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她向來不談這些。」
「咱們像是待宰的鴨子,」李奇說:「這下麻煩了。」
穿靴子的人說:「其他人不在?」
他說:「抱歉害妳難過。」
李奇坐在門廊台階上,這裡已成了他的指定席,他前方的山溝向前開展,而後逐漸往下降。再過去的地平線一片灰濛濛的橘色,更遠是朦朧的藍色山脈,空氣無比清澈恬靜,他望著幾隻食肉鳥在八哩高的空中乘著熱氣和飛機凝結尾盤旋,十呎外的岩石上有隻花栗鼠。
「我以為你是來執行公務的。」
「我覺得應該快一點。」
那輛貨卡發動,轉彎,沿著車道往回走,幾個牛仔抱著白色小紙箱朝房子走去,把其中一半堆在門廊上,門口外面,然後將剩餘的帶走,走進一條曲折的林間小徑,沒了蹤影。
「修屋頂那傢伙告訴一個人,那人告訴另一個人,那人又在酒吧告訴了我們。」
「我無法談論這些。」
「我們是朋友,如此而已。」
「她說波特菲爾死的時候她在場。」
他聽見帽兜裡的鋁箔一陣窸窣,但願笑了,他想。
花栗鼠又跑了出來。
史戴利大喊報到,等著回應。
他看見幾只白色小紙箱被交給買方。
「你們提到用橡皮管和警棍逼供什麼的,那都只是開玩笑吧。」
史戴利在車道出口停車,他停頓了一下,然後關掉引擎。他下車,領著幾個急切的牛仔走向後車門,他在這裡做了一件他從沒做過的事。他讓他們看車子內部。他把毯子往後拉得稍微遠一點,像是不經意地,讓那些紙箱露出來。好幾十個,有些仍然包著收縮膜,有些已經打開,但都還相當滿,全都又白又乾淨,上頭印著美國文字。他感覺背後傳來焦渴的呻|吟,好現象,他要讓他的新夥伴感受一下他供應的好貨。
「你們回來時她怎麼說?」
她說:「我說過,我有個朋友的案子還沒結。」
「再過一分鐘我就沒事了。」
她說:「問題就在這裡,這東西必須無縫接軌,很不幸我真的需要它。就像現在,對我來說全世界最重要的東西是一條新的止痛貼片,在這節骨眼上它抵得上一百只戒指或十幾個姊妹,可是幸運的是我有新的貼片,我已經決定好好舔它一舔,我已經下了這決定,這會讓你難過嗎?」
他望著房子。靜悄悄,大門緊閉。
「他什麼也沒承認。」
一個漂亮女人。
「我告訴過布拉摩先生,我直覺認為最好在兩、三天之內離開這裡。」
「沒錯,」李奇說:「我和她談了。」
他等藥物起作用等了十分鐘,可是她沒www.hetubook.com.com再出來。於是他起身,沿著林木線散步,直到看見幾個牛仔從林間小道走過來。三人組,和以往一樣由那個穿蜥蜴皮靴的帶頭,他們向李奇招呼的方式讓他感覺他們似乎很意外看見他,他對他們說他留了下來。
「我也是。」她說。
「哪個部分?」
「為什麼?」
「而且五角大廈列有他的三份封存檔案。」
「好吧,」李奇說:「帶我去。」
「只要回答是或不是,讓我對某件事能安下心來。」
上頭坐著三個人。
「合理的推測。」
「她狀況如何?」
「妳最快多久可以結束?」
他拿起桌上的電話,打到監獄。
「長期靜脈注射抗生素,這很平常,多數傷口都會感染,細菌會把自己隔絕起來,很難清除。」
他望向左邊,山溝邊緣一帶的岩石堆。
他和他們圍成一圈,對他們說他們能為他做什麼,他能給他們什麼。委託授權,當前商業環境下的不二法則,尤其當對手是個大塊頭。
李奇看見在車道出口那輛貨車的車尾,鈔票易手。
「那裡是伊利諾州的森林湖市,妳可以在頭上套一個紙袋,人家會以為那是行動藝術,再過一年妳就可以開一個自己的電視節目。」
「因為史戴利送來的東西,更早是比利送來的東西,那只是一種反常的脫軌現象。這裡的毒品交易已幾乎絕跡了,妳正在最後僅存的一個小破口上,他們已經在大力掃蕩,比利已經被抓進牢裡,他們只差臨門一腳就可以斷了妳的貨源,從戰術的角度想想吧,我們非得馬上行動不可。」
她說:「小西跟別人不一樣。」
「他被警方逮到了,緝毒小子已經和他談過一次。」
「關於什麼?」
「相信她一定給了個矛盾的答案,她仍然很美,漂亮的人内心知道,別人會覺得他們總是要什麼有什麼,他們必須裝無辜,他們必須說漂亮讓他們自覺很膚淺,可是現在我可以告訴你,其實他們心裡可得意了,那種感覺就像帶槍參加刀劍競賽,有時候我只消把它舉起,砰砰砰讓他們一個個倒下,那是一種超能力,就像任意切換雷射槍的光束強度,要擒要殺隨你便,根本不必否認,這是演化上的優勢,就像你長得魁梧是一樣的。」
「很多可能,也許調查結果不如預期,也許遇上了瓶頸,也許一開始就困難重重。我需要知道多點細節。」
「我們應該來生小孩。」他說。
「要多快?」麥肯齊問。
https://www.hetubook.com.com「你認為一個月太長了?」
她沒回話,只是呼吸有點急促,身體僵硬,即使距離一碼他都感覺得到。低緩的震透過台階木板傳過來。
「不可能。」
「我不相信她。」
「妳知不知道波特菲爾是怎麼死的?」
「走路很有趣,可以邊討論這事的爭議點,你會猜想什麼樣的人有能耐扛著屍體走那麼遠的路。」
「你果然是政府派來的。」
她站了起來,走上門廊。接著他聽見她轉身,等在那兒。他抬頭看她,她從帽兜深處回看他,若是在電影裡,這時她的眼睛應該會迸出紅光。
「只要回答是或不是,就這麼簡單,不必說細節,不必交代背景,不想說就別說。」
「會,」李奇說:「有一點。」
「這樣的話我要如何給妳意見?」
「從理論上說,」她說:「一個調查案始終沒下文的原因會是什麼?」
他說:「要如何才能避免感染?」
「得看是什麼問題。」
「他們只認識復健中心的醫生,我們要的是一個毒品販子。」
「那個修屋頂的人看了我的床?」
他站起,轉身。她出現在門口,穿著銀色運動套裝上衣,帽兜往前拉,她從陰暗的屋內探出頭來,模糊的疤痕,鋁箔紙,堅定的眼神。
「你對他了解多少?」
「我們知道他的房子在他死後曾經被闖入。」
「妳的床?看來妳也同意他的說法。」
「我說任誰都會,這是不一樣的,居民中只有極少數人辦得到。」
什麼都沒有。
「小西.波特菲爾。」
李奇沒說話。三人彼此對看,有點遲疑,有點嚴肅,像是突然起了怪念頭。
麥肯齊又進去陪她妹妹一小時,然後出來,說她準備好回旅館去辦理退房了。她保證四小時就回來,連同行李,準備在這兒待上一陣子。布拉摩聳聳肩,最後同意比照辦理,脫離了舒適圈,但這可是他的事業第二春呢。李奇說他已經退房了,他一向習慣一次只付一晚的住宿費,他的牙刷已經在口袋裡,沒有別的行李。總之他寧可在這裡清靜清靜,稍後和他們見面,麥肯齊進屋去告訴妹妹他們的最新安排,接著她和布拉摩開車離去。
「依我看很像老派秘密調查人員的手法。」
她說:「我要進屋去了。」
不想說就別說,李奇這麼保證,結果蘿絲.桑德森還真什麼都不想說,至少關於波特菲爾的事是如此。她只在帽兜裡微微點頭,彷彿事情就這麼搞定。
電話裡的聲音說:「我們剛完成收容手續。」
李奇看見他們聚在貨車的車尾,一起探頭看著車內,也許是在察看貨品,他們似乎對品https://m.hetubook.com.com質相當滿意,或者數量,或者兩者都有。這讓李奇想起他母親,很久以前在某個海外地,每次魚販貨車來報到,她和另外幾個軍眷簇擁在路邊的情景,接著史戴利湊過去,一夥人開始認真討論起來,大概是價格吧。對他們雙方都很重要,儘管立場不同。
填寫完畢,他瀏覽著清單,右手邊的欄目是價格,相當凌亂,沒個準兒。從一文不值一直到價值大把鈔票不等,當中有一連串重要停頓點,兩元、三元、四元一直到六十元以上,販毒市場不是這樣運作的,那可不是賣熟食的小店,可以讓你東捏一點、西掐一點,你得付十塊錢買一包十塊錢的褐色粉海洛因,或者買更多,花二十塊錢買兩包,或者三十塊錢三包,經濟專家把這稱作階梯式定價。
在他背後,門打開了。
「我相信這是事實。」
「知道,」她說:「當時我在場。」
穿皮靴的人說:「你要的話,我們可以帶你去看一下他被發現的地點。」
「科羅拉多,這裡的春天來得晚,我們到那裡載運乾草打工。」
「我不是。」
「波特菲爾顯然不這麼想。」
「當時你已經猜到我的狀況了。」
李奇說:「我們得談談比利。」
「不相信她的決心?」
接著她說:「我姊姊說,你曾經問她長得美是什麼感覺。」
「人家會看到我,那裡是郊區。」
「她有錢,我們說的可是全民醫療保健系統,她會得到她要的。」
「你怎麼知道?」
「妳可以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可是妳不想到醫院去?」
她略微遲疑,然後步出大門,越過門廊走來。她個子非常嬌小,走起路來像運動員。她的確就是,步兵團有著運動員式的紀律,她和李奇坐在同一級台階,相距約一碼。她身上有股肥皂味,和一股澀味。大概是她臉上的東西,他猜想。鋁箔底下的。從側面,他只看見她的帽兜,洞穴似的向前突出。
她說:「已經太遲了。」
「你和蘿絲談了沒?」
「這我相信,我只是想聽聽你的意見,有些事你或許比我懂。」
「問問妳在森林湖市的鄰居。」
「我比較喜歡這裡。」
就像古早年代。
「有趣嗎?」
「在這附近?」李奇說。
科克.諾博特別探員所屬的分局位在科羅拉多州丹佛,他的辦公室是單調的米色空間,由於他從比利在懷俄明的住處帶回來的那只鞋盒裡的金子而突然亮了起來。那些東西整齊排列在他辦公桌上。全是些零碎的小金飾:帶有鍊子的十字架、耳環、手鐲、小墜子、頸圈、流行戒指、婚戒、畢業紀念戒。他得填寫一張細目表格,還得和*圖*書描述外觀和價格。
「妳知道他們拿走了什麼東西。」
「十分中肯的一段總結。」
「幾小時後回來。」李奇說。
史戴利看見幾個牛仔往後退,他認出他們是他前一天見過的,同樣那三人。他們一方面是讓路給他,一方面像是形成一支歡迎隊伍,或者榮譽護衛隊。私心裡,史戴利很喜歡和毒蟲打交道,顧客總是感恩又熱絡,不像以前他做過的一些工作。
一個穿套裝的老先生。
她說:「我想繼續昨天的談話。」
「非常少,」李奇說:「只知道他和妳有過一段交情,是個有錢的常春藤名校畢業生,待過海軍陸戰隊,而且他非常尊重原創,寧可拿水桶接雨水,也不肯把漏水的屋頂修好。」
「到這兒來吧,」他說:「天氣很棒。」
「妳知道是誰幹的。」
「當時你們在哪裡?」
一個耳熟的嗓音說:「李奇少校?」
接著,他看見牛仔後面停著那輛髒兮兮的黑色豐田車,就在那兒,正是他打電話向蠍子報告的那輛貨卡,他停在泥路的路肩,像警察那樣詳細描述這車子,裡頭坐著據人家說到處打探消息的那兩名男子和一個女人,其中一名男子是個大塊頭。
「那我就憑經驗作個推測,也許是雙頭馬車結果兩頭落空的狀況。五角大廈似乎握有原始檔案,就說兩年前波特菲爾有正義要伸張吧。他為什麼會打電話給五角大廈?這反應不太自然,十二年前他是海軍陸戰隊的戰地中尉,五角大廈從來就不是他生活的一部分,我敢說他連那裡都沒去過,我敢說他也沒有那裡的電話號碼。可是他查出它的號碼然後投下了硬幣,這表示他心中那件事必定帶有高層次的軍事面向。接著五角大廈把檔案副本給了緝毒局,這表示這事肯定也帶有高層次的麻醉毒品面向,也許兩個單位之間有些溝通不良的問題,也許五角大廈以為緝毒局正在處理,而緝毒局以為五角大廈正在處理,結果到最後沒人管。」
「把他直接帶到訊問室,告訴他我有問題要問他,我幾小時內過去,讓他冒點冷汗。」
「對,我看見了,我回去過幾次,只是去走走看看。」
因此他賣的或許不是一包包粉末,也許他是採大量進貨,為了便於零售,可以把龐大數量分散成小包,必要時甚至可以個別包裝,賣給那些手頭拮据的人,或者用剪刀剪成兩片、四片,賣給那些窮光蛋。
「不相信她做得到。」
「不是,不過我這一路上收集了不少情報。」
「妳可以在家做靜脈注射,」李奇說:「只要能找到某一類醫生,妳姊姊會找到的。m.hetubook•com•com說到藥物上癮的問題時,會主張採用有如一條漫長、緩慢的下滑坡道的戒除方式的那類醫生,會在妳安頓下來的同時,讓妳目前的用藥習慣繼續維持至少一年的那類醫生。」
「他會接受他們的條件,或者不小心吐了出來,他並不清楚他們的調查還缺哪些部分,他遲早會說出不該說的。保守點估計,時間或許相當急迫,我們得重新考慮離開這兒的時程安排。沒道理貨源被切斷了還待在這裡,更沒道理一直在這裡待到聯邦探員趕來,我了解這對妳們姊妹倆非常煎熬,可是這些麻煩的枝節問題也不能不管。」
他望向右邊,遠處的林木線。
「我不能談這些。」
「我們得找到肯配合的醫生才行,」麥肯齊說:「沒有這東西她活不下去。」
有些不值錢,有些是用沒有珠寶工匠認得出來的薄薄的合金壓成的,二十分錢吧,其中有些大概就值這麼多。另外有些也只是廉價品,以重量計算大約值七塊錢,運氣好的話九元。有些比較貴重,有一只相當厚重的十八K結婚戒環,很漂亮,在當鋪值五十塊錢,還有一對耳環也差不多,十八K金,沉甸甸的。兩只,共值約六十元。
「是的。」
可能性非常低。
「徒步約一小時,主要是上坡路。」
「他撐得了多久?」
「我不能跟你談細節。」
麥肯齊說:「蘿絲沒出來,我猜她朋友會替她買,也許他們一直都這麼做,這表示比利從沒見過她,就算找到他也沒用。」
他說:「我在等一個從奧克拉荷馬轉來的人,叫比利什麼的。」
「我不能告訴你。」
花栗鼠沒了蹤影。
「一定?」
「沒錯。」他說。
「我不喜歡,我會令人家難堪,我是每個士兵的最大恐懼,毀容的傷口。風光的是那些手臂和腿受傷的人,一堆科學器械等著他們,鈦金屬和碳纖維,有些義肢造價高達百萬元,看起來比新的腿還要好,他們會特意穿短褲炫耀,我不一樣,我只會是公關惡夢。」
「床上有兩個凹痕。」
他們越過房子轉角的林間空地,朝著另一個樹林中的缺口走過去,可是穿皮靴的傢伙先繞回他們的雙排座貨車,帶著一把步槍回來。他說先別管真相如何,別忘了他們走這趟的原因,這裡是熊的棲息地。
然而比利的定價顯然相當分散,就好像他販售的是五元一包、六元一包、十三元一包,還有十七元、九元一包的散裝。全方位服務,無論顧客要多少,當場稱斤論兩賣出。
不可能。
「我同意,相當俐落。」
「你說任誰都能這麼做。」
還有一個異常高大的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