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就當它是不得已的結果吧，我沒有濟世救人的雄心。」
她沒回應。
李奇說：「妳有沒有客用套房？」
「你認為貨源還有多久會中斷？」
「接著我們談了一大堆關於我們的人格和長相的關聯，關於潛意識暗示和細微表情，非常根本的東西。後來我發現，所謂正面迎戰這會兒不適用了，他們變得非常含蓄，只是點到為止，他們是想告訴我，我的愛情生活結束了。」
「你真想知道？你的規矩比我多。」
「假定我辦得到，假定妳一輩子都不缺，妳會怎麼做？」
「妳覺得妳收斂得了？」
布拉摩沒接聽。鈴聲靜下來，語音電郵傳來，布拉摩馬上把它調出，聽了會兒，然後說：「他想知道我們找到蘿絲了沒。」
「我想知道。」
她把帽兜轉向李奇。
在丹佛，科克．諾博一直忙著處理別的事，接著又被拉去參加一個完全不相干的會議，結果他讓比利冒了兩個多小時冷汗，將近四小時。他進了偵訊室，看著雙向玻璃，仔細而謹慎，他一向很得意自己觀察入微的能力，他一眼看出比利是個苦熬出身的鄉下孩子，四十歲左右，精瘦，神色鬼祟，就好像一隻狐狸和一隻松鼠生了孩子，花了一半時間讓牠在太陽底下烤曬，另一半時間拿棍子打牠。他沒有冒汗，沒有發抖，沒有不停點著腳趾頭或摳指甲，不碰毒品，連煙都不抽。
布拉摩說：「這事咱們解決不了。」
用來交換什麼呢，比利？
她在帽兜裡點頭。
他笑笑。
「確定。」
「老實分析給我聽，我知道妳喜歡真相。」
他說：「是諾博探員，在丹佛辦公室打的。」
「為什麼？」
他接過手機，按下綠色鍵，把機子放到耳邊。
在他們背後，大門打開，蘿絲走了出來。嬌小、輕盈、優雅，帽兜的褶邊在前面帶頭，她在台階上坐下。
「等你想出了辦法，千萬記得通知我。」
她說：「嗎啡是一八〇六年有的，皮下注射器是一八五一年，剛好為內戰提供了一個絕佳組合，而那場戰爭留下了成千上萬的藥癮者。接下來是一次大戰，也是同樣狀況。到了一九二〇年代，已經有了數百萬藥癮者。」
「心理醫師曾經到醫院去看我，有一派新的主張，說要正面迎戰問題，沒有虛假的安慰。別忘了，我是04（少校），成熟的大人，應該承受得了才對。他們讓我看數據，帶有顏面損傷的員工會hetubook.com.com惹得顧客和同事極度不快，實際上，這些人有百分之百最後只能躲在後端辦公室單獨工作。」
他們進了屋子。布拉摩在一張扶手椅坐下，麥肯齊在另一張坐下。桑德森說她喜歡盤腿坐在地上，李奇仰躺下來，一隻手臂枕在腦後，眼睛盯著天花板，聆聽著。他們先是把蘿絲會需要的東西列出一張清單，最容易的方法就是把她現有的東西列出來，包括寧靜、與世隔絕的住處，以及能夠取得醫療等級的類鴉片藥劑，她需要的每日劑量則是遠遠超過任何有醫德的醫師可以容許的範圍。
「總會有辦法的。」李奇說。
「屋子裡只有妳和麥肯齊先生，一個好人、好伴侶，他對這種種安排會不會有意見？」
麥肯齊說：「關於醫生的事我們得實際點，我們甚至都還沒開始找呢，我相信這樣的人選非常稀少，網路或許會有幫助，但我們可能得等預約，而且我相信他們起碼還是得做做表面工夫，他們會要求進行初步的會診，要不就是我們要找的人現在正在安圭拉打高爾夫，你也清楚那些人是怎麼回事。」
「兩間，可是都在房子裡。」
「這是循環邏輯，」李奇說：「如果我留下你們，一個人繼續上路，我的第一站會是南達科塔州雷皮德市，我得去拜訪一下亞瑟蠍子，波特菲爾的事他對我撒謊，而且還前後要兩個人躲在樹後面對我開槍。他踩了紅線，當然絕不會有好下場，他會被塞進滾筒式乾衣機，我得花兩天到達那裡，花一天收拾他，我估計妳的貨源會在從現在起大約三天左右中斷。」
「咱們就挑戰一下妳的說法，」他說：「讓它變成可能。」
「他不一樣。」
「好吧，別去找工作。」
「也許他有消息要告訴我們。」
「他自己也有些問題。」
麥肯齊說，長遠看來這樣的住處一點問題都沒有，可是短期之内連個影子都沒有。她和她丈夫沒有海邊小屋或狩獵木屋，他們的馬棚旁邊有一棟原有的傭工房舍，不過需要加裝暖氣和一間新臥房。
「妳確定？」
「然後我會藏身在我姊姊的房子裡，一直住到一百歲，到那時候大家都變得又老又醜，我也不會顯得那麼突出了，可是在那之前，我們不能太過樂觀，因為不會有那麼多接下來怎麼辦的問題需要考慮，我看不出有任何可能。」
「他瞎了嗎？」
「你這是打鴨子www.hetubook.com.com上架，我得同意現在就走，不然你還是會逼得我非走不可，三天期限完全是你片面訂出來的。」
諾博派了個跑腿的到他辦公室去拿那只裝了首飾的鞋盒。
珍．麥肯齊說：「李奇，三天不可能。」
李奇說：「他沒貨了會如何？」
他說：「我沒有濟世救人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事情真相。現在我已經知道了，不算是圓滿結局，我不想等到情況更惡化了還待在這裡，我不想看見妳突然被聯邦單位監禁起來，沒有醫療監控，連消毒藥膏都沒有。妳老姊則會因為被當作類似從犯的角色而搞得苦不堪言，只因為緝毒小子認為一個富有的白種女人可以在電視新聞中多少彌補一下主嫌曝光不足的缺憾，讓她為了不服控訴，打官司打到破產，讓布拉摩丟掉執照，不得不另闢事業第三春，我要趁這些事還沒發生前離開。」
「我們還不需要Ｂ計畫。」
「有這種結果也是不得已的，從我的角度想想看，我當然不想在這裡眼睜睜看著事情越變越糟，而且我一旦離開這裡，當然也別無選擇，必須直奔雷皮德市。不然我還能去哪裡？這傢伙無端招惹我，要是有人從遠遠的建築物朝妳開火，妳會怎麼做？」
「接下來呢，在妳過足癮頭之後？」
「別接聽，」李奇說：「他會問你是否已經找到蘿絲，可能只是順便問一下，也可能是要找她當證人，你不能告訴他蘿絲的下落，暫時不行，對他保守秘密會讓你不舒服。」
布拉摩進屋去，可是一分鐘後出來的是桑德森，她在之前坐過的位子坐下，台階上，帽兜蓋上，距離一碼。
李奇說：「你要我扮黑臉？」
「我會請求空襲支援。」
「他們已經把比利關進牢裡，而妳居住的地方又有個掛掉的牛仔，總會有人發現他的，就像當初有人發現波特菲爾。康納利警長會來搜索妳的房子，除非緝毒小子因為比利替他畫了張手寫註記地圖，搶先一步跑了來，除非在他們任何一人趕來之前，妳就被斷了貨源，這樣的話妳就得藉口牙痛一天跑五次急診室拿止痛藥，這些情況總有一件會發生的。」
「可以想像。」
「要看是什麼事。」
「最好先有個譜。」
他看著蘿絲。
「你是說真的？ｈeｔuboｏｋ•ｃｏｍ•ｃom」
「其中一條是說，要是我沒為我的客戶擬好Ｂ計畫的話，就算是失職了。起碼心裡先有個底，就這件事來說，我必須開始替蘿絲安排一些醫療優惠待遇，不是住進聯邦監獄，而是擁有一套我們屬意的私人設施，必要的話由我們自費雇請保全。顯然可以商量的對象就是人正在丹佛的諾博，他有決定權，我們已經打好不錯的關係，我應該好好維護，應該接聽他的電話才對，下次我真的得接聽了，未來可能還得靠他幫忙。」
「軍隊很重視傳統。」
還是沒人答腔，問題就這麼懸在那兒。你們要如何彌補斷貨的缺口？你們要如何每天源源不斷供應我？這是每個計畫的障礙，就像欄杆扶手上的一根尖刺，其餘的都不是問題，除了這點，李奇全都可以想像。需要的數量太大了，勢必得全天候供應。
「一次大戰也開始出現大規模的顏面傷害，終戰時有好幾百萬人，法國人稱他們叫mutilés，殘疾人，形容得很好，因為確實就是這種感覺，也因為聽起來像mutated（突變人），這也是我們有的感覺，你會覺得自己變了個人。當時有早期的整形手術，可是他們大部分都戴著錫面罩，藝匠會配合他們的膚色製作，但實在沒什麼用。都市公園的椅凳漆成藍色，那裡的遊客已經學會把頭轉開，因為他們就坐在那裡，可是這些人絕大多數都不出門，絕大多數都再也不見天日，絕大多數都死於感染或者自我了斷。」
「我不清楚。」李奇說。
「所以我只能在這裡再待上三天。」
她說：「你說得好像真的會發生。」
「妳可以找個工作。」
她在帽兜裡點頭。「我真的愛死這感覺，可是畢竟還有相當部分以前的我存在，我很清楚，我靠它熬過了西點軍校的嚴酷訓練和九年的步兵團生涯，我當然也可以熬過這一段，只要我確定我不必完全捨棄，只要我知道供應不會斷絕，也許在週六晚上，如果我感覺這一週表現得不錯，我可以獎賞自己過一下癮。」
在他們背後，大門打開，麥肯齊走到門廊上，後面跟著布拉摩，麥肯齊看樣子似乎有話要說，可是布拉摩的手機響了。他把它拿出來，看了一下螢幕。
為了打破沉寂，麥肯齊聊起了伊利諾州森林湖市的事，似乎是非常棒的地方，他們的房子是一棟宏偉的都鐸式老建築，有著古老石磚和彩色鑲嵌玻璃窗，還ｈｅtｕｂoｏｋ•ｃom•coｍ有一片長而平緩的草坡，還有一座停著條小船的石造碼頭，和前方那片大得像海洋的亮閃閃的湖泊。接著李奇了解到她不單是為了打破沉寂，或者炫耀她的房地產，她是在編織某種久遠以前孿生姊妹之間共有的綺想，她們憧憬的生活，以及生活中的種種，猶如一場美夢。他能夠理解生活在地處內陸的懷俄明州的女孩會多麼嚮往水岸生活，這時麥肯齊是在說，她把它實現了，就在眼前，唾手可得。她是在說，接下來就在妳的美夢中生活一輩子吧，有著濕潤草地、長了青苔的石磚的美夢，這真是不著痕跡的高明誘惑。李奇只能想像這在孿生子之間，在某種未知的親密層次中，還會發揮何等強大的力量。它是那麼動人、難以抗拒，值得為它犧牲，厲害的心理操控術。只不過，還是有幾個問題沒解決。
「對不起。」
他說：「喂？」
桑德森進屋去換新貼片，門才在她背後關上，布拉摩的手機響了，他看了一下螢幕，說：「是諾博特別探員，在丹佛辦公室打的。」
她說：「要什麼時候繼續上路，當然得由你自己決定。」
她說：「我姊姊給我錢，我要史戴利每天過來，直到我不痛為止，或者直到他手上沒貨了為止。」
「兩週，」她說：「我對這圈子很熟，相信我，感覺上這事非得兩週才能完成，這是最低限度。」
再看看李奇。
有事相求。
「有時候他們會突然一天沒來，我猜他們大概到別的地方去取貨了，當他們又回來，我們真的好高興。」
最要緊的一件事。
「妳不需要說服我，」李奇說：「我不在乎妳嗑什麼東西。」
「這就是我的空襲版本。」
她頓了一下。
「我偶爾也工作，」他說：「勞力差事，或者當夜店保鑣，有一次我在佛羅里達的西嶼市挖了一座游泳池，徒手挖，現在應該還在。」
「不會，他會欣然配合。」
蘿絲從帽兜深處說：「你們全都非常客氣委婉，所以我就自己說了，我只會給大家添麻煩。你們要如何填補斷貨的缺口？你們要如何連著兩週每天源源不斷供應我？這當中還有不少時間是耗在路上的，每晚到不一樣的城鎮去買，你們辦不到的。」
「可是你沒辦法替我拿到，沒辦法連著十四天。」
妳要如何填補斷貨的缺口？妳要如何源源不斷供應她？
「別這麼說，我https://m.hetubook.com.com們都上過同樣的歷史課。」
「一開始我會盡情享受，」她說：「痛快極了，再也不必考慮劑量，再也不必把貼片剪小，我會直接泡在裡面。」
「去問問麥肯齊女士，她妹妹有沒有提到史戴利明天會不會再過來。」
「好，」李奇說：「那麼就讓蘿絲暫時住在客用套房，等待進一步消息，讓她住在面對湖泊的東側翼房，妳有六英畝大的院子，相信街道也是綠蔭濃密而且寧靜，絕不會像是住在時代廣場中央，我們必須盡速決定才行，不要為了追求完美，反而壞了事。」
「波特菲爾可不同意。」
「你顯然在狀況外。」
「天啊，我求之不得，除非你體驗過，你絕對無法了解那種感覺，再也沒有比躡手躡腳一路去到死亡大門更棒的感覺了，一路去到黑色的巨門，敲幾下，那是全然不同的領域。當我聽到有人因為施用了一批藥效超強的東西而死掉，我不會替他覺得難過，我會想，哪裡可以找到這等好貨？不是因為我想死，不是，正好相反，我想盡量活久一點，這樣才能每天過癮。抱歉，李奇，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我了，我突變了，要是你找到的是別人的戒指就好了。」
李奇說：「可以幫我個忙嗎？」
「他還沒退休，是只拿不給的，別接聽。」
臨時會議中斷，李奇走到門廊上，布拉摩也跟著出來，李奇想像桑德森在他空下的扶手椅坐下，想像兩姊妹開始談話，希望不會太久，他想。
沒人答腔。
布拉摩沒吭聲。
「然後呢？」
麥肯齊看著蘿絲，蘿絲點了點頭，她同意了。未來的事對她沒差，反正不會到來，清單上的第二項意謂著他們可能永遠都做不到。
「如果這時候你接聽他的電話，勢必得告訴他蘿絲在哪裡，這麼一來等於直接跳到Ｃ計畫，也就是這整件事就此瓦解，或者你對他撒謊，但基本上這算是重罪。」
「我想最後我會收斂一點，也許改用靜脈注射，如果我可以在家做的話。」
這樣的人什麼都不會透露，除非說溜嘴，狐狸和松鼠有不少優點，可是牠們沒有大學文憑。肯定有些弱點，有些罩門，也許是認同感，比利這類人恐怕很少得到。也許奉承兩句便可以讓他回想起他自豪的一些交易經驗，也許可以利用那些價格零散的小首飾做為看圖說故事的樣本，讓他回想每樣東西當初是怎麼得手的，他可能會說，是啊，有個小妞沒錢，所以給了我這個。
「太危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