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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山之家

作者:約翰.哈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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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十四

「為什麼朱利安會這麼說?」她問。「聽起來根本就沒道理。」
她在發抖,麥可明白。她的世界變得一片黑暗,陷入岌岌可危的狀態。「妳根本不知道我要去哪裡啊!」
「我只是一個普通男人。」
麥可走到她旁邊,拿起那條鍊子。「那個臭味太明顯了,很難跟別的搞混。」他把手槍從她鬆垮的手裡拿出來,插到自己的腰帶上。「真希望妳之前聽我的話,寶貝。我很遺憾要讓妳看到這個。」
「我們應該打電話給警察,這個……」她的聲音愈來愈小。「這個……」
艾蓮娜沒回來。
「那麼告訴我吧,麥可。為什麼我們不能遠走高飛,平安生下這個小孩?為什麼我們得待在這個地方?」
「因為他是我弟弟,而且因為我一定會幫他。因為當我再去看他,我要讓他知道我還是會照顧他。我得告訴他我查過了,說我確定了。妳也見過他,寶貝。我們得讓他明白有人關心他。」
少年觀護所出來的蠢蛋。
「相信我,他死了沒錯。」
另一股氣流攪動,同樣的溫暖微風再度拂過他的臉,然後停了一下,又吹起。那是一股隱約的氣味,時有時無,等到艾蓮娜歪著頭,麥可知道她聞到了。「那是什麼?」
「鍊子。艾蓮娜,拜託。」
麥可的目光回到船屋,走上從牆邊伸到水上的那片木板平台。石牆上長了青苔,腳下的木板因為腐朽而顯得柔軟,因此整個地方不光有死亡的氣味,還有腐敗的氣味。一扇關著遮光板的窗戶出現,麥可的手指上沾到了剝落的油漆碎片。往前走了十呎,來到門邊。這裡的氣味更濃了,清楚無誤。木門上掛著一把沉重的鎖,鋼製的搭釦扭曲,上頭栓的六顆螺絲都被扯彎了。門微開幾吋,裡面一片黑。就像窗子的遮光板一樣,那扇門上的油漆也碎裂剝落,使得整個地方更籠罩著一股被世人遺忘的氣氛。
「我只知道他相信那是真的,而且他很害怕。」
「但我以為漢尼西死了。」
「這裡只有我們,」他說,然後立刻質疑自己的話。水上傳過來一個刮擦聲,有可能是石頭彼此摩擦。他雙眼立刻望向右邊,那邊的湖岸凹入一個淺灣。月亮和寥寥幾顆星星高掛在天空,遙遠的光芒撒在湖面上。遠端的岩石湖岸邊是一片綿延的牧草地,此刻看起來一片紫黑色。
「那邊有條鍊子。」麥可指著。「拿過來給我。」
她沒動。一部分的麥可知道她很掙扎,但一部分的他也很生氣。他之前叫她待在樹林裡別動,不是沒理由的。
麥可腦中浮現朱利安乾燥的嘴唇,還有他肌肉緊繃的肩膀。
「艾蓮娜……」
轉過角落,麥可看到一片空蕩的停車場生滿雜草。再過去是牧草地,往上坡接上一處山脊的森林。草割短了,但一片片濃密的灌木叢往下延伸到水邊。
她咬著下唇。「要是你出了什度事呢?」
事發時,他心想,一定是冷酷又迅速。
「我不會去很久的。」
「我不要槍。」
漢尼西在船屋裡……
麥可仔細研究那張駕駛執照。聖茨現在三十七歲,住在艾許維爾市。麥可把他的住址背起來,又將他翻回平躺姿勢。麥可手裡仍拿著抹布,一根手指放在那把刀柄的尾端。那是一把實和*圖*書用的刀,染色木柄上有金屬鉚釘。或許是魚刀之類的。他手指用點力,那刀子卻幾乎沒動。刀插得很深,卡在骨頭和軟骨之間。麥可收回手,檢查整具屍體。上頭沒有任何自衛傷口,沒有掙扎的痕跡。身上有一些血跡噴濺痕,但除了陳屍處,其他地方都沒有血跡。
她的雙眼看起來又黑又溼,且光滑如玻璃。「我想跟你一起去。」
「噓。」
麥可搖搖頭。「還不只是這樣。」
他一手握住她的手臂,另一手去拿插在後腰的那把槍。「別跟我爭,艾蓮娜。我是認真的。」他起身成半蹲姿勢,回頭看看他們後方的小徑,還有起著波紋的晦暗湖水表面。他望向樹林深處,此時一陣溫暖的風沿著樹林吹來,帶來更多那個氣味。
「我知道我在做什麼。」
麥可後跟著地。那把刀插入脖子的位置和角度,跟當初殺死漢尼西的那一刀並不完全一樣,但也很接近了。右側,就在耳朵下方。熟悉的不僅是傷口,那張臉也有點眼熟。麥可覺得手臂寒毛都豎起來了。他審視那張臉好幾秒,然後檢查那男人的襯衫口袋,還有牛仔褲的前口袋。什麼都沒有,他把屍體翻身。屍體鬆垮垮的,所以他知道屍僵已經出現過又消失了。死掉兩三天了,他猜想,根據朱利安出現昏亂崩潰的狀況,大概是三天。屍體冰冷而鬆軟,麥可的手指深陷在那一身肥肉裡。他悶哼一聲,屍體砰地翻為側躺,一隻手打到另一艘船,翻滾時乾掉的血製造出微微的撕裂聲。麥可兩隻手指捏著一條抹布,把那男子放在後褲口袋的皮夾掏出來。裡頭有幾張紙鈔,兩張信用卡。駕駛執照確定了他原來的懷疑。麥可認識這個人,朱利安也認識。
他一眼眨了一下。「我怎麼走得掉?」
她搖搖頭。「我不能待在這裡。」
「你不能把我留在樹林裡啊!」
但她不知道自己需要什麼?此時天空更亮了些。麥可伸手想去抓她的手臂,但她踉蹌後退。「別碰我。」
麥可沒浪費時間去思索其中原因;舊日的行為模式又冒出來,彷彿從來不曾忘記。朱利安遇上麻煩了,麥可會幫他解決。兄弟本該如此,家人本該如此。他站起來,想著他接下來三分鐘會採取的步驟。他在腦子裡將這些步驟一一列出,無情又精確。他需要一艘不會沉的船,要一個夠重的東西,可以讓屍體跟著沉在水裡。地上的木板紋理清晰,而且血跡浸染得太深,沒法擦掉,但這個地方一片亂糟糟,顯然沒人使用。他可以移動船隻,倒上一些亮光漆。
她站在門邊,一手掩著嘴,滿臉蒼白得近乎透明。她在那裡有多久了?麥可無從猜起,在眼前的狀況下,他也不在乎。太陽就快升起了。他們只剩四十分鐘了,或許還不到。
「你原先就知道這裡有屍體?」
「我馬上就回來。」
他的五官隨著年齡增長而變得粗獷,但麥可很會記臉孔,尤其是他視為敵人的。除了漢尼西之外,欺負朱利安最兇的就是羅尼.聖茨了。他十一歲那年為了爭奪一把偷來的槍,把一個鄰居男孩打得半死,因而在少年觀護所待了三年。終於出獄後,他父母不見了,不是死掉,就是開著他們那輛山區拖車在北https://www.hetubook.com.com喬治亞州山區裡製冰毒。羅尼剛進鐵山之家時,大家猜疑議論了一、兩個星期,之後,就沒人真的在乎了。他只是又一個少年觀護所出來的蠢蛋。
「我辦不到,」她說。「沒辦法。」
「拜託別說那種話。」
羅尼.聖茨。
「不行。」她踉蹌走出去,木門在外頭的牆撞了一下。麥可看到了她的一瞥身影,黑色的衣服和白色的皮膚,然後不見了。他又看了空蕩的門口一眼,再看看眼前的屍體。考慮了半秒鐘,他站起來追了出去。
「聽我說一下。」
「離我遠一點。」
有些事情最好在黑暗裡做,而且獨自去做。麥可這麼告訴自己,當他偷偷鑽出床單,雙腿落在地板上時,這些話幾乎就足以洗去他喉頭冒出來的背叛滋味。時鐘顯示現在是四點二十分;在床上,艾蓮娜靜靜躺著。麥可一邊觀察著她,一邊穿上衣服,然後拿了放在床頭桌上的槍。裡面已經裝了子彈——彈匣是滿的,還有一發在膛室裡——然後他想著她有多快就習慣手槍的存在。前一天她還對槍一無所知,第二天她就已經視若無睹了。奇怪又悲哀的是,這個想法給了他希望。他會盡力改變,好讓她快樂,但在內心深處,他知道暴力不光是他靈魂的一塊污漬而已。
「但是你也看到他了。他整個人一塌糊塗。那些話可能毫無意義。你跑這麼一趟,可能根本是白花力氣。」
「我有我的理由。」
她的聲音好厭惡、好恐懼,又好勉強,因而當她轉身跑走時,麥可沒再跟上去。他眼看著她沿湖岸逐漸消失,遲疑又痛苦,然後他緩緩轉身回到船屋。她需要思考,需要時間。所以,他把亮光漆倒在沾了血的地板上,拉了一條船遮住血跡,接著把屍體搬到獨木舟上。那屍體沉重得就像他的心,冰冷而殘破,然後,他把屍體扔進湖裡,沉入黑色湖水深處,四周環繞著寂靜的樹林和紫黑色的山丘。屍體下沉時,有一刻,那張臉亮了一下,然後消失,只剩麥可單獨面對自己的選擇。
「你的意思是比方動物?」
「艾蓮娜……」
對麥可來說,死亡的氣味就像艾蓮娜頭髮的香味一樣熟悉。他們離船屋還五十呎遠的時候,他就聞到了第一絲微弱的氣味。「先停一下。」
麥可輕輕推開門,一股熱氣和臭味湧出來,濃得簡直要令人窒息。他先等一會兒讓眼睛適應,然後進了門。裡頭很安諍,只有水聲。麥可避開正對門的方向,朝右邊走。他找到一個電燈開關,但不願意打開。湖上一片黑暗,如果開了燈,幾哩外都看得到。他從口袋掏出火柴劃亮。火光出現時,他大致看到一片廣闊的、沒有地板的空間,大部分都罩在陰影裡而一片黑暗,但還是看得出黑色的湖水和放在架上的幾艘獨木舟。對面遠遠的牆上有幾艘帆船擠在一起平放著。一艘木製汽艇懸在幾條吊帶上。上頭滿是灰塵,半罩著防水布;精緻的亮光漆上已經出現了斑駁裂痕。後牆邊的工作檯上散置著繩索、船帆,以及灰塵覆蓋的工具。
「不准你離開我。」
艾蓮娜凝視著潮溼的暗夜。「這裡真有個船屋?」
「待在這裡,不要出聲。」
拜託,麥可和*圖*書……
「這不是我弄的,艾蓮娜,但我必須收拾。這很重要。相信我。過來抓著船吧,拜託。」
警察正在打撈那個湖。
麥可又劃了一根火柴,小心翼翼地走向後牆。他看見工作檯上有一盞鵝頸式檯燈,旁邊是一個工具箱,還散落著一堆褪色的橘紅救生衣。他把檯燈的軟鵝頸壓低,讓燈泡指著後下方,上頭又蓋了一塊抹布,這才開了燈。黃色燈光從抹布裡面發出,又暗又弱,麥可不太相信外頭看得到。不過倒是照亮了船屋裡面——也照出了那具屍體。一開始麥可只看到雙腿。從一艘帆船下面伸出來,粗粗腫腫的,一條腿伸直了,壓住另一條彎曲的腿。身穿牛仔褲,腳上是皮革工作靴。腰間繫著壓花皮帶。
「怎麼了?」
「有件事我得去辦。不想吵醒妳。」
那根火柴燒盡了。
她瞪著屍體,感覺喉頭發緊,努力想嚥下眼前這副景象所引起的苦澀。「那是誰?」
麥可僵住了,說,「相信我。」
「停下來就是了。」
麥可傾聽著,但似乎沒聽到其他不對勁的聲音。遠方的湖岸空蕩而靜寂,只有一片長長的陰影和斑駁的草地。他的目光循著小徑往前,感覺到船屋具體起來:屋頂的尖角,最近的那個側邊突出的木板平台。整個結構矮而寬,石牆愈靠近水面就顏色愈深。整棟船屋伸入湖中三十呎,麥可看得到那三個供船駛入的弧形門,一些黑色的正方形則是關上遮光板的窗戶。「來。」他把手槍塞到她手裡。「跟之前一樣,還記得嗎?保險打開了。別朝我射。」
「你的意思,的確是指動物,對吧?」
「我不能再讓妳往前走了。」她張開嘴巴,但麥可搶在她前頭說。「妳沒聞到嗎?」
「這就是你決定留下來的原因,對吧?因為朱利安很害怕,因為他說了這件事完全沒道理。」
她彎腰,被屍臭薰得受不了。她乾嘔兩聲,然後說,「我不明白。」
「妳確定要這麼做?」
她回到屋裡。一盞燈閃了閃亮起來,開了幾分鐘,然後又熄了。她出來時,穿著牛仔褲、深色鞋子,還有一件深色襯衫。頭髮用夾子固定在腦後。
「但是我非做不可。」
「有個什麼死了。」
「來幫我吧。」他說。
「無所謂。我想跟你在一起。」
「放開我,不然我要叫了。」麥可拖拉著等了三秒鐘,然後放開她的手臂。有好一會兒,四周一片寂靜,然後她說,「你到底是誰?」
「免談。」
她下定了決心,而說出的回答也很適當。於是,麥可告訴她朱利安說了什麼,還有他們要去哪裡。她想了很久,久到麥可都懷疑自己是不是不該告訴她。這是有關直覺和信任,有關朱利安因為知道某些不好的事情,因而被逼得崩潰。他弟弟的種種恐懼很複雜,也有其特定的狀況,但那些恐懼是真實的,而麥可知道其中的種種微妙處。艾蓮娜可能會說她了解,但她畢竟也只是個普通人而已。
「處理一件需要處理的事情。我真的沒時間解釋了。妳能不能把那條鍊子拿來給我,拜託?」
「妳在這裡很安全。」
「不重要了。現在過來吧,拜託。我要妳幫我做一件事。」麥可開始把那條鍊子繞在屍體上,然後不耐地抬頭。「妳不必和-圖-書碰屍體,幫我抓著船就行。」
她的雙眼看著遠處的黑暗湖水。「他還說了別的嗎?」
「你不會走掉吧?」
回到訪客,他不意外地發現汽車不見了,被艾蓮娜開走了。他望著原先停著車的地方,然後站在門廊上,靜靜看著黑夜走到盡頭,新的一天露出曙光。他想打電話給她,但時間分秒過去,紅色霞光照在這個山谷裡。她可能了解也可能不了解,她可能回來也可能愈跑愈遠。於是,他進屋裡沖了個澡,把運動袋放在沙發邊,然後上床躺著,陷入深沉而無夢的睡眠,等他醒來時,天空早已大亮。他覺得好熱,打開門,站在門廊上,立刻看到兩件事。
她雙腳響亮敲過木板平台,到了草地就安靜下來了。她在黑暗中盲目地往前跑。麥可在水邊抓住了她,手指底下的那隻手臂溫熱而乾燥。他拉著她停下。「冷靜一下,拜託。」
麥可又把屍體拖了六吋,好讓屍體和船緣對齊。「他已經死好幾天了。」
麥可又回想到那一刻,朱利安臉上的汗水,那一刻他的瞳孔縮小,瘋狂消失了。
「你是不是殺了他?」
「你走到哪裡,我就跟到哪裡。」
她的頭在黑暗中轉動,麥可知道她又要跑了。他往前一步,他說,「外頭不安全,寶貝。我要妳跟我在一起。」
「你在做什麼?」
「他哀求我。」
「啊,狗屎。」
「抓著船?」她說。「為什麼?」麥可沒回答,抬頭看她眼睛,知道她明白了。「你要把他丟進湖裡?」
「我才不要幫你把死人扔進湖裡。」
「這就是我想查清楚的。」
「沒有啊。」
「不行。」
麥可走到她面前,吻她的臉頰「我想,妳最好去穿上衣服吧。」
「麥可,這個——」
他在工作檯上找到一雙舊手套戴上。他檢查的第一艘獨木舟是木製的,腐爛得讓他不敢信任。第二艘是鋁製的,他把船拿下架子,放進水裡,船發出潑濺聲,又咚地一聲撞上木製碼頭。要把屍體搬出或搬入屍體會很困難。因為船身窄,很容易傾斜,但這種船也很輕,可以迅速而安靜地在水中行進。麥可彎腰,抓住死人的靴子,拖著走了十呎。他停在船邊,船在兩呎之下搖晃;船外的水面是一片亮黑。麥可走到對面,從牆上的一個木板架上拿了一個十二磅的錨和一捲沉重的粗繩。他彎身把錨綁在屍體的胸口上,然後拿繩子在那男子的軀幹和腰部捆了幾圈,好把錨捆緊在他身上。這個差事很辛苦,那男人沉重又鬆軟。最後一圈捆在他腳踝上,麥可舉起他的雙腿,好把結打緊。此時他看到了艾蓮娜。
「別跟著我。別打電話給我。」她後退,麥可前進。「你再往前一步,就休想再見到我了。我發誓!」她舉起一手,手掌在黑暗中一片蒼白。
「那朱利安為什麼要那樣說?」
「你是怎麼搞的?」
「妳唯一要做的,就是抓住船。寶貝,拜託……」
她目光往下,又轉到右方,停在門邊一堆髒兮兮的鍊子上。然後目光又回到那具屍體,看著麥可把刀子拔|出|來,嘩啦一聲扔進獨木舟裡。「你是不是……」
「稍等一下。」
「我需要思考。我需要時間。我需要……」
「對和-圖-書。」
她扯著手臂,但他不肯放。「放開我,麥可。」
但他最不希望的,就是讓她看到他疑心會在船屋裡發現的東西,於是不給她爭辯的機會。他轉身沿著小徑大步慢跑,隨著每前進一步,死亡的氣味就愈強烈。跑了二十呎,那個氣味已經濃得黏在他喉頭了。又跑了十呎,他的最後一絲疑慮也消失了。不論死的是什麼,都是在那棟船屋裡,或者離得很近。麥可迅速往後看了一眼,但艾蓮娜已經消失在黑暗中。他猶豫著,知道她害怕又困惑,但隨著他每走一步,風險就愈高——被逮到的風險,犯錯的風險——所以他心裡先不去想艾蓮娜,走近船屋。那屋子比他預期中高,而且更長,背面鄰接著稀疏的樹林,草地間有一條碎石車道隱約可見。他暫停一下,走向屋後的角落,來到最後一段沒有遮擋的草地時,他躬屈著身子。到了船屋前,他停下來,手指底下的石牆感覺潮溼而冰冷。
麥可沒回答。這不可能只是隻浣熊之類的。
「我了解我弟弟,而且有那麼一刻,我們是心靈相通的。他的困惑消失,又恢復正常了。他認得我。無論他碰到的是什麼狀況,無論他在逃避什麼,他說那些話的時候沒有瘋。」
「我不要待在這裡,麥可。」
他把槍塞進腰帶裡,輕輕打開門溜出去。遠處大宅的窗子一片黑暗,在高高的雲層和一彎弦月之下,黑夜一片靜寂。麥可走到車道時,忽然聽到艾蓮娜喊他名字。她站在打開的門內,臉罩在暗影中,頭髮散亂,身上緊緊裹著床單。她的聲音有點喘,聽起來有種絕望的感覺。「你要離開?」
她搖搖頭。「這是不對的。」
「太陽快出來了,寶貝。」
他一手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拖到黑暗處蹲下。那個氣味若隱若現,只是很輕的腐臭。他們腳下的湖岸小徑狹窄而柔軟,路旁一邊是黑色湖水,另一邊是從遠處山嶺綿延下來的森林。在前方,那棟船屋在弧形的湖岸形成一塊黑色的隆起。麥可又深吸一口氣,聞到更強烈的氣味。「妳得待在這裡。」
「就在最大那個湖的東北角。等一下妳就看得到了。我想是石砌的。一部分在水上,有三個很大的門,其中一邊有露天的木板平台。沿著湖岸有一條小徑。」
「現在是半夜。」
「艾蓮娜。」
「我還是我啊……」
「我沒辦法跟你在一起。」
麥可跨過一座堆疊成塔的亮光漆罐子,繞過船尾。那艘船有十八呎長,是玻璃纖維材質。看起來屍體好像被壓在船底下;或許是船垮下來壓住屍體。他可以看到一些屍體的狀況,但陰影太暗了,於是他把帆船拖開,船的龍骨刮過木頭地板,繩索移動,一捲繩子滑下船身。麥可回到那具屍體旁,看到一個中年男子,已經死了一陣子了。軀體膨脹,皮膚是斑駁的灰色。那張臉的狀況,麥可太熟悉了,出現了死人獨有的鬆弛,完全失去了人類特性。死者一眼沒閉上,眼中是乳白色,臉上有絡腮鬍。他身高大約一八三公分,體重或許有一百二十公斤,是個大塊頭,但並不結實。手掌上有厚厚的繭;指甲髒兮兮。上身穿的單寧布襯衫被血染黑了。一根刀柄從他脖子突出來。這把刀讓一塊塊拼圖移動並契合,整個圖像變得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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