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不，我要跟南方的朋友說問題出在這個陌生人身上，他害我們吃盡苦頭、趕不及交貨。我們再提醒那位朋友說他已經有兩個手下在這裡了，如果他想加速運貨進度，或許可以請他的手下去對付那個陌生人，這樣不就可以順利解決所有問題？三個結都可以解開：一，南方朋友的兩個手下不會再找賽斯的麻煩；二，陌生人會被海扁或被幹掉；三，我們的朋友將不會再那麼咄咄逼人，因為他會發現進度落後完全不是我們的錯。他發現我們正為外部因素傷透腦筋，一定就能感同身受，因為他也經常會碰上這種處境，換句話說，我們要製造共同的敵人。」
管家回到戶外，取下推車上的新床單、被套、枕頭套。李奇問：「文森拿什麼付妳？」
「怎麼說？」
「你要放他走？」
「真是太棒了。」
「不好笑。」她說。車子啟程了，折舊的傳動系統一秒後才執行她用腳下達的指令，某個零件在引擎蓋下隆隆作響，破損的消音器發出機車似的砰砰聲。她左轉開出停車場，在十字路口轉往南方，路上沒什麼車，四周土地在天光下顯得平坦、無特色、廣袤，上頭全蓋了一層霜。天空高遠、無雲，五分鐘後，西方那兩個老舊的建築物（也就是結構鬆垮下來的穀倉，以及停放著他接管的皮卡車的遮陽棚子）映入李奇眼中，三分鐘後，他們經過了兀自矗立在長長車道盡頭的三棟房子，鄧肯家的地產。女人握在方向盤上的手頓時扣得更緊了，李奇還看到她手指交叉以祈求好運，車子隆隆前行，女人看後照鏡的次數比看前方道路還頻繁，一英里後，她吁出一口氣，放鬆下來。
「妳要是幫我煮早餐，我可以付更多給妳。」
「怎麼，我們現在怕他了嗎？」
雅各放下刀叉，用袖口擦擦嘴巴，雙手交疊於胸前。他說：「我們得問自己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個問題。」
「她煮的咖啡好喝嗎？」
也很聽話。
「他們不可能家家戶戶搜索，他們認為我會在外頭。」
四百五十英里外的正北方緯度較高，所以天亮得比較慢。灰色密封式貨車橫放在沙子路上，蹤跡隱匿、毫無動靜，冷空氣在車體上凝結成露水。司機在黑暗中醒來。走出車外對著樹幹撒尿，接著喝一些水、吃了一塊糖果，鑽回睡袋看著松針篩落的蒼白晨光，他知道自己至少還要再待整整一天或兩天，最糟的情況下得待三、四天，不過他之後就會有錢拿，也會有其他樂趣可以享受，兩者都值得等待。
喬納斯問：「我們要怎麼處理。」
「棒透了。」
「為什麼？」
李奇說：「妳不會連我的社會安全號碼都知道吧？」
「我們面臨著挑釁和威脅。挑釁來自於住汽車旅館、四處過問別人家務事的陌生人，而威脅來自於我們失去耐性的南方朋友。挑釁者一定要教訓，而威脅者原本不會威脅我們，因為我們本來就不該指定交貨日，但事情就是發生了，我們就是得好好處理，不能帶有什麼成見。賽斯訂了交貨日是因為他認為這樣能帶給我們最大的利益，這點不需要懷疑。」
「妳家。」
「那你現在在做什麼？」
「這裡沒供應早餐。」
「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不肯放棄。」
「在哪煮？」
「當然了，兒子。」雅各說：「他的打手的等級和我們的差不多，問題是他們打的是另外一個聯盟，根本不能放在一起比，這點我們得謹記在心，我們一定要繼續和南方的朋友保持友好，因為與他為敵會讓我們日子很難過。」
「只剩一口氣而已，文森先生的收入主要來自醫生的威士忌酒錢。」
「在和-圖-書挨餓。」
李奇問：「妳有手機嗎？」
「我可以戴到頭上。」
賽斯問：「你們猜他的打手比我們的強？」
「當然了。」雅各又說了一遍。「我們要做，還是不做？」
「我們是該有點怕。失去三個打手還不擔心自己的處境，不就跟白癡沒兩樣了？我們不是白癡吧？永遠不會有人指著姓鄧肯的說『你這白癡』，因此我要問的是，我們能不能稍微捨棄自尊。」
「妳也沒什麼好擔心的，到時候我早就已經走人了。我跟大家一樣愛吃早餐，但我不會吃上幾個小時。」
「就我昨晚看到的情況來說，那可是一大筆錢呢！」
「哪裡有？」
她露出一個稍縱即逝的微笑。「你給小費很大方嗎？」
她說：「當然有，我還滿常用它講電話的。」
眾人沉默了一會兒。
「運費？」
「沒什麼你可以指望的東西，那條路延伸一英里後就會變成石子路，沒辦法帶你到任何地方去。」她說。
「醫生太太說你是憲兵。」
雅各說：「當然了，我們的朋友也會如此希望。我們要下達指示，並公佈獎懲辦法。」
他們正在喬納斯．鄧肯家的廚房吃早餐，靜待雅各開口。他做了個決定，準備宣佈，其他人也都知道他準備提正事前會有什麼行為跡象，他先前有好幾次坐在桌邊沉默不語，像是想什麼事情想出了神，最後便吐出智慧箴言，或中肯的分析，或一石三鳥、四鳥的計畫。因此他們都在等他出聲。喬納斯和賈斯伯耐心十足地享用他們的餐點，而賽斯吃得比較辛苦，因為他現在咀嚼就會痛，鋁製面部夾板下方的瘀青越來越大片了，他今天早上頂著腫如爛梨的眼睛醒來。
李奇站在房間中央，讓管家把她的工作做完。她把床單鋪得很緊繃，丟硬幣上去會彈起來的那樣ｈｅtｕboｏk.ｃｏｍ.ｃoｍ，她換掉毛巾，換掉小瓶裝的洗髮精，放一小塊全新的香皂（是用紙裹起來的那種），把捲筒衛生紙的第一張摺成箭頭形。然後她就去開車了，開來的是一輛老舊、磨損嚴重的皮卡車，外觀非常樸素，有鏽斑、輪胎很窄、懸吊系統下壓。她繞過被砸毀的Subaru，讓副駕駛座對準小屋門房後停住，她看看前方又看看後頭，死命張望了許久才停住。李奇看得出來，她很想忘了這整件事，直接把車開走，留他在原地，這念頭寫在她臉上，但她沒去執行。她側過身來打開副駕駛座門，向李奇揮手，快！
「我們得想想。犧牲一點點格調和自尊來換取有實益的成果，是值得去做的事嗎？」
「因為目前所有證據都顯示，他似乎是個身手不凡的傢伙，而他們雙方可能會纏鬥數天，到時候我們的貨車就能上路了。就算沒這麼順利，我們也可以說，『我們認為在事件落幕前，先讓貨物滯留在國外，是比較妥當的做法。』我們的朋友可能會相信，當然他也可能不信。」
「我用的是我媽的咖啡壺。」
李奇答應了，儘管他很難辦到。這輛雪佛蘭皮卡車很小，車內油油的又滿是灰塵，塑膠和合成皮都嚴重磨損，他的膝蓋緊抵著儀表板，開向貨斗那扇窗緊抵著他的椅背。
「妳有袋子嗎？」
「這是某個瘋狂計畫的一部分。」她說：「大約是五十年前的事了。這裡原本應該會變成一條大街，所有建築物都是商業用途，民宅就坐落在東西側。有幾塊田被建商買了，但後來什麼事都沒發生，就連加油站都收起來了，這幾乎等於判這個地方死刑，你說是吧？」
「只要咖啡好喝我就會大方。」
「假如時間上我們還是趕不及呢？」賈斯伯問：「假如一切都沒改變呢？陌生人被幹掉以後，我們如果還是無法在一週內送達的話要怎麼hetubook.com.com辦？南方的朋友就會知道我們在說謊。」
李奇從床上起身，走進廁所用冷水洗洗臉，然後刷牙。女管家則拆起床單，手腕動作又快又熟練。床單丟一邊，被單丟一邊。她說：「你要去維吉尼亞州。」
「西邊呢？」
「法定最低薪資，他只付得起這麼多。」她說。
「我需要繳的運費比其他人還多。」
「問這做什麼？」
「那就說定了。」
「一樣。」
「他還要付妳薪水。」
「妳打算把我的行蹤洩漏出去嗎？」
「太冒險了。」
雅各．鄧肯點點頭，攤開雙手。「那就投票通過了，這讓我鬆了一口氣，因為兩個小時前我就擅自打電話給南方的朋友了，我們的手下和他的手下已經在尋找陌生人的下落了。」
李奇問：「這裡的東邊有什麼？」
「放棄什麼？」
「我不認為他們能在一天內幹掉這個陌生人。」
女管家在原地站了一分鐘，打不定主意。一個清爽的白色枕頭套被她拿在胸前，像個標誌，或旗子，或防禦物，接著她說：「好。」
然後賈斯伯．鄧肯說：「我喜歡這個計畫。」
他們是在喬納斯家作客，所以喬納斯有權第一個回話：「什麼問題？」
李奇走出小屋，坐進車內。管家說：「如果我們碰上任何人，你就彎腰躲起來。行嗎？」
「陌生人被抓以後，我要親自過去一趟。」賽斯說。
「確實是得賭一把。但這可能是對我們最有利的一步棋了，要做，還是不做？」
「為什麼？」
眾人沉默了一段時間。最後賈斯伯說：「做。」
「洩漏誰的行蹤？這只是個空房間。」
賽斯說：「我要他死得很難看。」
雅各說：「我也喜歡，不然我就不會提出來了。唯一的壞處是，我們的格調和自尊會稍微受損，因為我們不親手處理撈過界的陌生人，還向南方htｔps://wwｗ.hetｕｂook•coｍ•coｍ的朋友承認世界上有我們自己應付不來的問題。」
「汽車旅館還在。」
「沒什麼好丟臉的。」喬納斯說：「做這行有很多複雜的面向。」
李奇說：「他們只是人類，三個老人和一個瘦巴巴的孩子，他們沒有魔力。」
他天生就很有耐心。
「我不能談這件事，這是禁忌的話題，一切壞事的開端。總之是我的錯，只算是誣告。」
「為什麼你們會有個往東、往西都到不了什麼地方的十字路口？」
「兒子，我們都是這樣想的，但我們也試過了不是嗎？效果不怎麼好。」
「我們先想另一個問題，就是住在汽車旅館的陌生人。」
女人點點頭。「文森先生是個好人，總是盡可能幫助需要幫助的人，我其實是個農婦，冬天在旅館這裡工作，才有錢付給鄧肯家的人。」
管家在房間內穿梭來去，條理分明，路徑都是預先決定好的，她無視床邊這個非法入住的房客，無視他所代表的異常狀況，她檢查了一下浴室，彷彿在評估自己接下來的工作量有多大，接著用大腿頂了一下扶手椅，使它移動一英寸，回到地毯上的凹洞中，也就是設定上它該待的地方。
「他們很邪惡。」女人說。
「我們也要派自己的手下到外面去，叫他們睜大眼睛、耳屎挖乾淨，好好留意陌生人才對，我們自己也要有點貢獻，心裡頭才會過意得去。」
「我不知道該不該這樣。」
「所以我們是要賭一把囉？」
「我意見相同。」喬納斯說。
「如果他們不那麼認為呢？」
「往南邊開一個小時左右，在鎮上會有一家餐館，郡警都在那裡買早餐的咖啡和甜甜圈。」
「為什麼？妳不太會煮飯嗎？」
「這裡的『是』要解釋為過去式。我當過，但現在已經沒有了。」
「我們應該要提供協助與情報，並要求居民乖乖配合。」賈斯伯說。
「一間酒吧只做一個客人的生意是行不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