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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看到桌面上有撞斷的牙齒。

「妳眞是個邪惡的女人，瑟琳娜．史洛特。」

「快去！」

「瑟琳娜。」

她眨眨眼，感覺到一股黑暗的漩渦，那溼冷的黑暗湧上來，衝進她的腦殼裡。

求生，堅強——

「妳撒謊。你們兩個熟得要命。」

「什麼都好啊。」

「比方呢？」

「他要去對付麥可。」她握在刀子上的手更使勁。「告訴他啊，胖小子。」

「瑟琳娜，聽我說。」傑賽普舉起雙手，手指張開。「這對任何人都不會有好處。妳不能殺他，他是美國參議員啊。」

她大笑，頭往後輕輕一揚，臉上的頭髮甩開來。「你很清楚的。」

「你們兩個都會被抓起來。妳和愛比蓋兒。妳不能殺了一個參議員，還希望一切都沒事。這個後果很嚴重的。」

「麥可在哪裡？」

傑賽普爬上階梯，一次兩級，等到他走出視線，蓋爾的一名手下說，「我們不是應該做點事嗎？」

「我可不許。」她望著傑賽普。「你離開比較好。」

他匆匆穿過寬闊的車道，進入大宅後方一扇比較小的門。他穿過廚房、用餐室，來到豪華的前廳，看到理查．蓋爾和他三個手下正走下樓梯。過去多年來，他見過理查．蓋爾一、兩次——時間很短，都是參議員出國訪問，或是偶爾必須加強戒護時——也很尊敬他專業的訓練和舉止。他是拿錢辦事的傭兵，沒錯，但的確是好手。他們來，做完自己的工作，然後離開，不拖泥帶水。傑賽普疑心蓋爾認為他很老土，但是不在乎。「你有沒有見到范恩夫人？」

「我不知道——」

她閉上雙眼，然後又睜開。

傑賽普走近了，雙眼充滿理解和擔憂。「愛比蓋兒？」

「別跟我耍心眼，愛比蓋兒。我得知道哪裡能找到他？」

「愛比蓋兒，拜託https://ｍ.hｅtｕｂｏｏk•ｃom.cｏｍ……」參議員哀求著，一手放在地板上，另一手抓住她的手腕。她再度旋轉刀身。「啊！狗屎！操他媽的！滾開！放手！愛比蓋兒！」

「你是指什麼？」

「不，媽媽。拜託。」

只有傑賽普曉得他們距離死亡有多近。「瑟琳娜，不要……」

「瑟琳娜！」

「這回沒那麼容易了。」

「忘恩負義的廢物。」手指抓住她的頭髮。「沒用、自私的小傢伙。」她的臉撞到桌子上。「快去！」又撞了一下，鼻子流血了。

「懂了！懂了！住手吧！」

她另一叢頭髮被連根拔起，整個世界陷入黑暗。接下來她只記得坐在溼溼的溪岸上，全身凍得發青，眨眼看著冬天西斜的陽光。洋裝黏著她窄窄的胸部，水淹到她的鼻子。她雙手發抖，喉頭發出奇怪的聲音。在她旁邊的溪岸上，母親嚴峻的臉滿足了。「現在妳永遠是我的了。」

「妳明知道我不會離開的。」

看到自己做的事。

求生，堅強，堅持不懈。

這是她從小的座右銘。她閉上眼睛，又唸了一遍。

「你敢再這樣，我就一路插|進你的心臟。你懂了沒，胖小子？」

「你還在等什麽？小屎猴？」

「快去，不然我也會這樣對付妳。」

他走得更近，愛比蓋兒看出他的不耐和強抑的憤怒。她能一眼看穿她丈夫的心情，而眼前他心情非常糟糕。「我已經回答你的問題了，」她小心地說。「我不知道他在哪裡？你該離開了。」

「任何人都別想動麥可一根寒毛。」

「不要，不要，不要。」

通常，這個座右銘可以讓她回到原點，帶給她平衡感，讓她得以精確地驅動自己的人生。但此刻當她睜開眼睛，她看到一張兒童的臉，是一個被打得渾身是血的小女孩，邊清理傷口邊忍著不要哭，一面想不透自己的母親怎麽這https://m.hetubook.com.com麽恨她。那是個可怕的畫面，而且真實得嚇人：那些瘀青和破皮，金髮被連根拔掉，髮根處一片紅腫。她閉上眼睛，努力忍住淚水，在窄窄的椅子上搖晃，同時整個房間轉變為一個空蕩而寒冷的小木屋，她聽到一個嬰兒在哭。

那一槍明亮而清脆，閃出一道火花，冒出灰煙。子彈擊中參議員的前額，他的腦殼頂轟掉，身子往後倒下。傑賽普看看那具屍體，再看看他深愛的那個女人。那張臉還是一樣，卻又截然不同。那雙眼睛太冷酷，笑容太猙獰。他走到床邊坐下來。「妳爲什麼要這麼做？」

「誰啊？」

「等我一下。」

她在他旁邊坐下。他抬頭，心煩極了。「換我做什麼？」

但瑟琳娜動手了。

「你知道嗎？」蓋爾回頭看著階梯，然後撫平自己的西裝翻領。「我想我們在這裡的工作結束了。」

「快去！」她的臉撞在木桌上。「快去！快去！快去！」

她望著傑賽普。「告訴你吧，帥哥。你好好操|我，我就饒你一條命。」

求生，堅強，堅持不懈。

「我不會被處罰。她才會。」

那梳子是粉紅色的塑膠材質，小女孩臉上流下熱淚，設法想把頭髮梳過來，蓋住一片有她母親拳頭大小、被拔禿且正流著血的頭皮。她赤|裸的雙腳冰冷，身上穿的廉價印花洋裝因爲没有肥皂可洗而染得污黑。她面前的鏡子破了，上頭還有很多塊銀斑剝落，因而有時什麽都照不見。但在水銀還殘留的區域，她看見自己臉上的恐懼，新鮮而赤|裸，映在綠色的眼珠裡。她眨眨眼，希望那個世界消失，但房間裡有一股豬油和羽衣甘藍的氣味：她聽到母親在門外的腳步聲，聽到那個寶貝小孩的叫聲。

「沒錯。」

他瞪著她，恨極了。「我早該讓妳去坐電椅的。」

「他是個威脅。」

傑賽普走到室外，看到天上的繁星，這才明白離開愛比蓋兒沒那麼容易。她的聲音聽起https://www.hetubook.com.com來有點崩潰，而她不是個容易崩潰的女人。可是她也無法忍受傲慢無禮，同時並不喜歡他人多事幫忙。

「我不曉得。」

「因為他想傷害我，所以我得先傷害他。因為如果他傷害我，也就會傷害到妳。因為如果我不找到他，那就完了。一切都完了。妳懂了沒？我所努力的一切，成就的一切。」

不。

「賤人！」他一拳敲在桌子上，力氣大得足以把木頭桌面打裂。「我沒時間跟妳玩遊戲，或聽妳撒謊，或忍受妳那些過度保護、不合宜的作風。這件事很重要，所以我再問妳一次。他住在哪裡？哪家旅館？」

她站在桌子前，手指張開，周圍的視線模糊，腦袋裡傳來一種低沉而連續的輕敲聲。房間裡黯淡下來，但參議員卻沒留意到。愛比蓋兒頭昂起，脖子發出吱嘎聲。腦袋裡的輕敲聲更響了，一窩蜜蜂湧上來，她覺得皮膚刺痛。她的手摸到桌上的一把拆信刀，是朱利安送的禮物。獸骨刀柄，純銀刀身。「你想傷害我的麥可？」

他在二十呎外就聽到了喊叫聲，拚命衝過去，推開門，呆站在那裡。參議員倒在地板上，大叫著。愛比蓋兒一手掐著他喉嚨，一把拆信刀插|進他鎖骨下方的柔軟處。「你要傷害麥可嗎？」她旋轉刀身，逼他叫得更大聲。「我可不許。」

愛比蓋兒坐在一張維多利亞式梳妝台前的古董椅子上。她覺得好像脫離了這麽重大的一天，脫離了過去一星期，脫離了她造就的人生。於是，她在熟悉的事物中尋求安慰，開始熟練地化起妝。她雙肩保持挺直，但感覺到自己因為軟弱而羞愧。她醉了，但有人還需要她。她的心碎了，雙唇急切地喃喃低語。

她咧嘴獰笑。「說吧。」

愛比蓋兒湊得更近，把刀子插得更深。「你敢碰麥可，我就殺了你。懂了沒？」

「你想傷害麥可？」

他們在最底下一級階梯碰到。蓋爾回頭看著樓梯，想了一會兒，然後說。「她在和_圖_書她的套房裡。我想是跟參議員在一起。」

傑賽普一臉震驚。臉埋進雙手裡。「換我了？」

傑賽普僵住了。

她往上看，同樣咧嘴獰笑著，雙眼瞪亮。「這回你要操|我嗎？」

「補救啊。」

「開門。」

門鈕響動得更厲害了，門框都跟著震動。愛比蓋兒如同以往太多次那樣，把往事壓下，然後幫她丈夫打開門。他高大的個子站在那邊，喘著氣，雙手緊握成拳頭。他進了房間，關上門。

她手指撫著他的大腿。「你我都心裡明白，你不會這麼做的。」

參議員拔出刀子。

傑賽普走進去。「愛比蓋兒……」參議員伸出一手。「把這個瘋婆子弄走！」傑賽普猶豫著，非常掙扎。他很清楚是怎麼回事，也對參議員毫無感情。「老天在上啊……」

「是的，是的。」

「瑟琳娜？這是怎麼回事？」范恩參議員想把她的手腕推開，但她刀子用力往下插。「啊！該死！」

小女孩低下頭。

「我做了我該做的。」她說。「現在換你了。」

他迅速來到這條空蕩而安靜的走廊，華麗的地毯淹沒了他的腳步聲。愛比蓋兒有一整套房間：臥室、起居室、音樂室、圖書室。一整排六個房間，她的臥室是最後一間。

「我知道的，你這個沒種的傢伙。你以爲我到現在還不明白嗎？不過呢，我們在一起的時光……」她一臉心照不宣的笑容。

「藍道？什麼事？」

聽到門鈕的轉動聲，愛比蓋兒驚跳起來。她嘴裡不禁發出一聲輕喊，看到鏡中的自己一臉憂心、罪惡。她的雙眼依舊有受傷的表情，但那面鏡子完美無暇，而且她手裡的梳子値一千八百元。她擦擦眼睛，整理一下自己的儀容。

「他手上有我需要的東西，愛比蓋兒，這個東西非常非常重要。妳明白嗎？我需要他，我需要妳幫我。」

求生，堅強，堅持不懈。

「啊，不要。」

她雙手放在梳妝台上，眼睛緊閉著，手指碰到一把銀柄的象牙齒梳子。她想找到自己，hｅtubｏok.cｏm.cｏm但沒辦法。朱利安會被逮捕，傑賽普不愛她。往日浮現眼前。

「妳知道我不能——」

「拜託……」

「謝了。」

「這是我的派對。」瑟琳娜穩穩握著槍。其他兩個人都離她有五呎遠。

「是我。」

「可是——」

「拜託不要逼我——」

「他人在哪裡，愛比蓋兒？」

「妳還在等什麽，小屎猴？」

「是啊，我知道。」她瘋癲地笑著，參議員在那笑聲中找到力量。他大叫著往上，整個身體抬起來，然後抓住她的手腕，把她甩出去。她撞到床，同時他努力跪起身，拆信刀還插在身上。他努力想站起來，但瑟琳娜迅速而堅定。范恩還在掙扎，傑賽普猶豫了一下才動手想阻止，但她已經拿到床上的那把點三八，手握住槍柄，轉身過來。

「瑟琳娜，不要。」

愛比蓋兒小心翼翼地後退。她先生從來沒對她暴力相向過，但此刻他雙眼發出一種熾熱的光芒。「怎麽了，藍道？」

小女孩一動也不動。她母親走進門，帶來一股髪膠氣味和菸草的甜香。

「大聲點。」她說。

愛比蓋兒離開了。

但愛比蓋兒早就沒在聽了。「你想傷害他？」

「說吧，你這淒慘的可憐蟲。」

愛比蓋兒的套房位於大宅北側翼樓的盡頭。她是在結婚七年後搬到這裡：衣服、傢俱，所有一切，全都搬來了。沒人說過一句話，也沒人問過。工作人員都習慣了，參議員和夫人分開住，日子也照樣過下去。傑賽普很少進人這條走廊，不光是因為這樣似乎不太適當，也是因為在這個並不真屬於愛比蓋兒的大宅中，這裡是她最安全的角落，她的私人空間。他欣賞她所挑選的顏色、燈光。整個翼樓反映出她無懈可擊的品味。

「傷害他。殺了他。隨便。」

「不，媽媽。」

「為什麼？」她往後退，雙手放在書桌旁的椅子上。

「我很確定我不知道。」

他站在那裡許久，然後說，「管他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