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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

「每個警察你都認識嗎？」

「你確實沒有。」

總有人會記得這個遲到的人是誰的。

「怎麼確認？」

俄羅斯人從布魯克林打了一通電話到墨西哥某個執法單位的深處去，那單位的名字長到他無從翻譯。一個上校接起了電話，俄羅斯人告訴他目前計畫都很順利。

死亡畏懼我。

殺死律師、副局長、索爾特太太的那名警察坐在自己的車子裡，盯著擋風玻璃外。他正守在自己被分配到的臨時駐紮點上，負責監視左方八英里的雪地，以及右方八英里的雪地。並不是所有逃犯都會刻意不走道路逃亡，就算在夏天也一樣。不管季節如何變化，這裡的地形都一樣平坦、無特色，不利躲藏。警犬在一分鐘內就會追到他了。躲在水溝和涵洞橋下、展開橫越國土的大逃亡？這種橋段如今只會在冷門衛星頻道半夜播的苦役逃獄黑白電影裡上演。任何有理智的逃犯都會直接跑向馬路，把自己綁在空貨運卡車的車底盤上。

可見那名警察他們兩個人都認識、見過、很熟。

俄羅斯人沉默了很長的一段時間，純粹為了演出效果。

「這是你的想法？」

「我真想親手抓到那傢伙。」

如果他真的有去集合的話。

「他今晚有點名嗎？」

李奇拉起大衣拉鍊，戴上毛帽，帽簷拉到蓋過耳朵的地方，再把大衣本身附的帽子也蓋上去，戴上手套，打開前門，再度跨到寒冷的屋外。冷空氣湧向他、毒打他、折磨他、凍結他的肌膚，但他不當一回事。他行使他的意志力來對抗。他關上門，走向車道另一頭，轉了幾個彎，朝警局走回去。他一路保持高度警戒，覺得自己亢奮到了頂點。不管敵人是誰，他都可以用比對方快一千倍的時間拔槍、開火，甚至可以趕在對方瞄準自己前挖好礦、聞出金屬所在位置、畫槍枝藍圖、鑄造零件、組裝槍枝。

侯藍說：「你確定她遇害了嗎？」

維吉尼亞州的探員說：「謝謝你。」

「我一聽到警報就開始了，從頭到尾大約花了五分鐘。」

「今晚並沒有人逃亡。」李奇說：「那傢伙還躲在監獄裡頭。」

「告訴我，警員在監獄那邊是怎麼點名的？」

「我沒感覺到誰怪怪的。」

「九毫米子彈穿過兩眼之間，就和前兩個人一樣。」

諷刺的是，他的身形就跟孩童沒兩樣。到七歲為止，他的體型都比同年齡的小孩大，或至少一樣大。八歲那年他的體格還是滿有優勢的，九歲那年也差不多。在那之後他的身體就停止成長了。沒人知道原因，沒人知道這到底是基因或疾病或生長環境（搞不好有水銀、鉛或其他重金屬）造成的。可以確定的是，這絕不是因為缺乏營養或妥善照顧。他爸媽總是陪在他身邊，也有盡到為人父母的責任。起先他們當作沒這回事，猜他以後就會回復ｈeｔubooｋ•ｃｏm.ｃｏｍ正常。結果並沒有。於是他爸先背棄了他，接著他媽也背棄了他。

「所以他們只是自己做出保證。說他們已到場，不是嗎？」

「你什麼時候點名的？」

「比方說鄰居之類的，畢竟有人開槍呀。」

老先生問：「是我們的人下的手嗎？」

接著他自己也打了通電話到紐約的布魯克林區報告證人已死的消息。最後一塊絆腳石被挪開了，南達科他州如今已是「無爭議性的區域」，沒有人動得了這塊招牌，它黏得死死的。那個俄羅斯人同意立刻匯款。柏拉圖豎耳傾聽，想像滑鼠點擊的聲音。

「我不懂你的意思。」

如果獄方真的有點名的話。

俄羅斯人掛掉電話，接著撥給一支號碼無法追蹤的手機。手機主人現在正在維吉尼亞州的某間臥室內。當地時間是凌晨三點，就和布魯克林一樣，兩地位於同一個時區。手機持有人是被買通的緝毒局探員，俄羅斯人的表哥的朋友的大伯的手下。他接起電話，俄羅斯人便告訴他一切都按照計畫進行中。

飛行時間進入第三個小時，柏拉圖的神經開始緊繃了。這沒什麼好奇怪的。他的人生就像電玩遊戲，不斷有東西會彈向他，而他必須有效率且面面俱到地加以應對。從重要性最高的事到重要性最低的事，他都要考慮到。不過對他來說重要性最低的事也不是什麼微不足道的事。他每個月光是花在買橡皮筋的錢就多達一千五百美金，有這些橡皮筋他才能捆好現金、送到銀行。他身邊沒有什麼問題可用「小」來形容，而大問題多得是。這場遊戲中，做為玩家表現評判依據的不只是財富，還有行事風格。他尤其相信：能製造戲劇性是最好的。

「比方說誰？」

李奇在寂靜無聲的警局內晃來晃去，穿過大辦公室、局長辦公室、廁所，然後在有犯罪現場照片釘在牆上的那個房間歇息。飛車黨成員棄屍現場的照片，以及律師死亡現場的照片。他背對飛車黨成員的照片，看著律師的照片，他不知道律師的名字，對他幾乎一無所知。但他知道他和珍妮．索爾特基本上是同一種人。他是男人不是女人，死在結凍的路上而非堆滿書的溫暖房間內，但兩人的個性都是有些世故又有些天真。在敵人的哄騙下誤以為自己已安全，便鬆懈下來。打Ｐ檔、窗戶全部放下來，跟珍妮．索爾特調整出舒適的坐姿、把書放到大腿上的意思是一樣的。

「沒有。」

那個警察摸了摸他的槍，基於習慣，本能。他先確認他的佩槍還在槍套內，接著再摸摸他口袋內的另一支槍。槍膛內有一發子彈，彈匣內還有十四發。

李奇謹慎地在珍妮．索爾特家中巡視了最後一遍。他相當確定自己不會再回到這裡了，有些景象他想熟記腦海中。他看了看前門、後門、地ｗww.hｅtｕbook.ｃｏｍ•cｏｍ下室門、廚房、玄關、圖書室、珍妮．索爾特的所在位置、她大腿上的書。假如她原本極度驚恐、瞪大雙眼，他心想，那她大概會在凶手到場的五到八分鐘後才真正鬆懈下來，露出如此安詳的表情。儘管有「鎮上警察」這種提供保護、安撫人心的角色在場，她還是需要那麼多時間才會感到鬆一口氣。

他掛掉電話，用另外一支手機打簡訊，然後送出。

一分鐘後，李奇聽到走廊上傳來腳步聲。節奏不是很規律，一腳踏出「啪」，另一腳拖行出「唰」。是坐鎮櫃檯的老先生，他有點跛腳。他把頭探進門內說：「侯藍局長離開崗位，朝這裡來了。他實在不該這麼做，但他就是做了。」

「我不認識新來的那些。」

「很多人都跟她很熟。她總是在大家身邊，到今天為止總是如此。」

「他可以爬上監視塔用看的，這一帶地形非常平坦，他想要的話。也可以連上我們的無線電網路親自點名。」

「那我想他們還會再待一個小時。他們是在鎮外一英里處排成圓陣，兩個小時夠他們判定那傢伙已穿過陣線或根本沒逃獄了。」

「你怎麼會這麼想？」

「你的根據是？」

「凶手有留下什麼嗎？」

「你講得好像我別無選擇。」

李奇上樓，找到了位於屋後方、圖書室正上方的的珍妮．索爾特臥室。那是個令人舒適的房間，散發出爽身粉和薰衣草的香味。臥室內的廁所在廚房上方，大小是廚房的一半。廁所內的洗手台上方有個藥品櫃，裡頭放著一排普通的浴廁用品，還有一盒點三八子彈。百發裝的盒子裡只剩八十八顆子彈。

俄羅斯人說：「我會說話算話。」

老先生說：「索爾特太太碰上這樣的事，真是太可怕了。」

「死因是。」

「今晚點名狀況如何？」

四百英里以南，三萬六千英尺的高空上，柏拉圖的電話再度響了。他從俄羅斯人收到的那筆錢正在環遊世界，從一個法律管轄區流到另一個法律管轄區，形跡隱密、無法追蹤。這趟夜間之旅預計七小時後抵達終點。不過七小時後總有某個地方的銀行是開著的。那筆錢閃過香港的某個螢幕，觸動了某個代碼：應知會帳戶持有人。看到這畫面的行員撥出一個號碼，轉接五次後才讓內布拉斯加上空的波音客機傳出鈴響。柏拉圖接起電話，光聽不說。他已經比自己見過的任何人都還要有錢了，而他會穩坐在這堆財富之上。他是柏拉圖，而他們不是——他父母、那個俄羅斯人、他過去的合夥人馬丁尼茲、任何人都不是。

李奇點點頭。「毫無疑慮。」

「侯藍局長在警報響起前召回所有人開會，除了『凶手就在我們之中』。我想不到其他解釋了。我也認為這是歹徒能和圖書得手的唯一原因。我是說，先是律師，接著彼得森、索爾特太太，轉眼間三兩下就解決了這三個人，所以一定是我們自己人幹的。接著你還問起最晚到監獄的人是誰。」

俄羅斯人說：「謝謝你。」

「有的人頭部中槍了還是會生還。」

他再度面露微笑。

「是啊。」

李奇現在沒有熱血沸騰的中尉可以差遣。

上校說：「我要一成五。」

現在沒人敢背棄他了。

「在圖書室。」

上校說：「謝謝。」

「完全沒有？」

接著，對方終於報告了重大消息：證人死了。

「我從這裡點名，利用無線電。我拿起名單一個一個唱名，他們就在車內或利用夾在衣領的小麥克風答有。我再打個勾。」

「我無法判斷。名單是按照字母順序排的，名字靠名單開頭的人被點到時都還在移動，名字靠名單結尾的人被點到時都到了。」

除了已回到櫃檯後方坐鎮的平民外，警局內空無一人。這位櫃檯人員是個老邁的高個子，大約七十歲，鬱鬱寡歡地坐在凳子上。李奇問他有沒有新消息，他說沒有。李奇問他波爾頓的警員會在外頭鎮守多久，他說他不知道。波爾頓警局從沒碰過這樣的狀況，沒人逃亡過。

「我很抱歉。」

俄羅斯人說：「我知道。」

他不會用到那十四發的。

李奇把彈藥盒放大衣口袋內，關起藥品櫃，下樓回到圖書室內，站到珍妮．索爾特面前，挪開她的書和一隻癱軟無力的手，從她針織衣的口袋取出手槍。裡頭的子彈一發也沒少，沒擊發過。他把槍放進自己的口袋，把她的書和手挪回原位。然後就離開了。

「我問他們在哪裡，他們就會告訴我。他們不是在他們報的位置上，就是在附近。而典獄長有權確認。」

俄羅斯人說：「你真會討價還價。」

「你得打通電話給侯藍局長。」李奇說：「索爾特太太遇害了。」

並不是所有警察都可以讓他們如此安心。

他們都放鬆得很徹底。不是稍微放鬆，不是放下一半心防。他們是完全相信敵人。他們放得很開，而且還真的把門窗、心胸都敞開了。並沒有微微不安，面對他的時候也不會稍顯拘謹，不會半信半疑。

「沒有。」

「你知道是誰幹的嗎？」

「有誰跟索爾特太太特別熟嗎？」

「好吧。」俄羅斯人說：「一成五是你的了。」

「在屋子裡？」

那樣就夠了。

他問：「你會說話算話嗎？」

行員點擊滑鼠，拉動捲軸。

交易完成。

或許吧。

「她沒有。」

李奇沒接話。

這狀況的荒謬讓俄羅斯人再度竊笑，不過他確實會乖乖遵守諾言。有什麼好不守信的？那確實是個藏寶洞，但他有更長程的目標。他不會懷念自己不曾擁有過的東西，反正他也沒付錢。

「你當過警察嗎？」和_圖_書

李奇問：「今晚最慢到達現場的人是誰？」

老先生聳聳肩。「這裡的屋子彼此離得遠，都有裝防風窗。防風窗大多有三層玻璃，而且在這樣的夜晚都會緊緊關上。」

「沒有沒回應的人？沒有回應時猶豫的人？」

彼得森問過他一個問題：如果換作你過去待的菁英單位來處理，你們下一步會怎麼走？

上校說：「柏拉圖已經在飛機上了，三個多小時以前起飛的。」

柏拉圖面露微笑，說：「你救了自己一命。」

李奇點點頭。「但我知道要怎麼查出他的身分。」

一分鐘後，結凍無聲的戶外傳來侯藍行車的聲響。李奇聽見引擎低沉的隆隆聲和輪胎壓過結冰地面的柔軟嘎吱聲，接著車輕嘆似地「咻」一聲熄火，寂靜接踵而來，嘰，車門開啟，砰，關上。接著是靴子踩在雪上，以及警局大門開啟的聲音。他還想像冷風從停車場陣陣灌入的脈動。走廊上響起侯藍局長的腳步聲，接著他便抵達了李奇所在的房間，堵在門前。彎腰駝背，無精打采，彷彿走進了某條死路。

「沒人缺席？」

「你今晚和他說過話。不是在案發前，就是在案發後的某個時間點。」

好啦，加進頂多一分鐘的女警撤離時間，便能推出某人在監獄點名時間過了六到九分鐘後才到場的結論。

但他有其他方法可用。

他們放鬆得很徹底。

香港的銀行行員與柏拉圖通完電話後又撥了另外一個號碼。此時紐約布魯克林區是凌晨三點，但這通電話一響立刻就被接起來了。是那個俄羅斯人接的，他付給銀行行員的錢比柏拉圖付的還多。

「還不知道。有誰打電話來報案嗎？」

「我們需要檢查一下嗎？」

上校說：「付錢，不然就拉倒。」

把恐懼感轉化成侵略性。

多上許多。

「所以案情還是一樣膠著，我們還是不知道他的身分。」

俄羅斯人沉默了一會兒，裝出被激怒的樣子。他答應要給一成，雙方從頭到尾也都是以九一分的前提在討論，不過他在心中暗自擬定的酬庸預算是兩成，目標是拿下柏拉圖八成的事業版圖。八成五對他來說是意料之外的紅利，免費的禮物。上校膚淺又沒野心，各方面都有局限性，所以他只幹到上校，沒升上將軍。

實際上並沒有逃犯，柏拉圖把計畫交代得很清楚。監獄結構內有各種空隙：囚犯頭上方那些導管分岔處所在的充氣空間，管線分岔處所在的地下空隙，還有各種維修口。都很安全，因為這些空隙都無法通往別的地方，適合沒有真的要逃出監獄的人躲藏。帶個三明治和尿尿用的瓶子，就hｔtps://wwｗ•ｈetubｏｏk.cｏｍ•ｃoｍ可以躲在那裡十到十二個小時。

我不畏懼死亡。

「好了。」他說。

他的手機沒關機，一般規則並不適用於他。手機響了，而他接起電話。是準備在地上接應他的人打來的，說有個警察知道太多不該知道的事，已經被解決掉了。柏拉圖才懶得管。附帶損害並不重要。對方說還有個傢伙也在探頭探腦，之後也得解決掉。他以前當過憲兵。柏拉圖也懶得管，不重要，不是他的問題。

「常識。」李奇說。

答案：李奇或蘇珊或夾在兩人之間的任何一個指揮官都會抬腳放到那張凹陷的桌子上，派出一組熱血沸騰的中尉，讓他們仔細檢視兩名死者的社交關係，列出他們各自認識的波爾頓警局的警察，並依照熟識度排列。接著他或她或其他指揮官就會交叉比對兩份名單，找出共通的名字。

內布拉斯加州上方的三萬六千英尺高空，柏拉圖座位後三排的４Ａ乘客口袋裡的手機開始震動了。堅硬的機器貼著大腿肌肉顫抖。六個免洗墨西哥護衛當中的第五號成員拿出手機，看了看螢幕。他就是開Range Rover載柏拉圖到航空站的司機。他把手機遞給坐他隔壁４Ｂ座位的同事看。這同事是六個護衛當中的第六號，先前坐在他開的Range Rover的副駕駛座。兩個人都點了點頭，都不發一語，甚至連笑都不笑，他們都太緊張了。

「到了或沒到都是他們在說的。」

把罪惡感轉化成侵略性。

行員說：「我已經告訴他錢入帳了。」

俄羅斯人在心中竊笑。真是辦公室政治的極致展現：他表哥的朋友的大伯收買的緝毒署探員位階比柏拉圖收買的探員還要高，而且他已經同意讓俄羅斯人接管柏拉圖在美國的事業版圖，條件是他不能去動南達科他州地洞裡的冰毒。事實上，那批冰毒要是能平空消失是最好的，它太令大家尷尬了。它竟然還堆在那裡，竟然被忘得一乾二淨，存在本身就令人難堪。就算是被收買的探員也會在意單位的面子掛不掛得住。

李奇點點頭，沒說話。

李奇說：「你並不知道他們到底在哪裡、在做什麼，你只知道他有沒有回應你。」

「我在這個地方工作三十年了。」

「我何必懷疑他們？」

他闔上掀蓋式手機，望向窗外。１Ａ，飛機（他自己的飛機）上最好的座位。美國的土地在他腳下延展開來，闃暗而遼闊，燈火交織成串。他看了一下手錶，還要五十七分鐘。五十七分鐘後，大顯身手的時刻將會再度來臨。他總是能大顯身手。新的挑戰來臨，接著便是新的勝利。

俄羅斯人說：「現在就取消匯款吧。」

「對，是我的想法。」

「所有人都到了，沒出亂子。」

「不需要。」

他們收到的簡訊是：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