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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湯瑪士聽見了，鬼火獸的聲音。彷彿它們一直躲著、等待著，此時全都甦醒過來。湯瑪士根本不需要探頭出去，就知道民豪接下來要說甚麼。

「放手！」紐特吼叫，掙扎著想脫身。

「你想怎樣，紐特？」民豪說，「我們需不需要換上喪服、辦個葬禮？」

艾爾比終於失常了。湯瑪士強自忍耐，不讓自己吐出來。艾爾比害怕回到他看到的那個世界，因此選擇犧牲自己。他走了，徹底消失了。

事實上，湯瑪士的想法恰恰相反，泰瑞莎看起來就跟這裡所有人一樣強悍。不，我只是一番好意。

「我們不該來的。」艾爾比說。他一直都很安靜，聲音聽起來很怪異，特別是加上迷宮石牆空洞的回音效果後。

紐特沒有答話，還是盯著艾爾比被鬼火獸生吞活剝的地方。湯瑪士忍不住偷瞄一眼，看到一隻鬼火獸身上還染著一抹鮮血，感到胃部翻騰，連忙移開視線。

「艾爾比！」紐特大叫。

湯瑪士自己也感覺到了。事情說倒也容易：反正是背水一戰；也許只有一個人會喪命；最終有機會逃離這裡。可是事到臨頭，轉個彎就碰上了，他的理智和情感都在懷疑自己能不能過得了這關。

終於，經過湯瑪士生命中最漫長的一小時後，他們來到懸崖前最後一個轉角的長廊，右邊是一條通往懸崖的短走道，像T字路口。

民豪點點頭，跑到最前面，帶領幽地鬥士東彎西拐地向前推進。湯瑪士覺得每一步都很沉重，他鼓起的勇hｔｔｐs://www•heｔuｂoｏｋ.cｏｍ.coｍ氣此刻已經化為懼怕，不斷想著再過多久時間鬼火獸就會追來，想著戰鬥何時會發生。

不會，我超喜歡用肥油和鋼鐵製造的東西，等不及想見到它們。湯瑪士一點都不想笑，也不覺幽默，他好奇自己以後是否還有開懷大笑的機會。

後面傳來陣陣喧嘩，打斷湯瑪士的話。他轉過身，看到好幾隻鬼火獸從迷宮幽地的方向過來，沿著走道向他們逼近，釘刺怒張、金屬胳膊向四面八方探索。湯瑪士正要開口，又聽到長廊另一頭傳來聲響；他一轉頭，更多鬼火獸映入眼簾。

鬼火獸甦醒的聲音打斷他的話。湯瑪士驚恐地抬起頭，只見兩邊的鬼火獸似乎又注意到他們了，肥厚表皮上的釘刺忽突忽縮，身軀一搏一搏地震動著；緊接著所有鬼火獸開始同時前進，動作緩慢、胳膊尖端的器械伸展著，指向湯瑪士和幽地鬥士，準備大開殺戒。鬼火獸持續向前進逼，把它們的圈套像絞索般漸漸收緊。

眾人平均散布整個走道，穩定而快速地向前奔跑。湯瑪士納悶飛毛腿以外的那些人還能撐多久。彷彿回應他的想法，紐特退到後面，伸手輕敲民豪的肩。「現在起你來帶路。」湯瑪士聽到紐特說。

湯瑪士慢慢轉了一圈，一方面評估眼前情勢，一方面對抗内心的恐懼。他們被包圍了，別無選擇、無路可逃，他感到一股劇痛從眼窩後方竄起。

湯瑪士轉頭去看紐特，「有甚麼點子https://www.hetubook.com.com嗎？」

「至少有十幾隻，可能十五隻吧，」民豪用手掌根部揉揉眼睛。「它們在等我們！」

前所未有的森冷恐懼感緊攫住湯瑪士，他轉頭去看泰瑞莎，想說些甚麼，但一見她蒼白的臉孔，卻又說不出話來。他從沒見過驚懼如此真實的樣子。

湯瑪士搖搖頭，努力壓抑民豪表情帶給他的驚恐。

湯瑪士踩著沉穩的步伐，跟其他幽地鬥士沿著石板路跑向懸崖。他已經習慣在迷宮裡奔跑，但這次情況完全不同，啪答啦答的腳步聲迴響在石牆上，甲蟲哨的紅光在藤蔓中閃爍，更教人驚恐。創造者當然在觀看、監聽著。無論如何，一場戰鬥無可避免。

民豪轉頭面向縮成一團的幽地鬥士，「大家聽好！首要任務是保護湯瑪士和泰瑞莎，護送他們到懸崖和洞口……」

泰瑞莎就在身邊，但湯瑪士的眼睛鎖定前方的道路。我們不會有事的，記得緊緊跟著我和民豪就好。

「你瘋了嗎？」湯瑪士大喊，「你救不了他的！」

湯瑪士可不想聽人發牢騷，他們必須採取行動。「就算我們待在大屋裡也不會比較好。我不想這麼說，可是犧牲一個人總比全部陣亡來得好。」此刻他真心希望「一個晚上死一個」這件事是真的。近距離面對這麼多鬼火獸，讓他領略到殘酷的現實：他們真能將它們全部擊退嗎？

哇，我的護花使者。搞甚麼，你認為我連自己都保護不了？

半晌後艾爾比才回答，「也許我應該……m.hetubook.com.com」他的聲音變小，然後開始往前、朝著懸崖的方向走，整個人彷彿陷入恍惚。湯瑪士出神地呆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泰瑞莎沒有回應，湯瑪士不由得擔心起來，伸手過去捏她的手。他身邊的幽地鬥士靜靜站著，緊抓著簡陋的武器。

它們在做甚麼？湯瑪士呼叫泰瑞莎。它們在等甚麼？

湯瑪士搖搖頭，答不出話來。目睹艾爾比那樣犧牲……一種他從未體驗過的痛楚貫穿全身。那是一種病態、擾人的痛，比肉體的實際疼痛更難受；他甚至不知道這種痛是否跟艾爾比有關，畢竟他從來就不喜歡那傢伙。可是想到剛剛那一幕可能發生在查克身上，或泰瑞莎……

幽地鬥士在湯瑪士身邊圍得更加緊密，每個人都臉朝外、在T字路口緊緊縮成一團。湯瑪士被擠在紐特和泰瑞莎之間，他感覺到紐特在發抖。

湯瑪士扶著紐特，紐特則是兩眼直盯著他朋友消失的地方。

「你聽到了嗎？」民豪悄聲說。

「你們這些人怎麼這麼冷血。」紐特喃喃說道，他聲音裡的厭惡令湯瑪士驚訝。

湯瑪士逐一瞧了三群鬼火獸——還沒有任何一隻向他們進攻——點點頭。「希望它們們靜止一段時間，輸入密碼應該只需要一分鐘。」

沒有人說話，唯一的聲響是發自鬼火獸的機械式嗚咽及呼呼聲。鬼火獸個個坐在原地，彷彿在欣賞自己為人類設下的這個小小圈套。它們醜陋噁心的身軀隨著機械式呼吸一高一低地起伏。

湯瑪士心臟怦怦狂跳、汗和-圖-書如雨下。他往前跑到民豪後方，泰瑞莎就在他身旁。民豪在轉彎處放慢腳步，然後停下來，高舉手臂示意湯瑪士跟其他人也停止。他轉過頭來，神色驚駭。

民豪躡手躡腳上前，從石牆邊緣偷偷往懸崖方向窺探。湯瑪士以前也見過他這麼做，那時他們跟蹤一隻鬼火獸來到這裡；跟那次一樣，民豪霍然回頭看他。

湯瑪士想說甚麼，可是艾爾比已經接近目標，而且躍上一隻鬼火獸的背。紐特想跑上前，但這時已經有五、六隻鬼火獸突然動起來，開始攻擊艾爾比，混戰中只見金屬與皮膚往返交錯的模糊影像。湯瑪士抓住紐特手臂，把他往回拉。

又有另外兩隻鬼火獸衝向艾爾比，堆疊在彼此身上，朝艾爾比猛力又剪又砍，彷彿故意慢慢凌遲、展現它們凶殘的本性。不過，不可思議的是，艾爾比並沒有尖叫。湯瑪士為了抓緊紐特，無暇關注艾爾比，幸好這件事讓他分心。紐特終於放棄，頹喪地往後倒。

紐特只是聳聳肩，緊閉雙眼。

紐特和艾爾比穿過等候著的幽地鬥士，加入湯瑪士他們。顯然民豪的話已經傳出去，因為紐特一開口就說，「我們知道我們必須戰鬥。」他聲音裡夾雜著驚恐——而他只是說該說的話。

「沒有，」紐特回答，聲音只有些微顫抖。「搞不懂它們在等甚麼？」

民豪擠到湯瑪士和紐特身邊，捏捏紐特的肩膀。

艾爾比平白犧牲了。

湯瑪士靈光一閃。「也許它們已經在迷宮幽地抓了一個人；也許我們能安全通過。不然它們為ｈttps://ｗww.ｈeｔｕbook•ｃｏm•ｃｏm甚麼只是坐著……」

「艾爾比？」紐特說，「回來！」

幽地鬥士湧向湯瑪士，緊緊擠成一團，逼得他向通往懸崖的T字路口移動。湯瑪士看到擋在他們和懸崖之間的鬼火獸，釘刺突伸出來，濕潤的體表上下起伏，等待、觀察著。另外兩群鬼火獸也逼近了，停在距離幽地鬥士四、五公尺的地方，同樣等待、觀察著。

「我們不能讓他這麼樣白白犧牲，」民豪轉向湯瑪士，「有必要的話我們就跟它們打，幫你跟泰瑞莎開一條到懸崖的路、讓你們跳進洞裡去執行任務。我們會努力抵擋它們，直到你叫我們進去。」

「噢，天哪！」民豪低聲悶哼著，「噢，天哪！」

敵方三面包抄，完全截斷他們的退路。

不習慣長跑的幽地鬥士都大口大口地喘氣，但沒有人放棄，個個馬不停蹄地跑著。鬼火獸還是不見蹤影。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湯瑪士允許自己懷抱一丁點微薄希望，也許他們能搶在遭受攻擊前抵達目的地。也許。

你怕不怕？泰瑞莎邊跑邊問。

民豪接著說，「艾爾比不想回到過去的日子。他為我們犧牲了自己。鬼火獸還沒發動攻擊，所以或許有效，如果我們浪費這個機會，那才叫冷血。」

他很納悶為甚麼鬼火獸只是枯等著，甲蟲哨顯然已經通知它們幽地鬥士要來了；難道創造者就在期待這件事？

艾爾比沒有回應，反而拔腿就跑，衝向擋在他跟懸崖之間那群鬼火獸。

「我不敢相信，」紐特低聲說，「我不敢相信他竟然做那種事。」

真好笑，泰瑞莎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