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人的內心預期什麼,眼睛就會看到什麼,而管家認為李奇所在的房間內空無一人。她用總鑰匙打開門,推到底,走進房間,視線略過床上的李奇往前飄去,整整一秒後才飄回來。她沒採取什麼反應,看起來並沒有很吃驚,沒喊出聲,也沒尖叫,似乎是可靠、幹練型的女人。她是大約六十歲的白人女性,說不定還更老,個性耿直、拘謹,髮色原本是金的,如今漸漸變黃轉灰,有濃厚的古日耳曼人或斯堪地納維亞人的血統。
滑門上嵌了個窺孔,是一般樣式的小門。門上鎖了,沒窗戶。
「你看到的第一輛車有可能停下來嗎?」
「我今天就會閃人。」李奇說:「我不希望帶給他什麼麻煩。」
「我會在十字路口的南邊搭便車,我之前就搭過了。」
「你看到的第一輛車不可能停下來,因為我們幾乎可以確定那會是當地人開的車,而司機會直接打電話向鄧肯家的人通報你的位置。我們都接到指示了,事情已經傳開了,所以你看到的第二輛車會載滿鄧肯家的手下,接下來https://m•hetubook.com•com還會有第三輛、第四輛。先生,你麻煩大了,這裡地形平坦,現在又是冬天,你無處可躲。」
太完美了。
他沖完澡拿來擦的毛巾還放在老地方,文森沒來整理房間,李奇猜那是他明天才要辦的事,沒什麼好急的,因為不會有人突然跑來說要住宿,這裡是內布拉斯加的窮鄉僻壤,時值嚴冬,不可能會有這種事的。
「機率呢?」
「那正好。」李奇說:「就讓他繼續被蒙在鼓裡吧,你不知道某事,某事就害不到你。」
李奇駛入棚內一路開到底,停在造得像平台的半閣樓之下,半閣樓上方便是尖起的棚子屋頂。他熄火下車,原路折返,走出棚子後又走了二十碼,回頭一望,皮卡車藏得好好的。
「你就是鄧肯家的人叫文森趕走的房客。」那不是個問句,而是一段陳述,同時也是利用電話網絡共享情報推敲出來的結論。
沒有人埋伏。
「不好意思。和-圖-書」她說:「文森先生告訴我這間房沒人住。」
李奇回到車上,開往小棚子。棚子是ㄇ字形的,開口在狹窄的那一面上,正對穀倉所在的方向,拖拉機的車轍一路延伸到棚子內,這是儲藏某樣東西的空間,也可能是很久很久以前用來儲物,現在別有用途,它的長度是皮卡車的兩倍,寬度也比皮卡車略寬。
他邁開腳步。
沒有車停在那。
沒有人在監視。
李奇放慢車速,轉進新的小徑上,那不過是拖拉機壓出來的兩條平行車轍,中間還有一叢凍得像鐵絲一樣硬的雜草。皮卡車晃呀晃,彈呀彈,咚咚響,路面小石子不斷被車輪扒得飛來飛去。小徑筆直延伸一小段後轉彎,再轉彎,沿著田地構成的棋盤格紋前進,地面硬得像骨頭一樣,沒有一絲灰塵揚起。兩棟老舊的建築物越來越近,越來越大。其中一棟是穀倉,另一棟是較小的建築物,兩者距離大約一百二十碼,四周都長滿乾枯如流蘇的植物,因為風中飄移的種子打到牆面後便落地生根。它們在冬天看起www•hetubook•com.com來不過是乾燥、纏成一團的枝條,但在夏天有可能會迸生成為色彩繽紛的藤蔓。
他快步走了三英里路,不到一個小時就由南方來到了旅館所在的十字路口。他在一百碼外止步觀察狀況,左方是建到一半就不建的商城地基,右手邊是空地,再過去便是旅館。只有輪廓和陰影浮現在寂靜的黑暗之中。
他走進拖拉機的車轍中,腳下路面崎嶇又堅硬。走在車轍之間長草的小丘上可以走得比較快,但草就算結凍了也會留下踩過的痕跡和腳印,李奇總是覺得避免留下自己出沒過的蹤跡比較好。他回到馬路上轉往北邊,走在道路中央,也就是道路中線的位置(如果當初有人來畫的話)。夜晚的空氣凝滯、安靜、寒冷,頭上的星斗依舊閃耀著光芒,除了他之外沒有物體在位移,道路前方沒有藍色光暈。夜深了以後,汽車旅館也已關了燈。
「很低。」
他五小時後醒來,發現自己搞錯了一件事;文森或許身兼數職,但有件事他不是自己處理,他請了個整理客房的女僕或管家。她踩和圖書在石子路上的聲音驚醒了李奇。他望出窗外,看到對方朝自己的房門走來,準備整理這間房間。他把被單丟到一旁,坐起身,腳踩地,眼睛眨呀眨的。他覺得自己的手好多了,但也可能是睡覺的時候壓麻了。嚴冬清晨的霧氣和灰冷天光盤據戶外,天剛亮沒多久。
他微微一笑,心想:睡覺時間到了。
「有麻煩的人恐怕是你,你要怎麼離開這裡?」
李奇先是盯著穀倉看,它兀自矗立原野中,四周是磨損嚴重的柏油地面,是木材蓋成的,看上去硬得像鋼鐵,不過已有腐朽、傾斜的跡象。大門是一扇滑門,足以讓大型的農耕機械通行,但建築物傾斜後滑門便卡死在軌道上,門板右下角深深插入泥土中,上方的鐵輪脫離鐵軌。
「有可能。」
李奇踏入房間內,發現這裡也沒被動過,和他離開前的狀態一模一樣,他沒開燈,拉開窗簾,將被單從床墊下拉出來鋪好,鑽進被窩,衣服褲子都沒脫,靴子也一樣,他不是第一次這樣睡了,做好妥和-圖-書善的準備有時會帶來許多好處,因此他才穿著靴子,並且把被子拉出來。他左翻右滾,盡可能找到一個舒適的睡姿,一分鐘後他就睡著了。
李奇動起來了。他由旅館後方逼近,從最小間客房那裡沿著客房排出的弧線往前移動。四周寂靜無聲。他沒走石子路,而是碎步踩在銀色木軌上,來到他原本住的房間的廁所窗邊,窗戶依舊開著,紗窗依舊放在浴缸內。他坐到窗台上,頭鑽過窗戶,腳往上一甩滑進室內,他關上窗戶阻絕冷空氣,轉身檢視四周。
沒有貨車停在那。
他開的路狹窄而筆直,左右兩側皆是黑暗曠野。月光和星光足以讓曠野中的物體顯現形影,但本來就沒什麼東西好看的。偶爾會有一、兩棵樹出現,不過犁平的土地還是佔據了大部分的空間,一路往地平線延伸過去。開了三英里後,李奇發現西方遠處有兩棟房子,一大一小,各自矗立在田野中,儘管距離遙遠、四周黯淡無光,他還是看得出它們是老舊的木造建築,外觀已不再方正、筆挺,彷彿四周土地正將它們往下拉,一次一寸,一次一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