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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山之家

作者:約翰.哈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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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二十五

「我們這家人不會逃避我們的問題。我信任參議員。無論他有什麼錯,他總是會採取必要的措施。」
「可是妳看到了一些蛛絲馬跡,」麥可進逼。「妳會留意。」
「但我必須在場。我必須……」
「什麼意思?」
「這個州比較窮的區域?」
麥可沒吭聲。他開得很快,到了大宅外頭,愛比蓋兒叫他繞到後頭,來到一個可以停放十二輛車的車庫。是岩石砌成的,長而低矮。一扇扇木門發出光澤。愛比蓋兒指著靠近尾端的一個車位,他停下來,兩人下了車。
怎麼回事?
麥可站起來,左手拿著那盒錢。他相信她。「妳知道哪裡可以找到安德魯.福林特嗎?」她整個人蜷縮成一團,鼻子又紅又溼,搖著頭。麥可低頭看了一會兒,然後把那盒錢放在茶几上。「買棟房子,」他說。「想生小孩就去生。不過別把希望寄託在羅尼.聖茨身上。」
「會聽到講話的聲音。」她的下巴緊繃。「藥物會有幫助。」
她朝湖指了一下,麥可想找出一個好答案。朱利安有辦法殺人,他知道。小時候他殺了漢尼西,所以說他有可能殺了羅尼.聖茨,也並不算太誇張。畢竟,他殺過一個鐵山之家的男孩,再殺另一個又有何不可?但一切感覺就是不對勁。他和朱利安是兄弟,儘管朱利安處於心理崩潰的痛苦中,即使他知道船屋裡有一具屍體,但要說羅尼.聖茨是他殺的,感覺上還是很不對勁。「或許我可以想像他殺了羅尼。羅尼出現了,以往的感覺又回來,他們打架,一時失控。我可以想像就是這樣。但第二具屍體……」
「我已經打電話報警了。」
喬治.尼寇斯
「妳打算用那把刀砍人?」
「他筆下的角色會受苦,會奮鬥掙扎。」
愛比蓋兒搖搖頭。「好像不太可能。」
麥可放在方向盤上的手指握緊了。「我不相信,除非我能確定那是事實,而就算確定了,我也會想辦法讓它消失。」
麥可翻了翻那些鈔票。不是連號的,而且根據他的判斷,應該都是真鈔。盒底有一張紙。他拿起來。「羅尼寫的嗎?」
「那麼,我要再問妳一次。這筆錢是做什麼的?」
「朱利安有可能自己招供。」
「那妳就跟我一起走吧。」
她眨掉眼裡的淚水,不再掙扎,垂下了刀子。「我告訴過他,這些錢來得太容易,不可能是真的。」她刀子放在茶几上,鞋盒一併擺在旁邊。她拿起一包香菸,用一個廉價打火機點著了。麥可把刀子放在電視機上,從角落搬來一張椅子。
「要我不看的話,我受不了的。」網籃終於冒出水面,裡面裝了東西。「啊,上帝啊!」現在那些警察在大喊大叫了,想把那個網籃拖上來。
「走?」
「在妳兒子最恐怖的惡夢中,羅尼.聖茨是一個可怕的角色。沒有理由認為他是人類。」
「你趕緊開了車走吧。」
「我剛剛跟妳解釋過原因了。」
「那安德魯.福林特呢?」
「耶穌啊……」她發出一聲低語。
麥可低頭看著那些名字,寫下的人現在已經死了,而看的時候,他感覺到過往一切又回來了,像一道水流,陰暗又強大,打在身上會痛。
「妳還注意到其他什麼嗎?」麥可把那盒錢拉得更近一點。
「我沒有精神分裂症。」
「沒有。」
麥可舉起那張紙讓她看。「羅尼沒說過嗎?」
「誰是瑟琳娜.史洛特?」麥可拿起鞋盒,放在膝上。「告訴我答案,妳就可以留著錢。」
「也或許他殺了那兩個人。」
那張紙上頭寫了一行接一行的名字,總共五個。「這些錢是哪裡來的?」麥可問。
「我不是殺手,也不是小偷。」他等了一會兒,讓她消化一下。他希望她夠害怕,把他想知道的事情說出來。希望她能對他誠實。「妳明白我的話嗎,克麗絲朵?」他又等到她抬頭注視自己。「妳懂我說的嗎?」
掠食者。
「他會殺了我。」她瞪著那些現金,雙手交抱在小小的乳|房底下。麥可看到她一隻手臂上有一圈疤痕,由十來個小小的白色圓形皺疤組成。她發現他在看,連忙一手蓋住那些疤。麥可看著她的眼睛,她低下頭。他知道那是香菸燙出來的疤。
「但他的書裡不光是這些,不是嗎?那些書是描寫毀掉的人找到方法,超越那些毀掉他們的事物。是描寫光明和希望和犧牲,愛和信仰和努力奮鬥進步。無論故事有多麼恐佈或不幸,他的角色會從暴力中找到出口。他們會應付過去,繼續往前走。」麥可猶豫著,然後說。「從他的書中,妳可以看出朱利安選擇的人生。」
「我不知道。」她很焦慮,兩手握得緊緊的。那輛廂型貨車像個路障般擋住車道。屋子黑暗而沒有動靜。「在心底,有個什麼說這樣很危險。」她搖搖頭。「我說不上來。那是一種直覺。」
「克麗絲朵……」
「我對這種疾病了解得很透徹。」
「失去記憶。出現幻覺。思想混亂。所以他才會一直住在家裡。家裡很安全。比較沒有壓力。妄想症發作的機會比較小。」
www.hetubook.com.com搖一頭。「他說手機會害妳得腦癌。」
「待在這裡別動就是了。」
麥可搖搖頭。「這件事感覺就是不對勁。」
「不認得。」
麥可朝那盒錢點了個頭,她手臂抱緊了盒子。「他會殺了我。」
「我來這裡,不是為了你們的錢。」
「會暴力嗎?」
「或許對某些人來說,那條路比較漫長。或許他還在努力往前走。」
「她是我的一切。」

「對。」他把手機放回口袋裡。
「我看過他的駕照。」
「沒有小孩。沒有什麼人會突然出現。」
「看起來是這裡沒錯了。」麥可開著車緩緩經過。他打量了鄰居的房子和側邊的庭院,然後停下車。「那是他工作用的車子。他一定還有另一輛車。這表示他可能結婚了。不過沒看到小孩的玩具。或許只是同居。」
「我只知道,她打過一次電話來這裡。就在羅尼離開前。我就只曉得這些了。」
「妳確定?」他低聲說,然後讓她看到自己把槍的擊錘放回原位。
「跟我來。」
「你覺得不可能是他殺的?」
這回麥可聽到傑賽普.佛爾斯的聲音了,在安靜的車庫裡顯得好尖銳。「這樣不聰明。」
她的手肘彎起。「未婚妻。」她說。
「沒有。」
他一隻手放在盒子上,看著紙上那些名字。

「哪一個比較近?」
他們轉進一條短街。街道兩旁的房子有的是磚砌,有的是黃色,還有白房子的窗戶裝了綠色的遮光板。羅尼的房子是街上最小的一棟,老舊但還像樣,上頭的油漆才剛開始龜裂。車道上停著一輛廂型貨車,側邊有白色的「聖茨水電」字樣。
「真的?」
「有必要的話。」
麥可腦中浮現漢尼西的畫面,死在廁所裡。那把刀插在他脖子上,四方形的黑色瓷磚被紅色的鮮血遮蓋。朱利安的恍惚。「那刻板印象中的精神分裂症狀況呢?」
「那個湖沒有水流。屍體不可能移動的。」
「妳叫什麼名字?」
「可以請問一下,你為什麼這麼確定嗎?」
「艾許維爾?」
「我不希望他接近警察。」麥可看到前方的大宅,隔著逐漸稀疏的樹影,可以看到一片灰色的岩石。「我不希望他自白。」
「太遠了,」麥可說。「你看不到細節的。」
「算是吧。」
「妳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愛比蓋兒?」
「從我高中時。」她把煙灰彈在一個白色小碟子上。「他有工作,又跟我說我很特別。他那時候很好的,又是個成熟的男人,你知道。」
「那就跟我一起走吧。」
「……史洛特。」
「但你去他家,又能查出什麼?他都已經死了。」
「很好。」
「羅尼離開以後,打過電話給妳嗎?」
麥可並不意外。「其他還有什麼?」
五十分鐘後,麥可在州際高速公路上飛快奔馳,那輛賓士車一下就加速到時速一一〇哩,他的腳鬆開油門,把車子定在時速限制以上九哩,然後轉到定速巡航模式。
「妳跟羅尼在一起多久了?」
「他很不快樂,又很害怕。」
「妳知道羅尼去哪裡了嗎?」
麥可考慮著,不曉得能說多少。說朱利安從小就學會碰到事情先跑,而不是打架?說他打骨子裡就很怯懦?說殺了漢尼西只是一時精神失常?說這一切實在都不符合他的本性?「妳看過朱利安的書嗎?」他問。
「我相信你是好意,」愛比蓋兒說。「但你有沒有照顧朱利安的能力,我完全不了解。」
那是來自過往的名字。漢尼西在鐵山之家的黨羽。麥可腦中浮現他們二十三年前的影像,清晰得有如昨日。大個子男孩,很殘忍。
門板是很結實的橡木。
麥可看看錶。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給警察一具屍體,他們就會像狗聞到氣味似的追著不放,尤其如果是能上媒體頭條的案子,而眼前這個就會是。這些警察……」麥可暫停一下,好加強自己這些話的份量。「他們聞到的唯一氣味就是朱利安。妳明白嗎?他們上次沒逮到他。但這回,他們會發動全世界。他們會把他生吞活剝。」
「也很好。」
「那朱利安呢?」
「左邊的。」
「我不確定。我只見過他一次。」
「四成到六成五。超過一半。這類基因很容易遺傳。兄弟姊妹,子女。」
「就像你處理漢尼西那樣?」
「啊,狗屎。」他走向門,湖畔道路上有幾輛警車閃著燈,正加速駛向大宅。「我們沒辦法把他弄出去了。」
他們離艾許維爾還有一個小時車程時,參議員打電話來了。愛比蓋兒問了幾個問題,然後聽了很久。最後她掛斷電話後,開口說,「媒體守在大門口。很快就會變成全國性的新聞了。」
「因為妳先生是參議員,警方才會更嚴厲,而且也因為上次發生的事。情況會更糟糕。說不定會有聯邦探員介入,還有媒體。他們不可能不聲張的。」在湖裡,人們開始拉繩子。幾艘船之間的水面翻騰,麥可抓住愛比蓋兒的手臂。「我們得離開。」
「這件事感覺不對勁。」
「除非有人去移動。」
「我們需要答案。那是誰的屍體?為什麼會在這裡?跟羅尼.聖茨又有m.hetubook.com.com什麼關係?為什麼他會死掉?怎麼死的?另外,是誰把屍體扔在你們的湖裡?有太多問題了,我知道,但無論如何,這些問題一定都跟羅尼有關。去他家看看,似乎是個不錯的起點。」
「警察快來了,」她說,但那是撒謊。她手臂把那個鞋盒壓得變形,盒蓋張開。麥可看到盒子裡有整捆的現金。很多。她旁邊根本沒電話。
「他們在前門,」愛比蓋兒對著電話說。「我現在馬上過來。」她又聽了一會兒,然後說。「不,我想在場。」
「在這裡,州界其實沒有什麼意義。田納西州的迷途溪。喬治亞州的蛇國。黑糖蜜隘口。地獄窪地。全都是山區。全都是歷史。」
「那又為什麼要帶他一起去?」
「我想帶朱利安一起去。」
「這是很多錢啊,」他說。
「妳從來沒回去過,對吧?」
「好吧,」她說。「我跟你去。」
麥可也同意。「我把他丟下湖的時候,都快天亮了。如果有人移動他,那就得是在大白天。」
「你是否曾覺得——」
片刻間,愛比蓋兒一臉茫然,猶疑的目光從麥可身上移到那輛車和房子。「你真相信人不是朱利安殺的?」
「妳確定?」
「妳還好吧?」
「妳會嗎?」
麥可關上車門,她上了鎖。他又回頭看了一次,然後走向屋子,那是一棟白色的平房,有寬闊的車道,前廊有遮頂,還有個可以停一輛車的車庫。水溝很乾淨,沒有垃圾。靠近人行道的那片草地上有一棵高高的樹。麥可打量著窗戶。他伸手碰碰那輛廂型貨車的引擎蓋,是冷的。他走上前廊,回頭看了一眼,然後按了門鈴。
她低頭看,很驚訝發現錢露出來了。她手忙腳亂把盒子放在膝上,又把蓋子蓋好。「你是幫福林特工作的?」她吸了吸鼻子。
她渾身冒汗。
「邪惡和暴力和兒童。」她一臉陰鬱。「就連那些圖畫都很嚇人。」
「他的書裡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愛比蓋兒閉上眼睛,想到朱利安在房間裡崩潰的景象。她又想到一具屍體裝在一個長長的網籃中。快要浮出水面了,黑色的水變綠,綠色的水又逐漸變得清澈。屍體的眼眶空蕩,屍身被湖裡的魚啃得殘缺不全,破爛的雙唇內露出乾淨的白牙齒。張開的嘴裡有個什麼在閃爍。
「當初我就是走這條路帶朱利安回家的。」
麥可看著那些現金上的銀行封條,又看看他手上那張紙。他舉起來讓她看。「這些名字妳認得嗎?」
她走進房子側面的一個出入口,麥可跟上去。到了裡頭,他看到一長排鉤子,上頭吊著車鑰匙。愛比蓋兒沒浪費時間,她挑的那輛車特別漂亮。麥可對賓士汽車不太熟,但猜想這一款是最昂貴的。
「你認識羅尼?」她把刀舉得更高,但麥可看得出來她愈來愈拿不動了。
愛比蓋兒看到他察看門墊底下,還有門上方的橫木。她看到他找到了鑰匙,看到他打開門進去。她心臟怦怦猛跳,呼吸急促得令她懷疑自己是不是恐慌症發作,是不是這一切都太難以承受了。屍體。祕密。還有一個崩潰的兒子。
「卻斯.強森住在哪裡?」
警察距離大宅還有四分之一哩,行進速度很快。愛比蓋兒的手機響了。「是傑賽普,」她說,然後接聽了,她的臉一片平靜,眼睛盯著那些警車。「喂,傑賽普。」她暫停片刻傾聽。「是,我知道。我看到他們正朝這邊來。」又暫停一下。「不,我在車庫。對,麥可跟我在一起。他們在湖裡有發現了。」
「謝了。」
「有人打過電話來嗎?」她雙眼一直盯著那個盒子。
她快要沒法呼吸了。
惡狗。
「很抱歉,麥可。我必須跟朱利安在一起,而我的心告訴我,他該待在家裡,因為只有在這裡,他才會覺得安全。你只能自己上路了。」愛比蓋兒按了一個鈕,車庫門開始升起。他們看到地面,然後是樹木和一小片藍天。麥可先看到了警察。
「鐵山之家?」愛比蓋兒搖搖頭。「不會想,也沒有理由回去。朱利安很平安,你又不見了。」現在是下坡,艾許維爾就在前方展開。「我始終不喜歡這一帶。」
她雙眼湧上淚水,想到會失去那些錢,她恐慌起來。「我只想生個寶寶,買棟房子。」
第一輛警車繞過大宅正面消失了。
「我只知道他的名字,還有羅尼說過的。說如果那個人出現,我就該逃跑。我應該拿了錢,去一個我們兩個人知道的地方,在那邊等羅尼。」
「確定,先生。」
愛比蓋兒雙臂在胸前交抱。她轉動肩膀,面帶病容。「我一點也不喜歡這樣。」
他打開車門,愛比蓋兒說,「麥可……」
「還有,警方還在繼續搜索那個湖。」
「無助和凌虐?」
「我想有兩個吧。要不是他們犯了錯,」兩個人都看著警察和船。「就是湖裡還有另一具屍體。」
「你找醫生診斷過嗎?」
「我不曉得。」
「如果你們不信任我——」
卻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你確定?」
「妳說什麼?」
麥可掀起鞋盒的蓋子。裡頭的現金都是新鈔,上頭銀行的封條還沒拆,一萬元紮成一捆。他開始把鈔票拿起https://www.hetubook.com.com來,排列在茶几上。
「妳是他女朋友?」
「去那裡一下就回來,對吧?」
愛比蓋兒看看房子,然後麥可說。「妳留在這裡也幫不了他。」
他在一個花盆底下找到鑰匙。
「他得待在自己的家裡,旁邊有他所愛的人。他不夠堅強,沒辦法跟著你東奔西跑。」
「以男人來說,他寫字算漂亮的。」
他察看手機時,愛比蓋兒注意到了。「她沒打來?」
卻斯.強森
「你們結婚了嗎?」
「不。」
「如果精神分裂症患者有兄弟姊妹,這個兄弟姊妹就有四成到六成五的機率也會有精神分裂症。你知道這個嗎?」
「我把羅尼丟在那兒。」他用下巴指了方向。「距離至少有三百碼。」
「我認為你弟弟是個天才。他也是我認識的人裡頭最深情、最細心的人。前面要左轉。」
「去哪兒?」
「通常是不會,但碰到朱利安的事情就不同了。我會變得很有保護性,反應過度。這樣對朱利安不會有幫助的。」
沒有反應。
「卻斯.強森。他們現在還是朋友。」
可是卻沒聽到。
「可是,艾許維爾……」
「這無論如何不是我預期的。」愛比蓋兒說。
「妳知道羅尼在哪裡嗎?」麥可問。
「現在朱利安有醫師照顧。律師說,這樣可以幫我們換取一些時間。」
「艾許維爾離這裡有五小時車程。」
「那種情況很少見,電影裡面太戲劇化了,那種好萊塢的誇張只會誤導。這種疾病要更複雜。有太多不同的程度。朱利安的心智狀況是很混亂沒錯,但他的問題沒嚴重到那個地步。」
她談的是艾蓮娜的懷孕,麥可緊張起來。
「律師也只能做這麼多。我們得查出羅尼.聖茨為什麼來這裡?我們得知道另一具屍體是誰?如果朱利安沒殺了這兩個人,我們得查出是誰殺的?而如果是他殺的,我們就得想出一個救他的計畫。但如果沒有資訊,我們就什麼都做不了。我們五個小時就可以趕到艾許維爾了。那是個起點,愛比蓋兒。那是我們僅有的線索了。」
她停了下來。佛爾斯的聲音降低為一片低沉的嗡響,愛比蓋兒沉默聽著,整個人似乎縮小了。最後,她說,「好吧。我知道你是對的。是。我可以——」
她看著山丘起伏,搖搖頭。「那是個可怕的折磨。」
「羅尼死掉的時間,大概就是朱利安崩潰的時間,所以或許他跟羅尼的命案有關。但妳說另外一具屍體已經只剩骨頭了,這表示已經死了好幾個星期,說不定更久。朱利安一個星期前怎麼樣?」
「朱利安不會跟你走。我也不會。」
「瑟琳娜……」
他洩漏了自己的脆弱,麥可明白。朱利安永遠會受苦,旁觀永遠會很難受。但那不是麥可在他書中看到的。「他寫的故事不會有快樂的結局。他的角色會歷經地獄般的遭遇,最後差點被摧毀,但妳從他所塑造的人物中可以看到良善。妳看到小小的力量和選擇的力量,還有恐懼、厭惡、自我懷疑所造成的行動。」麥可換檔,車子忽然顛了一下。「他的角色矛盾又痛苦,但也正是他作品的魔力所在。那就是他的重點。」
「是啊,先生。」
他想著羅尼.聖茨,死在湖裡。他的目光停留在那一圈皺縮的白疤上。「妳自己可以活得更好。」
麥可開到街底又迴轉開回來,然後把車停在路邊。那輛賓士車在窄窄的街道上很顯眼。但到目前為止,好像沒人注意到。「我們把這件事解決掉吧。」
「什麼意思?」
「他怕我會失控。情緒上的。」
「不知道。」
「就像在電影裡看到的。多重人格。」
「我只知道,他不會躲著我。因為我還有這個。」她搖搖那個鞋盒。
她又聽了好幾秒,然後掩住話筒跟麥可小聲說。「屍體上岸時,傑賽普就在旁邊。他說那具屍體在湖裡已經有好幾個星期了;是男性,幾乎只剩骨頭。身上綁著水泥塊。沒有身分證件。」
她一臉蒼白,看起來嚇壞了,麥可忽然覺得好同情。「妳待在車上大概比較好。如果查特姆郡的警察發現了羅尼,查出了屍體身分,他們就會通知艾許維爾的警察。妳可能會被認出來。最好是沒有人看到妳在這裡。不然可能會很難解釋,參議員夫人為什麼會去按死者家的門鈴。妳明白我的意思嗎?」
她揉揉大陽穴。「頭痛。」
「我們得走了。」麥可拖著她上了那輛Land Rover,發動引擎。傳動系統運轉著,他打到一檔。「我們得在他們把屍體弄上岸之前離開。」
「所以,還有什麼可能?」
艾許維爾位於北卡羅萊納州西邊的藍嶺山脈中,這個有如寶石般的城市,四周環繞著一些像蝙蝠洞、黑山、老堡壘這類名字的地方。艾許維爾的文化氣息很濃厚,有音樂和藝術和金錢;但也有窮人,很多都住在延伸向四面八方的山區深處。北卡羅萊納州,喬治亞州,田納西州——都沒差別。他們駛入艾許維爾市界時,愛比蓋兒解釋。「鐵山之家還要往西再開四十哩,在深山裡。海拔更高三千呎,快到田納西州。開車只要一個小時多一點,但就像m.hetubook.com.com在另一個國家似的。」
總共十五捆。
比利.沃克
「你怎麼知道羅尼.聖茨住在艾許維爾?」
「這太誇張了。又一具屍體。藏屍在湖裡。朱利安不是那種會預謀的人。」
「什麼意思?」
「朱利安目前還好。一個高等法院的法官批准了暫時的強制令,保護他不必接受警方訊問,要先等法官聽取醫學專家的證詞再說。他們爭取到一天,或許兩天。克洛弗戴爾醫師又給了他抗精神病的藥物。」
「不一樣的人,狀況也不同。」
她瞪著眼睛,蒼白的臉上一片呆滯。他的眼神說服了她,因為當她點點頭時,她身體的其他部分完全凍結,就像一隻鹿夜間被車頭大燈照到。
「他跟這個名單上的任何人講過話嗎?喬治.尼寇斯?比利.沃克?卻斯.強森?」
她穿著粉紅色的毛巾布短褲,白色T恤的袖子剪掉了。麥可身子往後斜,看看廚房裡頭。這裡應該有一個臥室,或許兩個。「我不打算傷害任何人,好嗎?但如果有什麼讓我嚇一跳,可能就難說了。所以,告訴我吧,妳有小孩嗎?任何可能突然跑進來的人?」
鎖上了。
「你是指朱利安做了這件事?」
「什麼樣的妄想症?」
「怎麼樣把朱利安弄出來最好?」
「當然看過。」
「先生?」她一定是看出他的變化,因為她的聲音更小了。「先生……」
麥可來到一個路口,大宅在右邊,一個Y字型的叉路往左。他不曉得該說什麼,但愛比蓋兒似乎也不期待有回應。「圍牆兩側各有一道比較小的門。」她的聲音依然有氣無力。「沒有警衛,只有掛鎖。」
「她很漂亮。」
他點點頭。
麥可很平靜。「我會處理掉的。」
他又按了一次。
「你在做什麼?」她問。
麥可往右邊看,一臉凝重。「當初剛把朱利安帶回家時,我常常坐在他床邊。」她露出心照不宣的疲倦微笑。「他睡覺時會說夢話。」
耶穌啊……
麥可感覺到鎖開了。金屬滑動,然後他溜進去。他認真傾聽動靜,什麼都沒有,只聽到空氣經過通風孔的沙沙聲。這個房間乾淨而整齊,硬木地板清潔無暇,磚砌的壁爐和傢具不太搭。右邊有個拱門通向餐室,裡頭的牆是酒紅色的,乳白色的地毯上放著比較精緻的傢具。在前方,另一個門通向一個小書房。他聞到雞肉香氣,還有香菸剛抽過的氣味。他手放在後腰的那把點四五手槍上,朝房間深處走去。他看到一張四人餐桌,幾個架子上放著便宜的水晶飾品和瓷鴨。他在拱門外停了一下,舉起手槍,但還沒來得及朝右邊轉進去,就聽到那個女人開口了。
「我要留下來陪我兒子。」
「屋裡還有其他人嗎?」麥可依然舉著手槍。
「先上高速公路往北,」愛比蓋兒輕聲說。「幾哩之後,就會到四十號州際高速公路。這條州際高速公路一路會通到山區。」
「沒有。」
「我不會拿走的,只要妳把我想知道的事情告訴我。」她眼睛朝麥可的槍看了一眼。「我保證。」
「就這些?」
她臉上的一抹光消失了,她垂下手機。「他掛斷了。」
「朱利安會去描繪陰暗,是因為他想傳達的光明太微弱,只有周圍都是黑暗時,才能顯現出來。我們一直看到這樣的情節:陰鬱的角色和黑暗的行為,痛苦和掙扎和背叛。但光明始終存在。就在他的人物中,就在他的結局中。他的書寫得很微妙,這也是為什麼有這麼多學校和家長想燒掉或禁掉他的書。他們認為那些邪惡是因為不信上帝,但其實不是如此。上帝就在小事物中,在微弱閃爍卻持續不滅的希望中,在世界化為灰燼時的一點小小良善中。朱利安從毀滅世界的塵埃中描繪出至美,而且用一種兒童能了解的方式描繪出來。他讓兒童看到不光是表面,而是在醜陋與恐怖之下,我們可以選擇艱難的道路並倖存。朱利安的書總是能讓我感到安慰,總是能讓我相信,他也為自己找到了同樣的道路。」
「沒有,先生。我看過那個名單,也問過他,但他不想跟我談。這點羅尼特別介意,不准我東問西問的。」
「我想也是。」
「妳認為朱利安殺了漢尼西?」
「兩個星期前呢?」
「先生?」
他們找到了羅尼.聖茨的房子,就在市界邊緣,緊貼著一個陡峭山區底部的寬闊溪谷。進去的道路狹窄、黑暗,又迂迴。麥可看到一棟棟小房子,割得短短的草坪上頭丟著兒童玩具。車道上停著小型卡車,美國國旗在短旗杆上頭飄揚。溪流中的水很急,聳立的鐵杉有將近一百呎高。
「魔力?」
「他不會跟我們講話的。」愛比蓋兒說。
「你們兩個吵架了?」
「是上星期送來的。」她嘴上的唇膏印在香菸濾嘴上。「很正式,錢密封在袋子裡,一大早送來。送錢的是一個時髦的男人,開著亮晶晶的車子,講話畢恭畢敬。還要羅尼簽收什麼的。」
「離開?去哪兒?」
「還沒。」車子往前開了一哩,麥可才又開口。「她懷孕了。」
麥可搖搖頭。「人不是他殺的。我們得知道更多。」
「可是我先生——」
然後是第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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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知道往東去。其他的,他都不肯說。」
「我只知道,他說還會有更多,還會有人送一筆錢來,跟這次一樣。他說他很快就會回來。就這樣了。」
「我不希望妳捲入這件事,這樣不聰明。妳明知道的。參議員會在,律師們也會在。我們不能感情用事,讓專業的人去處理吧。」
「妳是說在鐵山之家管理孤兒院的安德魯.福林特?」她點點頭,麥可努力思索是怎麼回事?他已經二十幾年沒聽過福林特的名字了,在羅尼.聖茨的屋子裡又再度聽到,感覺上好不真實。麥可從來想不到任何鐵山之家出來的人,還會跟那邊保持連絡。那不是那種你會想連絡的地方。「妳為什麼會問起安德魯.福林特?」
他又看看羅尼.聖茨寫下的那些名字。前三個是以前鐵山之家的男孩,然後底下畫了一道線。線底下還有另外兩個名字。
「他們會攻破你們的。妳懂嗎?朱利安的精神狀態無法應付拘留和訊問的。」
「瑟琳娜.史洛特是誰?」他仔細觀察,但克麗絲朵搖頭的表情並沒有欺瞞的跡象。
「給這筆錢要做什麼?」
「好吧。我相信妳。妳也相信我。這樣事情就容易多了。」他把槍插|進皮帶裡,她全程仔細看著,手裡的刀沒動。「妳是羅尼的太太嗎?」
「他們正要把屍體拉上來,我們時間不多了。」
她兩腿都縮在那張破爛的沙發上,手裡緊抓著一把八吋長的切肉刀。她個子嬌小,一臉蒼白,五官很漂亮,一頭濃密的捲髮。或許,二十歲,深邃的眼睛很害怕。那把刀顫動著。她左邊腋下夾著一個硬紙板鞋盒。
「可是朱利安……」
麥可和愛比蓋兒等著那個籃子再度出現。泡沫從湖底浮上來,在湖面破碎,但籃子始終不見蹤影。「我們該有什麼想法?」愛比蓋兒看著他的臉,好像指望他提供一個合理的答案。
麥可開始把那些錢放回鞋盒裡。他嗅到墨水和紙張和克麗絲朵恐懼的氣味。他把盒蓋歸位,看到她伸出兩隻手要接。
她吐出煙霧,眼珠往上翻,又往左轉。「克麗絲朵。」
麥可往左邊走了兩步,兩手遮在玻璃上。窗簾緊緊拉著,一絲縫隙都沒有。他認真聽了很久,然後去試著開門。
愛比蓋兒頭轉過來,麥可預料會聽到無聊又老套的話:恭喜。
愛比蓋兒把鑰匙遞給他。「那輛Land Rover在高速公路上糟透了。」
他們上了車,出去的路安靜而順利。愛比蓋兒沒怎麼開口。這裡要轉彎。往前直走。到了圍牆,一道拱頂柵門無聲打開,麥可踩著油門,那輛沉重的賓士車滑入外頭車輛稀少的公路。麥可往西開,繞過鎮上的邊緣。大片田野逐漸轉為破碎的小塊土地。路邊出現零星的購物中心。路上的車子變多了。
「讓它消失?」
「是你在談愛和犧牲,還有通往暴力的門。你才該告訴我是什麼意思?」
「說過一次,很久以前了。他說那個聲音很傷人,但是會讓他堅強起來。他說那個聲音支撐他,讓他在明知自己渺小的時候,變得很巨大。他那天晚上喝醉了,心裡很煩。那些話聽起來好可憐,他自己也知道。我想他一直很後侮告訴我。有時我會發現他在看我,總是一臉擔心。他有回問我是不是因此比較不愛他。」
她講得很小聲、很平靜,麥可看她的時候,兩人眼神交會,同時生出一個簡單的想法:鐵山之家離艾許維爾不遠。
「艾蓮娜走了。我沒辦法陪著朱利安。眼前我只有這個弟弟,他需要我。」
「或許會,也或許不會。反正我也不在乎。」
麥可看看錶,還有太陽的角度。「我們該走了。」
「羅尼說如果福林特出現,我就要趕緊逃走。那是四天前了。剛剛我看到你的漂亮車子,就以為你是跟福林特一夥的。」
「我不在乎他是不是殺了漢尼西,不過沒錯,我想或許是他殺的。但最重要的是,我很高興你對他作品的想法是這樣,我也有同樣的想法。」
「我沒做錯任何事啊……」
「可以讓我看一下嗎?」
「羅尼說我沒必要知道。雖然我們要結婚了……」她的聲音發啞,把香菸擰熄,掩住臉。「拜託別拿走。我只想生個寶寶,買棟房子。拜託,先生。如果羅尼回來發現錢不見了,他會做出很可怕的事情。」
她摸摸喉嚨。「可怕的事情?」
「夏洛特,應該吧。」
「如果他們撈起一具屍體,就會立刻封鎖這個地方。原先的搜索就會變成全面的謀殺調查。他們會找人問話、偵訊。他們可以宣佈整個莊園都是犯罪現場。傑可布森很高傲,現在又有理由不高興。他會下令除非警方允許,否則任何人不可以進出這裡。」
「他在夏洛特做什麼工作?」
他給她一點時間,她站在那兒搖搖晃晃,山脊邊緣就離她沒幾呎。在湖裡,人們紛紛朝船側傾身,看起來很激動,彼此大聲說著話,但在這裡幾乎聽不見。一個潛水伕冒出水面,然後是另一個。在兩人之間,那個網籃即將破水而出,一個形狀和大小都像棺材的東西閃出些微銀光。
「他說過那是什麼感覺嗎?」
她別開眼睛。
「脆弱?」
或許一個小時車程。
「我想看。」他輕輕拉她,但她往後拽,很頑固,掙脫了他。「我一定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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