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他的手動不了,被甚麼東西綁住了,一種黏乎乎的東西緊貼他手腕。是膠帶。他試著踢踢腳,但腳也困住。這番掙扎讓他的腦袋和全身再次疼痛不堪。他癱軟無力,低聲呻|吟著,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
高個子醜男發出咯咯聲,不是嘻嘻竊笑,也不是真正的笑聲,是咯咯傻笑。湯瑪士不相信他們的話——他比較擔心這些人的腦子似乎……不正常。
怪的是,湯瑪士竟然鬆了一口氣。「那你知道我沒有……」
高個子醜男笑了,湯瑪士聽不出來馬尾女的話是真是假。無論如何,他嚇壞了。
最後他說到在小巷裡碰到他們三個人,故事結束。他深吸一口氣,挪了挪坐姿。「現在可以麻煩你們把膠帶拿掉嗎?」
「她跟他一起來的。」馬尾女說,「我們還不能殺她。」
「哪個傢伙?」馬尾巴問。
高個子醜男的手揮了一下,湯瑪士轉頭過去,看到那人手上多了一把非常鋒利、亮晶晶的刀子。「你覺得呢?」那人問金頭髮。
湯瑪士聳聳肩。「我知道他們很有錢,而且那傢伙說那是平運。是一面灰色的牆,走進去感覺像碰到冰塊一樣。」
「我叫湯瑪士,」話一出口,金頭髮氣得臉孔皺成一團。湯瑪士發現自己犯了愚蠢的錯誤,趕緊又說:「這你已經知道了。我來到這裡的過程很荒謬,你可能不會相信,不過我發誓我說的是實話。」
一連幾秒毫無動靜。接著是腳步聲,也許是兩個人,拖著腳步走https://www•hetubook•com.com在上頭。砰的一聲、又砰一聲,再一聲,湯瑪士想像有人被摔在地上。
高個子醜男聳聳肩,站起來走向湯瑪士。他刀鋒向前,正要靠向湯瑪士時,外面忽然一陣騷動。天花板傳出重擊聲,接著是尖叫聲,好像有幾百個人在奔跑;慌亂的腳步聲、蹦著跳著;更多撞擊,更多尖叫。
布蘭妲隔著膠帶咿咿唔唔說著什麽。
「停停停,」金頭髮舉起一隻手,「平運?我該開槍打你的,不過你不可能憑空捏造出那種東西。」
又亮又刺眼。他緊閉雙眼,再微微睜開一隻眼睛。眼前站著三個人,他們的臉被陰影遮住,光源來自那些人後方。
「你不至於傻到想用這種天大的謊言蒙混過關。你們搭平運來的?」金頭髮顯然很驚訝。
「你知不知道平面運輸有多貴?那是閃焰發生前才問世的交通工具,只有政府機關和億萬富翁搭得起。」
湯瑪士心想,老天,這些人真的開始錯亂了。他聽到右手邊傳來隱約的呻|吟聲,轉過頭去。布蘭妲在房間角落裡,跟他一樣被綁著,只不過她連嘴巴都被膠帶封住,湯瑪士不禁猜想布蘭妲暈倒前是不是有所抵抗。看樣子她剛清醒,看到那三個人,開始在椅子上扭動掙扎,悶哼著,兩眼冒火。
「你們倆好像挺舒服的。」他說。
金頭髮從另一邊拉了張椅子過來,坐在湯瑪士面前一、兩公尺處。另外那兩人依樣畫葫蘆。他們似
https://www.hetubook•com.com乎鬆了一口氣,彷彿已經等了好幾個小時才終於可以坐下來。金頭髮把槍放在腿上,槍口直指湯瑪士。「你們為甚麼不乾脆在巷子裡把我打昏?」湯瑪士問。
「『大堡』?」湯瑪士不知道那是甚麼,他搖搖頭。「不是。我們是從這裡往南大約五十公里的地道出來的,在那之前我們搭一種叫『平運』的東西。在那之前……」
「起床嘍!」一個嘶啞的聲音說,旁邊有人在嘻嘻竊笑。
「第一個問題,」金頭髮說,「你是誰?為甚麼這個爛城市裡到處都寫著你的名字?」
他不喜歡他們此刻被綁在椅子上的處境。那天晚上他碰見的所有狂客都打不過像鼻子先生那樣的角色。「萬一上面是一大群徹底失常的狂客呢?」他問。
樓梯頂端的門開了。
接著是扎實又沉重的脚步聲,咚咚咚跑下來。樓梯在暗處,湯瑪士等著看來人是誰,擔心得直冒冷汗。
他前一天才把大部分的經歷告訴布蘭妲,這時敘述方式大致相同。迷宮、脫逃、宿舍,被指派穿越焦土帶的任務。他刻意把眼前的任務說得很重要,強調最後可以得治療。說他們已經沒辦法仰賴荷西帶他們穿越城市,也許可以跟這些人重新謀劃。他也提到對其他幽地鬥士的擔憂,但當他問對方是不是見過他們——或一群人數比較多的女生——得到的答覆則是否定。
「布蘭妲?」他悄聲呼喚。沒有回應。
「好呀,有何不可。」和*圖*書金頭髮聽的時候一直板著撲克臉,絲毫看不出來他是不是相信湯瑪士的話。
布蘭妲停住了,湯瑪士以為她會抽噎或哭泣,但她沒有。湯瑪士馬上覺得自己的念頭很傻;她已經展現了她的強悍。
金頭髮第一次露出笑容。「還是開玩笑,我們沒那麼瘋。不過我相信人肉不會太好吃。」
湯瑪士還沒開始說,腦袋就已經打結了。這種事該從何說起?「我想那是WICKED的人,他們利用我們進行某種實驗或測試。我知道的其實不多,我們……記憶被刪除了,我想起了一些事,可是不多。」
金頭髮把手槍放下。「好多了。天哪,她在上面亂吼亂咬的時候我們就該殺了她。」他看著自己的前臂,那裡有一排紅紅的弧形齒痕。
「好吧,」金頭髮說,「我們得好好聊一聊。我也不跟你多說廢話,如果你耍我,或不肯回答問題,我就開槍射你的腳,再射另一隻腳,到了第三次,我就朝你女朋友的臉開槍,大概是兩眼正中央。你應該猜得出你第四次惹我生氣會出甚麼事。」
「我們不要你的命,」馬尾女插嘴,「肉會壞掉。我們喜歡趁被害人斷氣以前生吃,趁他們流血致死之前盡量多吃。你八成不知道那是多麼鮮嫩多汁……多麼美味。」
「嗯,我知道。我要知道一切,說吧。」
終於有人走到燈光下。
湯瑪士在黑暗中醒來,感覺好像經歷了某種古代酷刑,整個腦殼活像有釘子從四方八面扎進去一般。
金頭髮好半天沒反應https://www•hetubook•com.com,只是端坐在那裡盯著湯瑪士,視線彷彿穿透過他,直達後面的牆。最後他說:「以前我是律師,在太陽閃焰和這種病毀掉一切之前;我看得出別人有沒有撒謊。我是個非常、非常傑出的律師。」
湯瑪士被眼前的局勢嚇得不知所措,他轉頭過去,看到布蘭姮靜靜坐著聆聽。她的眼神終於望向他,她的嘴依然被蒙住,只能挑挑眉毛。
湯瑪士說了。他也不明白為甚麼,只覺得說出來沒關係。他的直覺告訴他,這些狂客跟其他人一樣,被送來這裡度過被閃焰症吞噬的最後一段恐怖時光。他們只是想找出利基點,想找個出路,任何人都會這麼做。碰到一個名字被公告在全城的傢伙肯定是很好的起點。如果是他,八成也會這麼做,只是不會用到槍和膠帶。但願如此。
金頭髮指著布蘭妲,手槍不知何時又出現了。「閉嘴!閉嘴,否則我把妳腦袋轟到牆上。」
湯瑪士終於適應了光線,睜開眼睛。他坐在木椅上,灰色寬版膠帶把他的手腕緊緊綑在扶手上,雙腳則是綁在椅腳。他面前站著兩男一女:金頭髮、高個子醜男和馬尾女。
燈光乍現。
是民豪,渾身髒污又血跡斑斑,臉上有燒傷的疤痕,兩手各握一把刀。民豪。
湯瑪士點點頭。他大可想像自己很神勇、能反擊這些狂客,可是理智占了優勢:他被綁在椅子上,沒有武器、沒有幫手,甚麼都沒有。事實上他也沒甚麼不可告人的事,那傢伙問甚麼他都會回答。不管最後結果如何和_圖_書,他都不希望雙腳被子彈打中。他覺得那人並不是在嚇唬他。
「把你打昏?」金頭髮開口,先前他聲音沒這麼沙啞,聽起來好像他在舞池裡大吼大叫了幾小時。「你把我們當甚麼人了?二十世紀的黑手黨嗎?如果我們真要打你,你早就血濺街頭、小命嗚呼了。」
「你不是跟我們大家一樣搭大堡來的?」馬尾女問。
「她開玩笑的,」金頭髮說。「我們只有逼急了才會吃人。人肉吃起來像豬屎。」
他呻|吟著,聲音斷斷續續,很恐怖,只讓他腦裡的疼痛更加劇烈。他強迫自己安靜,試圖伸手去揉……
湯瑪士使盡全身力量,連人帶椅小步小步跳向布蘭妲。他移動了大約一公尺時,打鬥聲和乒乒乓乓的聲響突然停止。他僵在原地,抬頭仰望天花板。
湯瑪士望著另外兩名狂客,他們臉上同樣掛著震驚的神情。「是啊,這有甚麼難相信的?」
「大概有人發現我們了。」金頭髮的臉色倏忽轉白。他站起來,示意另外兩人跟他走,幾秒後他們就離開了,身影消失在黑暗的階梯上。一扇門開了又關,混亂持續著。
同樣地,他沒多談泰瑞莎,他不想做任何害她陷入危險的事,儘管他不明白提到她會對她造成甚麼傷害。他沒有誠實交待布蘭妲的事,但並沒有說謊,只是故意讓對方認為她從一開始就跟他在一起。
湯瑪士困惑得皺起眉頭,問道:「為甚麼?」
高個子醜男和馬尾女點點頭。
「要不要再來點熱火果汁?」是女人的聲音。旁邊那人又發出嘻嘻笑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