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沒時間解釋了，」男人說，聲音跟他的臉一樣緊繃。「跟我來！用逃命的速度奔跑，因為你們就是在逃命。」

湯瑪士震驚地看著兩個剛進門的人把WICKED的女人扳倒在地，其中一人往後退、舉起槍，瞄準她的臉。

「要拯救我們大家！」那恐怖的女人說，唾沫從她口中噴出，濺在湯瑪士臉上。「幫我們脫離閃焰！」那女人笑起來，喉嚨只發出乾咳聲。

司機重踩油門加速前進，巴士撞上那女人時一陣晃動，前輪輾過她時，車身跳了一下，幾乎把湯瑪士震下座椅，緊接著車身又隨著後輪一跳。湯瑪士望向泰瑞莎，發現她一臉震驚；他自己的表情想必也差不多。

「走啊！」有個救援小組的人——湯瑪士只能假設那些人是來救他們的——在後面大吼。

油膩髒污的頭髮披垂下來，碰觸到湯瑪士，也把那張臉遮蔽在陰影裡。一股恐怖的難聞氣味湧進湯瑪士的鼻孔，像雞蛋或牛奶腐敗的臭味。那女人往後退，手電筒光線恰好照出她的容貌：慘白皺縮的皮膚上長滿嚇人的爛瘡，淌著膿液。湯瑪士嚇得全身僵硬。

湯瑪士終於把激動的情緒收拾妥當，把傷痛的浪潮藏進內心深處。在迷宮幽地時，查克在他心目中已經變成象徵符號，像一座燈塔，讓他覺得自己終能扭轉局和_圖_書勢：可以睡在床上、能跟家人道晚安、早餐吃培根蛋、就讀真正的學校……可以快樂。

湯瑪士排在最後面，泰瑞莎就在他前面。他抬頭仰望天空，感覺雨水打在他臉上。水是溫的，簡直有點熱，而且濃稠得很怪異。奇怪的是，打在臉上的雨水幫他跳脫恐懼，使他集中精神，但也可能只是震懾於暴雨的威力。他把注意力灌注在巴士、泰瑞莎和他們的脫逃行動上。

這恐怖的一幕嚇得湯瑪士渾身顫抖，他轉身跟著泰瑞莎踏上巴士，擠進座椅中間的走道。他跟泰瑞莎在眾人瞪大眼睛的注視下一路走到最後一排座椅，咚的一聲坐下，彼此依偎。外頭黑色的雨水沖刷沖刷著車窗，雨點咚咚咚重擊車頂；天空竄過一道閃電。

男人說完後對同伴打幾個手勢，接著轉身跑出玻璃門，奔跑時槍枝筆直朝向前方。地室裡還迴響著槍聲與痛苦的呼號，但湯瑪士努力不去理會，遵照那人的指示行動。

來自WICKED的女人打破沉默。

他們依言行事，個個擠在車門前，魚貫上車。彷彿花了好長時間，幽地鬥士們彼此推擠著、蹣跚爬上三層階梯，找到座位。

我不知道，湯瑪士回答，我沒辦法……

湯瑪士看著那女人，把内心積壓的仇恨隨視線投射過去。但他沒有採www.ｈeｔｕbｏｏｋ•ｃｏm•com取行動。

湯瑪士找回的記憶還很模糊，但那些亂糟糟的回憶裡似乎沒甚麼好事。

他們抵達另一組玻璃門，衝了出去，進入滂沱大雨中，雨水從黑色的天空倒下。眼前除了急速落下的雨點閃出黯淡水光外，甚麼都看不見。

帶頭的人一直跑到一部巨型巴士前才停下腳步。巴士側身滿是凹洞和刮痕，多數車窗玻璃都有蛛網似的裂紋。雨水沖刷眼前的一切，湯瑪士不禁想像有甚麼巨獸正從大海中踏浪而來。

男人把那女子拖到距離巴士幾公尺外，鬆手把她抛在地上，對她大吼：「待著別動，否則我就開槍殺了妳！」接著男人轉頭對湯瑪士說，「上車！」

泰瑞莎伸出手拉湯瑪士起身。湯瑪士站起來後，泰瑞莎沒有鬆手，湯瑪士也沒有，他捏捏她的手，試圖用這個動作傳達他的心情。沒有人說話，大多數人只是面無表情地望著查克的屍體，彷彿早已喪失了感覺。伽利躺在地上動也不動，還在呼吸，沒人看他一眼。

湯瑪士全無知覺，渾身麻木。他跑在一條長長的通道上，進入微明的隧道，奔上迴旋的階梯。周圍一片陰暗，有電子儀器的氣味。他們又跑過一條通道，再上幾層階梯，然後是更多通道。湯瑪士很想為查克的死哀慟，想為他們的逃脫開和-圖-書心，為泰瑞莎還在他身旁雀躍；可是發生了太多事，太多了，此刻他心裡只有空虛，別無其他。他繼續往前跑。

湯瑪士收拾起傷痛，將它們鎖在心底。他這麼做是為了泰瑞莎，為了紐特和民豪。不管前景如何黯淡，他們要團結在一起，眼前沒有甚麼比這點更重要。

猶豫片刻後，幽地鬥士們像湍急的流水般跟了出去，爭相擠出地室、逃離鬼火獸和迷宮，險些相互踩踏。湯瑪士依然拉著泰瑞莎的手，跟在人群後頭往前狂奔。他們別無選擇，只能把查克的屍體留下。

司機沒說話，繼續踩著油門。巴士往前衝，駛向暴雨沖刷的夜晚。

湯瑪士後退了幾步，幾乎摔倒。

泰瑞莎的另一隻手抓著湯瑪士的手臂。接下來呢？她問道。

那女人進來的那道門外傳來連串叫喊和騷動，女人轉身面向門口，顯得心慌意亂——這點讓湯瑪士很高興——臉上頓時失去血色。湯瑪士隨著她的視線看去。

那把槍響了幾聲，空中彈火明滅。子彈擊中那女人，她死了，血肉模糊。

查克……

「上去！」帶頭的人叫道，「快！」

剛剛是怎麼回事？泰瑞莎在他腦中說。

有個男人走到幽地鬥士面前，其他人則站在外圍，持槍對觀察櫥窗來回掃射，把玻璃擊得粉碎。湯瑪士聽到驚叫聲，看到鮮血；他撇www.hetubook.com.com開視線，望著朝他們走來的男人。那人有一頭黑髮，臉看起來年輕，眼睛周圍卻布滿皺紋，彷彿他生命中的每一天都在擔心如何活到隔天。

湯瑪士靠向玻璃，看見那女人消失在前方。

湯瑪士答不出來，只是搖搖頭。查克取代了那名瘋婦，再度占據他的心，讓他心如槁木死灰。他不在乎，逃離迷宮也不能讓他感到輕鬆。

他們不停地向前狂奔，前方有幾名男女帶路，後面有人大聲為他們打氣。

湯瑪士放開查克，頹然坐下，不再凝望查克浸染血漬的上衣。他抹去臉龐的淚水，揉揉雙眼，以為自己會尷尬困窘，事實卻不然。最後，他抬起頭，看見泰瑞莎那雙充滿哀傷的藍色大眼睛，他知道令她哀愁的不只是查克，還有他自己。

他們就要靠近車門時，突然有隻手冷不防拍了一下湯瑪士的肩，扯住他的上衣。湯瑪士被往後拉，不禁失聲驚叫，握著泰瑞莎的手也被迫鬆開。泰瑞莎轉過頭，剛好看見湯瑪士被摜在地上，濺起許多水花。湯瑪士只覺一陣刺痛感順著脊椎而下，有個女人臉朝下望他，距離他的臉只有五公分，擋在他和泰瑞莎之間。

有個營救幽地鬥士的人雙手抓住那女子，把她從湯瑪士身旁拉開。女子扯開嗓門大叫，湯瑪士這才清醒過來。他掙扎起身，慌忙退到泰瑞莎身旁，看https://www.hetubook.com.com著一個男人把那女人拖走。她雙腳有氣無力地踢著，兩眼緊盯湯瑪士，同時指著湯瑪士叫道：「別相信他們！你要拯救我們大家脫離閃焰，就是你！」

「等一下！」湯瑪士叫道。可是沒人聽見，或者他們聽見了，卻不在乎。

不可能，湯瑪士想，不……

幾名男女衝進門來，他們身穿骯髒牛仔褲及濕透的外套，手裡拿著槍，對彼此吆喝著聽不清的言語。他們手上的槍枝——有步槍、手槍看起來……很老舊、很粗製濫造，幾乎像是被棄置在樹林裡多年的玩具，新近才被準備投入戰爭遊戲的新世代孩子找到。

巴士啟動時，湯瑪士看到窗外人影閃過，那個長滿膿瘡的女子已經起身，衝向巴士車頭，狂舞著雙臂在叫喊，她的聲音被暴雨淹沒。她眼裡滿是癲狂，或恐懼，湯瑪士無法分辨。

有一名救援者——女性——坐在走道另一邊的座椅上，稍早跟他們說過話那個帶頭者坐到駕駛座前，發動引擎，巴士開始往前行駛。

然而查克走了，他僵硬的身體——此刻還在湯瑪士懷裡——有如淒寒的喪鐘，讓他醒悟到生命其實從來就不如想像中美好，而充滿希望的夢想永難成真。就算逃出來了，等著他們的也是陰鬱的日子，悲慘的人生。

「一切磨難都有深意，」她說，聲音裡已經沒有惡意。「你們必須體認這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