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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倫森微笑。

她搖搖頭。她內心憂慮，而且憂慮也是合理的。加油中的油槍就像鐵球與鐵鍊，把她拴在原地，而他卻可以自由行動。

那兩個傢伙還在瞪，李奇瞪了回去。就在這時，站左邊的傢伙說：「你在看啥？」

「要是沒做過，我早就奄奄一息了。」

「這假設毫無意義，因為那種人總是會選擇離開。」

「但經營者全是人類。現在還早，所以女服務員都還在。櫃檯人員會收二十美元，十美元請女服務員重新整理一次房間，另外十美元放進自己口袋，事情通常會這樣發展。」

「我也是。」索倫森說，但她點了普通的早餐。主餐長得像某種肉腸堡，有蛋夾在小麵包裡，還附一杯咖啡。他們面對面坐在一張潮濕的層板桌旁用餐。索倫森問：「你要去哪裡沖澡？」

他們沒別開視線，繼續瞪著他。不只是看他的鼻子看到出神，也帶有挑釁意味，這是荷爾蒙向他們下達的無腦指令。李奇覺得自己的内分泌也產生了變化。無關意志，但也無法避免，腎上腺素激增，還加了一些料：某種黑暗、溫暖、原始的物質，史前級地古老又具侵略性，它抹去所有緊張不安，留下滿盈的力量、冷靜的自信、勝券在握的自信。感覺不像持槍加入刀械交戰，而是像帶原子彈上陣。

「你要付一晚的住宿費，然後沖個澡就走人？」

「如果他們沒離開，你會怎麼做？」

「這是有時間限制的選擇題。」李奇說：「所以你們要快點選，不然我就幫你們選了。我老老實實地告訴你們吧，我現在比較想選救護車加鼻胃管。」

他發現索倫森在加油機和商店的途中等他，還是憂心忡忡的。他說：「妳要去哪吃早餐？」

她沒機會ｗwｗ•ｈeｔｕboｏk.ｃoｍ•cｏm回答問題，因為她的手機就挑這個時間響了。

「我才有衣服換。」

「我隨時都很失望，因為這世界很令人失望。比方說，妳為什麼要坐在那裡聽他們鬼扯？」

「然後呢？三天後怎麼辦？」

杜馮索的女兒叫露西，古德曼警長在鄰居家的門廊與她初次見面。她很瘦，黑髮，氣色不太好，身上仍罩著睡衣，散發出淡淡的被窩味以及忙碌家庭特有的味道。古德曼要她坐到水泥台階上，接著坐到她身旁，手肘壓上膝蓋，前臂垂向前方。看起來就像兩個普通人在聊天，但並不是那麼一回事。他先是向她問好，結果沒得到太多回應。她寡言而困惑，不過他說的話她都聽進去了。他說她媽媽下班後沒回家，沒人知道她的去向，但現在有很多人在找她。

她說：「奧馬哈辦公室需要今晚的業績。」

「我在看一塊屎。」

對方沒回應。

意思是廢渣原生質（piss-poor protoplasm）。

「汽車旅館。」李奇說。

「購物廣場。」

「妳每個月房貸繳多少錢？保險金、油錢、維護費、維修費、庭院整理費、稅金又花了多少？」

「你的包包還在Impala上嗎？」

李奇在十英尺外停下腳步觀察場面，心想：不知道她會先拿出識別證還是先抽出葛拉克手槍。他猜答案是識別證，但比較想看到她拔槍。結果她什麼也沒做，坐在那裡默默忍受他們的行徑。她耐心十足，也可能是因為一出手就得寫報告。李奇並不清楚ＦＢＩ規章的細節。

「但很花錢，你還買了衣服和其他有的沒的。」

「我必須確保你沒有逃跑的可能，所以我們吃得來速。」

就在這和*圖*書時，其中一個傢伙似乎察覺到李奇的存在了。他安靜下來，側首，視線鎖定在李奇身上。另一個傢伙也跟進。兩人都是巨漢，身材壯碩，肌肉不算結實也不算鬆弛。眼如豆，目光渙散，滿臉鬍碴，一口爛牙，油膩的頭髮黏成一撮一撮的。李奇有個醫生朋友會在這種人的診斷書上記下ＰＰＰ三個字母。這是一個診斷，一個訊息，醫界專業人士之間使用的秘密代碼，方便指涉。

「兩個小時前就該交出去了。」

李奇說：「我知道，我沒護著妳。他們當時是衝著我來，我是在顧自己的屁股。」

「我要放什麼東西進去？」

「例如乾淨的衣物。」

他說：「我們去吃早餐吧。」

沒回應。

雨停了，雲層也變得稀薄了。短短十英里內，州際公路的路面從雨水流竄轉變為表面潮濕，再變成完全乾燥。李奇開始認得某些路段了，它們白天的風景跟晚上完全不同。周遭不再像是一條黑暗中的隧道了，如今顯得像無盡延伸的公路，略高於四周的平原。他穩穩坐在座位上，耐心十足地看著閃過身旁的出口。有些是欺騙駕駛的出口，有些則潛力十足。就在這時，他發現三、四英里前方有一個非常有指望的出口，它通往遠方灰白天光下的建築群以及林立的招牌艾克森、德士古、太陽等加油站，Subway、麥當勞、餅乾桶等餐廳，萬豪、紅屋頂、康福特等旅館。外加一個購物廣場的廣告招牌，昨晚他並沒有看到，因為它就只是一面紙，不是霓虹招牌。

「在等電話？」李奇問。

「你明知故問。」她說：「我在等偵辦工作交接的通知。」

「我會回來。」他說完便邁開步伐。這間商店跟迪莫依東南方那間殼和*圖*書牌加油站的商店有點但是是簡陋版的。走道感覺類似，賣的東西類似，但蕭條又髒兮兮的。收銀員的調調也很類似，他盯著李奇的鼻子看。李奇在走道之間晃來晃去，最後找到旅行用品的商品架，取下一條消炎藥膏、一小盒ＯＫ繃、一小條牙膏、一瓶阿斯匹靈，他到收銀台付現時，收銀員還是盯著他的鼻子看。李奇說：「蚊子咬，就這樣，沒什麼好擔心的。」

「不，」他說：「我們要表現得像信任彼此的文明人，走進餐廳，坐在桌邊吃飯。我還需要洗個澡，買幾件衣服。」

「這裡全是連鎖店，不是以小時計費的熱門地點分店。」

索倫森點點頭。「這觀點很好。」她沉默了半英里路，接著放慢車速，打右轉方向燈駛向出口。「好，我信任你，李奇。別害我出糗，我已經在冒險了。」

李奇說：「我不確定這是哪一餐，我上次起床是昨天早上。」

「也許這案子不會被交給其他人。」

李奇說：「不過那塊屎有兩個選項。選項一，回他的貨車上，到五十英里外吃早餐。選項二，搭救護車離開，用鼻胃管攝取早餐。」

李奇辦完第一件事，接著走向男廁。廁所外牆上有一支付費電話，但他忽略不管。廁所內沒有窗戶，沒有防火逃生門。他上完廁所、洗完手回到車邊，發現有兩個男人擠在索倫森身後。她仍坐在椅子上，兩個男人分別站在她後方兩側，肉肉的大腿湊得離她的肩膀很近，但沒有碰上。她完全沒有轉身離開座位的空間。他們自顧自地談論著她，嘴巴在她頭上空張闔，鄙俗又粗魯，說什麼：真不知這位美麗的小姐為什麼不邀他們一起坐。他們八成是貨車司機，誤以為她是準備回家的旅客。一名女和_圖_書主管，黑色褲裝，藍色上衣，在這就像條擱淺的魚，他們似乎很喜歡她的頭髮。

完全就是在挑釁，激動程度在預期範圍内。不知為何，大多數人被這麼一嗆就會退縮，變得侷促不安、防心十足、表露歉意。但李奇不會，他的本能反應是變本加厲，不是退縮。

鄰居支支吾吾，抱怨了幾句，但最後她說她會搞定一切。她會盡全力應對，會去打個幾通電話。古德曼把她留在門邊，逕自離去。兩個孩子在她身後的暗處精神飽滿地戲耍，鄰居本人則愣在原地，心煩意亂，彷彿同時為十幾件事傷神。

他們的嘴唇蠕動，視線游移。他們在原地多待了一會兒，保住自己的面子，接著選擇了選項一，一如李奇預期。他們轉過身去，拖著腳步離開。速度很慢，慢到給人漫不經心又蔑視一切的感覺，但他們確實移動著，速度穩定。他們推開大門，走進停車場，沒再回頭看。他們的身影消失了，李奇呼出一口氣，再次坐下。

「我沒有包包。」

「為什麼？」

對方沒回應。

「為什麼？」

「我不想寫報告。」她說：「逮捕嫌犯會把我折騰個半死。」

「你的語氣好像很失望。」

索倫森說：「我不需要你護著我。」

他點點頭。他需要蛋白質、脂肪和糖分，但不介意來源是什麼。他對速食並沒有偏見。對旅人來說，速食比慢食好。他們上車，往前開一百碼後再度停住，停好車，走進室內，迎向日光燈、冷氣、堅硬的塑膠座椅。他點了兩個起司漢堡、兩個蘋果派、一杯二十盎司咖啡。索倫森說：「這是午餐，不是早餐。」

「那妳猜為什麼沒交接？最有可能的答案是？」

該做和_圖_書決定了，孩子們，李奇心想。要不就別開視線、閃邊去，要不就繼續瞪我。

「才能給別人一個好印象。」

「我明白，我會一路跟著妳。」

她說：「麥當勞可以嗎？」

「不，我要付一小時的錢。」

「這觀點很好。」她又說了一次。

接著古德曼找上鄰居本人談這件事，同樣給她不完整的情報：杜馮索失蹤了，沒人知道她的下落，搜索工作持續進行中。他還告訴鄰居：有人建議他今天先讓露西在家休息，也許她的小孩也留下來陪伴露西會是個好主意？然後又問：她能不能也請假在家照料她們？在這類情況下，有熟悉的臉孔陪伴也許是件好事。

李奇不發一語。車子在匝道盡頭左轉，開進一家德士古加油站。索倫森下車，李奇也下車了。她不怎麼喜歡他跟著下來，而他聳聳肩。他猜想：如果她會信任他，那麼打從一開始應該就會放下心防才對。他將一張普通的美國運通卡插入加油機内，開始加油。他說：「我要去商店一趟，妳需要什麼嗎？」

他說：「我不會溜走。我要是不想上車，當初根本就不會上車。我們打了個商量，還記得吧？」

「你為什麼需要換衣服？」

索倫森沒回話。他感覺到她神經緊繃，也覺得她變得戒心十足。他說：「我餓了，妳一定也餓了。反正我們一定要加油，這是確定的。」

「你做過？」

那孩子並沒有任何實質上的反應，彷彿他給她的是難解又沒用處的異世界資訊，例如木星的表面溫度、調頻跟調幅廣播有何不同。她禮貌性地點點頭，在寒風中坐立不安、不斷發抖，很想回到室内。

她拿出手機，按了個鍵，螢幕亮起。她瞄了一眼顯示訊號和電池電力的格子，然後又收起手機。

「在哪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