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他說:「我想這時候你會告訴我,我需要新輪胎了。」
「大部分人記憶中的都比較大。」
接著綠蔭天蓬再次變得稀疏,感覺有可能逐漸豁然開朗,彷彿前方有一大片林間空地,像是他們即將抵達某個地方。他們看到前方的道路穿出樹林,筆直地穿越幾英畝的平坦草地,像一條細長的灰色緞帶忽然裸|露暴露在最後一絲天光之中。它的終點站是三座結實的木造建物,一棟挨著一棟地沿著一個大幅度右彎的弧線矗立,從第一棟到最後一棟相距五十碼左右。三棟全都漆成暗紅色,加上亮白色鑲邊。這些建物坐落在綠草地上,看起來像是典型的新英格蘭建築。
「你怎麼知道要把方向盤往哪邊轉?」
「在這裡嘛,不太多。」
「這種論調繞圈打轉得比你的輪胎還厲害。」
矮仔說:「我想呢,不住這裡就沒別的了。」
派蒂說:「車子過熱,而且引擎蓋底下發出奇怪的碰撞雜音。」
「好嗎?」矮仔說。
「假期結束了。」
最靠近的那棟是一家汽車旅館,看起來有如兒童讀本裡的插圖,學習你的ABC,M是Motel(汽車旅館)。那是一棟低矮的長形建築,屋身是暗紅色木板,人字形屋頂上鋪著灰色的瀝青屋瓦,第一扇窗戶裡有個寫著辦公室的紅色霓虹燈標誌,然後是儲藏室的百葉窗板門。接下來就是重複的格局,一扇裝設了暖通空調架的大窗戶,底下有兩把塑膠草坪椅,然後是一扇有編號的門。接下來是另一個裝設相同鐵架的大窗戶,相同的椅子,另一扇有編號的門。以此類推,直到建築的尾端。這裡一共有十二間客房,全部排成一列,但是所有客房前面都沒有停放車輛,看來是沒人入住。
「好吧。」她說,雖然不是很滿意,但是她又想到別人的好和-圖-書意,還有矮仔說過的,不住這裡就沒別的了。
李奇上了車,把車窗搖上去。老傢伙開車上路,搖搖晃晃地回復車速。
他說:「我要去拉科尼亞。」
「將近二十三年前。」
那傢伙說:「我們這裡的人都和太陽一樣早起。」
「給你們十號房吧,」那傢伙說。「那是我們目前為止第一間重新整修的房間。事實上,我們剛完工而已。你們會是第一組入住的房客,希望你們給我們這份榮幸。」
「在一個鳥不生蛋的地方。」
「那是一個短假期,大家就是出來放鬆一下而已。」
柏油路的盡頭感覺像是一道門檻,一個決定。
「這地方空蕩蕩的,」派蒂說。「沒有客人,這不是很奇怪嗎?」
「所以現在對你來說,這是正常的了。」
那傢伙微笑地問:「你們的車怎麼啦?」
他們顛簸地開下柏油路,沿著凹凸不平的地面嘎吱作響前進,在辦公室外面停了車。矮仔想了一下,把引擎關掉,這樣比讓它保持怠速還安全,以免發生金屬融化和大爆炸。萬一它無法再次發動的話,那也沒辦法,它已經盡可能接近目的地了。必要的話,他們可以要求入住一號房。他們有一只大皮箱,裝滿了打算出售的物品。箱子可以留在車上,除此之外,他們沒有多少行李。
然後她說:「我想看起來還可以。」
「是有這可能性。」李奇說。
或許他真的是。
吃過了飯,他走回去先前看到的住宿地點,就在市政廳附近的一條小巷子裡。小旅社有空房,假期結束了。他加價住進了旅社老闆口中的套房,不過他會說那是一間有一張沙發椅以及太多花朵圖案和羽毛枕www.hetubook.com.com頭的客房。他把十來個枕頭推下床,將長褲放在床墊底下壓平。接著他沖了一個長長的熱水澡,爬進床單下,然後睡著了。
老人搖搖頭。
「什麼時候的事?」
「你姓什麼?」
「幾點呢?」派蒂問。她心想他們已經耽擱很久了,但是又想著不要對別人的好意挑三揀四。
他的口音像是電影裡的年輕人,在華爾街工作,穿西裝打領帶,自信滿滿。或許喝香檳,而且認為貪婪沒什麼不好。不是馬鈴薯農夫最喜歡的那種人。
矮仔讓車往前滑動,然後又停了下來。柏油路就要到盡頭了,距離汽車旅館的空蕩停車場還有十碼。他就要開到地主維護的路面了。他的馬鈴薯農夫專家目光告訴他,那是由同等的碎石、爛泥、枯萎雜草和活的雜草組合而成。他看到至少有五種他不希望自己的地上會長的物種。
「這讓我保持清醒。」
他說:「我從沒聽說拉科尼亞有姓李奇的人。」
「事實上,輪框已經變形了,我出過一場車禍。」
他們下了車,走進辦公室裡。有一名男子坐在接待櫃台後方,大約是矮仔和派蒂的年紀,二十多歲,可能比他們大個一、兩歲。他有一頭金色短髮,梳理得整整齊齊,皮膚曬得黝黑,藍眼睛,雪白牙齒,臉上已經擺出了笑容。但是他看起來有點不知所措。起初矮仔以為這就像他在加拿大的夏天常看到的那樣,好人家的小孩被送到鄉下去做些愚蠢的工作,以便豐富閱歷,增廣見聞,或是找尋自我之類的。但是這傢伙要做這個的話,年紀起碼大了五歲以上。打完招呼後,他流露出一種所有者的神態。他當然嘴上說歡迎,不過是來到我家,像是他擁有這個地方。
和-圖-書她說:「我們去看看吧。」
樹林讓空氣變得涼爽又清新,所以李奇樂於以每小時四哩的穩定速度前進,就他的雙腿長度來說,每分鐘剛好跨出八十八步,這也正好是許多好音樂的節奏,所以時間過得輕鬆愉快。他走了三十分鐘,兩哩路,在腦子裡播放了七首經典樂曲之後,這時他聽到背後傳來真正的聲音。他轉身看見一輛老舊的小貨車,歪歪扭扭地朝他的方向開過來,彷彿每只輪胎都想朝不同的方向跑出去。
她說:「房錢要多少?」
「習慣就好,像開船一樣。你去拉科尼亞做什麼?」
她從左到右打量這棟汽車旅館建物,簡單的格局,堅固的屋頂,厚實的木板,最近上的漆。它做了必要的整修,但是不見絲毫浮誇。這是一棟實在的建築物,跟加拿大的沒兩樣。
李奇感謝他載了一程,下了車,看著小貨車嘎吱地離開,每個輪胎都堅持另外三個跑錯了方向。然後他轉身離開,隨意走了幾個街區,大概了解一下周邊環境,尤其是兩個特定目的地在隔天開始辦公的時間,還有兩個當天晚上的立即需求,第一個是吃飯的地方,第二個是睡覺的地點。
派蒂告訴他,他們要一間房,而且不知道照顧四輪摩托車的人是否能看一下他們的車。萬一不行的話,如果能給他們一個好的修車技工的電話,他們也會很感激。希望他們用不著拖吊車。
「我也是。」李奇說。
「或許那些是本田的,」派蒂說。「或許這些人知道怎麼修車。」
先前的那個雙叉路口原來是為了一座湖,寬到足以讓南北向的駕駛挑選一側道路,看是要走右岸或左岸。李奇和老傢伙沿著右岸扭擺抖動,車子跑起來很辛苦,但視覺上卻很迷人,因為景色美不勝收,而且再過不到一小時,太陽就要西下了。然後m•hetubook.com•com拉科尼亞就在眼前。這地方比李奇預期的還要大,人口大約一萬五到兩萬人,是郡政府所在地,感覺興旺又繁榮。鎮上有磚造建築和整潔的舊式街道,低懸的紅日讓這一切看起來像是老電影裡的畫面。
「但是到了這把年紀,我會盡量避免大型花費支出。幹嘛投資未來呢?我還有多少日子好活?」
貨車停下來。一名蓄著白色長髯的老人從內側靠過來,搖下副駕駛座的車窗。
那傢伙展現另一種不同的微笑,這次是有如宇宙小王子一般,謙虛但指揮若定的露齒而笑。然後他說:「那麼我想我們是該去看一下。聽起來是冷卻劑不夠,或是機油不足。這兩種都能輕易解決,除非有滲漏問題。那就要看需要哪部分的零件了。或許我們可以調整一下。不行的話,如同妳說的,我們認識一些不錯的黑手。無論如何,除非等它冷卻下來,否則也沒辦法處理。今晚就把車停在你們的房門外,我們明天一早再去檢查看看。」
扭動的小貨車在市中心的一個轉角搖搖晃晃地停下來。老人說:「這就是拉科尼亞。」
「那麼好吧。」
派蒂沉默了好一會兒。
「過了勞動節,在賞楓遊客還沒來之前,算五十元就好。」
結果穿越樹林的隧道超過兩哩長。派蒂.山德斯壯用手指在地圖上沿著曲線前進。本田車行駛的柏油路面灰撲撲又坑坑疤疤,有幾處的完成面被逕流的水沖刷得一乾二淨,留下撞球檯大小的淺坑洞。有些裸|露出肋形混凝土,有些鋪著碎石子,還有一些塞滿了腐葉土壤,裡頭的爛泥從春天以來就沒乾過,因為上方的綠葉遮蔭濃密,延綿不斷,只有一處二十來碼的空隙,沒有任何的樹木。那裡有一道亮粉紅色的開闊天空。或許那裡有不同土壤之間的狹窄縫隙,或許是堅岩忽然出現地底陡https://www•hetubook•com•com崖,或者是缺乏地下水或太多地下水的水力異相。接著那一小片天空被他們拋在後頭,他們又進了隧道。矮仔.弗萊克開得很慢,以避免震動並且呵護引擎。他在想是否應該打開車頭燈。
「像是關掉開關嗎?」
李奇說:「它改變了多少?」
那排建築的第三棟是一幢普通的房屋,構造簡單但面積龐大,有一道迴廊,上面擺放著搖椅。
「好嗎?」他又問了一遍。
「我從小到大都以為這地方要小得多。」
李奇伸出大拇指。
「我是路過,」李奇說。「我父親在那裡出生,我想看看那地方。」
派蒂沒回答。他停了車。在遠處的右手邊,他們看到第二棟建築的左右寬度較短,不過高度較高,前後的距離也較深,像是某種倉棚,但不是豢養動物用的。通往大門的混凝土坡道極為乾淨,直白地說,就是沒有排泄物的痕跡。那像是某種工作室,前面有九部四輪摩托車。它們像是一般的摩托車,不過有四個粗輪胎,而不是兩個光頭胎。這些車排成三排,每排三輛,位置分毫不差。
「他們總是抱怨這個。」
「李奇。」
這兩種地方都有,都是古老市中心的風格。健康料理,店面不超過兩張桌子的寬度。鎮上沒有旅館,但是有許多小旅社和附早餐的民宿。他在一家空間狹小的小酒館吃飯,因為裡面有位女服務生隔著窗玻璃對他微笑。但是在她端來他的餐點之後,出現了片刻的尷尬情況。他點了某種沙拉,裡頭有烤牛肉,是他覺得菜單上最營養的選擇。不過餐點上桌後,份量只有一丁點。他點了第二份,而且要大盤一點。起初女服務生誤會了,以為第一份有什麼問題,或是份量不足,或兩者皆是。然後她懂了,他飢腸轆轆,想吃兩份餐點。她問他是否還有其他需要,他要了一個大一點的杯子裝咖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