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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第五道門前駐足，望入窗簾縫。就只是探個頭，馬上就縮了回去，沒什麼停留。接著又看了一次，花的時間較長一些，仔細審視細縫内的房間狀況。床尾沒腳。他在廁所內，她心想。李奇又看了一眼左方，北邊還是沒有光，沒有聲音，沒有動靜。保險起見，他也瞄了一眼右方，援兵有可能繞棋盤格的另一頭過來，採取聰明的戰術。不過南方也沒有光，沒有聲音，沒有動靜。那個女人沒在講電話，沒在對外溝通，沒在協調行動，如果有援軍，他們不會讓她花這麼長的時間暴露在遇襲風險中。

胖男人搖搖頭：「我原本在後面的房間裡休息，聽到槍聲就報警了。我打開門時，事情已經落幕了。」

槍仍在原位。不過她開始朝自己的左方移動，腳在地上拖呀拖的，不斷側身，保持身體正面面對他。接著她後退二十英尺，擋在五號房門前，但沒把進門的路封死。起先他以為她要他進門，結果她說：「坐下，坐到草地椅上。」

她說：「我不知道，反正不會是我。」

她站在原地，但垂下了握槍的手。

「回辦公室吧。」索倫森說：「我確定外頭安全了再叫你出來。」

他本人跟索倫森的想像不符，不完全相同。他不是大猩猩，也不像殺人恐怖電影裡跑出來的人物，不過她可以理解州警為何要那樣描述他。首先，他很高大，是她見過最高大的非美式足球員之一。非常高，軀幹非常寬，手長腳長。草地椅的尺寸一般，m.hetubook.com.com但在他屁股下顯得像迷你版的，而且彎曲變形了。他的指關節幾乎觸地，脖子粗，手掌大如晚餐盤，衣服又皺又髒，頭髮結塊，臉部傷勢嚴重。鼻梁裂開、腫脹，瘀血擴散到他眼睛下方。

他往前走，遠在二十英尺外的葛拉克手槍槍口一路跟著他。那女人對自己的槍法真有信心，麥坤站在八英尺外就失手了。他在左手邊那張草地椅前停下腳步，轉身，彎腰倒退，坐下。

她大概就是ＦＢＩ探員茱莉亞．索倫森吧，有斯堪地那維亞血統的女人。看起來就很幹練，無庸置疑。她很高，金髮留得長長的，穿黑鞋、黑褲、黑外套，外套下穿著一件藍色上衣。她在原地站了一秒，伸個懶腰，接著身子探入車內拿出一個梨子形的包包，甩到肩上，並從口袋中拿出一個小皮夾。八成是她的身分識別證。她繞過車頭，走向辦公室門。

他說：「我要先知道牆壁修理費用由誰來付。」

辦公室門開了，一個矮胖子走了出來。他在稀疏的頭髮上塗了髮膠，使其服貼在頭殼上。他身穿紅色毛線背心，視線在索倫森的識別證和槍之間飄來飄去，游移不定。

她還是沒放下槍。

看似野人，但實際上又不是。撇開所有外表不談，他給人一種古怪的文質彬彬感，舉手投足都帶有衡量過的優雅，冷靜又從容。說話的調調也類似。他的頭腦跑在嘴巴前面，利用句子與句子的短暫空檔就能組織出一整個段和圖書落、一大段論述。妳不想寫報告，所以不會朝我開槍。切中要害，了解内情，信心滿滿。他的視線既聰穎又具吸引力，既友善又嚴峻，既坦率又犬儒到不行。他的注意力瘋狂地在內在世界與外在世界之間切換，眉毛微微挑起又垂下，嘴型不斷變動，彷彿隨時在思考，彷彿他眼睛後方有一台電腦，不斷運算著。

他起身，開始朝她走去，穿過結凍的田地。她將一把鑰匙插入鎖孔中，一轉。她走進房間，槍舉在手中。二十秒後，她又退了出來。李奇都看在眼裡。

她聽到他發出的聲音了。她的臉轉向他的所在位置，盲目地定位聲音來源。

車子越來越近，光線也越來越刺眼。距離剩半英里時，他發現那是一輛Crown Victoria，政府的車。剩四分之一英里時，他看出烤漆顏色是深藍。剩兩百碼時，他發現那輛車就是在幾個小時前奔馳在州際公路西向車道上、與他們擦身而過的車子，來自奧馬哈。他猜自己能藉由外觀氣息與行駛起來的感覺辨識出每一輛車，就像認指紋那樣。

「為什麼不會？」

沒有援兵，也沒有特警隊跟來。

她抽出屁股後方的一把槍。

李奇望向自己的左側。她的車仍停在停車門廊下方，發出耀眼光線。行李架上有個不起眼的鼠灰色小框框，紅、藍雙色的光芒從中不斷閃現，再過去除了黑暗之外什麼也沒有。另一側的地平線上則新透出一道光芒，遠在天邊，沒在移動，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是車燈燈光。光芒是淡橘色的，像是遠方的營火。

女人踏上鋪石小徑，腳程很快，但還不算是用跑的。她拉開大廳門，走入室内。

索倫森置身在典型的鄉下汽車旅館内。塑膠地板上放著四張難看的柳條扶手椅、供自助式早餐用的桌子，上頭有咖啡壺和紙杯。接待櫃檯高度及腰，左側有個缺口，讓人可以繞進裡頭，右側則沒有。櫃檯後方有扇門，門上方有個剛轟出來的彈孔，位置相當高。

「我原本有可能沒命的。」

他照辦了，結果就是：他的身體反應能力下降到跟午覺醒來的曾曾曾祖父沒兩樣。她顯然是個聰明的女人，很懂得臨機應變。他大腿下方的椅面感覺好冰，白色塑膠凍得很透徹。

「事發經過你都看到了嗎？」

她拿的是葛拉克十七手槍，槍身黑而方正，帶有聚碳酸酯的黯淡光澤。再望過去就是她的頭，微微側偏，彷彿在表示疑惑不解。一綹頭髮垂在她眼前。她長得比唐．麥坤美多了，這點無庸置疑。

她說：「抱歉，根據上級命令，我要即刻將你逮捕歸案，送回内布拉斯加。」

「我會開槍。」

蹲踞了將近三十分鐘後，李奇看到他左手邊遠方浮現了大燈與藍紅色警燈，它們如外星光球般迅速劃破破曉前的寧靜晨霧。大約在兩英里外，他心想，若維持現在的車速，兩分鐘後就會抵達這裡。大燈燈光探入前方黑暗，上下晃動著m.hetubook.com.com，警燈燈光緊跟在後。只有一輛車，車身低而寬。十萬火急，前後無車，沒有後援，沒有特警隊。

「我需要你的萬能鑰匙。」索倫森又說了一次。

「這個我們晚點再討論。」

「妳不會。」

響亮，咬字清楚，自信滿滿。

她敲門，等待，接著又敲得更用力些，然後把耳朵貼到門縫上。李奇都看在眼裡。

他看著它緊急煞車轉入停車門廊，逆時針繞行，把一連串房間抛在後頭，跟艾倫．金恩剛剛的開法完全相同。駕駛打Ｐ檔，倒車燈亮起。一個女人下車了。

「史柯榮先生嗎？在五號房。這人很粗魯，竟然叫我社會主義者。」

他照辦。

她說：「鼻梁斷掉的男人跑哪裡去了？」

「沒有聯邦級的制度能處理嗎？例如受害者國賠之類的？」

「我要借你的萬能鑰匙。」

他說：「妳不想寫報告，所以不會朝我開槍。」

目前為止還不賴。

他雙手抬向兩旁，手掌向她攤開。「別激動，我們是同一國的。」

胖男人的手伸進鼓起的口袋内，挖出無標示房號的銅鑰匙。索倫森放下識別證，拿走他手中的鑰匙，然後問：「你的其他房客是什麼來歷？」

她說：「趴到地上。」

女人說：「停在原地。」

左方還是沒動靜。沒燈光，沒車，沒後援。李奇謹慎地看看大廳，再望向馬路，再瞄一眼大廳，再瞥向馬路，彷彿是網球裁判。女人出來了，她穿過大廳門，踏上鋪石小徑，槍仍拿在手中。她並沒有朝胖男人開槍，顯然非常有耐性。她走和圖書在大廳與車子之間，經過可樂販賣機，踏上低矮燈座照亮的走道，朝一間間住房移動過去。邊走邊掃視房門，一，二，三，四。

「妳也缺乏開槍的正當性。我沒武器，也沒造成立即性的威脅。妳會丟掉工作，吃牢飯。」

她雙手舉槍，腳步站得很穩。他與她四目相交，走出黑暗，朝她逼近。他說：「我們講過電話，我沒武器。」

她再度舉槍。

她說：「靠上椅背，腳打直，雙手垂在兩側。」

她沒接話。

她一個人行動。

辦公室門後房間有電視機的聲音，門四周有一圈微光。索倫森站在房間中央呼喚：「你好？」

「妳好。」他說。

「而且妳想找到凱倫．杜馮索。妳不知道他們的外觀敘述，不知道他們目前使用什麼名字，不知道他們無意中洩漏了哪些訊息，但我知道，所以妳至少得讓我活到問完話那一刻。」

她站到步道上，草地椅旁，東張西望，盯著正前方看。槍仍握在手中，但持槍的手已垂下。李奇繼續前進，踩得結霜的作物殘株嘎吱響。跨出田地，走上馬路。

李奇盯著左方的黑暗看。沒有車子跟來。二段式攻擊是合理的戰術，甚至可說是很容易想到的一招。先派出誘餌，援軍隨後就到，但事情並沒有這樣發展。

目前還沒。

「來釣魚的，這附近有湖。不過他們大多時間都在喝酒，槍響甚至沒吵醒他們。」

他過馬路，跨入汽車旅館前方空地，燈座的昏暗燈光照到他了。

她沒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