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還有事嗎？」
他們拖著腳步移動到隧道裡了，他們無法抗拒。水泥架子長一百英尺，寬或許有三十二英寸，佔地超過兩百五十平方英尺，跟一個像樣的房間差不多大，上頭連放手的空隙都沒有，幾乎可說是被寶物塞得滿滿的。有些寶石非常精美，有些畫作是佳作。所有的物件都散發出悲傷的氣氛。它們是絕望的果實，是人生崩毀後的殘骸。低潮，成癮，竊盜，完蛋。在三支手電筒的照射下，整排寶物都閃耀著舞動不止的光芒。看起來既美妙又令人不快。某人的夢想和某人的夢魘都埋在這兩百英尺長的寶物隊列下方，成為無人知曉的祕密。
「將近四十噸。」
「打看看。」
「妳查卡普勒都沒收穫嗎？」
手下檢查器材的期間，柏拉圖就坐在座位上。提供並運送器材的傢伙欠柏拉圖人情，因此東西沒短少，品項也沒出錯。要是出了什麼問題他就會被宰掉，但他的手下還是清點了一下：禦寒衣物、鋁梯、手電筒、自動武器、彈藥、一些食物和水。其他必要物品在目的地都能入手。
她說：「四十噸？」
他說：「謝謝妳的協助，蘇珊。」
「所以我們要說再見了？」
柏拉圖登上飛機，坐進他的位置，１Ａ，在前排左邊。他不會有放腳的空間受到艙壁壓迫的問題。老舊的頭等艙完全沒有改裝。座位有四排，每排都有四個寬敞的皮椅。後方的經濟艙座位全部被拆掉了，空蕩蕩的。這架飛機預估可載一百八十人，二十年前的「顧客加隨身行李」平均重量被設定為兩百磅。總承重量三萬六千磅，大約是十六噸。
「你打算怎麼處理？」
他笑了。
時間是晚上十點五十五分。
「如果響過的話，打電話也太遲了。」侯藍拿出手機撥號，報上身分，提出問題，等待對方回應。
蘇珊跳回實驗序言的部分，上頭說怪物出現和按下快門之間的時間差只有膠卷十八格。也就是四分之三秒的時間。她十分佩服。會往前跳的人不多，她認識這樣的人，而她自己也是這類人，但能在一秒內抄起彈簧刀、打開它的六歲孩童又是另一個次元的人了。
一千七百英里外的南方，由三台車組成的柏拉圖車隊來到了某個小航空站外。航空站周圍有鐵絲網圍起，上頭開了一道不起眼的門，而車隊就停在門外。這道門斑痕累累、不太穩固，上頭纏了鎖鏈、上了掛鎖。鐵絲網下方有一堆垃圾，還長了一片野草。但航空站本身還有在營運
和-圖-書。它原本是軍方的，後來變成民營的，後來又變成軍方的，現在又變成民營的。航空站內有長長的跑道、飛機庫、辦公區域、供私人輕航機停放的停機坪。所有輕航機都整齊地排成一列，蓋在帆布下，隱身於黑暗中。「我不知道。東西總是一天到晚有人弄丟，鳥事總是會發生。也有可能是因為他們認為那不是可以拿出來說嘴的東西。價值觀一夕之間產生了變化，戰爭時期轉變為和平時期。說不定那就是他們給它代碼的原因。當所有人都忘記代碼指的東西是什麼時，他們也就忘了東西還放在那。」
「老天。」
「我可以。」
一輛沾滿塵土、只有一個頭燈亮著的皮卡車沿著鐵絲網內側的圓形車道繞行，最後停在門口附近。一個人走出車外，解開掛鎖，拉掉鎖鏈，提起門閂一推門便旋開了。三輛車組成的車隊往航空站內移動。
「重複性很高。」
駕駛員已完成起飛前的檢測了。副駕駛走出駕駛艙，在走廊待命。柏拉圖感受到他的視線，向他點點頭，彷彿是要僕人上菜。副駕駛回到駕駛艙，引擎發動了。飛機開始滑行，對準跑道，暫時停定，煞車讓整個機艙震了一下。接著飛機開始滑行、加速、霸氣十足地飛向夜空。
李奇說：「怎麼了？」
「他怎麼了。」
爬樓梯回地表是一個冗長、艱難、耗力的歷程。李奇數了數階梯，共有兩百八十階。他們等於爬了二十層樓，而且他還得靠腳趾踩梯級。他猜想這是很好的運動，但他目前並不想活動筋骨。爬越高，四周的空氣就變得越冷。地底大約有華氏三十度，地表大約是華氏零下二十度，溫度差是五十度。每走五、六步就降華氏一度。這是會讓人察覺到變化的降溫速度，但不至於讓人大吃一驚。李奇走完大約三分之一的路程後便拉上大衣拉鍊，戴上帽子、手套。接著照做的是侯藍，彼得森撐到走完一半路程。
李奇推上石門，門軸嘎吱響，接著侯藍鎖上門，將鑰匙放到口袋。兩人一起走回車邊，侯藍脫下右手手套，手伸向彼得森，彼得森也脫下右手手套，和他握握手。
李奇說：「他們是用這些交換他的毒品。」
有張照片聚焦在觀眾席前排。十五個座位上坐了十五個小孩，全是男生。其中十四個往後彈，只有一個往前跳。他的體格比其他人大了一號，留著一頭蓬亂的短髮，髮色很淺。他仰身衝出座位，打算到螢幕那裡去，手勢https://www.hetubook.com.com凶狠。手中握著某樣東西。
李奇搭彼得森的車回到鎮上，侯藍開自己的車跟在後面。李奇在珍妮．索爾特家門前的巷道尾下車，揮手送走兩台車。他經過停在屋外的巡邏車，穿過雪地走向屋子。他進門時珍妮．索爾特還醒著，她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一遍，似乎是在檢查他有沒有哪裡缺了一角。接著她問：「順利嗎？」
接著他靜待彼得森拿手電筒去車上放。他目送彼得森離開，才轉頭對李奇說：「想出鑰匙位置的是你和我，你早就知道冰毒在那裡了，但我想要把功勞歸給安德魯。他將會成為下一任局長，而這樣的功績可以讓屬下以及鎮上的人心服口服，確立他的地位。」
她還沒下班。
「應該的。」
「和你通電話的這段時間我很開心。」
「中槍身亡。」
他們在石造建築內休息一分鐘。外頭的月光依舊皎潔，彼得森把其他人的手電筒收過來，切掉電源。侯藍倚靠樓梯扶手，站在一旁。他耗費了不少體力，因此滿臉通紅，呼吸急促。
他把身體探進車內，拿下儀表板上的無線電麥克風，拉到車外，話筒線繃得又直又緊。他按下按鈕，唸了一個全體廣播的代碼，然後開始說話。
「見鬼了。四十噸冰毒怎麼可能消失在紀錄裡？」
「最近銅星動章滿天飛啊。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他關掉無線電，把麥克風扔到座位上。
李奇對他說：「你得打通電話。」
價值一百萬美元，甚至一千萬。
軍中某個心理研究單位的實驗紀錄。她知道以前有很多這種單位，事實上是非常多，多到某些成員可以閒閒坐在那裡等靈感降臨。做這個實驗的單位對基因突變有興趣。當時科學已有長足的發展，ＤＮＡ已被科學家發現。有段軼事可做為佐證：基地裡有次播放廉價科幻電影給小朋友看，故事主軸是怪物，因此有很多特寫橡膠戲偶的畫面。專家認為怪物現身的場面展現了高度的拍攝技巧。牠破繭而出，效果驚人。看電影的小朋友紛紛尖叫、瑟縮，這些似乎是普遍共通的反應。
蘇珊．塔娜很確定那是一把打開的彈簧刀。
心理學家都認為，從演化的觀點來看，瑟縮、遠離危險根源是理性的表現，但他們也知道基因是會突變的。比方說，某些長頸鹿的脖子會比父母長或短，這些變異到底對生存機率有沒有助益要視情況而定。時ｈtｔps://m.ｈeｔuｂｏｏｋ•cｏm.ｃoｍ間將會揭曉答案，天擇的力量將會做出宣判。而這個研究單位好奇的是，有沒有人類孩童天生就不會做出反射性的瑟縮？就提升存活率角度來看，這種突變對生物個體會有不良的影響，但對軍隊來說可能很有用處。
「四十噸毒品看起來是什麼樣子？」
李奇找到廚房內的珍妮．索爾特了。她腋下夾著一本書，正在用玻璃杯裝水龍頭的水，準備就寢。李奇退到一旁，讓她走出廚房，上樓。李奇隔了一會兒才再度巡視一遍屋內。圖書室裡的女警站在窗後方六英尺處，神情自在而機警，毫不懈怠。玄關的女警坐在電話桌旁的椅子上，身體前傾，手肘撐膝。李奇在客廳觀察一下屋外，然後就上樓到他的房間去了。他沒關燈，窗簾也沒拉上。門廊屋頂上的雪積得很厚，凍得閃閃發亮。街道上空無一人，只有停定的巡邏車、坐在裡頭的警員、車轍、冰雪、不歇的風。
「跟妳在拉克蘭基地的夥伴說，他們有內賊收錢幫外人搜查資料。檔案不是意外遺失的。這樣妳或許就能還清人情了。」
重達一百磅，甚至一千磅。
她掛了電話。他閉上眼睛，話筒擱到大腿上，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嘟嘟聲傳來後，他把話筒掛好，起身走回廚房。
「我們的感想和妳一樣。」
「那你應該要打電話告訴維吉尼亞州那個女孩，跟她說一聲。你之前太衝動了，等於是掛了她電話。」
李奇走出房門，快步來到玄關。四名女警都站在小地毯上，其中兩個身穿制服，另外兩個身穿睡衣，每個人都在講電話，臉色蒼白、神情震驚，圓睜雙眼環顧四周。她們恐慌、無助而焦躁，體內滿是無處可去的腎上腺素。
「沒人贖回的典當品。」彼得森說：「從柏拉圖的當鋪運來的。這裡是中繼站。」
「各位先生女士，彼得森副局長今晚破獲了一樁毒品案件，我相信日後將會有證據顯示這是有史以來最大的毒品案。明天早上一開工，他將會打電話給華盛頓特區的緝毒局報告詳情，掛上電話的三十秒後，我們就會成為全國最知名的警察部門。讓我們恭喜他，他再次遵循悠久而優良的傳統，在這美好的夜晚立功。」
「也許兩者皆是。」侯藍說：「也許到最後，這兩件事都是一樣的。」
「我也是。祝妳好運，蘇珊。真的很謝謝妳。」
「他無緣無故就辭職了，我查到的就只有這樣。我也認為他這樣很怪，但怎麼查都沒有直接相關的情報。不是他身家清白，就是有人幫他擦屁股。」
李奇說：「沒了，我hｅｔubｏｏk.coｍ•ｃoｍ想所有事都搞定了。」
其中一個女警說：「是安德魯．彼得森。」
「目前為止一切都很好。」
「很好。」
維吉尼亞州，蘇珊．塔娜的桌上型電腦發出叮咚一聲。是來自政府內部安全網路的電子郵件，裡頭裝著人力資源司令部提供的限時密碼。她複製下來，貼到對應資料庫的密碼欄上。老舊檔案轉成的ｐｄｆ檔開啟了，看起來像是線上的影本。那是李奇個人檔案中的第七十三個引用報告。
「所以這樣的安排你接受？」
「是嗎？」
他說：「Ｎ０６ＢＡ０３顯然是冰毒的代碼。」
全然的寂靜降臨珍妮．索爾特家不到十秒就被打破了。一、二、三、四，四台警用無線電對講機紛紛爆出大音量的靜電聲，緊接著是一串代碼和急促的話語。有人的手機響了，玄關的電話也響了。有人踩上樓梯，所有人都同時大聲說話，場面嘈雜又恐怖駭人。
「我沒打算幹嘛，當地警察在處理了。」
「沒問題。」李奇說。
還有五個小時。
只有一個例外。
「我想是吧。」
侯藍的手電筒一照，金、銀、白金便將耀眼的反光投射回來，華美的鑽石，深綠、豔紅、淺藍的寶石折射出璀璨光芒。古老而柔和的色塊、地景、肖像油畫，以及鍍金畫框也映入眼簾。還有鍊子、項鍊盒、別針、項鍊、手環、戒指，全都盤據、堆疊、纏繞或散放在架上。金黃色，玫瑰金色，白金色。有古董，有新品。無價珍寶綿延一百英尺。畫作、寶石、燭台、銀托盤、手錶，黃金材質的小時鐘，細繩小麂皮包包，裝滿婚戒的刻花玻璃碗。
她沒接話。
檔案的最後一頁也是交叉引用索引，唯一列在上頭的個人檔案就是李奇的。
「不客氣。」
柏拉圖不是別人，他是柏拉圖；Range Rover不是別的車，是Range Rover。因此這支車隊並不繞行圓形車道，而是筆直地往前開，越過凹凸不平的草地、平坦的滑行跑道、跑道、停機坪，他們轉了一個大彎，禮貌性地繞過波音客機，並列停放在西斯納飛機和派伯飛機之間。車上的六個人下車，排成鬆散的陣形，柏拉圖接著下車，置身在六人陣形之間。他並沒有人身安全的問題，但表現出如臨大敵的樣子能讓他更謹慎，還能鞏固他的名聲。波音客機的前門停放著舊式的樓梯車，上頭的文字已斑駁、褪色，但還是看得見：墨西哥。他的三個護衛先登機，一分鐘後探出wｗｗ.heｔｕｂｏｏk.com.ｃom身子，點點頭。一切都沒問題。
「聽好了。」侯藍說。
這凶狠男孩的名字並沒有正式列在報告中。科學家曾經研究他一陣子，但後來他的父親接獲新的命令離開基地，男孩就沒了音訊。不久後，實驗就漸漸被擱置，不過中斷前的實驗成果已整理成一個完整的檔案。科學家用許多長到不行的單字幫那凶狠男孩貼標籤，不過蘇珊完全看不懂那些字的意思。
彼得森說：「局長，謝謝你。」
他們把電影寄到太平洋上偏遠角落的幾個基地去。陸軍、海軍、空軍、海軍陸戰隊都寄。因為他們要盡可能衝高實驗樣本數，選太平洋則是因為他們不希望讓已經看過電影或聽過相關流言的孩子看到。他們在螢幕上方設置隱藏攝影機，焦距對準前排觀眾，按下快門的時間配合電影內容，就設定在怪物從陰暗處冒出來的那一刻。上百名四到七歲的孩童分批被請來看電影，科學家顯然認為這個年齡層的小孩已經成熟到會做出情緒反應，但社會化還不足，因此不會有防人之心，不會掩飾自己真正的想法。
侯藍說：「不客氣，但你當初還是不應該來的。」
「沒有任何狀況。」他說：「有時候人就是會賭贏。」
「時間不早了，她大概已經下班了。」
「我們走吧。」李奇說：「還有其他事情更值得我們去做，別在這裡浪費時間了。」
「我們在下面的期間，警報說不定響過。」
「了解，謝了。」李奇說。
報告中有一長串照片做為例證。照片有點模糊，有點暗，但拍出來的畫面都是一樣的：眼睛大睜、嘴巴開開的小孩背抵著座椅，有些人的身體甚至彈到椅背上緣，手舉到頭部附近，擺出恐懼、驚慌閃躲的姿勢。
李奇扭動身體脫下外套，掛到架上，坐到玄關的椅子上。他撥了記憶中的那個號碼，然後說要找亞曼達。
柏拉圖的飛機不是輕航機，是波音七三七，目前世界上最大的客機。它機齡二十年，柏拉圖是它的第三任主人——這件事沒人知道。只有飛機迷看得出飛機的機齡，但他們也知道別說出去比較好。柏拉圖向世人宣稱這架飛機是一年前為他量身打造的，製造地是華盛頓州。事實上，它是被開到亞利桑那州去，刮掉所有原有的烤漆，露出鋁金屬，再塗上灰色塗劑。裸|露的金屬便顯得晦暗又閃亮又邪惡。欠他工時的人固定會花數天到數週的時間，拿磁土和棕櫚蠟往機身抹。飛機就像展示車一樣閃閃發亮，柏拉圖引以為傲。他是家族中第一個擁有波音客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