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毛靴城
第十七章
「他的長相如何?」
亞伯丁刑事警察局故意在報告裡遺漏了這件事……
「也許。」
雷博思結束通話,喝完他的酒後離開。有一輛車停在街道對面,司機搖下車窗,讓雷博思可以看到他,是魯多維契.朗斯登警佐。
「史戴蒙先生,你還沒看到會讓你難過的東西。」
「他在找你。」
男人吸吸鼻子,把外套扯平,「我可以走了嗎?」
「我們說這些話有何意義?」
「都一樣,魯多……」雷博思輕聲說。
「所以緊急時他怎麼辦?用狼煙當訊號?」
「我可以送你一程嗎?」
雷博思微笑揮手,開始過馬路。他心想:我不信任你。
「完全沒問題。」經理在他對面坐下,「我能如何為您效勞?」
「你認為我們應該問他東尼.艾爾的事嗎?」這句話是事實,不需回答。「他會怎麼說——『當然,人是我殺的』?拜託,約翰。」
「你的夥伴呢?」
「你記得他嗎?我是指那個客人?」
「所以你今天去了蘇倫沃,卻沒告訴我一聲。所以為什麼我的轄區突然變成你的轄區?要是我背著你潛入愛丁堡,你會作何感想?」
「電話。」
「你這話什麼意思?」
「伊芙?」
「喬叔的女人。」
「約翰,」朗斯登的眼神寒峻,「我可以送你一程嗎?」
「賈德沒有行動電話,他討厭電話。」
「我有行動電話。」
「我知道。」
鴿子中尉樂團(Lieutenant Pigeon)的〈Mouldy Old Dough〉。電話鈴響起,雷博思跳起來去接電話。
雷博思開始有了點頭緒。他耳朵注意聽電話的動靜,祈禱再來一首慢歌。大衛.鮑伊的〈約翰,我只是在跳舞〉(John,I'm Only Dancing)。吉他聽起來像是在鋸金屬,沒關係,電話沒響。
「沒問題。」雷博思說。
伊芙,喬叔的女人——在亞伯丁的旅館跟雷博思搭訕。巧合?不太可能。打算要從他這邊套出情報?沒錯。她跟史坦利一起在這裡,看起來兩個人還挺甜蜜的……他想起她的話:「我做業務,賣產品給石油產業。」是的,雷博思已經可以猜到是哪一種產品……
「他們並不送火柴。」
「你需要看醫生嗎?」
「從嫌犯描述裡,你記不記得曾經看過他?」
「喂?」
「你這把年紀?這叫做緊急狀況——你要我勸你離開嗎?」
「晚安,克麗歐。」
「什麼?」
「我可以看看嗎?」
他坐在吧台,背對著史坦利與他的女人。但是他可以在螢光裝飾後面的鏡子裡,看到他們扭曲的身影。昏暗遙遠的人影,纏在一起又分開。當然史坦利在這裡:他不是殺了東尼.艾爾嗎?但為什麼?還有兩個更大的問題:他在柏克舞廳出現只是巧合?
「只不過打了幾通電話。你知道嗎?」朗斯登啟動引擎,「我會很高興看到你消失。在你出現之前,我的生活本來很簡單。」
「回答一個問題,」雷博思說,「然後你就可以離開這裡……那首歌怎麼唱的?像鳥一樣自由。就這一個問題。」男人點頭。「你從哪裡弄來這個?」
「老兄,只要兩鎊。」稻草人喊道,但是雷博思搖搖頭,繼續往前走。
「不是,我要你描述伊芙的長相給我聽。」
「接著要放的是一首我們都寧可忘記的歌。」DJ拖長了語調說,「但反正我想要看你們跟著它起舞。你們若不跳,我也許會再放一次。」
「我也注意到你當年訊問了史佩凡的朋友之一,佛格斯.麥魯爾。你知道,他最近死了。」
他會用投幣式電話。
「有個訊息要給你,所以我希望你正在聽。」
「佛格斯.麥魯爾?」
「什麼?」
「我不認為他接受你感冒的藉口。」
他醒來的時候還是晚上。他坐起來環顧四周,眼珠一動hetubook.com.com就痛。他摸自己的頭——沒有血。他不是被銳利的東西打的,而是鈍器,只是感覺上像是被銳利的東西打中。他昏迷之後,他們把他留在原地。他翻翻自己的口袋,找到錢、車鑰匙、警察證與其他卡片。當然這不是搶劫,這是傳達訊息,他們不是已經這樣告訴過他了嗎?
「這是緊急狀況。」雷博思說,「我是雷博思探長,你有他家裡的電話嗎?」
「這裡不是你的管區。」
「你怎麼了?」
史戴蒙聳肩,「正是如此。我們能怎麼辦?客人進來時脫|光他們的衣服搜身?找隻緝毒犬在場子裡到處晃?」他笑了一聲,「你瞭解問題在哪。」
「嗨,魯多。」他說,裝成只是出來喝酒跳舞的樣子,「你怎麼到這裡來?」
「約翰?你的音響還不夠大聲嗎?」
「只有不祥的感覺。這是我的小小興趣,我收集不祥的感覺。」
「喔。」
雷博思打開門,「他也有行動電話嗎?」
「而你就是我前方那個有銅脖子、不怕死的東西。」雷博思站起來,身體傾向辦公桌另一頭。「佛格斯.麥魯爾有一個販毒集團的情報。他突然死了。你們舞廳的電話號碼卻躺在他桌上,而他可不是會泡舞廳的那種人。」
「你人不在旅館,我猜你也許會在這裡。」
「我只在星期五晚上吸這個!」
史戴蒙搖頭說:「抱歉,這個名字對我一點意義也沒有。」
雷博思亮出警察證件,要求與經理談話。男經理走過來時看起來像是被人綁住,緊張的微笑已經掛在臉上。
「你下過工夫調查了。」
但雷博思非常清楚賈德.富勒會怎麼做。
「我聽到的真的是〈Mouldy Old Dough〉?」
「我只看過她的照片。」傑克.莫頓想了一下,「威士忌顏色的金髮,可以折彎鐵釘的臉。二、三十年前她可能看起來像瑪丹娜,但是我也許標準比較寬鬆。」
經理點頭,「有個警察也曾來問我他的事情。」
「你應該在廁所也裝監視器,」雷博思說,「好戲都在那裡發生。酒吧有兩支監視器:你的員工有問題?」
亞伯丁刑事調查局:貝恩曾請他們查米其森的背景,他們的報告卻幾乎是一片空白。
「一樣的老問題?」
現場音樂混合了媚俗的迪斯可與復古搖滾:Chic、唐娜.桑瑪、泥漿合唱團(Mud)Showaddywaddy、Rubettes,中間穿插洛.史都華、滾石合唱團、現狀樂團(Status Quo)、鷹族雄風(Hawkwind)以及那首該死的〈嗨,雨過天晴〉。
「我想要知道你對佛格斯.麥魯爾知道多少。」
「回旅館走路兩分鐘就到了。」
雷博思點起一根菸,搖下車窗好彈菸灰。「他沒看到我。」
「他有辦公室嗎?」
「布萊恩,是我。」
「喂,等一下!」那人的鼻孔還沾著白色粉末。他二十五歲左右,掙扎著往上爬的低階經理人。他的西裝外套並不貴,但至少是新的。雷博思把他推到牆壁邊,把烘乾機的出風口轉個方向,按下按鈕讓熱風吹著他的臉。
「你人在哪裡?」
「你的生活刻刻精彩。」雷博思邊打開車門邊說。
「我正開始瞭解這一點,但也許這裡也不是你的管區。」
同樣的夜晚聲音環繞著他:酒醉的歡呼、口哨聲,以及不知道時間已經很晚的鳥群。巡邏員警訊問著兩個青少年,而路過的雷博思只是一個遊客。也許朗斯登說得沒錯,但雷博思並不這麼想。亞伯丁感覺起來跟愛丁堡很像。有時候你造訪一個城鎮,會感覺完全無法瞭解該地,但是亞伯丁並非這類的城市。
「反正離開的方式又不只有一種。」
「托爾的兒子?」
「先生,有什麼問題嗎?」
保鑣慢慢搖頭,可是視線卻停在雷博思的臉上。雷博思知道在保鑣的眼裡,他被當成中年酒鬼,穿著便宜西裝的可憐蟲。現在該是讓保鑣覺醒的時候,他拿出警察證。
「所以?」
「那又如何?」
他們開車來到港邊,把車停在無人的街上。朗斯登熄掉引擎,在駕駛座上轉身。
「和圖書不客氣。約翰,保重。」
「淹死在拉索附近的運河裡。」
什麼都沒有。他拖著自己的身體翻過石牆,一輛計程車司機不屑地看著他,用力踩下油門離開。他看起來一定像個醉鬼、流浪漢、廢人。
「就是他。告訴我,他是來這裡賞花的嗎?」
「可是你卻講個不停。」
經理從桌上拿起帳單,正打算要撕掉的時候,卻被雷博思阻止了。
「行動辦公室。」
雷博思看著車子遠去,轉過街角。他聽著引擎聲漸遠,把香菸彈到柏油路上,然後開始走路。他第一個經過的的地方是「船桁端」舞廳,今晚是「異國舞者」之夜,有個稻草人在門口收入場費。雷博思早就看過這些東西,異國舞者的熱潮在七〇年代末期達到高峰,幾乎每家愛丁堡的酒吧都有這種表演:男人拿著啤酒杯看著脫衣舞孃從投幣點歌機裡選三首歌跳舞,如果你想要看她繼續跳下去,就得再給她小費。
「不行。」
「孩子,你也保重。」孩子?怎麼會冒出這個字?雷博思放下電話,拿起電視遙控器,沙灘排球今晚剛好可以助他入眠……
「滾吧。」
「對。」
「克麗歐,閃開。」朗斯登搖上車窗,那女人消失在黑暗中。
「我在這裡是囚犯嗎?我以為我也是個好警察。」
他說:「這樣可以把一些爽身粉吹走。」
「說到安克藍姆……」
「那是他的問題。」
雷博思轉身面對朗斯登,「聽著,我不知道你有多腐敗。我也不知道是誰拿錢付我的旅館住宿費。有很多事我不知道,但是我開始感覺到我瞭解這個城市。我之所以瞭解,是因為它跟愛丁堡一樣。我知道你可以住在這裡很多年,卻看不到藏在表面之下的事情。」
「為什麼你沒把這件事告訴另外一個警察?」
雷博思洗了手,鬆開領結,讓他可以打開第一顆鈕釦。這個吸毒的傢伙也許會回到他的包廂,也許決定離開,也許會向舞廳管理階層抱怨,也許他們已經付了錢打點,所以不會有人進來查緝毒品。他走出廁所,想找辦公室卻找不到。他走出去到門廳,那裡有一條樓梯,入口處有個保鑣站在那裡不動,雷博思告訴這個穿燕尾服的保鑣說,他想見見經理。
「真會猜。」
「請給我房間鑰匙就好。」
「有時候一個人,有時候跟一位小姐。」
「老實說,你剛剛說的事情讓我很訝異。」他接著說,「我們完全與本地警察合作,這家舞廳並不比本市其他的舞廳骯髒。你當然知道這一行不可能完全沒有毒品涉入。」
「聖經強尼是不是在這裡遇到他第一個下手的對象?」
他的的頭部側面接近耳朵上方的位置,被人用手槍敲了一記。他的眼睛裡爆出亮光,然後是一片黑暗。
「他落水頭部遭受重擊。本案目前是被當成可疑命案,所以……」
「布萊恩,真的很謝謝你。萬一你的行動被安克藍姆發現,你準備好藉口了嗎?」
「我的意思是,是誰真正在幕後管這個地方?你們這裡的年輕人因挫敗而發狂,你們這裡有人隨時準備吸毒,以及任何可以給他們生活一點刺|激的藥物。今晚在舞廳裡,我看到那個我向你提過的瘋子,史坦利。」
「裝了監視器之後就沒有問題了。」史戴蒙身穿牛仔褲與白T恤,並把袖子捲到肩膀。他留著長鬈髮,也許燙過,但是他的頭髮開始稀疏,臉上也有歲月的痕跡。他並不比雷博思年輕,而他越想讓自己看起來年輕,結果卻看起來更老。
「一個男的,他有時候會在這裡。」
「我好像錯過了跟他的第一次面談。」
聯合路上,一面低矮的石牆把他跟低谷花園隔開。他看到他的車還停在路的對面,就在旅館外。他正要過馬路時,有人抓住他的手臂往後拉,他感覺到自己的下背部撞到石牆,感覺到自己往後倒栽摔下去,在空中翻滾。墜落、翻滾……他在陡坡往底下的花園滾去,沒有辦法穩住自己的身體,所以順勢跟著滾。他撞到灌木叢,感覺到樹枝撕裂他的襯衫。他的鼻子撞到地上,眼裡湧出眼淚。然後他滾到了修整過的平坦草地,躺在地上喘氣,腎上腺素讓他一時感覺不到現下身體的傷痛。更多聲音:有人衝進灌木叢。他們跟著他下來了。他起身跪在地上,但是有人踢他一腳,讓他趴在地上。那隻腳用力踹了他的頭,然後踩著和_圖_書不動,他的臉緊貼草地嘴裡都是草,鼻梁似乎快斷了。有人把他的手扳到背後拉起來,力道適中:這種程度的疼痛讓他不會忘記,只要他一動,他的手就會脫臼。
他坐在酒吧,這裡似乎是單身男人聚集靜靜打量舞池的地方。包廂與桌子是給情侶、公司派對,與看起來真的很開心的嘈雜女人用的。她們穿著領口很低的上衣與緊身短裙,在朦朧的燈光下,她們看起來都美極了。雷博思認為自己喝酒喝得太快,到了一些水到自己的威士忌裡,並向酒保再多要一些冰塊。他坐在吧台的角落,距離投幣式電話不到六呎。音樂大作時是不可能去用電話的,而目前為止音樂都還沒停過。這讓雷博思推想——使用電話的唯一合理時間,是安靜的非營業時間,但是那時這裡還沒有舞客,只有員工……
「史戴蒙先生,你住在這裡多久了?」
「二十四小時營運。聽著,如果你有料要爆,去找地方警察。我不需要忍耐你的瞎扯。」
「沒人記得,就連保鑣也不記得,我可是付錢請他們來記人臉的。我已經跟你的同事們說過,也許他是在她離開舞廳之後才遇到她。誰知道?」
她看看雷博思,然後再看著朗斯登,「原來你的口味已經變了。」
「喂。」史戴蒙舉起一根手指,「如果你有話要說,快說。要不然,門就是你後方那個有銅握把的東西。」
雷博思點頭,「送到我房間來。」
「所以?」
「我想要付帳,」他說,「我只是想問幾個問題。」
「有人在廁所裡吸毒。」
「我的媽啊。」
「問你最後一次:你從哪弄到的?」
羅傑夫.貝克唱道:現在靠牆站好!
可以嗎?格拉斯哥是安克藍姆的地盤,如果雷博思把電話給他們,安克藍姆就可以拿到電話,知道他人在哪……去他的,反正他就只在這裡再待一天。他說出電話號碼,掛上話筒,感謝神與DJ正在放一首慢歌:派森.李.傑克森(Python Lee Jackson)的〈破碎的夢中〉(In a Broken Dream)。
「我想也不是。他們大多都是我們這裡的老主顧。不坐下來談嗎?」
「當然,魯多。」雷博思走到車子另一邊上了乘客座。
「沒什麼特別的,普通人。你說只問一個問題。」
雷博思加重力道壓著他,「這玩意兒。」
「找我有什麼事?」
「我正在查,但是我認為他居無定所,可能得花一點時間。」
雷博思把男人放開,「我騙你的。」
雷博思把之前發生的事情連結起來,連結幾乎像蜘蛛網一樣多。他覺得頭昏,發現自己正靠在牆上的電話上。所以他拿起話筒,投入硬幣。他的筆記本裡有帕提克警局電話號碼,他要總機轉接傑克.莫頓探長,等了一世紀之久。他投進更多硬幣,卻等到某人跟他說莫頓已經離開辦公室。
雷博思嘆口氣,彷彿對小孩般慢慢地說:「喬叔控制格拉斯哥,包括——據我猜測——大量的毒品交易。現在他兒子在這裡,在柏克舞廳裡喝酒。一個愛丁堡線民有一批北運毒品的情報,他也有柏克舞廳的電話,結果人死了。」雷博思舉起一根手指,「那是一條線。東尼.艾爾凌虐一個石油工人,結果他死了。東尼.艾爾趕快溜回這裡,卻剛好往生。目前已經有三條人命,每一件命案都很可疑,卻沒有人認真調查。」他舉起第二根手指,「第二條線。把這三人串起來的是亞伯丁,但這只是起點。魯多,你不瞭解我,我只需要一個起點。」
「是,傑克。」
「我走路。今晚適合散步。」
雷博思可以想像史戴蒙站在法庭裡,說著同樣的話。他知道陪審團也會問同樣的問題。
「那個囚犯呢?就是史佩凡生前最後說話的對象。」
「什麼意思?」
雷博思坐了下來,史戴蒙也舒服地坐在辦公椅上,桌上到處都是文件。
「我們有救護箱。」
他讓史戴蒙吃了一驚,這美國佬只咳了幾聲做回應。
他洗了澡,在熱水裡泡了很久,然後把身體擦乾並檢視受傷的地方。被槍柄打中的太陽穴腫起來,他頭痛得比六次宿醉加起來還厲害。有些植物的刺留在身體側邊上,但用指甲就可以拔|出|來。他清理了擦傷處,並不需要貼膏藥。他早上
m.hetubook.com.com醒來也許還會痛,但只要那滴答聲不要再出現,他就應該睡得著。雙份白蘭地與救護箱一起送到,他用發抖的手拿起酒杯啜了一口。他躺在床上打電話回家,看答錄機裡有無留言。安克藍姆、安克藍姆、安克藍姆。現在打給梅麗已經太晚,但是他撥了何姆斯的電話。響了很多聲之後,何姆斯接起電話。
朗斯登爆出笑聲,「你來這裡才多久?一天半?你只是個遊客,別自以為瞭解這個地方。我在這裡混得比你久多了,就連我也不能說瞭解這裡。」
「她要我離開警界。」
一個女人敲著車窗,朗斯登搖下車窗,她說起她流利的拉客台詞。
「賈德?他今晚不在。」
「我是艾力克.史戴蒙。」他從辦公桌後走出來與雷博思握手。辦公室很小,但是家具很不錯,隔音效果也很好,只勉強能聽得見舞池傳來的重低音。但是這裡有閉路電視螢幕六座,三座顯示著主要舞池的情形,兩座是吧台,還有一座是包廂區的全景。
經理似乎並不瞭解他的問題,他站起來,心裡一定掛念著廚房。「我說了。」他說完話就走開了。
「明天你會去班那克?」
雷博思緊閉著眼睛,疼痛讓他難以思考。「為什麼你沒告訴我奈兒離家出走?」
那天晚上,雷博思一等到從回程航班的不安回復過來,立刻到米其森常去的印度餐館吃飯:這並不是巧合。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想親自看看這個地方,但他就是去了。這裡的菜還不錯,雞肉洋蔥咖哩跟他在愛丁堡吃的差不多。顧客都是情侶或夫妻,有年輕的也有中年的,他們都輕聲交談。這裡看起來,並不像是在十六天海上工作之後狂歡的地方。這裡是個適合沉思的地方,總是期待著獨自用餐的客人。當雷博思拿到帳單,他想起米其森信用卡帳單上的金額——是他單人用餐的兩倍。
「差不多。」
「驗屍報告怎麼說?」
雷博思差點唱出Ultravox樂團的〈喔,維也納〉。「你這裡好像沒有電話。」
「也許她是對的,但我以前就試過要走,太難了。」
男人把臉轉開以閃避熱氣,他全身發抖,全身無力,雷博思還沒真正開始,他就已經被打敗了。
「聽著,」史戴蒙說,語氣和緩下來,「如果我要買賣毒品,我會把舞廳投幣式電話的號碼給這個叫麥魯爾的人嗎?大家都有可能接這個電話。要給,也是給我的行動電話號碼吧?你是個偵探,你說對不對?」雷博思想像著法官把這個不成立的案子丟掉。
他跟這個金髮女人在搞什麼?
「所以如果我是你,我會閃得遠遠的。不要再給安克藍姆任何打擊你的材料了。」
「你怎麼不問他?」
「不想。」
「隔壁。」
「隨便你。」
「我人在迪斯可舞廳。」
雷博思現在可以跟老闆談談了。
雷博思一跛一跛地過了馬路,進了旅館。接待櫃台後面的女工作人員,手正伸向電話,打算找人來支援,但稍後她認出他是客人。
雷博思滑下凳子,繞了舞池一圈。標示上指示廁所在一條通道裡面,他走進廁所,聽到有人在隔間裡用鼻子吸東西,然後他洗了手等待著。馬桶沖水,門鎖打開,一個穿著西裝的年輕人走出隔間。此時雷博思已經拿出他的警察證。
「他今晚在嗎?」
瘋狂的莫基.托爾。
「不是。」
「你知道的,他住在愛丁堡附近,現在是死人。」
「約翰,你騙我。你說過關於一包柏克舞廳火柴的事。」
這首奇怪的歌讓他有了感觸,把他送回過去的時光裡。現場的DJ竟還有Montrose翻唱滾石合唱團的歌〈連結〉(Connection)的唱片,這是滾石被翻唱的最佳版本。當兵時的雷博思,深夜在駐紮地都會用一台三洋早期的卡帶放音機聽這首歌,他一邊耳朵塞著耳機,所以別人不會聽見。第二天早上,那邊耳朵就聾了,因此他每晚都要換邊聽耳機,以免造成長期的傷害。
「你沒聽到我的問題嗎?」
「避風頭。」他眼睛閉著,胃裡有三顆止痛藥。
「我以為是www•hetubook.com.com你想要談。」
「所以什麼?」
「有個叫做亞倫.米其森的年輕人常來這裡用餐,大概兩個星期一次。」
柏克舞廳門口的保鑣換了人,雷博思就像其他人一樣付了入場費。今晚是七〇年代之夜,最佳復古打扮可拿到獎品。雷博思看到一堆厚底鞋、牛津包、長背心搭裙子與寬領帶。這些東西像是夢魘,讓他想起他的結婚照片。有人模仿電影《週末的狂熱》(Saturday Night Fever)裡的約翰.屈伏塔,還有個女孩模仿電影《計程車司機》(Taxi Driver)裡的茱蒂.佛斯特,模仿得還算可以。
「你是葛蘭皮恩刑事局的?」
外號史坦利。
「只有一個問題……?」
經理點頭,「人很好,很安靜。也許他來過十次。」
「你怎麼知道?」
去年之人。
「你要去哪?」
「然後?」
「這個區域號碼是亞伯丁的吧?」
「自己一個人?」
他本來想自己可以在回家前喝一杯獎勵自己,但是往酒吧的半路上,他卻不能動彈。有個包廂坐著一對新來的情侶,男的和女的雷博思都認識。女的是他在旅館酒吧遇到的金髮女人,坐在她旁邊的男人,雙臂掛在椅背上,年紀比她小了快二十歲。他穿著襯衫,領口鈕釦沒扣,脖子上掛著很多條金項鍊。他大概曾經在電影裡看過誰這樣穿,也許他正要參加復古變裝比賽:打扮成七〇年代的壞蛋。他那張多疣的臉立刻被雷博思認出來。
「沒事。」何姆斯不肯再多談此事,他想要談的是史佩凡案。他閱讀此案檔案之後的想法:安克藍姆至少會發現勾結串證,以及故意省略事實,但這並不表示安克藍姆能據此大作文章。
「從階梯上摔下來。」
「這很重要。」
「老天爺,別再提這個。你究竟是誰,老是把死人挖出來。刑警已經為此煩我們好幾個星期了。」
「我可以請他打給你。」對方說,「探長,這樣可以嗎?」
「你可以描述她的樣子嗎?」
經理搖頭。廚房裡傳來一聲撞擊,讓他分了心。「我只記得他並不一定是自己來用餐。」
有人在他耳畔悄聲講話,因為脈搏狂跳,他得用力地仔細聽才聽得見。那人的音量接近耳語,難以認出說話者是誰。
雷博思沒辦法說話,因為他嘴裡都是土。
兩個男人,至少兩個。一個踩頭,另一個抓手臂。酒氣沖天的街道似乎很遙遠,人車聲在這裡聽起來只是遠方的嗡嗡聲。現在一件冰冷的物事抵住他的太陽穴,他知道這種感覺——一把比乾冰還冷的手槍。
「我還沒看到他。」
他試著站起來。他身側吃痛,他一看才發現滾下山坡時擦傷了這裡。他的額頭也有擦傷,流了點鼻血。他檢查四周的地上,但他們沒留下任何東西。在現場留下東西是不專業的。儘管如此,他還是盡力搜索他們下坡的路線,以免有證據被遺落了。
「你已經被逮捕了,」他說,「你說的任何——」
「我一九七八年就來了,看到好機會就留了下來。快二十年了,我已經完全融入這裡。」他又笑了,但雷博思仍然沒有反應。史戴蒙把手掌放在桌面上,「美國人去到世界的哪個角落——越南、德國、巴拿馬創業家就跟到哪裡。只要收益還不錯,我們何必離開?」他看著自己的雙手,「你到底想要幹嘛?」
「請。」
「約翰?」
「我可以稍微改變話題嗎?」
雷博思還可以等。
「保守祕密。不要向安克藍姆打我的小報告。」
「喂?」
「所以你已經看完史佩凡檔案?」
「我去過你家,我一看就知道是什麼狀況。你想聊聊嗎?」
「你們兩個,我通常不搞三人行,但是你們人看起來不錯……喔,哈囉,朗斯登先生。」
「刑警,」他對燕尾服說,「有人在這裡賣毒品,我幾乎決定要打電話給緝毒小組。現在我可以跟老闆談談嗎?」
「我沒有鑰匙。」
雷博思走向門口,又停步。
他等著聽訊息,可是卻沒人說話。接著訊息就來了。
「我總是隨心所欲。」
「你在謝德蘭群島上有收穫嗎?」
「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