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湯瑪士沒注意到自己的心臟狂跳,也沒時間思索爆炸原因,他腦子裡除了如今跟他分隔兩地的幽地鬥士之外,一片空白。他甚麼都看不見,只是跟著布蘭妲往前跑,被迫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她手上。
他跟她提過「幽地鬥士」這個詞嗎?他想不起來,不過任何人都可能提到過,也許他沒注意到。「我真的覺得愈多人一起行動愈好,就算我們出了城,也很難預料接下來會碰上什麽;也許那時我們會需要人手。」
「這話甚麼意思?」他突然發現自己很希望她繼續抱他。
「不多,我們經常碰到狂客,很糟的那些,喪失神智很久的那種。」
湯瑪士靜靜聆聽,耳邊只有他們自己的呼吸聲。周邊是一片靜寂與黑暗。「沒有,」他說,「我們在哪裡?」
「猜到甚麼?」
他思索自己剛剛說的話。他當真只在乎多點人手才更安全嗎?他真這麼冷漠?
「對了,妳自己也說沒人追我們,」他刻意用自信的語氣說:「我們得回去。」
湯瑪士點點頭,彷彿進一步確認她的說法、堅定信念,但他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要不要進地道——也就是地底——去找其他幽地鬥士?要不要走到外面街道上,回到他們甩開巴克利和其他狂客的那棟建築物?每一條路都很恐怖,他環顧四周,彷彿答案會奇蹟般地冒出來。
「不,不,不。巴克利和其他那些人在這裡過得很開心,我猜他們比我們癲狂一點,開始喪失理智,我甚至不認為他們知道我們想離開,他們只會以為我們大家要聯合起來……消滅他們,以為我們在這底下想計謀。」
布蘭妲聳聳肩。和圖書「狂客說不定把屍體拖走了。但又不太可能,沒有意義。」
「怎麼了?」他問。
「你有沒有聽見甚麼聲音?」她邊喘邊說。
她沒有往後退,繼續對著他耳朵說話。「不管發生甚麼事,就算只有我們倆單獨行動,你都要帶我回去,回到WICKED,去接受你承諾荷西的治療。他在儲藏室裡都跟我說了。我不能留在這裡慢慢發瘋,我辦不到;我寧可死掉。」
可是當她動身時,他跟了上去。
湯瑪士鬆開她的手,把頭靠向牆壁,她再度貼上來,兩手環抱他的腰。
湯瑪士無意惹惱她。「對,找荷西、找我朋友,所有遜客都找。」
「甚麼意思?」
湯瑪士全身起雞皮疙瘩。「呃……甚麼事?」
湯瑪士很想尖叫,不敢相信她的行為竟然這麼古怪。「好吧,我答應妳。荷西什麽都跟妳說了嗎?」
「好吧。」她只應了這麼一句。她的態度有點改變,好像少了點信心,不再掌控一切。
「可以。」湯瑪士喃喃答道。他還很擔心其他少年,也不知道自己跟著布蘭妲究竟對不對。
布蘭妲又轉了三個彎。湯瑪士搞不懂她怎麼知道要往哪裡去。他正打算開口問,她剛好停下,伸手擋在他胸前要他停步。
「你們探勘了多少?」他可不想在這底下沒頭沒腦地亂竄。
「妳說『沒錯』是甚麼意思?妳好像知道甚麼。」
「而且如果他們在地底,我們終究會找到他們,對吧?」湯瑪士問,「這些地道最後都是相通的,不是嗎?」
「別在意,」她終於不再拿他取笑。「很抱歉我太主動了,只是……在我家鄉和圖書,這種事沒甚麼大不了。」
「我們不是也該回去找荷西嗎?」
她抓住他雙手,用力一捏,頭靠到他肩膀上,鼻子貼著他頸窩;她想必踮著腳尖。她吐出的每一口氣都讓他皮膚起一陣疙瘩。
「沒錯。不管怎樣,我知道荷西會帶他們朝城的另一頭前進,往山那邊走。我們也得動身,才能跟他們會合,再一道走。」
湯瑪士原地轉了一圈,漫無目標地往暗處察看,嚇得全身緊繃,有種跳進冰水裡的感覺。「呃……我們安全嗎?不過那爆炸又是怎麼回事?我們得回去找我朋友。」
湯瑪士不知道自己來這裡想找甚麼,不過至少有個好現象:「沒有屍體,對吧?沒有人死在爆炸現場吧?」
「這是甚麼意思?」
「妳在做甚麼?」
那是陽光,從屋頂的破洞——爆炸造成的——照射進來。巨大的石塊、扭曲的鋼筋和破裂的管線堵住原本的樓梯口,看樣子爬上去會有危險。空中的塵埃遮蔽一切,陽光因此顯得濃密又鮮活;塵埃像蚊蚋般飛舞著,空氣裡有灰泥和燒焦的氣味。
「我們必須走地底,」布蘭妲靜默大半天後才說,或許她跟湯瑪士一樣評估了各種方案。「如果其他人往上走,這會兒他們已經走遠了。再者,他們比我們更引人矚目,別人比較不會注意到我們。」
「嗯?」她貼在他胸口喃喃回應。
「你確定?」她用質疑的口氣問道。
送入儲藏室的通道受阻,拿不到裡面的食物,不過布蘭妲找到她先前帶出來那兩個背包。
「不……沒問題,我……我是說,優,我沒事。」他很慶幸她看不見他的臉,因為此刻他想必
和_圖_書滿臉通紅,而她肯定會笑得更開心。
湯瑪士不禁憂心起來。「如果妳這麼快就想到這點,妳不覺得其他人也想得到嗎?」
「嘿,」他把手從她手裡抽出來,反抓她的上臂,推開她。他還是甚麼都看不見,不過他想像她就在眼前望著他。「妳不覺得我們應該把事情弄清楚?」
湯瑪士看不見她的臉,不過她靠得很近,他感覺得到、也能聞到她的氣息;沒有口臭,以她的生存條件來說,這點倒是讓他很驚訝。她吐出的氣息沒有特別味道,相當宜人。
「『地底』?」湯瑪士說,「有點蠢。」
「你還沒答應我。」她答道。
湯瑪士很喜歡她這麼靠近,但這舉動未免奇怪,而且很唐突。他想起泰瑞莎,忽然一陣愧疚。這簡直愚蠢。他正想方設法穿越殘暴冷酷的荒原、命在旦夕,他的朋友也許已經沒命了,泰瑞莎可能也死了,這種關頭杵在黑暗中跟陌生女孩卿卿我我,大概是他所能想到最荒謬的事。
她笑了,突如其來的連串笑聲讓湯瑪士懷疑她是不是閃焰症發作,變成徹底的狂客或甚麼的。她把自己推開,仍在笑著。
湯瑪士還是搞不懂她為甚麼老愛在他身上亂摸。「要殺我們?這沒道理呀,他們難道不想利用我們?不想跟我們走?」
「應該大部分都說了。不過他要其他人先走,再到塔樓碰頭時,我就猜到了。」
湯瑪士望著布蘭妲,思考著。也許只是假裝思考,因為他別無選擇,只能跟著她。如果他還想繼續往前,不想快速又痛苦地死在那些失常已久的狂客手上,布蘭妲或許是他最好——或許也是唯一——的機會。他還和-圖-書能怎麼做?
「那荷西呢?」
她嘆了一口氣,往前靠得更近,上身整個貼在他胸前。她說話時,他感覺她的嘴唇拂過他耳朵。「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她聲音很輕柔,像在說悄悄話。
他們沿著這條陌生走道愈往前跑,建築碎裂聲就愈小,湯瑪士開始驚慌起來。「我的朋友呢!萬一……」
她把手貼在他胸膛。「我猜那就是爆炸原因。起初我擔心是一群更癲狂的狂客幹的,可是沒人來追我們,所以我想是巴克利和他幾個死黨在地底入口設了炸藥,想殺我們。他們知道別的地方還有很多食物,也還有別的入口可以下來。」
布蘭妲笑了,臉上的髒污遮掩不了她燦爛的笑意,湯瑪士竟然渴望重回他們在漆黑地道裡的時光。不過,那個念頭一閃而逝。布蘭妲遞給他一隻背包,然後把手伸進她自己的背包裡,掏出一個手電筒,啪一聲點亮。她拿著手電筒東照照西照照,光束穿透灰塵,最後指向他們走了兩趟的地道。
「沒甚麼,」她像小女生一樣嘻嘻笑。「我們大概來自不一樣的地方。沒甚麼,抱歉。」
接下來幾分鐘兩人默然無語,湯瑪士跟著布蘭妲,儘管眼睛看不見,卻感覺得到她。轉了幾個彎之後,前方有光,隨著他們腳步的接近迅速變亮。
他們愈深入幽長的通道,空氣就愈涼爽,能見度也愈低。湯瑪士覺得體力慢慢恢復,很快就調勻呼吸。後面的爆炸聲響幾乎停止了,他很擔心其他幽地鬥士,但直覺告訴他,跟著布蘭妲沒問題,而他的朋友只要成功逃出去,就能照料自己。可是萬一他們被引爆炸藥的人抓走了呢?或被殺死了hetubook•com.com?攻擊他們的又是甚麼人?他一面跑,一面擔憂得心亂如麻。
「這是連接這一區建築物的地道和祕密通道,也許可以通往城市各處,我們還沒探勘完畢。他們稱這裡為『地底』。」
「遜客是甚麼?」
湯瑪士連談都不想談。「如果妳不想跟我一起回去,沒問題,我還是要去。」他伸手扶著牆,開始往回走。
「妳不覺得自己的舉動有點奇怪嗎?」
「反正不是我取的名字。」
「往前跑就是了!反正大家分散開來比較好。」
「等等!」她邊喊邊趕上來,伸手握住他的手,十指交扣,走在他身旁,手牽手像一對老情人。「我真的很抱歉,我只是……我覺得人少一點比較容易成功。我跟那些狂客算不上甚麼好朋友,不像你跟你那些……幽地鬥士。」
「啊?」
「猜到我們要幫你們通過這座城,條件是你們帶我們回到文明世界。」
湯瑪士假裝咳嗽,把手從她手中抽出掩住嘴,之後沒再去牽她的手。
「要出發了嗎?」她說。
「沒錯。」
「我可以帶你出城,可以找到路上需要的食物;我們何不丟下他們,自己去安全區?」
「呃……布蘭妲?」他覺得這女生有點不對勁。
「這邊!」布蘭妲大叫,他們猛然向右轉,他幾乎絆跤摔倒,不過她拉了他一把。等他終於跟上,她才放開他的襯衫。「跟緊點。」
這時他想起泰瑞莎,想起民豪和其他人,他必須穩住,馬上穩住。
「無所謂,只是……妳覺得剛剛那是怎麼回事?」
「這裡好像沒人,」她說,「他們沒回來,荷西和你朋友說不定已經往上走到戶外了。」
「嗯,」他說,「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