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李奇想到了咖啡。再等將近三小時,在旅館的大廳。而那毫無疑問是警局一直都有的固定配備。
「沒這必要。」
「我也不希望有壞事發生。我想要的只有咖啡。」
「還沒有。」
「就用我的辦公室吧。」她說。
她暫時放輕鬆了,但是沒有維持太久。她搞不懂。她的身分是什麼,矮仔的身分又是什麼?他們究竟有什麼用途?
快活的日子。
李奇眨了幾次眼,黃色的夜間燈光又回來了,透過薄霧空氣而顯得柔和,在街道潮濕的地方亮得刺眼。汽車是拉科尼亞警局的黑白雙色警車,乾淨嶄新,裡面的科技設備閃爍著橘光。站在打開車門後方的傢伙身穿巡警制服,名牌上寫著戴維森。他可能才二十幾歲,或許身材有些偏瘦,但是顯得聰明、機警又堅決。他的制服摺縫燙得筆挺,頭髮仔細梳理。他的裝備腰帶整整齊齊。他準備就緒。就這麼一次,夜間巡邏的例行公事變得有趣了。
他接著又說:「把手舉起來。」
「行或不行?」
「逮捕的話沒必要,」他說。「我自願和你一起上車。不過是坐前座。就說這是原則吧。」
「她必須如此。我們不能讓任何壞事發生,否則會死得很慘。」
他說:「在九點半之前,我需要把他關起來嗎?」
「難道是我沒聽說出現了憲法危機嗎?」
他說:「幫他找間辦公室,讓他在裡面等,而且給他倒杯咖啡。」
這算是某種測試。真正的警察可能會,冒牌警察則不會。他還是盤算著要往右邊撲倒,然後與開啟車門的任何一種接觸都可以讓他達成目的。他會往回撞上那傢伙,在那之後,這會是一場公平的打鬥。
他說:「他需要嗎?」
什麼也沒有。
「我看不見你,」李奇說。「把燈關掉。
www.hetubook.com.com」燈關掉了。
「這也沒必要。」
所以時間點是巧合。他的腦海中響起了阿莫斯的聲音:他們會在午夜之前就採取行動,明天一大早就到了。這段距離不太遠。
「假如看到麻薩諸塞州車牌就立刻回報。」
他繼續走,還要走兩個街區。這帶出了一個四維度的問題。當汽車接下來經過旅館附近時,他會在哪裡?在他抵達旅館大門時,車子會在哪裡?這基本上是同一個問題。時間、距離和方向。像是偏差射擊。當子彈抵達時,奔跑的人會在哪裡?
「你已經是可疑人物了。巡邏行前簡報提到了你,也發布了你的速寫。你不應該在公共場所出現。」
「阿莫斯警探。」
他又聽見汽車的聲音了。在他的背後,遠遠地傳來。輪胎的輕微嘶聲,引擎的喘息聲,還有在它駛經柏油路面接合處時傳出啪的一聲。在三個街區之外,他心想。還沒出現在直線的視線内。在十字路口有一處急轉彎。
「我現在要回我的旅館了。」
現在是一大早嗎?嚴格來說算吧,他心想。他想像午夜的波士頓,一部車加滿油,駛入黑暗之中。它可能在三個小時又一分鐘之後抵達拉科尼亞嗎?輕而易舉。或許可以開個兩趟。他想像那傢伙不疾不徐,四處梭巡,先探個底,或許會在不同的地方吵醒某個員工或旅店主人,探問一個手上有傷的大塊頭,在對方做出否定回答時表示歉意,往對方的襯衫口袋裡塞一張五十元,然後離開,回到車上,尋找下一個地方。直到他遲早會找上某個旅店主人,對他說當然,在頂樓,後面的那個房間。
汽車右轉,在他後方的兩個街區。
「把手舉起來。」他又說了一遍。
「這是為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你和我的安全。」戴維森說。
所以那可能不是搜尋模式。還不是。或許依然是先摸個底的事前勘察。現在時候還很早。最好是做足充分的準備,而且期待達到某種程度的專業。撤退路線要先計畫好,困難的轉彎要先註記。巷弄要先勘查寬度和終點。
他們在一個溫暖又舒適的房間裡,有電力和冷熱水供應。裡面有淋浴間和馬桶,有毛巾、肥皂和衛生紙。他們沒有遭到毆打、虐待或脅迫,沒有人色迷迷地看著他們,或是以任何方式不當觸摸或對待。為什麼呢?有什麼理由?目的何在?在這場大陰謀裡頭,她的身分是什麼,矮仔的身分又是什麼?他們對任何人會有什麼用處呢?
「你有嗎?」
「我被逮捕了嗎?」
戴維森說:「不需要。」
他繼續走。汽車又前進了一個街區。它提前一個街口右轉。現在它只距離兩個街區了。繼續繞來繞去,像是沿著巨大的地圖盤繞。一種搜尋模式,但是不夠用心。它證明不了什麼。外面可能有一整支足球隊那麼多的手上帶傷的大塊頭在跑來跑去,而緩慢的盤繞可能連一個也找不到,不管繞幾趟都一樣。要有偶然的機會才會碰巧遇上其中一個。
戴維森看著李奇。
凌晨三點零一分,派蒂依然醒著,完全沒闔眼。矮仔大部分時間都陪著她,不過他終於閉起眼睛。只是瞇一下,他說,到目前為止已經持續一小時了。他在打呼。他們吃掉了六份餐點裡的第四餐,喝掉六瓶水裡頭的第四瓶。他們每一種都剩下兩份,作為隔天的早餐和午餐。然後怎麼辦?她不知道。所以她才會在凌晨三點零一分還醒著,完全沒闔眼。她搞不懂。
「你就差那麼一點了。」那個小夥www.hetubook•com.com子說,聰明、機警又堅決。而且相信自己。還有相信他的命令、法律和長官們。
他掉頭朝旅館的方向走。他穿越圓錐形的黃色燈光。等他一走進了陰暗處,他便側耳傾聽。他還是聽得到那部汽車。緩緩行駛。依然在三個街區之外。不時往右轉,繞來繞去。
「沒這必要。」李奇說。
「那麼轉身,讓我給你上銬。」
李奇從床墊底下拉出了長褲,套上去。他扣好襯衫,綁好鞋帶。他把浴室玻璃杯裡的牙刷拿走,然後放進口袋裡。他可以出發了。
她認真思考這問題。他們沒錢,而且大家都知道他們很窮。擄人勒贖會是個笑話。他們不知道任何產業秘密,沒有任何專業知識。人們在北美洲種植馬鈴薯和鋸木已經幾百年了,或許是幾千年。到了現在,這兩種產業的製程也差不多都一清二楚了。
他光著身子悄悄地下了床,從窗口察看巷子。什麼也沒有,沒有浣熊的身影,沒有鬼魅般的郊狼,沒有熱切的狗兒。一個安靜的夜晚。只不過它顯然不是,而且在凌晨三點零一分整又重現了。它懷疑雞尾酒女侍在今晚會出門工作。她可能被解雇了,或是害怕遭到報復。新地方的新工作不會讓她在同樣的時間回到家。再說那小子不會在她的門口等她了。他正在住院。而且現在她住的那條巷子離這裡不止四個街區,位在斜對角,中間隔著很多建物。超出了半徑範圍。他的距離不夠近,呼喊的聲音傳不到這麼遠。
他們上了車,開車離去,用李奇聽見遠處傳來的相同速度前進,緩慢又謹慎,在轉角處小心探頭,盡責地完成無論是哪一段的夜間巡邏。李奇的座位塞滿了從中控台滿溢出來的設備。有一台筆電架在一支長頸支架上,和-圖-書還有各種小型專業物品用的托架和皮套。儀表板上的塑膠閃亮又乾淨。空氣聞起來有新車的味道。這部警車可能只上路了一個月。
有某種聲音。
他停下腳步。這個時間點不對。最好是等到直角轉彎之後。最好是在那人開走之後,而不是即將經過之前抵達。這當然是常識了。他漫步走到街角,等待著。街道空蕩蕩的,依然是夜深人靜。沒問題。
李奇在凌晨三點零一分醒來。相同的情況。他冷不防地立刻醒來,像是開啟開關。
「是誰主持那場簡報?」
燈光後面有個聲音說:「拉科尼亞警局。」
他走到樓下的大廳,還有三小時才提供早餐。他在面街的大門内等待,並且聆聽著他什麼也沒聽見。他走出去。他聽見遠處一輛汽車傳來颼颼聲。他沒看到任何人。他走到街角,那裡也是空蕩蕩的。他又聽見汽車的聲音。相同的聲音,不同的位置。在很遠的地方,然後越來越近。彷彿它拐過街角,朝這方向前進了一個街區。那部車沒有特定目的,只是在個新的較小半徑範圍裡頭繞來繞去。
「不行,先生,你要跟我走。」
「你確定?」
接著在他們前面的雙開門打開了,布蘭達.阿莫斯走進來。
他沒再聽見那聲音。
假如他有槍的話。
相同的理由。
但是他大聲地說:「警官,我沒看到這裡有許多合理根據。」
然後無論是哪一段的夜間巡邏結束了,戴維森在接近市政廳的一處街角轉彎,沿著一條較寬的街道繼續行駛,李奇認得那是通往警局的方向。一段筆直的路,大約半哩遠。戴維森開得比先前快了一點,威風凜凜,神氣十足。夜間宇宙的主宰。他在大廳門外停了下來。他下車,李奇也下了車。他們一起走進去。戴維森向值夜班和_圖_書的員警說明情況,對方只有一個地方不清楚。
「她還說了什麼?」
所以為什麼呢?他們二十五歲,身體健康。她有一度想到器官摘取。或許他們的腎臟即將在網路上喊價拍賣了。或是他們的心臟、肺臟,或是眼角膜。再加上其他可用的部分。或許骨髓吧。一長串的清單,像是在他們駕照上的紀錄。但是她又心想不會吧。沒有人試圖檢驗他們的血型。沒有隨口提起的問題,沒有意外的劃傷、擦傷或割傷。沒有急救護理,沒有沾染血漬的紗布。你不能賣掉血型不明的腎臟,人家會想知道這類的事情。
李奇認為這應該是從角色扮演課程學來的。或許是由心理學家主持,或許當天課程的艱鉅任務是要找出一句台詞,以它顯然曖昧不明的語意,驚昏大腦的視覺皮質,以便禁止進一步抵抗。將他上銬如何能對他的安全有幫助?
「她是玩真的。」李奇說。
戴維森轉身面對值夜班的人。
除了就在這時候,汽車選擇提前一個街區轉進來。和它原先的模式相比較,實在提早太多了,根本無法預料。它沿著李奇左手邊的十字路開過來,打亮了燈,同時掃視兩側的人行道。李奇籠罩在燈光下,像個電影明星。汽車在十五呎外停了下來。引擎空轉,燈光刺眼。燈光後面的車門打開了。李奇打算往聲音的右邊撲倒。不過他卻往前,走進燈光裡。那樣比較安全。那傢伙可能慣用右手,驟然撲倒引發的緊張抽搐會使得他的槍猛地往上拉開,而不是往下收回。
「先生,阿莫斯警探告訴我們,你先前在軍警部門服務。我們樂於盡力表達敬意。」
由於這個緣故,李奇走了四個對角線街區,找到在包袋專賣店和鞋店中間的那條小巷,也就是女侍所住的地方。那裡悄無聲息,四下無人。沒有騷動,只有深色的空白窗戶,還有薄霧和寂靜。

