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沒那麼容易。」文森說：「這裡的居民擔心受怕地活了大半輩子，已經不記得『不擔心受怕』是什麼樣的感覺了。」
「不能給你喝。」
「那些惡霸家族的歷史總是很悠久。」
「打個商量吧。」李奇說：「我閃人，這樣你比較好做人。三十美元你留著，因為想趕我走的不是你，相對地，你要給我一杯咖啡，並回答我幾個問題。」
「我們會彼此聯絡，有個傳話網絡，你懂的，有事情發生的時候彼此就能共享情報。」
「我不會去告密。」
文森說：「我也這樣覺得，他們這次做得比較過火，我們被這件事搞得有點心神不寧。」
「他們覺得醫生可能也活該，他做得太超過了。」
李奇說：「沒有法律可用嗎？壟斷法或限制交易之類的？」
「他可以租車啊，跑個一趟而已。」
「跟我說我的便車在哪裡，我就搭給你看。」
「我們所有人都付出了代價。」
「我認識的第一個成員是老鄧肯，他是農夫，祖先也代代務農。我猜老鄧肯會來這裡是因為有人贈與他土地，也許是在南北戰爭之後的事。前人在這種玉米、豆子，田地面積遼闊，而老鄧肯全都繼承了下來。他生了三個兒子，雅各、賈斯伯、喬納斯，他們三個討厭下田是公開的祕密，但他們還是守著田地直到老爸死去，以免傷他的心。之後他們就把地賣了，開始經營貨運公司，這一行比較不操勞。他們把地分一分賣給鄰居，大家各取所需。當時馬和驢子的和_圖_書體型已經不像過去那麼大，而且也已經有拖拉機了，再把當時的經濟規模也算進來考慮的話，他們賣出去的土地算是相當大片。那時候地價很高，但他們讓買家用划算的價格購買。只要買家在合約上簽字，答應利用鄧肯貨運的服務運收成作物到外地去，買地時就能享有優惠價。從各方面來說，這麼做都滿合理的。大家各取所需，都很滿意。」
李奇說：「這要看鄧肯家的人怎麼出招，Ａ計畫是搭便車離開這裡，不過他們如果要開戰的話，我的Ｂ計畫就是打贏這場仗。我會不斷把球員扔到他們家的車道上，直到他們沒人可找為止，然後我就會登門拜訪，這是他們自找的。」
「結果你為這個決定付出了代價。」
「那是很久以後的事了。」文森轉身將咖啡壺裡的咖啡倒進瓷杯，又是上頭有ＮＡＳＡ標誌的那種。他將杯子放到吧檯上，推過來說：「我媽是尼爾．阿姆斯壯……就是第一個登上月球的人的遠親，他是她曾曾曾祖父的兄弟的曾曾曾孫之類的，不知道有幾個曾啦！」
「他沒辦法自己運出去嗎？」
文森問：「你今晚打算睡哪兒？」
李奇先聞香，然後嚐了一口咖啡。是極品，鮮、燙、濃。文森說：「你知道嗎？尼克森總統事先擬了一篇備用的演講稿，太空人如果無法升空離開月球，他就會拿出來用。望著天上的地球什麼也不做，等待氧氣用完——你能想像這種狀況嗎？」
李奇說：「和圖書你還有咖啡嗎？」
「好好執行Ａ計畫，遠走高飛就對了，這是我的建議。」
「你要我們革命？不可能有這種事的，我們總是得賺錢吃飯。還有，鄧肯家的人很聰明，他們其實沒做任何壞事，你懂我的意思嗎？」
「她沒病，他這樣是在管人家的家務事。」
「治療病人也叫超過？」
李奇從口袋掏出鑰匙，放到吧檯上。鑰匙是銅製的大傢伙，上頭刻著數字六。
文森問：「你打算怎麼辦？」
「他們搞不好在附近監視。」
「後來狀況漸漸失控。他們和其中一位鄰居產生口角，這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大概是二十五年前吧。他們針鋒相對，整個夏天越吵越凶，最後那個鄰居的作物就運不出去了，只能放在地上爛，因為鄧肯家族不肯處理，他那年完全沒有收入。」
「溫水煮青蛙，」李奇說：「醫生太太是這樣形容的。」
「為什麼要默默承受？」
「我們？」
「那他們怎麼看？」
「你們最後還是會被煮熟。」
李奇站在貨車和汽車旅館小屋之間的寒冷空氣中，環顧四周。視野範圍很窄，藍色霓虹燈光最遠只能照亮砸毀的Subaru，再過去就漸漸黯淡了。月亮和數以億計的冰涼星子高掛頭頂夜空。
文森不接話。
「後來？」
「你也是這樣？」
文森點點頭。「而且很容易就能辦到。工作一整年的農夫非得要找人運走收成作www.hetubook.com.com物才行，不然結果就跟遊手好閒一整年是一樣的。務農生活是一季一季過，農夫無法承擔失去一整批作物的後果，鄧肯家族找到了這個完美的箝制點，但我實在不知道他們是不小心發現的，還是精心規畫的。總而言之，他們一發現自己握有特權後，立刻就開始享受特權了。」
「房間鑰匙，很抱歉。」
雙方不再對話，李奇喝完咖啡走出lounge bar，回到貨車上。車頂燈桿被絞車鐵索壓彎了，所以從正面看去那幾個燈好像鬥雞眼一樣，不過鑰匙插|進鑰匙孔後還是轉得動，引擎也發動了。李奇駛出旅館停車場，遵照「不知道該往哪裡走就左轉」的座右銘往南方開去。車速緩慢，大燈沒開，他想讓眼睛習慣夜晚的黑暗，尋找一個該去的方向。
「我認為你們全都病了。」李奇說：「都是些腰桿挺不直的懦夫，要做點反制有什麼難的？一個人孤身對抗他們確實很難，我同意。但你們要是團結起來叫其他貨運公司的車，車就會來，怎麼可能不來？鄧肯家在這裡經商有賺頭，其他人來也會有賺頭。」
「他們都把貨車賣掉了。因為他們都簽了合約，認為自己用不到車了，他們也需要賣車的錢來償還貸款。」
「他們最不可能來的地方就是這裡，他們要你趕我走，認定你會乖乖聽話。」
「我認為其他貨運公司不會接這生意，他們會拓展新的服務區域，但不會入侵別人的地盤。」
「算了。」李奇說：「說實在的，我不在乎誰運玉米、怎麼運，也不在乎如果怎樣怎樣，何時怎樣怎樣。管你運的是一蒲式耳的豆子還是一配克、一夸脫。你們可以自己找到解決之道，或坐以待斃，你們自己決定，我要去我的維吉尼亞州了。」和*圖*書
「他們不會全都過去的。」
李奇說：「從頭說起吧。」
「就讓他們告啊，這樣他們就得付三年律師費，而且無貨可載，悲慘的後果改由他們承擔。」
「我得請你交給我一樣東西。」
文森說：「找律師跟破產的意思是一樣的。官司要打多久？兩、三年？兩、三年都不找人來運你的收成，擺明了就是自殺啊！還有，你下過田或經營過汽車旅館嗎？相信我，辛苦工作一天後你根本不會想拿法律書起來讀，只會想要睡一覺。」
「全面控制。」李奇說。
「怎麼個享受法？」
「他走不出家門的。合約上白紙黑字寫著：只有鄧肯貨運的貨車可以運送田裡長出來的東西。農民沒有辦法對抗這個規定，在法院裡沒辦法，在收割現場也絕對沒辦法，因為當時就已經有美式足球員守在那裡了。他們是第一代，現在肯定也老了。」
「當時鄧肯hetubook.com.com貨運已經壟斷整個郡了。對其他公司來說，千里迢迢跑來這裡就為了一批貨，並不值得。」
「我們都是這樣形容的。」
李奇回答：「你最好別知道，因為鄧肯家的人可能會問你，而你會說出來對吧？」
「你們應該要試了再說。」
「我不知道現在狀況到底是怎樣。」
李奇說：「砸壞醫生的車不是一件小事。」
「鄧肯家族的歷史悠久。」
lounge bar裡頭幾乎是全黑的，只有吧檯後方亮著一盞工作燈。室內沒有柔和的紅光和粉紅色光線了，只剩一根粗糙的霓虹燈管發出顯眼的閃光、投下綠色光暈，零件嗡鳴。音樂關掉了，只有燈管的吱吱聲和暖氣送風的聲音傳來。文森在Bunn牌咖啡壺內注水，舀一整匙研磨咖啡粉到大如帽子的濾紙上，啟動電源。李奇聽著咕嚕聲和嘶嘶聲，看著珍貴的褐色液體流入玻璃瓶中。
李奇不發一語。
「什麼東西？」
「他找不到其他公司來運嗎？」
「如果他們問起，我也只能說出來。」文森說。
「狀況也沒多糟，就是付錢給他們的人會多付，和他們來往要多拿出幾份敬意。差不多就是這樣而已，真的。」
「鄧肯家的人可能會提告。」
文森點點頭。「我這間旅館十年前需要整修，鄧肯家族貸款給我，不用利息，條件是我得和他們簽約，所有我需要的貨物都得由他們來運。」
「他們載那兩個壯漢到六十英里外的醫院去了。」
文森說：「事情是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的。」
「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