。所以,我才會問你吉諾蒂家的事。我很想知道是不是有效。」
一輛才趕到的救護車從湯姆的車邊開過去,警笛長鳴。湯姆開得很小心,只要四、五分鐘就會到了。車裡每一個人都屏氣凝神,沒出一絲聲音,湯姆開著開著不禁毛骨悚然。好像他和瑞夫斯、席夢、喬治,還有強納森——若他還感覺得到的話——全被凍結在先前的一秒內,這一秒就這樣無止又無休,無止又無休。
湯姆朝強納森家的窗口看過去,看到席夢黑色的頭部側影,她正從窗簾縫朝外瞄。不可能留她在這裡,湯姆想。他一定要送強納森到醫院,而用他自己的車還比等救護車要快一點。「瑞夫斯!——你守在這裡,我一分鐘就回來。——沒問題,太太,」湯姆跟一名女子說(這時已經有五或六個人圍在他們四周了),「我馬上用我的車送他去醫院!」湯姆跑過街心,用力敲強納森家的門。「席夢,是我,湯姆!」
待瑞夫斯回到了起居室,還走到大鍵琴前面彈了幾個音。
湯姆心想,來人應該不止一個。
喬治站在起居室門口,睜大了眼睛。
「你不知道?」
「晚安。」湯姆向席夢問好。
運氣是很好。瑞夫斯這人有金剛不壞之身,湯姆心想,像細細長長的蜥蜴一溜煙就從石頭上面爬過去跑得不見蹤影。瑞夫斯被人綁過,拿菸頭燙過,天知道還被人怎樣嚇過,從車上推下來,但這時候竟然在吃炒蛋,兩隻眼睛完好無缺,連鼻梁也沒斷。
強納森把他手上的槍的保險栓推下來。「你看得出來車裡有多少人嗎?」
「妳好嗎?」瑞夫斯用他的美國腔向席夢打招呼。
「可是——」湯姆沒辦法相信,再也講不出話來。
湯姆深吸一口氣。「要怪就真的要全怪我。說不定——強若有錯,錯也在他不應該答應幫我。但是幫人一把,難道就罪無可赦嗎?他到底是妳丈夫——」
「報警!」這是年輕女子在喊。
「我們走吧,」湯姆跟瑞夫斯說,「趁還能走快走。」湯姆要趕在有人來找他們問問題或記下他的駕照號碼前先閃人。
「我要回那裡去處理一下——想辦法處理一下,但警方這時候應該已經在那裡了。」後方傳來一聲警笛,嚇得湯姆一時慌張,緊緊抓住方向盤,結果是一輛白色的救護車,車頂的燈是藍色的,救護車在紀念碑附近超過湯姆的車,然後急轉彎朝右去,向巴黎奔馳。湯姆好希望車裡載的是強納森,要送到巴黎,巴黎的醫生比較高明,知道怎麼救他。這時湯姆想到,強納森是故意一步踩在他和車裡開槍那人中間的。他這樣子想,對還是錯?一直沒人超他們的車,也沒有車子響起警笛要他們靠邊停,兩人一路開到維勒佩斯。瑞夫斯靠在車門上面睡著了,但車子一停,他就醒了。
湯姆伸出一根手指搭在唇上。之後,湯姆不管席夢會作何反應,逕自沿著走廊走進廚房,廚房裡的燈亮著。席夢跟在湯姆後面也進了廚房。湯和圖書姆在廚房四下搜尋,要找沉一點的東西。他後面的長褲口袋裡還有一根絞繩,但若來人真的是鄰居,自然就用不到。
「那我想你應該知道崔凡尼家這時候的爛攤子是什麼吧?——兩具男屍。」
席夢馬上壯膽朝走廊走回去,緊接著湯姆就聽到席夢倒抽一口氣。走廊有雜沓的聲音,腳步拖在地板上,接著門砰一聲重重關上。
強納森忽然一股怒氣直衝腦門,只想出力捍衛他的房子,他的家。「好——我們兩個一起衝出去!」
但是湯姆沒坐,因為席夢那樣子不像要就座。
湯姆跪在強納森身邊,尼龍繩已經陷入強納森脖子。湯姆把強納森的頭一下往這邊轉、一下往那邊轉,想要拉出那一條絞繩把繩結鬆開。強納森的牙已經外露,自己也伸手想要解開繩結卻使不出力。
接下來就是錢的問題。湯姆家裡大概有一千三百法郎左右的現金,他說幫瑞夫斯買機票應該沒問題,還會剩下一點可以讓他到了蘇黎士再拿去換成瑞士法郎。瑞夫斯的行李箱裡有旅行支票。
「對啊,」湯姆跟瑞夫斯說,「新買的,我要看看楓丹白露有沒有課可以上——別的地方也可以。赫綠思說不定也可以一起學。可不能像耍猴戲一樣在這樣的琴上亂敲一通。」湯姆忽然有一股無名火冒了上來,倒不是氣瑞夫斯,根本就不知道是在氣什麼。「你在阿斯科納出了什麼事?」
「我看我是累到沒胃口吃東西了,我想先睡一下,謝謝你,湯姆。我本來還抓不準你會不會收留我呢。」
湯姆坐進車裡,嘴裡很乾。「這一位是崔凡尼太太,」湯姆跟瑞夫斯說,「這一位瑞夫斯.米諾。」
湯姆和強納森兩人這時都戴上了帽子,走向走廊,湯姆把門拴輕輕拉開,當著站在門外那人的面忽然把門打開,緊接著就撲向那人,一把拽住那人的手臂,押住那人反向沿著台階往下走。強納森這時也抓住這人另一隻手臂。猛地一看,幾乎漆黑一片的夜色裡,湯姆和強納森那樣子還很像是這人先前進屋的那兩個兄弟,但是湯姆知道他們扮出來的假相不出一、兩秒就會被識破。
一名年輕男子,接著一男一女小跑步朝他們過來。
這時,湯姆聽到前門外的石砌台階有腳步聲,馬上抬眼看向強納森。
「你吃飽了撐著啊?」湯姆用英語罵回去,他和瑞夫斯正手忙腳亂要把強納森抬起來,而且要愈輕愈好。把車子弄近一點可能比較好,但他們既然已經抬起了強納森,那就繼續下去吧。幸好有兩人也出手相助,所以幾步之後就不困難了。他們把強納森放進後座角落固定好撐住。
瑞夫斯在座位上往下一攤,揉起了眼睛。
「強!」湯姆還以為強納森只是絆了一下,但強納森沒站起來,而且沒怎麼在動。湯姆由年輕男子協助,扶起強納森,挪到人行道邊,只是強納森全身癱軟。
「我有車!」一名男子喊道。
喬治不肯,站在那裡,被眼前這一幕牢牢抓住,電視上面演的可能還沒這好看。但也因為如此,他看這一幕也沒當真。眼睛睜得斗大,看得目不轉睛,但不害怕。
說的也是。「沒提到安吉——或利波這樣的名字?或是一個叫路奇的頭目?」
「崔凡尼先生嗎?」
「照理講,應該是。」
一直到這時候,湯姆才認出人行道上那一個人影是誰——瑞夫斯!瑞夫斯縮成一團,看起來像是喘不過氣來在調整呼吸。
「豬!」湯姆低聲怒斥,揪住這人的襯衫前襟和俗豔的領帶把他往上略微提高,就用榔頭朝他左邊的太陽穴重重打下。
「強納森死了——你想是嗎?」瑞夫斯開口問。
湯姆走進廚房,從油氈布地板把掉在死去那人附近的帽子撿起來,戴在自己頭上,帽子太大,蓋住了他的耳朵。這時湯姆忽然想起來,這些義大利人,兩個都是,應該都戴了肩帶,裡面有槍!湯姆把地板這人肩帶裡的槍拿出來,回到起居室,「有槍可用!」湯姆一邊說一邊伸手去拿地板那人的槍。這人的槍藏在他的外套裡,湯姆一樣拿了這人的帽子,發現這一頂比較合他的頭,便把廚房那人的帽子遞給強納森。「你戴戴看,假如可以裝作是他們兩個沒被識破,只要裝得到街上,我們這邊就略佔一點優勢。你不要過來,強,我一個人去也一樣。我只是要把他們逼走!」
「快啊!」席夢大聲喊喬治,再一把關上起居室的門。「所以,你是在說,」席夢把話接下去講,「我丈夫對你這些——事——一無所知,他純粹是不小心撞見的。而他那一大筆髒錢也是醫生打賭的賭金!」
「我可以送你到楓丹白露,再到奥利。你要到哪裡去?」
席夢才要張口呼喊就被摀住。走廊裡的聲音這時朝廚房過來。
「那我們要怎麼辦?」
「我在想蘇黎士。到了那裡,我就可以再神不知、鬼不覺回阿斯科納去把行李拿回來。但我若打電話給旅館,他們應該可以透過『美國運通』把行李送到蘇黎士去。我就說我忘了拿!」瑞夫斯笑了一聲,孩子氣、無憂無慮的笑聲——或者,硬擠出來的笑?
「這人死了啊!」一名住院醫生說了這一句,口氣透著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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