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毛靴城
第十四章
他們穿過狹窄的走道,走上兩段短短的階梯,來到東尼.艾爾的房間。裡面相當乾淨,「老闆娘每週兩次進來撣灰塵並用吸塵器吸地板,床單與浴巾也是一個星期換兩次。」有一瓶開過的廉價威士忌,只剩下五分之一。酒瓶旁有一個空玻璃杯。「看這邊。」
海岸公園的盡頭,在港口旁邊有幾塊住宅區,是城市裡自成一格的小村,有著露水未乾的綠地與花棚。他經過時,狗群對他吠叫警告,讓他想起法夫郡海岸區那裡的漁人小屋,漆得很搶眼,卻不做作。一輛計程車開過港口,雷博思攔了車,休閒時間已經結束了。
「我不太認為這是自殺。」雷博思輕聲說。
「就在隔壁。有人會在那裡接你。」
「沒人聽到任何動靜?」
敏契爾聳聳肩,「去過謝德蘭群島嗎?」雷博思搖頭。「除了從空中鳥瞰之外,你應該不會看到太多東西。只要記得,一旦飛機起飛,你就離開蘇格蘭了。你變成一個外地人,迎向無邊無際、鳥不生蛋的景象。」
「妳說是投幣式電話?」
「這意思是?」
「我知道。」她聽起來像是掙扎著要從床上坐起來,大聲地打呵欠。「鑑識組處理過那本便條紙,用了靜電偵測器。」
「我們所發現的指紋都是佛仔的。除了試圖逃漏稅之外,他的家用電腦上沒什麼有趣的東西。」
雷博思一看,在梳妝台上有全套裝備:針筒、湯匙、棉花、打火機、還有一個裝著棕色粉末的小塑膠袋。
「零之英雄」:某個東西的角色……噹,天啊,他已經好多年沒想到他們,那幾個整天吸大麻的遊魂,與他們迷幻的合成樂器,漂浮的無政府狀態。
「感謝,敏契爾先生。」
「有時候這家舞廳會遊走法律邊緣。那裡曾有一些毒品交易,老闆們試著把環境清理乾淨,我想他們處理得還滿不錯的。」
「目前什麼都沒有。約翰,你還好吧?」
「老兄,你放心,我們到那裡的時候,他還是死屍一具。」雷博思對司機說。
「我不太和_圖_書確定。我有機會可以睡一下嗎?」
「抱歉,這麼晚了。」
「有件事我剛剛本來要問。」
「是投幣式電話,我打過所以我知道,從電話聲聽起來離吧台不遠。」
「魯多,我也不這麼想。我只要知道他們的名字。」雷博思裝出美國腔說:「拜了,寶貝。」他放下話筒的時候,臉上帶著微笑。他看看手錶,三點十分。走到大學街只要五分鐘,可是那家舞廳還在營業嗎?他拿出地區電話簿,找到柏克的電話——跟婕兒給的號碼一樣。他試打看看,沒人接。他決定現在先到此為止……。
「我什麼都沒說。」朗斯登已經提高警覺。
「所以老闆娘的『小伙子』是怎麼進去的?」他帶朗斯登會到浴室,他們檢查了那扇門:只要有把螺絲起子,就可以從外面上鎖或開鎖。
朗斯登從口袋裡掏出一個證物袋,裡面裝著一把沾著血的刀。但這不是普通的刀子,這是一把史坦利牌美工刀。
「自殺通常都很安靜。跟我來。」
「老天,約翰……」他裝腔作調地長嘆一聲,「艾力克.史戴蒙,克服的克。賈德.富勒。我並不認為你有需要去找他們談。」
雷博思覺得相當清醒。他在房間裡踱步,抽了三根菸。在教堂型式的窗戶外,城市終於睡著了。成人付費電影頻道還在播送,除此之外電視上只剩下加州沙灘排球。為了想找點事來打發時間,他拿出示威者散發的傳單。這是令人沮喪的閱讀經驗:在北海,鯖魚與其他一些魚類的漁獲量已經是零,還有一些包括黑線鱈(普遍的晚餐用魚肉)在内的魚類,恐怕也撐不到二十一世紀。此外,北海上有四百座石油開採設施,而這些設施有一天都會失去效用,如果這些帶有大量重金屬與化學物質的設施就這樣被棄置在海上……永別了,魚兒們。
「六家北海大型石油公司,艾克森(Exxon)、殼牌(Shell)、英國石油(BP)、美孚(Mobil)……我忘了另外兩家。準備好要出發了嗎?」
「給我號碼。」她照辦了。「還有什麼其他線索嗎?」
「也許你不希望我去打擾他們?」
「亞伯丁區域碼。」
「柏克?」
和_圖_書
真是天大的巧合啊。
「你知道這家舞廳嗎?」她問。
「喂?」她聽起來像是嘴巴被黏起來。
「而我告訴你,這件案子到處都寫滿喬瑟夫.托爾的名字。」
「約翰,我告訴你,沒有人說了什麼。」
所以接著他得解釋他的理由:他找過喬叔,喬叔的兒子如何被人取了史坦利這個綽號,以及東尼.艾爾以前是喬叔的手下。
「哪裡的?」
「約翰。」她停頓一下看時間,「已經晚到變太早了。」
在深夜時分,開車南下到石港只要二十分鐘,更何況司機是個瘋子。
「我們去過的那家舞廳,就是蜜雪兒.史翠琛遇到聖經強尼的地方。」
「旅館老闆娘並不知道誰在浴室裡。」朗斯登向他說明,「她只知道浴室裡有個人待太久了,於是她去找一個『小伙子』來——這裡專門提供住宿給油井工人。她告訴我她以為肯恩先生是個油井工人。反正她找來一個房客把門弄開,卻發現了這個。」
「然後?」
「妳的留言說……」
「某個舞廳的投幣式電話。等一下,我有舞廳的名字……柏克舞廳。」
知道,他心想,這意謂了他在這裡至少辦到了兩樁案件,也許三件。
「他吸毒不久,」雷博思說,「他的手臂還相當乾淨。我沒看到割腕用的刀。」
「這是祕密嗎?」
「我在他手臂上沒看到針孔痕跡。」雷博思說。朗斯登點頭表示有,但雷博思還是回到浴室確認。沒錯。在左手臂內側有幾個針扎痕跡。他回到房間,朗斯登正坐在床上翻閱一本雜誌。
「那裡離蘇倫沃近嗎?」
朗斯登搖搖頭,他把已經捲起的雜誌,插在他的西裝外套口袋裡。「我只看到一件自殺案。由你剛告訴我的事情來看,我很高興可以看到這個王八蛋掛掉,就這麼簡單。」
的確如此,屍體在一家B&B旅館的浴室裡,一隻手攤在浴缸外,死狀就像法國革命家馬拉。他用最標準的方式割腕——上下割,而不是左右割。浴缸裡的水看起來是冷的。雷博思並沒太靠近——整片地板都是浴缸外那隻手流出來的血。https://m.hetubook•com.com
他決定打電話到警局看朗斯登在不在。他很清楚現在已經快三點了,而朗斯登竟然人在那裡。
「我已經拿過了。」他微笑說。髮辮女子抬頭瞇眼看著他,彷彿她正在拍照片。
在接待區,某人透過窗戶正在拍攝示威活動。也許是幫警察收集情報,也許是雷鳥石油自己存檔用。敏契爾正在等雷博思。
「什麼事?」
「這可真是大新聞。他的店面呢?」
雷鳥石油總部外面有一場示威。那個頭髮綁著辮子的年輕女人,昨天還如此有說服力,今天卻盤腿坐在草地上,抽著一根手捲的香菸,看起來彷彿正在休息。現在那個拿著擴音器的年輕男子,沒有她一半的憤怒與口才,但是他的友人們卻鼓勵他繼續講下去。也許他才剛開始玩示威遊戲。
迴旋越來越小:亞倫.米其森……聖經強尼……喬叔……佛格斯.麥魯爾的毒品交易。
他笑了,但毫無笑意,「不是。」
「發現了一個電話號碼。」
「還算可以。」
「所以?」
雷博思在半秒之内就編出這句謊話:「那個愛丁堡墜樓而死的傢伙,他口袋裡有一包柏克的火柴。」
當然,也許魚類本來就已經走上了滅亡之路:廢水裡有硝酸鹽與磷酸鹽,再加上肥料……全部都排放到大海。雷博思從來沒感到這麼難過,把這些傳單都丟進垃圾桶裡。其中一張沒有掉進去,他撿起來一看,上面寫著星期六有一場遊行集會,還有一場募款演唱會,頭牌樂團是「群豬跳舞」。雷博思把傳單丟進垃圾桶,決定要聽聽家裡的答錄機有沒有留言。安克藍姆打了兩通電話給他,激動到幾乎是憤怒的程度。有一通婕兒的留言,她要他不管多晚都回個電話給他,所以他就打了。
「航程可能會相當顛簸。好消息是,我們有一架飛機要飛過去,所以也許你可以不必搭直昇機——至少今天不用。你會搭飛機到斯卡塔,以前是皇家空軍基地,讓你省掉在薩姆堡轉機的麻煩。」
他走過市立醫院,最後來到海岸公園:一片長長的綠地連接著可以滾木球、打網球與高爾夫球推桿的草地還有遊樂設施,但時間太早,都還沒開放。海岸公園已經有些人在活動——慢跑、遛狗、晨運。雷博思也加入他們的行列。擋沙牆把大部分的沙灘整齊地分成一塊塊,這裡是他看過此市最乾淨的地方,除了塗鴉之外——一個叫做「零」的藝術家很努力地在工作,把這裡當成他或她的個人畫廊。m.hetubook.com.com
同一輛巡邏車把雷博思載回市區,司機依舊把最高速限當成最低速限。
「兩個美國佬。約翰,你問這做什麼?」
「你聽起來……我不知道,有點心不在焉。」
「我來的時候看到門並不是被撞開的。」
「真是難以置信,」他說,「我聽說在六姊妹外面都有一群示威者,沒想到連我們這種比較小的公司外面也有。」
「那裡是很熱門的夜店。」
雷博思覺得他的背脊顫動,「亞伯丁的哪裡?」
「你問過他們嗎?」
「你早該去見周公了吧?」朗斯登說。
他很早就醒了,沒有胃口吃早餐,所以就去散步。這是個晴朗的早晨,海鷗忙著把昨晚人們丟棄的食物吃乾抹淨,但街上卻沒什麼人。他走到莫凱十字路,然後轉上國王街,他知道大致上他正在往他姑姑家的方向走,但並不確定走路可以到。於是他走往一棟看起來像是老學校的建築物,招牌上寫著「RGIT近海研究中心」。他知道RGIT代表羅伯特.高登技術學院,而米其森曾經在RGIT近海研究中心受過訓。他知道聖經強尼第一個殺害的對象,曾經在羅伯特.高登大學唸書,但不知道她是哪個科系。她在這裡上過課嗎?他凝視著灰色的花崗岩牆思考著:第一件謀殺案發生在亞伯丁,然後他才到格拉斯哥與愛丁堡犯案。這意謂著什麼?對犯人來說,亞伯丁難道有什麼特殊意義?他陪著死者走出舞廳,來到杜絲公園,但這並不代表他是本地人:可能是蜜雪兒帶他走這條路。雷博思再度拿出地圖,找到大學街,然後手指在地圖上從柏克舞hetubook.com.com廳描到杜絲公園。這是一條長長的路程,都在住宅區裡,一路上都沒有人看到他們。他們是不是特別挑安靜的小路走?雷博思把地圖折好,然後收起來。
「我聽說海洛英又捲土重來了。」朗斯登說。
兩個年輕的制服員警——年紀並不比示威者大——正在跟三、四個穿著連身工作服、戴防毒面具的環保運動者談話。警察說如果他們拿下防毒面具,講起話可能不會這麼麻煩。他們也要求示威活動離開雷鳥石油所有的土地,也就是大門前面的那塊草地。示威者說了一些關於擅闖私人所有地的法律問題。近來遇到私有土地的事情就得有法律知識,這就像是士兵眼中的空手搏鬥規則。
「你要我們把這個當作謀殺案?」朗斯登說,「你認為這個叫史坦利的傢伙走進來,迷昏肯恩先生,再把他拖進浴室,然後割開他的手腕?我們才剛經過六扇房門,走上兩道階梯——你不認為這樣一定有人會注意到嗎?」
「老闆是誰?」
「你看看這玩意兒。」朗斯登說,他想給雷博思看那本雜誌:一個女人頭上套著塑膠袋,被人從後面插入。「有些人就是這麼病態。」
雷博思又拿到昨天的那些宣傳品。
海灘男孩合唱團的〈天知道〉(God Only Knows),接札帕與發明之母樂團(Zappa and the Mothers of Invention)的〈麻煩一天比一天多〉(More Trouble Everyday)。雷博思從地板上撿起枕頭,附耳在上面聽了整整一分鐘,然後再把它丟回床上,讓自己躺下睡覺。
「約翰,晚安。」
「門是從裡面反鎖的。」朗斯登說。
「六姊妹?」
雷博思作聲表示同意,「這兩個老闆,你剛說叫什麼名字?」
「很好,為什麼這麼問?」
雷博思接過雜誌。這本叫做「窒息寶貝」的雜誌,在封面内頁裡註明於美國「光榮」印製。這不只是非法刊物,也是雷博思看過最變態的東西,裡面是一頁又一頁結合死亡與性的表演。
雷博思讓自己微笑一下,「我有在聽妳說話。婕兒,再去睡一下吧。」
「晚安。」
「我只是在想,」雷博思說,「這家店一切合法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