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沒有聲音。
布拉摩坐在車子裡,可是李奇坐不住,他下車去閒逛,活動筋骨,和之前在威斯康辛的公路休息站一樣。他從口袋掏出戒指。金絲裝飾,黑色寶石,小尺寸,刻著S.R.S. 2005。在大片荒野環繞下,它尤其顯得精美纖巧到了極點,而且做工講究。
「對。」李奇說。
「現在沒有你的事了,不過先別走,我需要你載我回城裡。」
李奇繼續等著。等他們的B計畫。他知道他們肯定有,不會蠢到來了卻沒有腹案。
「肯定是。」他說。
「總共三件,」李奇說:「另外一件我沒提。」
他們尾隨著繼續向前,遠離那棟大房子,沿著另一條曲折小徑,繞過一段穿越樹林的長而巧妙的彎道,接著是方向相反的另外一段,最後來到另一片林間空地。這裡有一棟高高聳立在岩石地基上的木屋,位在一條小山溝或峽谷的開端,這條小溝壑往西南方向逐漸崩解消失,當中的林木也變得稀疏,讓這裡有了能夠窺見遼闊平原和遠方地平線的窄小視野,從門廊上望過去,日落前的夢幻時刻想必壯觀極了,房子本身是圓木搭建,工整樸素,像小孩子的圖畫,門在中間,左邊一扇窗,右邊一扇窗,綠色鐵皮屋頂和煙囪。十分像樣,李奇心想,也相當大,不是在樹上,加上地處偏遠,遮蔽性絕佳。隱密得不得了,門廊上卻視野開闊。
房子旁邊有一座入口敞開的穀倉。
也許她不想被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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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四哩多的迂緩路程,小徑到達一棟建物,用圓木搭建,看來像度假小屋。可以住,但不適合長居,不是永久的家。積滿塵埃的窗戶,顯然沒人,也許被棄置了。雙排座貨車沒停下,繼續顛簸著往前,四輪齊驅。過了半哩,車子經過另一棟類似的木屋。窗戶積了灰塵,沒人住,也許是廢棄建物。李奇推測這裡可能是一片類似舊式度假營區的廣大住宅群,在各處的一些林間空地分別蓋了許多住宿設施,由一條蜿蜒的小徑串連起來,就像此時他們走的這條路,理論上應該遲早會到達某個中央基地之類的地方。
布拉摩久久無語。
何必捨棄?
「你打算盤問她關於波特菲爾的事?我贊成多數人的意見,被熊咬死的說法多半是鬼扯。」
她說:「我妹妹想和李奇先生說話。」
她一開始沒說話,就好像突然喪失語言能力,嘴唇蠕動著發出聲音,可是吐不出半個字。
「你的手機還能收訊嗎?」
「放鬆。」布拉摩說。
李奇點頭。
「那已經不重要了,現在不是適當時機,讓麥肯齊女士轉交給她就是了。」
「愛插手的客戶最麻煩了,我本來可以讓她先有些心理準備,我本來可以把一些事先釐清楚的。」
那人沒說話。
那人說:「好吧。」
「我也知道她得過紫心勳章。」
麥肯齊說:「不,我們三個一起。」
「我差不多都知道了,」和_圖_書李奇說:「我早在十萬八千里外便嗅出了端倪。」
「等你把戒指給她之後。」
他通過灌木叢小徑,走上門廊台階。
「我不會馬上走,」布拉摩說:「一方面是因為我認為麥肯齊女士會要求延長我的合約,她會需要一些協助。萬一不需要,她起碼也會希望我送她回旅館,或者到機場。」
二十分鐘後,大門打開,麥肯齊步出到門廊上,她轉身把門帶上,然後在那裡站了足足一分鐘,明顯在喘氣,一呼一吸,深長、緩慢吞吐著。接著她走下台階,沿著灌木叢小徑走過來,布拉摩和李奇下車去和她會合,顯然她剛哭過。
「蘿絲.桑德森在那裡頭?」布拉摩說。
「有多嚴重?」
布拉摩跟著停車。
「訊號強度兩格,不過要面對山溝。」
雙排座貨車沒停下。
前方的雙排座貨車停了下來。
他轉身走回去,三人又上了他們的雙排座貨車,布拉摩、麥肯齊和李奇上了豐田車。雙排座貨車倒車,掉頭,往西開過去,布拉摩遠遠跟著,忽左忽右,試圖閃躲猛烈的塵霧。
他走到山溝口,望著遠方,他可以遠眺直到五十哩遠的地方,科羅拉多的一部分主要還是懷俄明。稀薄清澈的空氣,遼闊的草原,尖聳的樹林,裸|露的岩層,煙霧朦朧的山脈。沒有一絲動靜。他感覺在空曠的星球上孤零零的,他能想像一個人藏匿在這裡,看不見半個人,也沒人看得見他,再理想不和_圖_書過了。
「計畫改變了,因為有這位愛插手的客戶在場,故事突然變成以姊妹大團結為主軸了。蘿絲暫時不會和我們談,她想都不會想到的。怎麼會呢?當你失聯多年的孿生姊姊突然找上門來,你未必會邀她的司機進屋子,你不會想要寒暄閒聊。」
穀倉內停著一輛舊休旅車,舊車款,方方正正,破破爛爛,車身蒙著一層厚得像被曬乾了的灰塵和紅土。
她回看他,沮喪著臉,半聳肩半點頭的,像是用對但又不對回應所有的問題。
他轉過身來,走向穀倉,察看那輛舊休旅車。那是一輛老式福特野馬,和他從卡斯珀到拉勒米搭的那輛便車——駕駛人是用電鋸製作原木雕塑的——同樣的廠牌和車型。那輛車子已夠陽春了,蘿絲.桑德森這輛甚至更寒酸,車身已經被風沙刮得鈑金外露,金屬板看來像是已經還原成某種原始的礦砂,坑坑疤疤,到處是小衝撞造成的凹痕,沒有一塊鈑金是平整的,輪胎也磨損得厲害,車頭有股汽油味。
穿皮靴的男子下車,繞到豐田車的副駕駛座車門外,把它打開。
「嚴重到沒人認得出她姊姊,嚴重到她得時時刻刻躲起來,嚴重到她必須把頭轉開,嚴重到她必須在屋頂工人進屋子施工時藏到臥房裡。」
他走回豐田車,這時麥肯齊已經在屋裡待了一小時了。布拉摩把車窗按下,大概為了透氣吧,稀薄、清澈,太陽下很暖和,有遮蔭處很冷。
她下和*圖*書車,那人帶她通過一條被踩平的泥徑,上了門廊台階,走向門口。他敲門,她等著,嬌小的身影,表情凝重,頭髮又蓬又亂。
布拉摩把車倒回岩架逐漸消失、排水溝被填平的路段。他停在路肩,稍微偏斜地對著西邊。李奇喝掉一瓶人家送的水,然後走回岩架,在太陽底下坐著,已是夏末,沒人開口說話。基本上布拉摩坐在車內,面無表情,一個從生活學會忍耐的男人,基本上麥肯齊獨自站在那裡,跟車子之間的距離和李奇差不多,但在反方向。幾隻渡鴉在他們頭頂的高空盤旋,注視著,心想還不到時候,凌空飛走了。
他說:「麥肯齊女士先請。」
「房子就是對著山溝,她很可能是從這裡打的電話。她說,閉嘴,小西,我正在講電話……的時候。不是在這裡就是在波特菲爾住處,總之不外這兩個地方。」
結果等了兩小時不到,九十三分鐘,一個半小時多一點,遠遠地一抹塵土揚起,前端一個黑點,越來越大,直到可以清楚看見那是誰,是開雙排座駕駛艙貨車的那三人。他們回來了,和之前一樣,他們在五十呎外停車,下車,走上前來。
李奇、布拉摩和麥肯齊走過去和他們會合。一群人止步,總共六個人,一邊三個,禮貌地隔開五呎遠。
雙排座貨車轉進右邊第二條小徑,布拉摩跟上去,小徑很寬,可是路況很糟,布滿樹根、石塊和碎石。前方的雙排座貨卡一路顛簸、蹦跳,輪胎在被歲月磨蝕得光溜的岩石上唧唧地打滑,左右兩側和*圖*書都是樹木,大部分是針葉樹,有些被風吹得撓曲,有些依然挺拔,遠處閃著點點金黃,多半是在深谷和山溝裡,白楊最感自在的地方。小徑左彎右拐地繞過樹叢,繞過汽車般大小的岩石,有的岩石高高堆疊著,有的懸在半空。
屋內有了回應,那人把門打開,像飯店門僮那樣扶著門。麥肯齊呆立了一下,然後越過他身邊進了屋子,那人隨即把門關上,走下門廊,回到他車上。
她深吸了口氣。
李奇看著她,先是驚訝,接著像是想發問,可是沒問,因為,他能說什麼呢?她的樣子是不是很糟?是不是大大出乎妳的意料?
沒有動作。
果然,小徑從一處森林斜坡下繞過,來到一個乍看下像是空蕩蕩的藍天,結果是低緩山坡上的一小片有著絕佳朝北、朝東視野的高原的地方,這裡有一棟用大量木材搭建、佔地廣闊的圓木房子。不是營業單位,不是辦公室或營區俱樂部,只是一棟大型住屋。也許那些小木屋是為他們的客人設置的,或者孩子和孫子們,或者曾孫們,某種家族元老的夢想,也許屋主是那裡的要人。
「我一早醒來就知道了。」李奇說。
布拉摩說:「流日不利。」
「你知道蘿絲住在這裡,你也知道鎮上沒人認出她姊姊來。」
「可是你想了解事情真相。」
李奇等著。
穿皮靴的男子說:「只有麥肯齊女士能去。」
「是顔面創傷。」他說。
「你早就知道,因為你清楚兩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