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聽到「菜鳥」這兩個字,湯瑪士覺得一口氣像沙粒般堵在喉嚨。他想起太多迷宮裡的回憶。
「不?兩個問題答案都是『不』?」
這個問題讓湯瑪士嚇了一跳。他很肯定自己報過名字,或者至少在說話過程中已經提到。不過話說回來,這可不是甚麼相互通報姓名的場景。
荷西笑了——只有右邊嘴角微微一揚——湯瑪士覺得荷西肯定耍他耍得很開心。「兄弟,閃焰症每個階段的症狀不同,這城裡所有人都得了病,所以聽到你跟你那些孬種兄弟也得病我一點也不驚訝;像我這樣的狀況還在初期,只是虛有其名的狂客。我幾個星期前才感染,在檢疫站驗出陽性反應。政府無所不用其極地把病人和正常人隔離開來,根本沒用;我的世界突然變成無底深淵,被送到這裡來,跟幾個菜鳥一起用武力占領這棟大樓。」
「那你憑甚麼認為他們有辦法治好你們?」
然而這番話起了作用。
「他得死。」
湯瑪士很想回頭對荷西大叫,但他繼續往前走。「我不是笨蛋,不必跟我耍狠。」
「治療。」荷西重複一遍。
荷西不肯退讓,他的表情沒有變化。「現在說話的不是我,是你。」
「嗯哼,」荷西說,那聲音好像在說「是」,其實表達的意思恰恰相反。「那你又憑甚麼認為,他們會讓我們搭你們的順風車,得到治療?」
「我說的全是實話。他們給了我們承諾,但我們對他們卻一無所知。他們甚麼都不肯透露,比如他們在測試我們能不能通過這些空咚,而我們卻連發生和*圖*書甚麼事都搞不懂。」
湯瑪士真希望他能花一秒鐘時間、整理一下先前在大房間時湧現在腦裡的那些點子,但他知道時間緊迫。
他等著,仔細觀察荷西的表情,看他對這些怪事有甚麼反應。然而荷西臉上既沒有困惑,也沒有理解,甚麼都沒有。
荷西再度露出討人厭的微笑,然後笑了出來。「湯瑪士,你這傢伙很有一套。幾分鐘前我打算捅你朋友的眼珠子,還有你們所有人。說實話我還真有點被你說動。」
荷西看起來就跟湯瑪士一樣困惑,「我把我知道的全告訴你了,不過你問這幹嘛?我覺得現在的重點是,你們對他們很重要,他們是你故事的幕後推手。」
湯瑪士等著,就是這時,這是他唯一的機會。
「所以我們這些人一定很特殊,」湯瑪士試著總結,「他們做這些事應該不只是為了無聊;那有甚麼意義呢?」
「也許你也會安全……」這就是湯瑪士構思的計畫——慢慢引出這個話題——利用鼠哥丟給他們的一線希望。「他們說我們都得了閃焰症,如果我們抵達安全區,便可以得到治療。他們有辦法治,如果你幫我們去到那裡,也許你也能得救。」說完,湯瑪士誠摯地望著荷西。
「嗯,我知道,」湯瑪士把椅子往前挪近桌邊,又把它往後推,一腳蹺在膝蓋上。他必須冷靜,直接把話說清楚。「這有點困難,因為我不清楚你知道些甚麼,我只好假裝你像個白痴,甚麼都不懂。」
「我嚴正警告你,別再用『白痴』來形容我。」
荷
和*圖*書西臉上又閃過一抹表情,這回有點像是……熟識感,摻雜些許驚訝。「湯瑪士,嗯,你會不會是叫湯米?或湯姆?」「噢,對。抱歉,我叫湯瑪士。」
這個問題好像怎麼答都免不了挨頓毒打,於是湯瑪士選最安全的路,「不。」
荷西挑起眉毛。「甚麼?」
經過幾秒鐘的沉寂,湯瑪士總算來到一扇木門前,門把是銀色的,他毫不猶豫伸手打開,努力在荷西面前維持尊嚴。不過,進門後他卻不知如何是好,裡面一片漆黑。
「好吧,湯瑪士,我來問你幾個問題。你那漿糊腦袋到底知不知道閃焰症會對人造成甚麼影響?你覺得我看起來像是得了那種怪病的人嗎?」
「是,呃,不。我的意思是……對,兩個問題的答案都是『不』。」
荷西往後靠著椅背,雙手抱胸,椅子的木頭嘎吱響,一副就要解體的模樣。荷西眉毛下垂,顯然在沉思。「你叫甚麼名字?」
「你的名字?」荷西再說一次,「我猜你有名字吧,兄弟。」
「繼續走,」荷西在後面說。「盡頭的房間裡有椅子。你敢輕舉妄動,你們全都得死。」
湯瑪士必須保持低調平靜。「顯然我沒有答案,不過何妨一試?如果你幫我們抵達那裡,至少有一線希望;如果你殺了我們,就一點機會也沒有。只有徹底癲狂的狂客會選擇後者。」
湯瑪士踏入陰暗的走道,感覺荷西緊隨在後。空氣中飄浮霉味和腐敗氣息,天花板滴著水,發出毛骨悚然的回音,不知為何竟讓他想起血滴。
這時湯瑪士必https://www.hetubook.com.com須保持音調平穩,回想鼠哥說的話。「我跟你提到的那個穿白西裝的傢伙,他說這是我們必須去到安全區的原因。」
湯瑪士又深吸一口氣。「我們本來大約有五十個男生,還有……一個女生。」說到這裡,他只覺一陣心痛,「現在我們只剩十一個人,細節我不是很清楚,不過就是WICKED這個組織在背後對我們做了一大堆卑鄙的事。一開始我們是在一個叫作『迷宮幽地』的地方,在石牆迷宮裡,被一種叫鬼火獸的怪物包圍。」
但荷西把他硬撐起來的場面全部擊垮。「我只有一個條件。那個長得像老鼠、把我摔在地上的傢伙,我好像聽見你喊他民豪。」
他意識到荷西走過他身邊,聽見沉重布料在空中揮舞,接著熾熱的刺眼光線乍然迸現,湯瑪士不得不用前臂遮擋雙眼。起初他只能瞇著眼,最後終於放下手臂,視力恢復正常;原來荷西扯掉了遮蔽窗子的大張帆布。那是一扇沒有破損的窗,外頭只有陽光和水泥建築。
「然後呢?」
「如果捅你的眼珠子可以讓我活到明天,我會馬上動手。可是我需要你。我們都需要你。」儘管嘴裡這麼說,湯瑪士好奇自己可不可能辦得到。
於是湯瑪士侃侃而談,聊迷宮裡的生活,他們是如何脫逃,又如何誤認自己安全了,卻只是WICKED另一階段計畫的開始;他還提到鼠哥,說出鼠哥指派給他們的任務:向北走一百六十公里,去到安全區;他還說到他們如何穿越地道,被會飛的銀色液體攻擊,和-圖-書辛苦走完他們這趟旅程的最初幾公里。
「說到意義,」荷西說,這是十分鐘以來他第一次開口,約定的時間已經過去。「那你這些話又有甚麼意義?」
「嗯?」荷西催促他。
房間裡只有兩張小木椅和木椅之間的桌子,湯瑪士拉開靠近他的那張椅子,坐了下來。荷西在他對面落坐,手肘擱在桌上,上身前傾,雙手緊扣,面無表情,兩眼直盯湯瑪士。
湯瑪士得強迫自己吞口水,他害怕得喉嚨緊縮。「我沒那個意思。」
「好,」他吞吞吐吐說了一個字,到目前為止不算太好。他吸了口氣。「我剛剛聽你提到WICKED,我們知道那些人,如果能聽聽你對他們的看法,應該會很有意思。」
「接著說。」
湯瑪士放膽一試,「如果你們……幫我們……我是說,如果你們,或你們之間少數幾個,跟我們走,一起去到安全區……」
「坐下。」荷西的聲音不如湯瑪士預期中那麼粗暴,他希望這是因為荷西已經明白,他的新訪客決心採用理性平和的態度來處理眼前的局面,並且知道這次談話或許真能為這棟破建築的現任住客帶來些許利益。當然,這個傢伙是狂客,湯瑪士根本不曉得他會有甚麼反應。
湯瑪士跟對方握手,鬆了一大口氣,卻費了好大工夫才沒顯露出來。
湯瑪士覺得既驚訝又困惑,又覺得有希望得到解答。「WICKED是甚麼人?WICKED是甚麼東西?」
湯瑪士聳聳肩,維持平靜的神情。「我只在乎能不能活到明天,只想走出這座城市,然後才會擔心接下去的事
https://m.hetubook.com.com。而且,你知道嗎?」他鼓起勇氣表現得比内心堅強。荷西打量了湯瑪士好一陣子,然後隔著桌子伸出手來。「基於種種理由,我想我們談成了一筆交易,兄弟。」
他把一切都告訴荷西,愈說愈覺得這些事簡直瘋狂;但他停不下來,因為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甚麼。他只希望這些狂客也跟他們一樣痛恨WICKED。
「治療。」湯瑪士決定從現在起盡量少開口;他已經說得夠多了。
「誰送你們來的?」湯瑪士問,打算晚點再問麻痺劑的事。
「我外面那些帶武器的朋友都跟我同一個階段,不過如果你到城裡逛一圈,就可以看到病症的變化,你會看到不同階段的病人,看到『喪心病狂』是甚麼模樣,不過你反正沒多少壽命去記那些事。而且我們根本沒有麻痺劑,也就是『極樂』,甚麼都沒有。」
湯瑪士說出最後一句話時,荷西的表情有了微妙變化,湯瑪士知道自己贏了。那個表情一閃即逝,馬上被冷漠取代,不過那肯定是「看到希望」的表情,而且湯瑪士確定自己沒看錯。
聽到「湯姆」,湯瑪士想到關於泰瑞莎那個夢,心揪了一下。「不,」他答得有點太快,「就……就叫湯瑪士。」
「嗯?」湯瑪士虛弱地開口,心臟又開始怦怦跳。
荷西只是冷笑。
不過他沒有提到泰瑞莎,只有這件事他沒說。
「WICKED,跟你們一樣,只是我們不像你們那麼『特別』。WICKED是現存的國家為了對抗閃焰症設立的,他們說這座城市跟那種病有關,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說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