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另起爐灶,」諾博說:「在別的地方。」
李奇盡可能敘述得委婉。
「什麼問題?」
「什麼樣的女性?」
「你打算找他們嗎?」
麥肯齊說:「要是你找到比利,能不能讓我們知道?」
麥肯齊沒說話。
李奇說:「這項協定顯然意味著他們是為同一個組織網工作,而不是不同組織網,一點風聲嚇跑了兩個人,也許看來像分屬兩個組織網,其實是同一樣東西的兩個部分。」
李奇說:「我們在等一個名叫比利的人,他住在這裡,我們有個問題想請教他。」
他說:「可是總地來說,情況依然對我們有利,新問題比較好解決,販毒集團的普通海洛因粉較不好藏匿,追蹤起來比較容易。依我們看,目前販毒系統彷彿吞下了灌腸劑,整個網絡像霓虹燈那樣亮了起來。標準變得較不嚴苛,我們的任務也變得容易,可是並非到處皆然,例如蒙大拿的某些地區,根本沒亮起來,我們沒看見有貨物進入,沒有販毒集團的海洛因粉進入那裡,所以那些癮君子怎麼了?突然戒毒?還是死了?還是有其他人供貨給他們?我很想知道答案,於是跑了一趟,結果沒查出重要線索,只有一個小發現。沿路上,不經意發現我驚動了某個低階運毒手,這名運毒手和他的一位朋友之間有一項長久的協定,這位朋友同樣擔任低階運毒手,但是屬於另一個組織網,協定的内容是,只要他們當中有誰一發現苗頭不對,兩人便要在第一時間馬上遠走高飛。當然,這是聰明的做法,我猜這兩人應該不是新手,販毒這種事到最後總會土崩瓦解的,遭殃的也永遠是最底層的人,還不如及早抽身,這正是為什麼比利不會回來,比利就是那位朋友,來自懷俄明騾子叉口。他正在風頭上,還有他那位蒙大拿比靈斯的夥伴。」
麥肯齊說:「你打算吃比利的東西?」
不見得。原本不是,當時疼痛還不構成問題,先得成立一些協會,贊助他們研究基金,說服一些醫
和*圖*書生,取得專利權。最後這些都順利推動了,於是疼痛變成一件大事。只是一種自述症狀,檢查不出來的,可是突然間變得和所有病症一樣站得住腳而且意義重大,結果,美國充斥著成千上萬噸用錢包大小的鋁箔泡殼包裝的海洛因。「為什麼?」
諾博說:「你是誰?」
他說:「聽來像連環漫畫的書名,緝毒小子科克.諾博。」
故事說到這裡,他們已經在吃東西了,諾博則是滔滔不絕,像在學院給學生上課。他再度停住,餐叉舉在半空,然後說:「我要先強調兩件非常重要的事,首先,這些東西大部分都基於正當理由到了真正需要的人手中,這點沒人會否認,它確實有很多好處,但是同樣地,沒人能否認也有不少遭到濫用,產生許多危害。因為,第二,我們絕不能低估嗑毒快|感的吸引力。據我了解,那真的是一種美妙的經歷,聽他們談論那種狀態,簡直幸福到了最高點,對某些人來說,它正中他們的需求,甚至讓他們的人生整個改觀。」
就算他們有話說,眼前還有這位孿生姊姊,關係緊密到不行的親人,就像潑灑在犯罪現場的漂白水,轉瞬間證明了一切,尤其是臉和頭髮。諾博是個男人,他心裡想的不會是法律細節,他會想,這等尤物竟然有兩個?
他說:「我們可以一起吃培根和蛋,裡頭還有啤酒。」
那人通過走廊,抬頭看著樓梯,他看看天花板,又看看牆壁。他繞來繞去,伸長脖子,像一個準備提出報價的承包商。
他說:「我說的這些都是普通人,典型的美國人,愛聽電台球賽廣播,還有鄉村音樂,而不是死之華樂團(Grateful Dead)的迷幻搖滾。他們受到白淨小藥丸的引誘,它真的讓他們爽翻了,或許是一輩子從沒體驗過的,他們都只是一般人,可是很聰明,很快地他們便找到更能滿足自己的方式,他們找到長效型的藥片www.hetubook.com.com,把它磨碎成粉末,然後一次吸個夠,一天幾次,也許三次,接著他們發現貼片型,把它貼在皮膚上,就像戒煙時的做法。包裝上是一長串新名字,其實和你曾曾祖母當年排隊搶購的是同一種東西,一定的維持劑量,可以撐一整天,要的話你也可以貼兩片,或三片。可是用舔的更好,或用吸的,或者把它揉成一團,當口香糖那樣咀嚼。事實上,這麼做效果太好,很容易讓你想要醫生開給你多一些劑量,甚至到了甘願三不五時多花個十塊錢,只求能多要幾片的地步,接著花一百元買一整盒,必要的話;每天如此,必要的話。每天賺個百來塊錢不是難事,不是嗎?到了這時候,這些人已經上癮,無法自拔了,但是他們本身可不這麼想。這種事多少和自尊有關。毒蟲是指別人,馬桶裡有骯髒針頭的。他們吃的是醫藥製品,由一群對著亮光高高舉起優良試管、清澈的藍眼珠放射出無比關懷的戴著口罩的美女在實驗室中製成。他們在電視上看過,在棒球賽局之間的休息時間,但事實上他們在玩命,因為那種貼片不是用來嚼食的,光是去年就有五萬人因此死亡,全是一般民眾,是槍擊犯罪死亡人數的四倍。」
李奇說:「幹嘛?」
到了這年紀,經歷過無數大風大浪,照理說李奇生命中已不會再有讓他感覺新奇精采的事發生了,可是怪得很,在比利廚房裡吃的培根和蛋卻讓他有這感覺。幾個人感覺像共犯,或流浪漢,困在機場過夜、臨時湊合的一夥人。他們彼此並不熟識,有點像幾名頭等艙的旅客,一起搭計程車前往鄉村旅館,麥肯齊找到幾根蠟燭,把它們點燃。這時突然有了電影開場的氣氛,片頭的場景,一夥人莫名其妙湊在一起,搞不清楚狀況。
「為什麼?」
李奇打從心底不認為諾博幫得上忙,但是他足以礙事,如果他想的話,他替政府工作,他有一枚老鷹徽章,他有一本厚厚的規章手冊。
「因和圖書為比利不會回來了。」
「我打算找看看有沒有乾淨床單,把床鋪好,只要屋子裡有床,我就不能申請住宿費。」
李奇實在忍不住。
他終於說完了。
「比利到底在哪?」
「所以是我們逼你吃嫌疑犯冰箱裡的食物?」
「首先,這已經不是比利的東西了,再者,我必須這麼做,只要這房子裡有食物,我就不能請款。」
他說:「你們看過冰箱沒?」
「或許吧,」諾博說:「我對他們了解不多,別忘了,那是一個曖昧不明的組織網。所以我才跑了這一趟,很可能蒙大拿那傢伙只是街頭小毒販,或者在鄉下。很可能比利也一樣,商業學校把這叫做面向客戶,而這些傢伙有些讀過商業學校,不是比利和他夥伴之類的人,而是掌控比利和他夥伴的那些人。」
「這是你們的冰箱,也是我的,這房子已經在今天下午兩點鐘成為聯邦財產,被政府查封了。」
沒有回應。
於是李奇老老實實說出事情經過,也許多少意識到這位聯邦單位來的聽眾,也許有點刻意讓故事往循環論證的角度偏移,不只讓各個參與者的職業背景顯得正當,甚至非有他們參與不可,同時也讓他們免於遭到任何譴責,因為他們的身分。例如,一個得過銀星和紫心勳章的退休陸軍少校,夥同一個年近七十的退休調查局探員——目前在一個人口稠密的州合法經營私家偵探業務——共同搜索另一位退休陸軍少校,這位少校則是得過銅星和紫心勳章,聯邦探員對這種事不會有意見,除非他們認為他們的公職生涯是個屁。
他們輪流介紹自己,只報姓名。
「你八成沒聽過這說法。」
他又停下,把餐具收在一起,將餐盤推開,然後拿起啤酒瓶喝了一大口。
布拉摩開了門,李奇和麥肯齊站在他背後,開政府用車的男子高舉著一張聯邦證件,一枚有著老鷹盾牌的老舊金色徽章,以及類似駕照的塑膠卡片,但是上面印有美國司法部緝毒局幾個字。照片是他本人沒錯,www.hetubook.com•com稍微年輕點,頭髮梳理得整齊些,領帶也打得比較緊實,證件顯示他的名字是科克.諾博,職級是特別探員。
諾博說:「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諾博搖頭。
「到頭來,你們,」諾博說:「納稅人,我們這是在替你們省錢。」
可是企業界始終沒忘,沒忘了這錢有多麼好賺。說到這裡,諾博把奶油融化在炒蛋鍋裡。他讓湯匙停在半空,像是為了強調重點。他說,要知道,緝毒局探員說這些是一種主動性義務,我們很清楚是誰給我們惹的麻煩。
他又停下,吃了一個蛋。
諾博說:「你的問題得不到答案的。」
「找吃的。」
他說:「可是我們就要贏了,我敢說我們已經贏了,至少在我的轄區是如此。我們可以從頭到尾追蹤處方止痛劑,我們可以把不良醫生剔除,訓練其他醫生多留意他們配藥的天數,而且我們還可以銷毀藥廠内部和運輸沿途的失竊品,所以目前黑市實際上已經沒了,而醫藥市場又受到嚴密監控,全面成功。問題是之前的大發利市留下了數以百萬的癮君子,全都是一般平民,別忘了,他們以為洗手間裡的髒針筒不是他們的命運,可是這是一個自由市場,有供需機制,當我們加以打壓,藥丸的價格便上揚,以前賣十元的突然飆到三十元,這是一大危機。突然間,販毒集團從墨西哥運上來的普通海洛因粉似乎成了誘人的便宜貨。別忘了,說穿了其實是同一種化學製品,這些癮君子精算得很,他們一輩子沒花過一分錢買汽車貼紙,而且數字會說話,就算他們把自尊的代價、髒針頭和洗手間等等因素全部列入考慮,白粉仍然是最划得來的。我們解決掉一個問題,卻得面對另一個新問題。」
「所以,你的下一步?」
諾博說:「但是我祝你們好運。」
「政府多了一棟房子。」
「說來話長。」
諾博走向廚房。看了看水槽裡的碗盤,打開冰箱。他回頭,像在數人頭。
和-圖-書
「沒有。」
「我們在找一位失蹤女性,我們認為他知道她的下落。」
企業界花了八十年,總算重拾海洛因事業,這次改走旁門左道,這個時期海洛因本身只有負面公關,和社會底層的渣滓還有一票過世的搖滾歌手牽扯不清,有點可悲,於是他們做了人工合成版,化學複製品,就像同卵雙胞胎,諾博看著麥肯齊說。一模一樣,可是取了長而乾淨的名字,潔白又閃亮,幾乎不輸給牙膏,他們把它加在小巧的白色藥片裡。有什麼用處?讓你過癮,孩子,讓你爽上天。可是他們不能在包裝上明說,因此他們說是止痛用的,每個人都會疼痛,對吧?
「兩棟,」諾博說:「別忘了,還有蒙大拿比靈斯的一棟,我敢說無論哪一棟,我們都沒辦法賣出去。」
「這部分解釋起來最花時間,」諾博說:「先吃點東西再說。」
他停住,喝了幾口比利的啤酒。
麥肯齊說:「你認為他們去了哪裡?」
「我們還不會通報國家警衛隊,我們會先把他們的名字和照片納入系統。」
諾博負責料理,邊聊著海洛因,那既是他的生計來源也是他的興趣,他對它的歷史瞭若指掌,它曾經是一種合法成分,很多東西都含有,包括許多至今仍廣為人知的有名產品,有海洛因咳嗽糖漿,有孩童專用的咳嗽糖漿。含量更多,而非更少。醫生會開海洛因給難搞的小嬰兒,還有支氣管炎、失眠、神經緊張、歇斯底里和各式各樣的憂鬱症,病患愛死了,絕佳的保健用品,數百萬人上了癮,企業輕鬆賺進大把鈔票。後來大家變聰明了,到了一次大戰之初,合法海洛因已成為歷史。
「然後?」
「開始認真辦事,我們這只是在浪費時間。」
「妳妹妹的事我幫不上忙,很抱歉,女士。不過,你們有多少證據?只有一堆臆測,加上樂觀期待。聯邦探員找人一天要花掉數百萬元公帑,他們需要非常充分的理由,你們卻沒辦法提供,你們只有一堆可能,但是缺乏根據。」
「向誰請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