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他們到他住處搜索什麼東西?」
「也許是這個上校告訴他的。」
李奇沒說話。
「結果呢?」
他說:「說說波特菲爾的事吧。」
桑德森說:「後來我才發現他嚼的不是樹枝,或者不只樹枝,那只是為了掩飾他還嚼著別的東西,他提早狂歡作樂了,他打定主意要到達超劑量,我們上山的途中服了一劑,到達那裡之後又服了一劑,他痛恨自己的人生。國防情報局的事給了他些許動力,可是那件事已經結束了,他們要一些和他同軍階的人和他唱反調,他放棄了。這次他下了決心,他要敲死亡的門,如果門打開了,他會走進去。」
葛洛麗.中村躲在樹林後方目睹了所有經過,剛才在停車場,她推測那輛豐田車之所以停在那裡,和其他車子停在大樓附近是一樣的理由,沒事幹嘛讓自己多走一大段路?豐田車裡頭的人想要往另一頭徒步過去,不是朝盥洗室區走,而是進入樹林。裡頭什麼都沒有,除非維修站在那裡。一定是的,不然誰會往那個方向走?循環邏輯,可是她覺得說得通。
中村說:「你出局了。」
她再度沉默下來。
「有個心理醫師寫了篇論文。」
「報告裡寫了什麼?」
接著她說:「校長是怎麼知道的?」
他們翻看麥肯齊的袋子,找到他們從車庫守衛那裡拿來的手機,有一堆三天前的舊簡訊,最後一通是守衛告訴蠍子:今晚一切順利,包括新比利。最近幾通就沒那麼開心了,而且非常地一頭熱。從午夜一刻開始,蠍子越來越頻繁地傳來要求說明的訊息,究竟怎麼回事?務必請你馬上回覆。
「為什麼?」
桑德森把車停在購物中心的停車場,她將排檔桿打到停車檔,可是讓引擎空轉。這輛杜蘭戈加滿了油,再遠的路程都不成問題。商務行程,愛達荷,或華盛頓州。
麥肯齊負責寫簡訊,她對此似乎非常熟練。
「有,」李奇說:「我看見了。」
她看見大腳怪,她看見芝加哥來的泰倫斯.布拉摩,那個私家偵探,曾經在早餐店佔去她的桌位的,兩次。她看見一個漂亮女人。她看見另外一個女人,嚴重毀容的。她立刻想到那就是戒指的主人,憑感覺。她曾經短暫試戴過的。West Point 2005,黑色寶石。
她從樹林子走出去,一手出示警徽,另一手拿著槍。
那些人跑了起來,朝十一個不同方向沒命地逃竄。
真可觀。
她說:「我在醫院待了很長一段時間,認識了很多人,缺了一條胳膊或一條腿的。相信我,沒有一個人覺和-圖-書得好過,可是我討厭那些傢伙,他們老是穿短褲,他們可以利用它來炫耀,如果只是少條腿,我根本不會有問題。就算是為了幫朋友忙也無所謂。我五度到海外服役,遲早總會遇上衰事的,甚至少條胳膊。可是臉不行,你也看見那些傢伙看我的表情了。」
「那就是我現在的感覺。」
「被那個心理醫師。」
「超過兩週的量,」他說:「肯定有的,這下妳欠我一個故事了。」
她回頭對李奇說:「現在我可以把故事告訴你了。」
黑衣男子衝了出去,蠍子將後門上鎖,然後坐下來,盯著一個螢幕。
「他說妳覺得自己遭到了背叛。」
中村把門推開。六吋,八吋,十吋,十二吋。她探頭看屋内。蠍子背對著她,他獨自坐在一張堆滿了呼呼作響的電腦器材的長桌子前。主機、螢幕、鍵盤和滑鼠。房間非常熱,一台電扇轉動著,她拿出警徽和手槍,把房門推到底。
她關閉引擎。
「有。」李奇說。
黑衣男子說:「要不要我去察看一下?」
「辛苦事都是我在做。」
「他一直在到處央求人家幫忙。」
她彎身拿起一箱,把它打開,抽出一個足足有一整盒紙牌大小的鋁箔包,二十片。她把它放進口袋。全世界最富有的女人,富裕的新黃金標準,一個不愁沒貨的毒癮者。
角度不對。
蠍子已經結束通話,聽不見任何動靜,只有微弱的呼呼聲,也許是電扇。當然絕不是槍響、尖叫或呼救聲。
她回報給局裡,但心裡清楚沒用的,高速公路屬於州警管轄,不是警局交通部門,況且在深夜,就算一大群人跑過三線道也不會被發現,接著他們可以越過路肩,往北或往南進入幾乎可說大到沒有止盡的空間。
「我們等著,我們推測需要五、六天,從這裡寄信比較慢,可是他確信他們會馬上回覆給我們,結果我們足足等了六個月沒下文,接著他收到拘捕令。」
她聽見蠍子正壓低嗓子說話。完整的句子,獨白,他正在留言,語氣充滿擔憂。他要對方給他回應。車庫守衛,肯定是,他安排的人。沒辦法回覆他,因為李奇拿走了他們的手機,雖然躲在樹林裡,她聽見他說了,當時她真的相信他會拿槍射穿他們的後膝蓋窩。
「補給倉庫有人監守自盜,陸戰隊一支醫療隊的一名上校把東西賣給亞瑟蠍子,兩年前蠍子就幹這勾當,現在當然不同,可是當時小西得自己花錢買他原本可以免費拿到的東西,太怪了。我猜這個上校看見檢舉檔案,暗中使了些手段。」
她突然低頭,然後抬頭看著路標。
她跟了上去。
「他是指當時的處境。」
「很遺憾。」
桑德森稍微減速,讓一輛隔壁線道的車子通過,接著她上了高速公路,將車速調回六十哩,四分半鐘後回到休息站。https://www.hetubook.com.com這輛車粗糙又嘈雜,布拉摩絕對看不上眼,不過或許比她原來那輛舊福特野馬好一點。
她從門縫偷瞄。
「你是說蠍子把他出賣了。」
「沒差,妳說只要今晚搞定,妳就會把真相告所我,不管誰做都一樣。」
「我要直接泡在裡面。」
蠍子沉默不語。
「蠍子也知道小西的名字,」李奇說:「他告訴我的,當作轉移目標的幌子。」
「為了我?」
「待在原位別動,」她說:「兩手伸到前面。」
「他看了?」
「鬼扯。」
「為什麼找他們?」
李奇沒說話。
那聲音似乎是說:「你口袋裡放了什麼東西?」
「有何不可?」她說:「一切就此了結,他沒錢可以揮霍,這方面他運氣不佳,就像我走霉運是一樣的。我看著他走,一開始還不錯,他很開心的樣子,我想他應該準備好了。他仰躺在地上,四周充滿松木香,他的呼吸越來越緩慢,最後停止了,這就是事情經過。」
「不,」他說:「我永遠不會出局,重新來過就是了。一扇門關上,另一扇門打開,起起落落是很正常的事,我會在別處得到我要的東西,一直都是如此。」
蠍子聽見了。或者感覺到氣流,或者感應到她的出現。
接著她和李奇回到杜蘭戈車上,開車離去。
她將手指放在門上,輕輕把它推開。
李奇說:「告訴他事情有點延誤,告訴他這傢伙,一有空就會趕到自助洗衣店去當面向他解釋,盡量模仿這傢伙的語氣。」
「把車開到前門,」他說:「我從那裡出去,把她留在這裡。」
「或者他告訴了這個上校,如果那個屋頂工人看見一些東西,那麼比利應該也會看見,也許比利告訴了蠍子,蠍子告訴了這個上校。收賄調查一直沒開始,這下更是石沉大海了,這個人用假造的拘捕令把它壓下,我想只有這樣在時間上才說得過去。」
她說:「咱們到手多少?」
「比那多得多了。」
「你有沒看見那些傢伙盯著我姊姊看的表情?」
「妳現在感覺如何?」
「他一直在找妳。」
「我說過了。」她說。
她觀察著,布拉摩和那個正常女人從樹林走回來,他們從距離她二十呎的地方經過,可是沒發現她,接著將近一小時沒有任何動靜。接著好幾輛車子陸續到達,最後是那輛白色廂式運輸車,掛新澤西車牌,開得又急又猛,果然不出她所料,走散的車子,基本上已經不存在的,從紀錄上被抹除了。
「小西無時無刻都很痛苦。當然,也有了藥癮,一開始海軍陸戰隊還提供他治療,後來他們不再開藥給他,沒給任何理由,起初他以為是為了用藥和_圖_書上的慎重,畢竟那是強效麻醉劑。可是他真的很需要,他去找他們理論,可是沒有用,於是他開始逛診所,開車到處找,接著開始自己買藥,發現根本容易得很,當時這類藥品的供應仍然非常充裕。這讓他很氣憤,其他管道都是暢通的,為什麼獨獨陸戰隊這麼謹慎?他回去找他們,發現他們的作業有疏失,結果根本不是為了用藥上的謹慎,他們的存貨清單亂得一塌糊塗,幾乎沒貨了。」
他們再度下了公路,開了一小段進入休息站,車子經過汽油柴油機、速食店、公路巡警隊和公路管理局的地磅,一路到了連鎖汽車旅館。布拉摩看中這裡的兩大優點。它的後方有私人停車場,可以避免豐田車不巧被人發現,加上這裡和犯罪現場實在太近了,不會有人想到過來察看。這裡是南達科塔,四周是大片大片的空間,人直覺上只會想到往半徑範圍的最外圍去搜索,而這範圍是以六十哩時速延伸開來的,沒人會想到在事發現場附近搜查。
他轉過身來。
中村在對街緩緩停車,接著再一點點往前移動,直到她的視線對準了,蠍子的後門敞開著,她可以看見門透出光來。
很耳熟。
她說:「趴在地上。」
桑德森把車開到旅館後方,發現豐田車已等在那裡,布拉摩和麥肯齊分別站在後車門兩邊,車門敞開著,他們已經把那批東西排列整齊。
他說:「校長告訴我當年妳為什麼會出現在小鎮外的路邊。」
「他死了。」
「那傢伙有靠山。」
「不急,」他說:「我得先去拜訪一下亞瑟蠍子。」
「等我看見了再說,」她說:「等我看見有超過兩週的量再說。」
「我是經營自助洗衣店的。」
她說:「整車的東西。」
可是接著她聽見一個模糊的人聲。
「妳說妳是代表支援兵力,代表是漂亮字眼,如果是一個資深軍官派妳去參加的,或許妳可以這麼說。可是妳已經是少校了,我們不需要上校來決定該如何把人馬帶上山,所以根本沒有資深軍官,這也讓代表這兩字眼顯得很古怪。」
「超過兩週的用量。」桑德森說。
「你有沒看見他們盯著我看的表情?」
「我跟你一道去,」她說:「這故事蠍子也有一份。」
以他的職業角度來看卻不然。
一副畏畏縮縮的樣子。
「謝謝。」
「小西決定把這個人揪出來,為了他自己,還有陸戰隊的弟兄們,這工作非他莫屬,畢竟他已經開始買了,他已經進入販毒網,只要四處打探一下就行了。最後他查出來了,把它寫成報告然後寄給國防情報局。」
她下車,朝那道門走去,最高法院說,如果確定在公共場所有犯罪事件正在進行,她不需要搜查令便可以介入,可是蠍子的店內辦公室不是公共和-圖-書場所。法院說,這麼一來她就需要具有同等效力的證據,像是槍響、尖叫或呼救聲。
在她背後,一名男子端著兩杯便利商店買的外帶咖啡走進來。黑外套,黑運動衫長褲,黑皮鞋。身高超過六呎,頸子有一道傷疤,她見過這個人。
她沉默許久。
他看看面對巷子的後門,看看屋内門,再看看中村。
「誰想得到呢?」李奇說。
他把她留在那裡,坐在地板上,手被銬在桌腳,他把燈關了,通過屋内門走到洗衣店,順手把門帶上,辦公室頓時一片漆黑。她聽見房門從另一頭被鎖上。緊接著她聽見面對街道的正門打開,不是蠍子走出去,沒那麼快,他還有三十呎才會到達那裡。是另外一個人進來了,大概是那個黑衣男,把車開來了。
她向前一步,舉起手槍。
他說:「妳這是擅闖民宅。」
「我要停車。」
「你正在犯罪。」
她悄悄走近。
「你正在入侵藥廠電腦的防護系統,那些系統都是由聯邦政府監控的,他們會不會找到俄國的軟體?那樣的話你就麻煩大了。」
她說:「結果發現腹股溝有大量的神經。」
「我們一起去。」蠍子說。
她察看那輛空的廂型車和八輛停在裡頭的車子,還有外面那輛舊轎車,接著她通過樹林走回去,開車回城裡,她想看看蠍子在做什麼。
他說:「妳的笑話鬧大了,我是在結算這一天的營業額,這樣我才能繳稅付妳薪水。做小生意必須承受的許多負擔當中的一項。」
蠍子猛敲她的後腦勺,她倒在地上,她的槍咔嗒滾開去,一時間她只覺得頭昏眼花,感覺自己被粗暴地攻擊、搬動,接著發現自己坐在地板上,手被銬在桌腳。用她的手銬。她的裙子翻起,她用單手把它拉下。她的公事包不見了,還有手機。
追不回來了。
「未來的洗衣店裡頭簡直像IBM總部,可是你的系統已經失效了。看一下你的GPS,你的運輸車被困在一座鏟雪車車棚裡,李奇把它的鑰匙拿走了,還有車上所有的東西。」
她悄悄走近。
她說:「你知道這是哪裡嗎?」
她停在十呎外。
「那份報告的副本。放在書桌抽屜裡,任誰都會頭一個想到要搜那裡。」
「他有個想法。國防情報局橫跨各軍種,比起把報告寄給海軍陸戰隊來得妥當,陸戰隊可能會把它壓下。」
好幾十個紙箱,堆成長寬高各一碼的方塊。上頭有商標名和圖片,數量非常多,有十片、二十片、五十片、數百片包的,成堆成堆的,一只箱子裡有二十盒二十片裝的。醫療用包裝,光這箱就有四百片。
「把事情經過告訴你,然後再去找蠍子。」
他說:「我們先右轉了一次,接著在某個地方左轉。」
桑德森和李奇把車開上那條經過克林格餐館的南向四線www•hetubook.com.com道公路,她一路上不停嚼著,還不到盡情狂歡或拿它泡澡的時候,她只是在維持現狀,讓自己到達她想要的水準,然後一直保持在那裡。他感覺他們從廂式運輸車拿到的大量補給讓她起了變化,他猜想身為毒癮者的苦處之一就是老處在焦慮之中,下一筆錢,下一劑,下一個小時,明天。這下她不再焦慮了,她將會有很長一段時間不再焦慮,說不定從此再也不會,如果她姊姊安排得成的話,所以她還算是毒癮者嗎?已經不同了,現在全是正面影響了,真的是只有快|感,沒有低潮了。
她說:「他們的評估報告寫錯了,他們就只是在方框上打個勾。我從不覺得自己遭到背叛,老實說我只覺得很倒楣,這輩子頭一次有這感覺,起初我還搞不清楚怎麼回事,對我來說那是全新的體驗,感覺就像一輩子的霉運在一天當中全部降臨,倒楣透了。當然那個要我代班的傢伙當時是去找女人,一定是的,這種事難免。我只是很意外他不是去幹更嚴重的勾當。」
看得出來那股快|感果然很值得,她的表情沒有太多變化,沒那麼誇張。不過她的眼睛炯炯有神。還有身體,彷彿正處於人生的最顛峰。不是有致命危險的劑量,以前或許需要吧,用來忘卻沒有它的痛苦。可是再也不會了,這下她可以安心了,也許她終究會沒事。
她收起警徽,拿出手銬。
巷子裡一片靜寂。
「應該的,今晚妳表現得很好。」
桑德森把她只剩一發子彈的儒格,換成布拉摩那把裝有三發彈藥的柯特。
接著情況大逆轉。
「妳這是在騷擾我。」
「結果呢?」
接著傳出一聲槍響,那輛黑色豐田又出現,開進去,又開出來,接著是一輛道奇杜蘭戈,接著恢復一片寂靜,直到十來個她沒看過的傢伙偷偷走出來,散漫地到處亂轉。
「有人竊取公物。」
她悄悄走近。
「小西也是這麼認為,他立刻就放棄了。人生本來就有輸有贏,你沒辦法跟政府對抗,我們到山上的樹林裡,因為當時是初春,樹剛長出嫩芽,他開心得不得了。他是在東岸長大的,真的,個性相當拘謹,可是那天他玩得髒兮兮的,還拿起一根樹枝來嚼,假裝自己是高山漢子,我們躺在草地上,我們口袋裡有貨,像那樣的日子,我們心裡知道我們會追求一下刺|激,我們會一路衝到底,我們是一對擁有共同嗜好的伴侶,我們要一起創造不朽。」
「我們該上路了,」李奇說:「該去拜訪他一下了。」
蠍子問她。「妳剛才說連同車上所有的東西,是什麼意思?」
「我當時也是。為我自己,也為他。我很快活,就像人家說的,這樣也好。我把他留在那裡,他很喜歡那些山丘,喜歡那裡的動物,我收拾好東西,開車回家。」
最要緊的一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