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中等身材。」
「跟著另外一個男人?」
證人點點頭。「他們距離大概十英尺,也許是二十英尺吧。」
「那兩個穿黑西裝的男人在車上嗎?」
「也許他們是一起來的。」
比方說:法律沒規定你一定要對搭便車的人說真話。
「應該吧。」
還有,凱倫.杜馮索為什麼都不說話?她只說了一句「我有」,表示她有阿斯匹靈,然後在自我介紹時說了自己的名字,沒了。李奇有連續沉默好幾個小時的本事,但就連他也努力在維持一段禮貌性的對話。杜馮索看起來像是夠社會化、會出聲參與討論的那種女人,她卻沒開口。
為什麼?
「中等身材。」
索倫森問:「紅車是那兩個男人的嗎?」
「矮個子?高個子?」
他的話語當中沒有自吹自擂的成分,沒把自己說得更強大、更優秀、更聰明或更性感。他說的是愚蠢、瑣碎、理論性的謊言,出於不明原因。
這是她的案子。
證人瞄了一眼窗外,彷彿是要做確認:「對。」
事實上,過去經驗教會李奇一個道理,那就是沒人能抗拒無害的空想,大多數駕駛就是為了這個才讓搭便車者上車和_圖_書。某些人顯然是庸庸碌碌的小職員,卻對他宣稱自己是主管,主管則宣稱自己是企業家,企業家說自己事業有成,領別人薪水的人說自己在開公司,護士說自己是醫生,醫生說自己待外科。大家喜歡在這種時候稍微幫自己灌個水,喜歡在這短短的一小時內過不一樣的人生,測試它,品味它,吐出一句句台詞,沐浴在光彩之中。
「你有沒有目睹紅色的車子到場?」
她打開員警那輛車的車門,坐到目擊證人旁邊,沒理由把這位可憐的老兄拖到寒風中。古德曼也坐上車,駕駛座上的員警扭了一下身體。這是很尋常的小型會談,前後座各坐兩人,中間由防彈板隔開。
「不老也不年輕,就是兩個男人。」
「胖還是瘦?」
不過艾倫.金恩的謊言不太一樣。
證人說:「我不知道妳在說什麼。」
「他們身上有沒有血?」
他也知道法律會在哪些地方噤聲。
「他們臉上有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例如,鬍子、疤痕、穿環、刺青那一類的?」
「老人?年輕人?」
「白人。」
都是趣味的一部分。
「其中一個人的西裝外和*圖*書套看起來好像濕了幾塊,不過顏色是黑的,不是紅的。我是說,那可能是水,沾在黑色西裝上的水。」
前座的古德曼露出困惑的表情。索倫森說:「死者口袋裡什麼也沒有,包括車鑰匙。那他是怎麼過去的?那台紅車搞不好是他的。」
古德曼於是放證人回家,然後載索倫森往北走,去看看那兩個男人拋下的紅色轎車。
「沒有,我注意到時它已經在了。」
證人說:「沒有,我看到他的時候他在人行道上了,就這樣。他朝那邊那座老抽水站走過去。」
索倫森問:「他們身上有沒有具識別性的印記?」
「沒有,我看到時他們也在人行道上。」
她問:「你有沒有目睹穿綠色大衣那個男人到場?」
「就是兩個男人,穿西裝。」
證人說:「我不知道啊,小姐,他們上車後就把車開走了,我只看到這些。」
目擊證人是男性,大約四十歲,蓄鬍,儀容不算整齊,身穿冬季的農夫裝,提供證言時的說話方式完全符合索倫森預期。她深知目擊證人的發言所能提供的助益有限。在寬提科受訓時,她曾被派去偵訊一個涉嫌從事非https://m.hetubook.com.com法醫療的醫生。在人滿為患的候診室等待期間,有個老兄衝進來搶藥,持手槍擊發子彈,東跑西竄。事後(當然囉)她才發現一切都是設計好的,醫生是演員,搶劫犯也是演員,手槍擊發的是空包彈,候診室内的所有人都是法務機關受訓中的執法人員。大夥兒對搶匪的長相沒有半點共識,他在所有人心中留下的印象完全不一致。矮,高,胖,瘦,黑皮膚,白皮膚,沒人真的記得很清楚。那個早晨過後,索倫森便對所有證言半信半疑。
索倫森問:「你有沒有看到他們帶刀進入小屋?」
古德曼說:「那另外兩個男人是怎麼來的?不可能是走路來的,氣溫很低,他們又沒穿大衣。」
「上車時給人什麼樣的感覺呢?熟門熟路,還是手忙腳亂了一陣?」
他說謊。
「沒有。」
比方說:金恩宣稱他們已經連開三個小時的車,但油表顯示油還有四分之三滿。這就等於是說雪佛蘭加滿油可連跑十二小時,而在高速行駛的情況下,連跑十二小時等於可開一千英里,但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比方說藍色丹寧上衣。那不是企業制服,不是什
hetubook•com.com麼朝氣十足又討喜的衣服,口袋上方並沒有刺繡商標。它們從來沒被穿過,也沒洗過,是一美元商店買來的便宜爛貨,從貨架取下後直接開封、穿上。李奇穿的就是這種衣服,所以他很清楚。「髮色呢?淺色還是深色?」
證人說:「小姐,他們坐上車了耶。」
不干我的事,李奇心想。對他來說,搭上開往維吉尼亞的巴士才是正經事,而他正以時速八十英里(秒速超過一百英尺)的速度朝目標電掣風馳而去。他靠上椅墊,閉上眼。
「黑人還是白人?」
不過內布拉斯加州境內沒有這種地方,所有都市規模都差得遠了。
那這些人真的是從費城來的嗎?還是說,金恩指的是一個都會區的人口?如果是那樣,費城就太大了,不過其他地方的人口數也增加一些,變成可能的選項。也許哥倫布符合條件,或拉斯維加斯、密爾瓦基、聖安東尼奧,或諾福克、維吉尼亞海灘、紐波特紐斯鄰接的那一帶。
「他們出來時手上有沒有刀?」
「沒有。」證人說。
還有,金恩宣稱他自己住在內布拉斯加某處,後來又說那裡人口一百五十萬。根本說不通。一百五十萬已將近m.hetubook•com.com是內布拉斯加全州人口了。奧馬哈大約住了四十萬人,林肯則有二十五萬。全美人口破百萬的城市只有幾個,其中八個的人口數字都遠大或遠小於一百五十萬,只有費城的人口接近那個數字。
茱莉亞.索倫森在小屋外頭一跳一跳地脫下塑膠腳套,然後連同手套一起封進某個袋子内。這可能會成為證物,而且肯定是生物性危害物。接著她掏出手機,叫了一卡車的FBI醫學鑑識人員和犯罪現場偵查人員過來。
「你能不能描述他的長相?」
還有:金恩給他的水以及凱倫.杜馮索給他的阿斯匹靈都還涼涼的,可見原本是冰在冰箱。這不合理,如果它們在大開暖氣的車内放了三個小時,根本不可能涼涼的。
索倫森說:「路燈燈光是黃色的。」
「血在黃光下看起來有可能偏黑。」
「頭髮?」證人說:「我不知道,應該就自然的髮色吧。」
傑克.李奇不是法律學者,但略通法律,就跟所有執法人員一樣。主要了解的部分是法律在真實世界的施行狀況,以及相關的小把戲和託詞。
無害,無傷大雅。
「就只是兩個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