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當然是真的。」他露出很有醫師架式的冷靜微笑。「為什麼不會呢？」
「我很好。」她還是繼續瞪著醫師的下巴，她知道，但沒法抬起眼睛。那種感覺她早已熟悉，那是否認。
進入走廊，愛比蓋兒往後靠著牆。「他那雙手好慘……」
「先不必急著做出結論，」克洛弗戴爾說。「如果真讓他住院，院方會先觀察他幾天。在這裡也照樣可以觀察，沒有問題。妳丈夫雇用我一個星期，所以我來了。我們不妨先觀察一、兩天吧？我會讓朱利安保持平靜和舒適。我會觀察他。有時候，這些毛病自己就會好了。」
「沒錯，除非有進一步的傷。」那位醫師的表情和善但嚴肅。「這個情況剛發生嗎？」
「他常常像這樣消失嗎？」
「你建議我們送他去住院？」
「也還不到那個地步。」
「他年紀不https://wｗw•heｔuboｏｋ.ｃoｍ•cｏm小，還住在父母家裡……」
「沒什麼效果。他只是敷衍過去，半夜照樣尖叫著醒來。」
「我很好，」她說。
她審視著他的雙眼。「那就等個兩天吧。」
「喊他哥哥的名字。他們感情很好。」
那個醫生就像很多醫生一樣，沉默、可靠，話很少。他帶來的護士是個生面孔，房門關上時，朱利安僵住了，臉上出現了一種新的專注表情，像是靈魂深處某個特別靜止的地方，正在仔細思索。
「哪個部分？」愛比蓋兒覺得自己的聲音有一絲恐慌。
愛比蓋兒搖搖頭。「不。從來沒有過。我的意思是，他當然會出門。但是不常，而且從來不會連一聲都不講的。」
「沒錯。」
「他很有自信吧。」
「先說說看，這是什麼時候開始hｔｔps://ｍ•hｅtｕboｏk•cｏm.cｏm的？」
「對。」愛比蓋兒覺得自己火氣上升。「很嚴重。」
「他有他的長處，克洛弗戴爾醫師；不過他的狀況很複雜。」
「三天前。他離家——我們不曉得去哪裡——回來的時候，他就變成這個樣子。我在車庫找到他，赤腳又一身髒兮兮。他一句話都不肯說，也不肯回自己房間。他來到這裡，把門鎖上。我們想跟他講話，他都不應，也不肯出來。這樣過了一天之後，我們就找鎖匠來開門。」
克洛弗戴爾皺起眉頭。「他看過心理諮商師嗎？」
「參議員跟我說過他以往的狀況。他童年時遭受過凌虐？」
「不，不會。我的意思是，他當然有朋友，但沒有特別親近的。大部分都是以前學校裡的同學。但沒有特別跟誰要好。他會去紐約見他的出版商。偶爾會參加會議，或是公htｔps://ｍ.ｈｅｔｕbｏｏｋ.ｃｏm•cｏm開露面，諸如此類的。但大部分時間，他都會待在這裡。在樹林裡散步。寫他的書。他很孤僻。」
「嚴重嗎？」
「不會有永久性傷害的。」
等他張開嘴巴要表示不同意時，她已經轉身走了。
「很好。」醫師雙手交握。「接下來，我們談談妳吧。」
醫師繼續檢查，他拆開朱利安手上的繃帶時，愛比蓋兒掩嘴忍住一聲輕喊。「沒事的，」醫生說，但事實並非如此。他的指節都擦傷、破皮了，正在往外滲出液體。白色的肉露出來，而且愛比蓋兒覺得自己看到了一塊灰色的骨頭。醫師幫他包紮了雙手，然後給他打鎮定劑。針頭扎進朱利安的手臂時，他毫無反應。愛比蓋兒拉開床單，他們三個人把朱利安搬上床。到了門口，醫生低聲說。「護士會幫他清洗一下。」
「如果妳擔心我會跟妳丈夫討論妳和_圖_書的情況——」
「尖叫？」
克洛弗戴爾搖搖頭。「這不是我擅長的領域。我猜想，他需要的是心理醫生，或許到杜克大學醫院，或教堂山的醫學中心去住院治療。那裡有情緒創傷的專家……」
醫師動作輕柔地用聽診器檢查朱利安的心臟和肺臟。然後拿著手電筒看看朱利安的雙眼，愛比蓋兒想像他兒子的臉在黑暗中出現，就像一口深井底部映出來的小小光亮。
「朱利安，我是克洛弗戴爾醫師。我是令尊的朋友，不會傷害你的。我只是想幫你檢查，另外再治療一下你的手。這樣可以嗎？」朱利安沒有反應，於是醫師說，「在這裡的人都是朋友。」
「你表現得很好，朱利安。非常好。」
「真的？」
「沒有。是從昨天夜裡才開始的。」
「謝謝你，醫師，但是不了。」她抬起下巴，短暫考慮著要告訴他實情；但他只會隨便亂安m.hetubook.com.com慰她，說他從沒見過比她更堅強的人。他會禮貌地敷衍她，然後等他見到參議員，他會搖搖頭假裝要守密。但他們會目光交會，他微微一笑，透露彼此對女人虛榮心的共識。所以，她決定不要說出實情。她不要告訴醫生她見過的事情，免得嚇壞他，也不要談她做過的事情，免得他腿軟。
他又露出和善的表情，這時愛比蓋兒才明白，自己的模樣一定是心煩得快發狂了，濺了一身的泥巴，又瞪著眼睛。她已經兩夜沒睡了，又幾乎都沒吃東西。這會兒一臉蒼白，筋疲力盡，臉頰上沾著兒子乾掉的血。她摸摸自己蓬亂的頭髮，盯著醫生的下巴，忽然覺得眼前一片空白。「我很好。」她說。
「他以前出門時，都是去哪裡？找朋友？渡假？」
「你確定？」
「他以前有過這樣自殘的狀況嗎？」
「每個人偶爾都會需要協助，范恩夫人。沒什麼好難為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