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你又在告誡我了？」李奇說：「一步一提醒？」
「可能要好幾小時，」穿皮靴的人說：「你們有水嗎？」
他們往南開車到騾子叉口，在瓶火箭招牌轉彎，往西上了泥路，最初三哩路相當冷清，接著，經過比利住處後不久，他們看見遠遠的地平線上出現一縷細細的塵霧。路上有輛車子，正朝他們而來，大約在兩哩外。
「你們看！」布拉摩說，伸手指著。
那人說：「大概吧。」
「我不會告訴你的，事關隱私，你怎麼就是不明白呢？」
他們繼續往前，縮短距離。
「我們幹嘛要相信你？」
要嘛就要最好的。
「建議你們繼續這麼客氣下去，就算我們打輸，你們多少還是會有些折損，你們有兩個人得進醫院，這是最佳狀況，可是依我看，我得說，最佳狀況的機會非常渺茫。我不認為我們會輸，我估計你們三個都得進醫院。」
「你們就住在這一帶，這點我們很清楚，目前有五分之一機率，我們一定會找到的，只是時間早晚罷了。」
布拉摩的腳離開油門，向左轉，讓車橫跨在路拱上。他打開危險警告燈，把大燈切到遠光，接著讓車子緩緩往前滑向一處一側是膝蓋高的岩架，另一側是排水溝的百碼長的路段。他在道路中央停下，對方這下無路可走了。引擎空轉著，警告燈急切地閃個不停。他快速切換大燈模式，快、慢、隨機，像摩斯密碼。
「走吧。」李奇說。
於是布拉摩使出和前一天同樣的絕技，在車道上嘎地煞車，然後像在市區停車場那樣小心翼翼倒車，最後以九十度角精準停靠下來，使得朝西的視野出現在麥肯齊那側的車窗，她把車窗按下又按上，以便把塵埃抹乾淨。
一分鐘後，車子一溜煙駛過，搖搖顫顫地，他們從沒見過的車子。只是一輛掛懷俄明州車牌、車子後部裝了玻璃纖維露營車殼的破舊貨卡和圖書車，一名男子坐駕駛座上，大約三十七、八歲，眼睛直勾勾盯著前方，看都不看他們一眼。
「誰的請求？」
他們往西開，經過波特菲爾的車道，接著在十一哩路之後經過和以往一樣不顯眼的他鄰居的車道入口，再過去還有六戶人家，三戶在左邊，三戶在右邊，他們打算一戶戶全部察看一遍，說來簡單，實行起來可能並不容易，那本地圖巨冊只顯示了工整的褐色長方形房子和穀倉，可是麥肯齊說經過那麼多年，那些住戶很可能增建了不少。也許持有擴建許可，也許沒有。可能有車庫和小型穀倉，還有曳引機庫房、木材儲藏間，還有發電機棚屋、嗜好收藏小屋，還有傭人房、客房和姻親房，樹林子裡說不定還蓋了避暑小屋，蘿絲有上百個地點可以躲藏，李奇心想。可是她會選個像樣的住處，絕不會是地窖或閣樓，要相當大，不會是蓋在樹上。以前波特菲爾不時會過去住的。
布拉摩正要跟著下車，李奇一手按住他的肩膀。
「不只一個人，」李奇說：「他們拿不定該怎麼辦，停下來商量對策。」
「靠邊，」李奇說：「停在路肩。如果是她，我們就跟上去，或者她那三位朋友也一樣。萬一不是，也沒有損失，沒有壞處。」
李奇說：「我們在這兒等著。」
塵霧越來越近，這時仍然是大清早，空氣還涼爽，還沒有熱氣流，沒有霧靄，不會閃爍不定。他們可以清楚看見那輛逐漸接近的車子，遠遠的一個小點，深顏色，太遠了看不見細部，布拉摩讓引擎繼續運轉，等著隨時啟動，腳踩煞車踏板，準備好向左或向右轉。
「礙難接受。」
「不是她，」麥肯齊說：「車身太低，她的車是四四方方的。」
「你想打給誰？」
布拉摩說：「要跟上去嗎？」
「
hetubook.com.com不過我們寧可在這兒等，」李奇說：「這樣文明些。」
「不接受也得接受，我們會繼續賴在這兒，要是本地有哪位地主對這有意見，相信貴州也有法律可以供他們尋求補償。」
那股塵霧更近，車子也更清楚了，不知是老舊或顏色暗沉，或兩者都有，沒有鍍鉻配件反射朝陽的閃光，沒有烤漆的亮澤。
那人頓了一下。
「你已經知道接下來會如何？」
可是麥肯齊已經轉過身來，打著手勢表示不耐，於是布拉摩下車和她會合，李奇也落後三步跟著，穿蜥蜴皮靴子的傢伙從大貨車走過來，還有他的兩個同夥。三人一組，總共六人，全部緊盯著兩輛車進氣格柵之間的三不管地帶，本著古老本能擺出姿態。兩隊人馬在中央會合，禮貌地相隔五呎，免於被匕首刺中的安全距離，另一種古老本能。
他們等著。
有一棟主屋，不算大的老舊圓木房子，還有一棟和它差不多大小的獨立圓木房舍，比較新，隔了相當距離，在它們之間有一些圓木穀倉、木柴庫房和儲藏建物，有些大得可以容納一輛大卡車，有些則只有庭院工具棚或狗屋的大小。
大貨車在前方慢了下來，它後方的塵霧一下子追上，接著消散、飄遠。貨車停在西邊三百碼的地方，同樣橫在道路中央，頗有遠距離攤牌的架式。
「談什麼？」
接著他說：「好吧，就算是請求。」
「不必，」李奇說：「這是職業性禮貌，不是應人要求，本當如此。」
走了六哩路，他們穿出樹林，來到一片廣達五英畝、蓋滿麥肯齊提過的那類建物的雜亂農莊。
那個後排隊友放下手機。
「我保證絕不會。」
穿皮靴的人說：「還是一樣的口信。」
「可能是她的朋友，」麥肯齊說：「大小一樣的貨車。」
李奇說：「傑克．李奇，退休陸軍人員，很久以前曾擔任第hetubook.com.com一一〇特調組指揮官。」
那人說：「到目前為止我們都還十分客氣。」
在仍然相當遙遠的前方，又一縷塵霧出現，在它前端，又一輛車子朝他們而來，要看見別的車子不容易？不盡然，這裡越來越像時代廣場了。
麥肯齊說：「珍．麥肯齊。」
「好吧。」布拉摩說。
塵霧又更近了些，這輛車是棕色的，也許是塵埃、泥土或烤漆被曬黃了，很難說。車身貼著路面，看來相當低矮。
他們繼續往前。
李奇說：「很高興這點總算釐清了。」
那人沒答腔。
李奇說：「你有手機？」
「蘿絲的住處本來就是犯罪現場，」麥肯齊說：「無所謂潛在，起碼也有非法侵入罪，或者非法佔用他人土地，懷俄明訂有這方面的法律，看來還得加上一部贓車，可能得再加上毒品，再加上她用來買毒的不知什麼東西，我不希望郡警長先找到她，我不能讓他把她納入司法系統，因為她很可能一進去就再也出不來了，我們必須先找到她。」
要看見別的車子可不容易。
另一個後排的傢伙從他們貨車抱了好幾瓶水到豐田車來。接著他們倒車、轉彎然後開走，塵霧在他們後方揚起，不停打轉、上升，好像證物那樣懸在空中，彷彿卡通片裡的吁吁！字幕特效，指出他們的去向。
「這麼一來康納利警長將會把蘿絲的住處列為潛在犯罪現場，他會把我們排除在外，還是別告訴他的好，他還不清楚波特菲爾的死亡地點，任何關聯他都會追查到底。」
「你的客戶，她這天恐怕不好過了。」
「很不幸，」李奇說：「這是唯一說得通的部分。」
「別在這裡浪費力氣了。」
和前一天一樣，他們八點在大廳會合。布拉摩又換了件新襯衫，麥肯齊也穿著新上衣，到了這時李奇這身衣服已經穿了兩天，可是早上和-圖-書他淋浴時再一次用掉了一整塊肥皂。他們走路到同一家餐館，選了同一個桌位。隨後布拉摩打開話匣子，要求他們在某個法律問題上達成共識，也就是說，倘若他們接受李奇的假設，照理說他們只要搜索那條泥路在波特菲爾住處以西的路段，那是一個非常特定的調查區域，明確到可以用上搜索票，當地執法單位通常都會受理通報，不是應他們要求，而是應該要，算是一種職業上的禮貌。
「把路堵住，」李奇說：「要他們停車。」
第一個車道入口在左邊，他們轉進去，沿著條和之前其他小徑一樣到處是樹根、岩塊和碎石子的崎嶇小路前進。豐田車奮力推進，但很緩慢，像隻超載的山羊，這裡多了許多針葉樹，還有白楊，因為海拔較高，地勢較多山。小徑始終在樹林裡行進，只在一段髮夾彎的路肩有一處面向東邊的光禿泥地，住得最近的一位鄰居派餅女士的房子已經遠得看不見了，因為地球曲度的關係，接著小徑又繞回樹林裡，彎彎曲曲地一路向前攀爬。
前方的貨車向前移動。緩緩地，像在停車場找車位。它向前推移，距離兩百碼，接著一百碼、五十碼。
麥肯齊下了豐田車。
「有些事值得一提再提。」
來的是一輛大車。
他們回頭沿著小徑開了六哩，接著轉入泥路，再度往西前進。少了一戶，還剩五戶。下一個車道入口很可能是在右邊。
他們做的頭一件事是敲門，沒人在家，不意外。李奇判斷這房子有兩、三年沒人住了，或許不止，在門廊上每走一步便揚起一陣灰塵，像滑石粉那樣飄來的紅沙堆積成的。
「你們說不定會跟蹤過來。」
「拍張照片，視訊效果好些，你的手機可以錄影吧？」
「不是她的朋友，」麥肯齊說：「這輛車太小了，那三人開的是大貨車。」
是前一晚他們見過的那輛雙排座駕駛艙貨卡，龐然大物，
hetubook.com.com排氣管隆隆吐著廢氣。上面坐著三個人，同樣那三人，李奇很有把握。他們在五十呎外停住，布拉摩關掉危險警告燈，場面一下子冷了，在一條四周荒無人煙的狹窄紅土路段上，兩輛車子近距離對峙，引擎怠速空轉著。就像那位鄰居說的。
布拉摩說：「泰利．布拉摩，芝加哥來的私家偵探。」
他們做的第二件事是察看周邊的地面，已經因為風和雪融水而結成一層平滑的硬殼，完好無損，顯然沒有最近的輪胎痕跡。至於豐田車的轍痕則是清楚浮凸出來，清晰鮮活得不得了，再明顯不過的對照。麥肯齊認為這一局當場結束了，她覺得在懷俄明沒車子根本活不下去，因此沒有車輛的跡象就代表沒有生命跡象，蘿絲不在這裡，沒有借住在那堆建物當中的任何一棟裡。李奇同意，布拉摩也同意。
麥肯齊說：「你知道，對吧？」
沒事。
「我們得談談。」他說。
「我知道兩件事，」李奇說：「她住在這一帶，還有，沒人認出妳來。」
「我們只是想報上姓名，也許加上一點簡單的自我介紹，用你的手機錄下，然後你把它帶回去，播給那個提出這請求的人看，這麼做，想必各方都能接受。」
「我想也是，」李奇說：「在我看，歸結起來，你們帶的口信重點就是要我們滾回老家去，聽來比較像是建議，不是嗎？就說是請求吧，這樣也顯得你們比較有君子風度。當然，很多請求都是完全合理的，這點我們都清楚，我很想請求得到一百萬加上和懷俄明州選美小姐共進晚餐。可是所謂請求，重點就在它是可以被回絕的，恭恭敬敬，萬分懊惱，但仍然遭到了回絕，也就是現在的狀況。」
那人沒說話，但終究點了頭，他的一個後排隊友拿著手機走上前，他張開手指把它橫握著，專注盯著螢幕，說：「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